王诩未语,接过树叶,道:“棋盘棋子皆是你所备,这第一子便还是你来下好了。”棋中先手很是重要,通常都要猜子来定谁人下第一手。王诩让青年先下,却是有些小瞧的意思,若是高傲之人便不会接受了。
青年倒是好脾气,笑了一笑,便放了一块树叶在天元,王诩随手在星位布下一子。两人初时落子甚快,但是下了十几子后思索时间便多了起来。
莘奴棋力一般,尤其是棋盘上全是几乎一模一样树叶,开始时还记得哪个树叶是王诩还是青年所置,但是下子多了后莘奴便完全记不清哪些是王诩的哪些是青年的了。
这时一阵清风吹过,棋盘上的大半树叶被吹了起来,莘奴心内啊了一声,心说这样岂不是无法下了,谁知两人头也未抬,依然轮流着落子,却是把已经下过的子都记在了心里。
王诩的棋路是多线齐进,层层陷阱,而青年看起来是亦步亦趋,王诩下到哪,他便跟到哪,完全被王诩牵着鼻子走。
可是棋过中盘,王诩开始收拢陷阱时,却发现青年虽然看起来处处被动,可是整个棋子却都是隐约牵连着的,说不上哪处布上一子,便将几处坏棋连在了一处,变成了一副好棋,反过来将他压制下来。
于是,棋盘上陡然激烈起来,你劫杀我一处,我围你一城,,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厮杀得难解难分。
最后,自从学棋后,从未尝败绩的鬼谷子王诩,生平第一次被人迫得和局。
第186章
莘奴虽然看不出棋盘路数,但从王诩的脸色也知道他并不占上风。就在这时,下棋的二人谁也不说话。过了许久,那青年微微一笑,道:“鬼谷王诩果然不负盛名,筹谋算计皆是高人一等,我甘拜下风。”
王诩淡淡开口道:“阁下过谦,你我棋力相当,谁胜谁负犹未可知。不过,此地荒郊僻野,人迹稀少,阁下身份尊贵,亲身到此难道不觉不妥吗?”
那青年笑容不变,但目光却有些犀利起来,语气依旧和煦道:“阁下难道知我是何人?”
王诩微垂眼眸,道:“阁下虽然重新打散了发髻,梳成了魏地男子常见的发髻,然而发髻由中偏向一侧难免会留下绑过的痕迹,由此可见,阁下是刚刚改了发式的。再观君一身粗麻衣服,似是出身清贫人家,可是双手却又白皙细腻,与之不符。
王诩说到这,顿了顿道:“最重要的一点,阁下下棋思索时左手常去摸右手食指,是以我看到你食指上有戒指留下的轻微印痕。印痕上还能模糊看到一点似手似拳的印记,我恰巧知道这是周王子孙麒麟足印的痕迹。是以我便知道阁下乃是周天子的子孙。只是如今诸侯皆在各地称王,按理说周王的子孙当时不会如此闲情雅致的阻拦我,只为下一场无足轻重的棋局。唯有一人似乎醉心布局,蛰伏数年而有所图谋……所以,我便斗胆一猜,阁下是否是当今的天子呢?”
莘奴听到这里,不由微微一惊,不由仔细打量那个温婉的青年。
难道他便是当今的周天子姬扁?
青年闻言,不由得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指,这一观不觉释然,微微一笑道:“素闻鬼谷子心思剔透,今日某亲自领教了,果然传言不虚。”
王诩虽然一早便已经猜到他的身份,却未想到他居然毫不犹豫地承认了,不由眼睛微微一眯。
更让他出乎意料的是,这个一直隐藏在龙葵夫人背后的男子,无论举止还是谈吐俱是如此出众,这与那个百姓口口相传的昏庸之君真是有天壤之别。
他在周王室中安插的弟子暗探虽然没有在其他诸侯国一边众多,却也是不少,还有两个已经成为周天子的近侍。可是这些人的回传,无不说明周天子是个昏庸好色懦弱之人。可是现在看来,他们皆是错了。
思及到这时,王诩的眼中闪过一丝杀意,他直觉认定眼前这男子将给未来他的谋略带来无尽的变数。
青年也觉察到了王诩的杀机,就在这时,他举手轻轻一拍,在山坡另一侧突然涌出来数十名劲装男子,而龙葵夫人赫然在列。
王诩带来的侍卫在坡下察觉到不对,抽出兵器便向山丘冲来。刚跑出几步,突然听到一声呼哨,接着山坡上又涌出几十名劲衣男子,手持兵刃向他们逼近。
龙葵夫人身后的劲装男子也抽出兵刃,护住那青年,并将王诩莘奴等人包围了起来。
此番回归家乡,王诩虽然带着众多侍卫,却远远不及此地周王室秘密培养的死士数量。
原本公子疾应该是会派兵卒护送王诩的,可是因为姬莹嫁人一时,他之前便劳损的身子一时顶不住,气极呕血,卧病在床,也来不及吩咐。
而王诩想着此地离家乡不远,且路途坦顺,也是一时大意,压根没有料到此地会有伏兵,便赶路至此,一时落了下风。
这便如同下棋,一着不慎,便会被高手窥得了时机,再难翻身。
显然这位周天子是有备而来,微微笑道:“为了这一日相见,孤准备多时。子之雅才若能用在正途,当是周天下的福气,然而子似乎无意效力于王室,真是叫普天下的百姓寒心啊!愿今日与君一见,能改变君之心意。”
龙葵夫人走到周天子身边,巧笑嫣然地看着莘奴和王诩,道:“我原以为再见当是遥遥无期。只是突然听闻师弟在秦国现身,师姐思弟心切,只好在中途相待了。此番你得天子垂爱,得以天子亲见,请随天子前往洛邑,若有怠慢之处,还望师弟海涵……”
说着,她抓转身朝着姬扁优雅地施礼,跪伏在了他的脚边,恭敬地道:“此山周围皆是武艺高强的死士,一会天子邀请贵客,若是有不从者,恐怕刀剑无情,要伤及无辜,尤其是娇媚的丽姝,恐怕不细细看护,便要有折损。”
莘奴紧紧地握住了自己的手掌,她怎么能听不出龙葵话中的意思?龙葵是在拿她的安危要挟王诩就范!若是自己不在,依着王诩的性情,恐怕是不会乖顺地蛰伏在这位扮猪吃老虎的周天子手下,可是因为自己,王诩恐怕是要心存顾忌,不敢搏命了的,自己……到底是成为王诩的软肋!
周天子显然很欣赏自己这位侧夫人的玲珑,宠爱地看着龙葵夫人,但笑不语。
王诩也明白自己此时的处境,冷冷地看着周天子和龙葵,眯着眼睛,刚要开口,立在他身旁的莘奴,上前一步,向龙葵夫人施礼道:“莘奴见过夫人。”
此次周天子和龙葵中途拦截王诩,虽然是一步险棋,却尽占了上风,是以态度也是从容大气,甚是爱怜地望着王诩的这一块小软肋。
莘奴继续道:“夫人和天子这几日也是辛苦,从洛邑出发,走太原,经上古,过下蔡,十三日内便赶到此地,特意与我们夫妇想见,如此盛情,莘奴甚是感激,还请不必多礼,据此不远处,夫君已经备下的龙胆风肝,珍馐佳酿为天子洗尘,还请吃了酒席后,再商议出去也不迟。”
听了莘奴的话,周天子和龙葵的脸色就是一变。莘奴所说正是他们的经行路线,
他们也的确是十三日前从东周的都城洛邑秘密出发的。难道他们的形迹一早便落入王诩的眼中,那么今日截杀王诩是否也在王诩的算计之中?
此时开口的是莘奴,这个几次三番在王诩身边肆意闯祸的女子,恐怕是王诩事前告知,她才知道内力的详情!
周天子和龙葵俱是心思灵动之人,两人对视了一眼,同时意识到今日怕是他们反落入王诩的埋伏之中了。
龙葵仔细看了一眼,王诩虽然被死士包围,可是一直双手背在身后,两眼沉静,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而莘奴也是面色平静,纤细的腰身挺拔,看不出一丝一毫的紧张担心。龙葵心中不由更加猜疑,虽然想到莘奴王诩可能只是虚张声势,但是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自己却是不能拿天子的安危去赌。至于王诩的性命,以后还有机会取了便是,便是那个莘奴也是不能放过……
想到这,龙葵脸上浮现笑意,道:“前些时日听闻师弟坠崖,师姐真是伤心欲死。后来又闻师弟在秦地现身,姐姐便忍不住过来相见。见到师弟果然安然无恙,师姐也便放心了。天子事忙,不可在此耽搁太久,以后还有我们相见的日子,师姐这便告辞了。”
说着,挽着天子的手缓缓后退,而劲装男子们将二人紧紧围住,随着一同后退。待退开十余丈后,一转身便急急离开了。山坡下的另一伙劲衣汉子也随之离去。
王诩揽住莘奴的腰,这时发现莘奴后背潮湿一片,却是出了一身冷汗,双手在衣袖里也是攥的发白。王诩扶着她缓缓向坡下走去,低头在她耳畔问道:“今日多亏了你,否则我们这对同命鸳鸯就要埋身与此了。你是怎么知道他们行了十三天,又是从哪条路来的?”
莘奴这时狠狠喘了两口气。她哪里会事先知道。可是此事还是要归功于她离开王诩后,又秘密开设的几家黑市店铺。专门买卖市面上不好流通的货品。当时她存的是狡兔三窟的心思,总是要结交些黑道,也好日后借助些薄力,于是也不好与王诩明言,只是道:“我前些时日又开了几家商铺,分布在不同地方,最近进了一批远超诸国制式兵器的精铁刀剑,正在店铺售卖。我观刚才那些死士手中有些拿的便是我店铺的兵器,我猜他们一路上分批采购我售卖的精铁刀剑。而根据哪处店铺有兵器出售和出售的时间,我就推算出他们行走路线和所用时间。”
那位姬扁一定知王诩耳目众多,他当日从都城出发,手下的死士皆是一路护驾跟随,然而都城洛邑在几年前,于都门前设立的过城卸甲石,含铁的武器一律被吸附收缴。
更何况,普天下的武器大多是在熔炼时便会加上铭文标示的。
于是她大胆猜测,这些人定然不会使用带有标示的武器,又不好从京城里携带出来,那么沿途在售卖黑货的店铺了购买精良来路不明的武器,便是杀人越货的上上之选。
因为数目众多,一时购买太过扎眼,所以姬扁一行人才会沿途分批购买。这些精良的武器,含铁甚多,就算是有钱银,也需要专门的门路才能购得。想必他们也是一时买得红了眼,仿佛财迷看见了黄澄澄的金一般,买得挺不住手了。可是一时不慎,却是在莘奴这个幕后的大商贾前暴露了行踪。
作者有话要说: 喵 此事警醒剁手族, 狂卖是要出事的
第187章
王诩没有说什么,只单手拎起了才新出炉的诸多黑店大商贾的腰肢,将她提上了马车,然后低声吩咐车夫:“勒住缰绳,缓步下山去。”
他深知此时必有姬扁的眼线,若是急于下山怕是要露出破绽。
于是马车一路依旧不急不缓地前行。待得下了山去时,拣选了大道前行了一段路,便命子虎放出烟雾信号,令附近魏地为官的弟子派出军队随车保护。待得到了安全的地点,王诩这才有了闲暇审问起自己这胆大包天的贤妻。
王诩说道:“自大禹立夏,九州搜刮铜器铸造九鼎以来,兵器便历来为国家重点管控之物。从夏至周,所有售卖兵器的店铺都需造册在案。你是何时开的店铺,可曾报知当地的衙门?”
莘奴一早便料到王诩会发难,可是这一路上尚未相好说辞,总不好直言相告,说自己是担心他对自己行使武力,再次圈禁自己,是以才努力结交黑道人士吧?
可是,莘奴那心虚的眼神一递过来,不用她说,王诩自己便猜个大概。
投射来的目光也愈加冷峻。莘奴被盯得有些踹不过气来,便自懊恼道:“先前是和离了的,闲来无事多开了几家店铺而已,正巧你不知罢了,若不是私下里有了这等买卖,我哪里会知那天子的路线,今日解了围,却还拿眼瞪我……”
王诩收回了目光,没再说什么,自起身去了书房。今日之事如此凶险,他自然是要做出反应,及时想出应对之策,想来这一夜又是不能成眠。
莘奴看着男人高大的背影,暗自咬了咬嘴唇。
要知道这自负惯了的男人,自尊心也是奇高的,此番靠着女子之言才免于被囚,对于鬼谷子的自尊来说,简直是不能承担之重。现在的不言不语便是明证。
莘奴原先是立意不搭理他这等无谓的别扭的,可是入夜时,莘奴在床榻上反复转侧,终于是躺不住,于是起身给王诩准备了垫腹的宵夜,配着提神的苦茶,一并送了去。
王诩秘密会见了几个安插在各地的暗线后,似乎是疲累了,正半躺在书房软榻上休息。不多时,便听见房门轻轻推来,一阵软香传来。
莘奴轻巧地放下了托盘后,撩拨裙摆坐到了王诩身旁,伸出纤指,替他揉捏着有些微皱的眉间。
伴着阵阵香气,王诩的眉头一时微微松动。微微睁开眼,看着女子正低着头,小心翼翼地望着自己,小声道:“可是还在生气,我也不是有意瞒你……”
王诩突然觉得胸口一阵的发闷。人都道这女子胆大妄为,可是他却知,从小到大,她都是怕他的,只要自己面露不虞之色,她总是会变得谨小慎微,不自觉地开始讨好自己。这一点,无论何时,从来都没有变过。
他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腕,沉默了一会,道:“我不是在恼你,只是想到,今日若不是你之言,我就会害得你也身陷险境,便是有些自厌,身为大丈夫怎可不能保佑妻女平安?”
听了他的话,莘奴的心突然为之一暖,她忍不住依偎入了王诩的怀里,低声道:“若是你身在险境,我却不能伴你左右,独自的平安又有何用?”
男人没有再说话,只是收紧了抱着她的手臂,再次久久不语。
此时已经是入夜,暂居的府门突然传来一阵骚乱。子虎前去查看后,原来是姜云君和妫姜,后面还跟着数个身着黑衣,腰挂刀剑的人。
子虎将他二人迎入府里,然后来到书房外,低声禀报。
王诩沉默了好一会,这才送来拥抱着莘奴的手,出了书房,与久为谋面的老友见面。
姜云君看到王诩,长吐一口气,说道:“还好你无事。因为解药之事,我一直派人盯着龙葵那贱人。前些日子发现她似乎不在洛邑,而秦魏两地突然出现一批陌生的游侠。我怀疑这与龙葵有关,一番打探后发现他们果是龙葵手下,而龙葵似乎要在你回转家乡的途中下手除掉你。我一时联系不上你,十分担心。好在你平安到达了。”
王诩淡淡道:“我已见过龙葵,相谈几句她便退去了。”
姜云君颇感意外地“啊”了一声,道:“她没有为难与你,意图不利吗?”
王诩仍然以冷淡的口吻,说道:“她确实心怀不轨,但见我早有防备便只能退去了。”
姜云君也觉察出王诩的疏远,一时讷讷地不知说什么。
莘奴也跟了过来看到妫姜站在姜云君身后,脸上充满淡淡的无奈。
听闻此前姜云君前来接走妫姜时,王诩也是避而不见。可见二位老友到底是起了芥蒂。
想到王诩的朋友只这么几个,若是因为自己和妫姜的缘故,致使两人疏离的话十分可惜。她上前一步,笑着缓和气氛道:“我们今日刚刚回转家乡,难得便有友上门,正好晚上一起用一用魏地的小食,解了口舌之欲。”
姜云君本就心中觉得愧对朋友,看到王诩态度冷漠,更是心中难过,便不欲多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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