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烧死二十多个人,这要多大的火才有这样的威力?巡城的士兵难道看不见吗?
种种迹象,只能说这是有人故意的。
纪无咎微微垂眸,算是默认了。他停下脚步,转头看向迟迟,“陛下因为这件事情大为光火,所以你要乖乖的,别惹他生气了。”
迟迟微微撅了撅嘴,沉默了片刻,终于点了点头。过了一会儿,才想起关心李湛,“那皇兄,打算怎么处置呢?”
第九章
第九章
如何处置?这件事情还真是不好处置。
姜赋淳摆明是阴了皇帝一道,偏偏还能把面子里子全都给占完,李湛除了骂京兆尹一通,再也没有其他法子了。
三人走到阳光大盛的地方,纪无咎转过身来看向迟迟,“我等下要出宫去一趟,你先回去吧。”
“你出宫干什么?”他要走,迟迟却连忙拉住他的衣袖,不让他走。纪无咎只能回过头来,“陛下想必不会放心再把安抚流民的事情交给其他人去办了,只能我亲自走一趟。”
迟迟嘟了嘟嘴,想到这么多天只跟纪无咎说了这么一会儿话,心里有些不高兴,埋怨地说了一句,“朝中那么多大臣,怎么什么都要你去办。”
朝中大臣虽多,但大部分都是姜氏门生,剩下的也不太看好李湛继承皇位。这样算下来,真正称得上李湛心腹的人,竟少之又少。能够办差的,也只能是他了。纪无咎伸手摸了摸迟迟的鬓角,“明年春闱过后,便大有可用之人了。”眼下朝中一潭死水,许多都另有心思,也是时候为朝廷注入一些新鲜血液了。
迟迟听出来意思来,脸上露出几分高兴的神色,拍手笑道,“那真是太好了。”纪无咎抿唇一笑,伸手招来跟在后面的琉璃,对她说道,“送公主回去吧。”他正要离开,迟迟却再一次拉住了他的袖子,白净的脸上全是讨好的笑容。纪无咎只看了一眼便明白她在想什么,不由分说地刷下她的手,出言更是毫不留情,“不行。”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想要跟他一起出宫,想都不用想。
迟迟这会儿开始耍赖了,“我就是想出去看看。”她可怜巴巴地看了一眼头顶的天空,“我十四年都没有出过宫门,不像你们,可以随时出去。外面长什么样子我更是不知道,每天眼睛一睁,看到的就是这头顶四四方方的天空,无咎,你行行好,就当可怜我,带我一起出去吧。”
她说的是实话,又刻意苦了一张脸,在纪无咎面前卖可怜。纪无咎一向对她没什么办法,见她这样,明知道是她故意做出来装可怜的,但他还是忍不住心软。他轻轻叹了一口气,还是软软地拒绝她,“不行……”声音较之前的坚决,已经软了很多了。
听到他语气软化,迟迟知道有戏,连忙拉住他的手继续哀求道,“好无咎,让我跟你一起去吧。我保证乖乖儿的不乱跑。”她想了想,“要不然让我当你的书童也行。”
纪无咎失笑,谁有那么大的胆子让堂堂一国公主当书童?他正要点头,一旁的琉璃插嘴进来,“殿下,纪大人是出去办正事,你去了他要分心照顾你,要是做不好,陛下那边不好交代。”
迟迟却毫不在乎地把头一扬,“无咎怎么可能因为我去就办不好事情呢?再说了,我都说了我乖乖的不让他分心了,琉璃你就不要再婆婆妈妈的了。”
纪无咎见她确实想去,便看向琉璃,“你不用担心了,到时候我一定会把公主安全带回来的。”他说完便不再管琉璃,转头过来对迟迟说道,“我让春寿给你找套小太监的衣服,你先回去等着。”
迟迟见自己意愿达到,立刻笑得比春光还要明媚。她朝纪无咎挥了挥手,忙不迭地表示,“快去吧,我在甘露殿等你。”纪无咎微微一笑,转身离开了。等到他离开,迟迟才转身过来,一眼就看到琉璃那哀怨的面孔,她连忙讨好地抱住琉璃的肩膀,“好啦好啦,我只是想出去看看罢了。”她偏头想了想,“你要是真的不高兴的话,大不了下次我带你去好啦。”
“还有下次!”琉璃听了简直要晕厥,迟迟却满不在乎地挥了挥手,“当然了,总不可能去这一次就够了吧。”她又要伸手抱琉璃,她却一侧身躲开了,“这套对我不管用,我可不是纪大人。”说完便脚步匆匆地朝甘露殿的方向走去,迟迟连忙跟上去,在她身边不住地讨饶,“好啦好啦,好姐姐,我知道我不听话惹你生气了,这样吧,等我从外面回来,我给你带好吃的。”
她那些哄小孩子的把戏琉璃才不会上当呢,不过见她这样讨好,琉璃心中的火气转眼便消了,转头过来嗔怒地看了她一眼,说道,“好了,你跟着纪大人好好去看看,带吃的什么的就不用了。奴婢只希望小祖宗你能够平安回来,那我就谢天谢地了。”
迟迟跟她一向不分什么主仆,甚至在她面前也从来不自称“本宫”,琉璃更是从不称“奴婢”。迟迟晓得她这是在打趣,知道危机过了,便嘻嘻笑着,拉了她的手,跟着她一起回了甘露殿。
回去不过片刻,春寿就带着一套小太监的衣服过来了。琉璃不甚放心,一边嘱咐了她许多,一边又跟春寿嘱咐了许多。迟迟是听不进去的,她现在一颗心全都放在了外面的世界上,至于春寿,听了那么多,最后直起腰身来冲琉璃“嘿嘿”一笑,“姑娘放心吧,殿下跟着师父,不会有什么的。”就是师父自己出了事,也不可能让殿下出事啊。他在心里默默补上这一句,却并没有说出口。
感情她说了那么多,两个人没一个听进去吗?琉璃气得要死,索性挥了挥手,再也不管他们了,让他们就这样去吧。
迟迟被琉璃放了出来,学着平常那些小太监的样子,弓着身子跟在春寿后面,离宫门不远的地方,纪无咎一身宝蓝色长衫,头发被一枚小巧的白玉冠束起,修长的身形在风中挺立得好像一杆修竹。迟迟只看了一眼,便觉得脸红心跳,赶紧低下头去不敢再看他。
迟迟到了,纪无咎拉她进了车,春寿又在外面给守门的侍卫看了玉牌,三个人就这样,驶出了皇宫。
一出了宫,车帘便没有放下来过,迟迟更是一路上都在咋咋呼呼,大惊小怪,“诶,无咎无咎,你看你看,那个人……”可惜还没有看完,车子已经驶过去了。然后又见到一个人肩膀上扛着一串串大红色的果子,晶莹剔透的样子,看起来就让迟迟垂涎不已。在一转,那边人群熙熙攘攘,中间好像有谁在哭一样。而另一边,京城中有名的糕点铺子面前早就排起了长队,看上去……嗯,看上去就更好吃了……
纪无咎在她对面一直注视着她,即使换了男装,少女清丽的容颜也没有掩去半分,她的侧脸在阳光下泛起一阵细小的绒毛,好像刚刚摘下来的桃子一样,鲜嫩多汁,让人忍不住想咬一口。
眼睛也是晶亮的,看见什么都觉得新奇。好像天上的星星一样,看一眼便觉得沉醉了。
她这样简单的性子,生在深宫之中,也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想到上午迟迟问他的话,纪无咎心中微沉,这还是第一次,他对这么多年来选择的东西生出怀疑来。
大概是他的目光太明显,迟迟也察觉到了,赧然地看了他一眼,颇为不好意思的收回目光来,装模作样地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好了好了,我知道我这样不好……”你就别看了。
纪无咎不禁莞尔。她怎么会不好呢?世间万事万物,只有迟迟一人,独得纯净。
正思索间,车却停了。外面传来春寿的声音,“师父,到了。”纪无咎抬头看了迟迟一眼,“我们下去吧。”她乖乖地点了点头,纪无咎已经先一步掀开车帘,跳了下去。迟迟出去的时候,他那双纤长白皙的手已经横在了她面前。迟迟脸色一红,赶紧低下头来,将手放了上去。
她跟在纪无咎身后,才刚下车,就听见一阵喧哗,远远看过去,黑压压的一片人,又吵闹得厉害,根本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
流民们身上的味道并不好闻,迟迟给予作呕,但想着之前跟纪无咎打的包票,唯恐他见自己受不了把她赶回去,连忙伸手捂住了鼻子。又跟紧了他一些,他身上传来麝香冰片的味道,像雪像霜,一下子就把那股酸臭的汗味儿给冲散了。
走得近些了,迟迟才看见台阶上京兆尹的影子,穿着一身官服,在上面挥舞着双手,好像在说什么“陛下恩典……”之类的,底下的流民非但没有听进去,反而越来越躁动。迟迟有些害怕地拉住了纪无咎的袖子,转头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却没有发现春寿的身影,当下也顾不得捂鼻子,连忙拿下来问道,“春寿呢?”
纪无咎头也没回,“他有其他事情,先过去了。”迟迟不太明白地点了点头,刚才还在的人,怎么这一会儿工夫就不见了呢?
前面的纪无咎看着不远处京兆尹努力挥动的双手,知道现在一个弄不好,局面便会不可控。因为过了三日才报上来,时间上已经有些晚了,他过来,是为了防止流民当中出现暴动。这些难民,多数都是京畿重地的地层小民,人数虽然不多,但若是真的纠结起来,也是一股力量。京城重地,天子脚下,真的出现这样的事情,意义非同凡响。但安抚他们,又不能单纯地发钱,这里面不知道混杂了多少地痞流氓,如果只是按人头发钱,老弱妇孺的钱,一到手恐怕就要被别人抢了。
这样看的话,单纯的发钱,是万万不行的。
他沉默片刻,才举步朝前面走去,身后的迟迟连忙跟上他的步子,两人在墙角处一转,直接到了京兆尹他们后面。
第十章
第十章
见到他过来了,京兆尹连忙停下来,转身过来跟他行了一个礼,“大人怎么过来了?”迟迟是女眷,京兆尹平常并未见过,所以也没有认出她来。迟迟跟在纪无咎身后,安安静静地当自己的小太监,只听前面那个人淡淡说道,“陛下让我过来的。”
京兆尹脸上露出一丝不耐,语气也不怎么好听,“安抚流民的事情陛下已经交给微臣去做了,怎敢再劳烦大人?”
纪无咎嘴角露出一丝笑意,“结果呢?”随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是情绪越来越躁动的流民,京兆尹知道这是在讽刺他办事不力,老脸一红,却见前面的少年又已经淡淡地开了口,“不是陛下不信任大人,更不是无咎比大人得力,而是陛下又有了新的想法,比之前的那个更好,所以才让我代为督办。”
方法是皇帝想的,跟他没有半分关系。派他来,不是因为皇帝不信任京兆尹,更加不是皇帝认为京兆尹办不好。两句话下来,京兆尹的脸色已经有所缓和了,但依旧不肯把权力交出来,“既然是陛下吩咐,当然不敢不从。只是大人久居深宫,习惯了在陛下面前伺候,这些小民的事情未必熟悉,不若还是交给卑职来,大人也好落得清闲。”
“怎敢。”纪无咎垂眸看他,“陛下亲自交待,我怎能阳奉阴违?”他不想再跟京兆尹废话,不等他答话,已经举步朝前面走去。京兆尹见拦不住他,气得在原地跺了跺脚,也连忙跟了上去。
纪无咎一来,原本吵闹不堪的现场立刻安静了片刻,但随即爆发出一阵哄笑声,中间有个男人大声喊道,“原来的狗官不行了,进去换了个兔儿爷过来。”他说完,身边的人又是一阵大笑,那个男人见纪无咎不说话,越发地放肆起来,“小白脸儿办什么事?就是主动躺在爷爷身子底下叫爷爷疼一疼,爷爷也要考虑考虑要不要改改癖性。”
这些人生活在社会的最底层,言语最是粗俗,迟迟是听不懂的,但是看他们的反应也知道不是什么好话。眼见着京兆尹在一旁努力憋笑,她什么都不能做,只能瞪大了眼睛狠狠地瞪了那个老男人一眼。
这一切,纪无咎却仿佛没有听到一样,京兆尹见状,正想上前再添两把火,让眼前的局势烧得更旺一些,那边纪无咎已经轻轻抬手,屈指在空中一弹,一道轻微的破风之声就朝着那个男人划了过去。接着便是一声大叫,那个男人猛地捂住了耳朵,指缝间有些许的血渗了出来。京兆尹见了,伸出去的脚,又默默地收了回来。
纪无咎丝毫不将那些人的愤怒放在眼里,他站在台阶上负手而立,声音用内力传出去,一下便将满场的嘈杂给镇住了,“陛下仁慈,不忍心你们流离失所,想要活下来,现在有两条路。”
不知是被他满身的气势所摄,还是听到了自己关心的事情,原本嘈杂一片的现场渐渐安静了下来,只听得见纪无咎的声音在里面不住回荡,“要么以户为单位,按人头算钱,青壮男子十五两银子,老人妇孺每人十两,你们拿着你们的钱,想在哪里安家就在哪里安家;要么,同样是以户为单位,砂石木材由朝廷出资,具体多少按人头算,你们自己出力,自己建房。建房的地址就选在离城三里的红叶山脚下,修建期间,搭建房屋的青壮年男子每日二十钱的工钱,女子老人每人十钱,一日三餐,有饭有面,一应开销同样由朝廷报销。”他说完便住口,“二选其一,你们自己选。”
场面渐渐安静下来了,原先那个被纪无咎伤了的壮汉此刻也放下了捂住耳朵的手,声音依然响若洪钟,“你说我们就信,我们凭什么信你?”他耳朵上还有血,仔细看过去,上面缺了豌豆大一块肉,但并未伤及根本。纪无咎只是小惩大诫,出手并不算重。
被人这样质疑,他既不生气更不慌乱,伸手朝外面一指,“那里。”众人跟着他的手指朝那边看过去,迟迟也踮起脚尖来,春寿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回来了,他身后是京城各大钱庄的旗帜,风一吹便猎猎飘扬。后面数十口大箱子,里面全被换成了一串一串的大钱,金属在阳光下面发出铜锈的味道。
这些人从未见过这么多的钱,哪怕只是铜钱,也足够让人惊叹了。迟迟也没有见过,那么的铜钱一时之间全部放在眼前,她也觉得又点儿震惊。可还没有等大家从银钱的震撼中回过神来,纪无咎就再次开口,“三日前不幸罹难的人员家属可凭户贴领取丧葬费和抚恤金,青壮男子五十两,老人妇孺三十两,建房期间,随时有效。”
他说完,场上又是一片哗然。被朝廷抛弃了许久的人,这是第一次感受到了这个国家,整个朝廷,原来还在为他们着想。
……
前来登记的人络绎不绝,春寿亲自把关,他是纪无咎的弟子,别人看纪无咎的面子也要让他三分。况且这一切背后还有户部和工部的功劳,京兆尹权力几乎完全架空。他在旁边看了一会儿,见实在插不上手,最终跺了跺脚,带着自己的人回来该去的地方。
这一切,迟迟看着新奇又兴奋。深宫中的岁月寂寥又无聊,她少年心性,被拘在里面那么多年,见什么都新鲜,何况这样的场景,并不是每个女子有生之间都能见到。人多,空气并不是那么流通,迟迟一张白皙的小脸红扑扑的,纪无咎将具体事宜一一交代完,过来看到的就是她带着一双星星般晶亮的眸子,双颊嫣红地看着这一切。
她的目光,像刚刚出生的小孩子一样,好像尘世间什么东西都不能污染。纪无咎最爱的便是她这副天真样子,当下心中一暖,理了理袖口,走过去问她,“在看什么呢?”
她伸手一指,指向那么又重新焕发出生机的流民,“我在看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