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未歇了?今夜说甚我也不能放你离开。”说着,他已经拉上王靖之的衣袖。
王靖之缓缓的摇摇头,扬唇而笑,慢条斯理的道:“她还有十几日的性命,不寻到葛仙公,我无法安歇。”说着,王靖之自嘲的轻笑一声道:“若连她也救不活,我还有甚脸行走于世间。”
这话分明是说,若是杨毓真的就这样死了,他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了。
云城主不禁侧目看向王靖之:“是何等女郎,叫王靖之这般痴迷?”
王靖之双眼深若寒潭,炯炯的看着云城主。
云城主摇摇头,对王靖之道:“我派二十兵士供你驱使,也可护你安危。”
:“多谢。”王靖之拱手道。
云城主对呆立在一旁,早已呆若木鸡的府君道:“快快拨二十精兵,再寻最快的马给他们。”
:“是!”府君自出门去准备。
云城主转头对外面伺候的下仆道:“准备热汤,给王君沐浴。”
王靖之刚要推辞,云城主转身对王靖之道:“府君去备马也需要一个时辰,你便歇息片刻吧!再说,你的卿卿可想见你如此狼狈?”
王靖之一听这话,微微点点头:“好。”
一个时辰后,府君带二十个精兵前来,王靖之跨上骏马,动作行云流水间尽是风流,他手持缰绳,对云城主拱手扬声道:“大恩不言谢,靖之就此别过。”
云城主扯着唇,笑的黠促,摆摆手道:“若你的卿卿活了,我定要见见她。”
王靖之这几日第一次,双唇扬起,露出两排洁白整齐的牙齿,眉眼弯弯道:“好。”
话音一落,他一夹马腹,一骑轻兵紧随其后,直奔余姚。
车队本需二十日才勉强能到达并州,却因日夜兼程,只用十日便到达并州边缘。
杨毓每日服了汤药便能醒来几刻,絮絮的与静墨道着一些听不懂的胡话,原本以为说说话能好些,杨毓却日复一日急剧消瘦。因怕时疫传染给其他人,桓七郎下令,到达并州见到王靖之以前,除了他自己静墨与医者,决不许任何人靠近杨毓的马车。而每日的饭食,皆是祺砚一人经手。
半梦之间,杨毓又回到金陵卢府偏门处的小院。
她独坐庭院,手指不时的拨弄着手边陈旧的七弦琴。
外间传来凌乱的脚步声。
:“呦,阿毓真是兴致高涨,还有心思奏琴?”杨姝带着七八个下仆就这般闯进了小院。
杨毓浑身一颤,起身行礼,低低的叫了一声:“主母。”
杨姝身侧正站着一个佝偻背老叟,他眼珠浑浊不停的打量着低着头站在杨毓身后的静墨,手指直指静墨道:“夫人,正是那女。”
杨姝对身后的下仆一扬手道:“将那贱婢拿下!”
:“不要!主母,静墨做错何事,为何带走静墨。”杨毓张开双臂挡在静墨身前。
下仆却不留丝毫情面,欺身上前便抓住静墨的肩膀,不知是谁,在混乱中还摸了一把杨毓的手臂。
杨毓顾不得这些,跪倒在地,以头触地道:“主母!”
静墨面色苍白的看着杨毓,轻声道:“女郎,无事。”她又看向那佝偻老叟,眼神带着哀求道:“求你,莫要说话。”
杨姝唇角嫣红,化起一抹残忍的笑意,朗朗的站在破落的小院道:“杨毓,你还不知?”她故作惊讶的模样,看着杨毓。
杨毓双目圆瞪,不明所以的看向静墨。
杨姝接着道:“静墨啊,怕你饿到,每三日便去吴叟的包子摊与吴叟苟合一次,换来包子给你吃啊!”
杨毓双目全是震惊,她缓缓转眸看向静墨,声音颤抖道:“当真?”
静墨清丽的脸庞双眼微微塌陷,面色苍白的吓人,无色的唇却微微扬起,笑着道:“女郎,奴无事,这是奴自愿的。”
杨毓双膝跪地,双手拄着地面,头颅低到再无可低处,她努力的张大双眼,却似喘不上气一般,她大口大口的呼吸着,胸口窒息。
眸中的眼泪无声的摔落在地面上。
:“呕!”
一声,杨毓干呕了一声。
:“呕!”
又一声,刚刚落腹的包子,被杨毓吐了一地。她似嫌不够,将手指伸进口中,伸入深喉。
:“呕!”
杨毓唇角污脏着,脸上泪痕满布,声音却变得再无一丝人间的气息,冰冷的令人森寒。
:“还给你。”杨毓用那双素白的手,捧起地上的呕物。
:“还给你!”她声嘶力竭的喊了一声,直冲着佝偻老叟而去,用那双污脏的手攥住老叟的衣领,似疯似魔道:“你也将静墨的清白还回来!”
她不住的摇晃着老叟道:“还回来!”
杨姝嘻嘻一笑,转过华美艳丽的裙摆,骄傲的似孔雀一般:“吴叟,若今后静墨再去寻你,你定要好好照顾她。”她眼角瞥过杨毓,笑着道:“那可是我卢家之人。”
吴叟冷哼一声,一把推开杨毓,笑道:“小人记得了。”
:“哈哈哈哈哈哈。”张狂的笑声回响在杨毓耳边,男的,女的,老的,年轻的,无一不是刺耳又冷酷到冰寒。
:“女郎,女郎。”
一声低低的呼喊,将杨毓自半梦半醒间唤回。
杨毓委靠在软榻上,将药汤抱在怀中,她缓缓张开双眼,怀里的药汤尚且温热。
她深深的呼了一口气,笑着道:“静墨,若心悦固尘表兄,便嫁与他吧。”
☆、第一百零五章 葛老贼!
静墨面色一红,眉间全是羞涩,又因心急杨毓的病情而眉间带着一些焦急,清丽的小脸神情复杂:“女郎说甚!”
杨毓轻轻笑了笑道:“固尘表兄是个大丈夫,会护你一生无虞。”
静墨神情有些犹疑,杨毓深叹一口气道:“莫要待到枝头空,坐看云高而身侧无人相伴。”她费力的指指身侧的箱笼,低低的笑了笑,眼眸中有些许久不见的狡黠,微微眨眨眼道:“那箱笼,你自取之,做你的嫁妆。”
这一番安排后事一般的模样,让一侧的桓七郎与医者皆是眸光微闪。
静墨咬咬上唇,却还是没止住眼中的泪。:“女郎,你若不好了,静墨终生不嫁。”
杨毓微微笑了笑道:“我希望你与祺砚能喜乐安康。”她唇角化起一丝自嘲,嗤笑一声道:“今日方知壮志未酬身先死是何滋味,我虽无壮志,却也要违背誓言了。”她伸出干枯的略发黄的手,静墨抓住杨毓的手。
:“女郎快别说了。”静墨看着杨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急剧的瘦下去,原本饱满的脸颊渐渐凹陷下去,眼下乌青的厉害,那双原本炯炯有神的充满智慧的双眼,逐渐变得暗淡无光,她恨不能替杨毓受这苦痛。
杨毓牵起唇角,笑的张扬道:“你家女郎是恶鬼转生的罗刹,不会轻易咽下这口气的。”说着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她抓着静墨的手絮絮的道:“静墨,求你,若是我真的死了,你定帮我照顾好阿秀。”说着这话,她用力的抓了抓静墨柔软的手。
桓七郎沉着脸,原本就瘦弱的玉脸因连续数日的颠簸劳心又瘦了许多,唇边隐隐的冒出些青色的胡茬,他神色深重的伸出三指道:“我桓氏迨凡对天发誓,定将杨氏阿秀视如己出,视如亲弟,培养成人,如违此誓,天打雷劈,死无葬身之地。”说完这些,桓七郎转眸看向杨毓,遏制着喉间哽咽的感觉,却忍不住眼泛泪光,他冲着杨毓扬起唇角,灿然一笑道:“阿毓可信我?”
杨毓眼睛亦有些湿润朦胧,她不住的点头:“信。”她喉间咽了咽,将这股哽咽,咽了下去道:“桓七郎遥遥若高山之独立,阿毓信你。”杨毓激动的点头,得到桓七郎如此重誓她万万没有想到,她的胸口因激动而不停起伏,气息紊乱,不由得又是一阵咳嗽。
静墨赶紧送上干净的锦帕,为杨毓遮住口鼻。
杨毓浑身颤抖着,那半张光滑的肌肤与另半张丑陋的伤疤形成鲜明的对比,突然,杨毓猛的咳了一声。
静墨赶紧换下锦帕,那锦帕离开杨毓唇边,却让静墨大惊失色,静墨举着锦帕转身对一边的医者道:“医者,女郎咳血了。”
跪坐一边的桓七郎,听见此话,脊背一僵打了个冷战,双目赤红的朝医者看去。
只见那张素白的锦帕上赫然映着鲜红的血。
医者目瞪口呆的看着杨毓,不禁双目含泪,他缓缓的对着桓七郎摇摇头。
杨毓却已经再次闭上双眼,昏昏沉沉的睡去了。
:“快!马车加快!”桓七郎大吼一声,只恨不得能生双翅。
马车不敢有些许停歇,更快的朝着并州奔驰而去。
王靖之胯下的骏马也又跑了两天,时间毫不留情,就这样向前奔走着绝不回头。
王靖之的脸色苍白的几乎透明一般,唇角微微干裂着,发丝凌乱,只那双眼睛,还似从前一般,没有丝毫的松懈。
:“郎君,再有二十里就到余姚了!”一侍卫策马来到王靖之身边,指着前方道。
王靖之微微点头,目光一瞬不瞬的盯着前方,他薄唇微微上扬看着远处的桃花林。道:“今夜不必赶路了。”
自出了郓城,王靖之带着这二十个侍卫几乎可说是昼夜不停,连连奔驰两日,众人除了如厕,连饱腹都在马背上吃干粮,今日是怎么了,竟然说不用赶路了。
侍卫不禁纷纷高呼:“谢郎君!”
王靖之薄唇笑的更加得意了,他扬起唇角,露出两排洁白整齐的牙齿,目光森森的看着那片桃林。双腿狠狠的一夹马腹,胯下的马再次奔腾起来。
众人追随着王靖之的身影,纷纷赶到桃林边上。
只见王靖之缓缓的策马转身,对众侍卫道:“葛老贼,我有金陵武曲。”说完,他的唇畔笑意更深,那双眼已不知有多少日子未眠,虽隐隐的泛红却清亮的让人惊叹。
众侍卫听了这话,皆是一头雾水,为首的侍卫却惊道:“郎君是何用意?”
王靖之道:“依我方才所言,冲着里面喊。”
为首的侍卫为难的低下头,低声道:“郎君,葛仙公心胸可不开阔。”这话说的已是极为客气了,王靖之知晓,葛仙公的心胸可窄的很呢。
王靖之唇角的笑意更浓,声音似玉打冰凿的道:“若将他喊出来,每人十亩良田,十车米!”
十亩良田!十车米!
现下一斗米可卖到七片金叶子啊!十亩良田,十车米,可值得多少金子啊!
众侍卫面色皆是震惊的面面相觑,为首者道:“是琅琊王氏靖之叫我等喊的,你等敢拒绝吗?”说着他冲着王靖之咧嘴一笑。
王靖之满意的点点头,侧目看向那大片染红人眼的落英缤纷。
:“葛老贼!我有金陵武曲!”众人齐声高呼,声音却并不太亮。
王靖之清欢的道:“喊声最大者,再加十亩田!”
:“葛老贼!我有金陵武曲!”
震耳欲聋的声音自王靖之身后传过来,王靖之伏在马背上,笑意盎然。
:“葛老贼!我有金陵武曲!”
:“葛老贼!我有金陵武曲!”
桃林深处的草庐中,一胖一瘦两位文士,宽衣博带打扮,对坐在棋盘前。
耳边传来隐隐约约的呼声,略胖文士面色有些想笑,暗自抬眼看向瘦文士。只见瘦文士脸色又红又白,难看极了,却似乎没听到一般,手执黑子,似乎在思虑着。
略胖的文士见他一副故作镇定的模样,终于笑了出来,双眼微眯,双手捧腹:“哈哈哈!”
瘦文士的脸色更加难看了,他微微蹙眉道:“你笑甚,便不能安心对弈么!”
☆、第一百零六章
略胖文士见他的脸色更加难看,却笑得前仰后合,眼角甚至有些湿润,他猛地将手中的白子随意仍在对弈一般的棋盘上道:“不下了!”
瘦文士脸色微沉,抓起略胖文士的衣袖道:“你这小人,定是因快输了,才耍赖!”
略胖文士一拂袖,神色朗朗的道:“我便输了又如何?”
瘦文士一听这话,扬唇而笑:“你承认便好!”
略胖文士却指着桃林边缘道:“你的靖之来寻你了,还不快出去!”
瘦文士一听这话,努努嘴,眉头蹙起道:“他怎么总是能寻到我!太也怪哉!”
略胖文士却似乎看戏一般,一手把玩着棋子,一手托腮看着瘦文士道:“我若是你,便快些出去。否则王靖之定会放火烧了这座桃林。”
一听烧桃林,瘦文士大惊道:“他敢!”
:“敢不敢,你自己知晓”胖文士黠蹙道。
瘦文士一掀衣角,面上沉着自在道:“我便去看他敢不敢。”话虽这样说,他脚下已经急不可耐,恨不能步履生风似得往外走。
胖文士唇间一笑,亦是不紧不慢的跟了上去。
两人走到林边,只见王靖之正笑吟吟的跨在秀鞍锦辔的骏马上,一手持着正熊熊燃烧着的火把。
王靖之对身后的侍卫道:“罢了罢了,莫喊了,既然葛仙公不在,我便一把火烧了这桃林,我们再去别处寻人吧。”
众侍卫不明所以,愣了一愣,便停了呼叫。
王靖之笑意盎然,左手持着火把,右手持着缰绳,双腿微微一夹马腹,马儿慢悠悠的向前几步。
:“王靖之!”瘦文士一声怒吼,从林中窜了出来,面色通红,双目紧盯着王靖之道:“你敢!”
王靖之见他出来,眼中没有一丝意外,反而将火把递给身边的侍卫,潇洒自在的翻身下马,似乎什么都没发生一般,对瘦文士拱手行礼道:“葛仙公,许久未见,您神色朗朗如旧啊。”
一见王靖之彬彬有礼,进退有度的模样,瘦文士脸色更加不善。这时胖文士自后面踏着优雅的步子,也出来了,他先是对王靖之微微一笑点头示意,接着,对瘦文士道:“许久不见靖之,你怎么一分开怀不见?”
瘦文士别过脸去,默不作声,微微的将头昂起。
王靖之对胖文士微微一笑,拱手道:“明公,靖之无礼了。”
明公微微一笑道:“靖之进退有度,若不是葛兄仙踪难寻,靖之也不会如此。”
王靖之扬起唇角,露出两排洁白整齐的牙齿,笑着道:“还是明公宽宏。”说着,他转头看向葛仙公道:“仙公怎地看都不看我?”他的笑容更盛了。
葛仙公微微侧目看向王靖之,一见他那笑容,心里没来由的有些惴惴不安,他指着王靖之道:“明茫憧矗∷殖遄盼艺獍阈α耍∈用棵空獍阈Γ闶且够担 彼菩『⒆痈孀匆话愣悦鞴馈�
王靖之无辜的耸耸肩,抿着唇道:“葛仙公,靖之怎敢对您无礼呢?您想多了。”
:“我想多了?”葛仙公气急败坏的一拂袖道:“我走了,这桃林你爱烧便烧去!”说着,葛仙公顺着土道径自往前走。
王靖之笑吟吟的看着葛仙公的背影,自言自语似的道:“如此也好,待我回到金陵,便寻个由头,将专酿美酒的金陵武曲关了。”
金陵武曲是晋人中赫赫有名的酒坊,若说这酒坊中最醇香的美酒,当属以金陵武曲为名之酒,此酒色泽似琥珀,闻之醇香浓厚,入口甘甜,入喉清香,入腹方才觉得辛辣,此一酒三味,有天下第一美之名。
葛仙公一生有三爱,一爱夫人王碧,二爱独女葛馥,三爱金陵武曲。
葛仙公的步子顿了顿,王靖之的笑容更浓了几分道:“说来可惜,若是将金陵武曲关了,便再也品不到天下第一美了,可惜可惜。”
葛仙公站在原地,想继续往前走,他舍不得美酒,想转身回去,又觉得丢脸,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办,只能尴尬的脚步半往前半后退的。
王靖之踏着风雅翩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