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丰钰的身份不一样,她是要久在内园,要接管的可不单单是一把钥匙,而是要实实在在接管内园掌事权。安锦南是个男人家,小处不会细究,生活也简便,屋里如今添了她和她手底下的人,虽她嫁妆足以支应,却仍不免要劳师动众变一变这院里的习性,届时若是触动了谁的利益,恐他们就要背后作怪。
跟随嘉毅侯十年的“忠仆”,和一个初来乍到的继室,安锦南会信谁?
在自己没把握的时候,丰钰不会轻易下赌。
且她一来就忙不迭的把权力从小姑子手里夺去,吃相难看不说,只怕二房那头心里也不舒坦。
丰钰拍了拍手里账册,语气坦荡真诚,“潇潇,请你帮帮忙,我刚来,难免手忙脚乱。你做事细心,将院子里的事打理的这样好,也给我机会向你学习请教……”
安潇潇眼神深了深,抿唇道“嫂子,你是不是怕我没了这串钥匙,会在我娘跟前更难做人?”
安二太太是个很简单直白的性子,她不懂遮掩情绪,丰钰进门第一天就见识了她对女儿的刻薄和对儿子的溺爱,对安潇潇的处境是再明白不过的。
两人都不是傻的,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这事便在平和的气氛中落定了。
安锦南不在园中,时光就流逝得慢些,丰钰打起精神理了理自己的嫁妆单子,命人分门别类入了库房。又翻了翻安锦南的内园账目,眼皮就开始打架……
拜堂当天她天未亮就起身梳洗妆扮,直到现在,都不曾睡个安稳,安锦南进来时,见她支颐坐在窗下炕上,脑袋一点一点,困极了的模样。身上换了件妃色长裙,软烟罗质地,柔柔衬着那张素净的脸,显得比平素温柔几分。
安锦南心中漫起丝丝柔情,摆摆手免了屋中侍婢的请安,挥退众人,缓步朝她走去。
丰钰身上一轻,被人抱了起来。
她骇然睁眼,对上安锦南面无表情的那张脸,心下一紧,攥住他的前襟“侯……侯爷?”
她是真的怕了,眸子里惊恐的盈了淡淡的水光。
安锦南心下一软,在她脸颊轻轻蹭了下,温声道“仔细着凉,去床上……”
丰钰没有被这话安抚,反而愈加戒备。挣扎着想要落地,手轻轻推着他,“侯爷,妾身……不大舒服……”
安锦南蹙了眉。
他大多时候面无表情,只眼底有着极淡极淡的喜意和温柔,丰钰慌张之下,哪里看得清明?这会儿凝了眉头,那冷面便多布了一层寒霜,丰钰抿了抿嘴唇,环住他的脖子,声音放轻了几许,“侯爷……用过饭了么?”
安锦南瞥一眼炕桌,见上头几样菜色还没动过,想是新妇拿不准他是否回来,一直等到现在还饿着肚子。
不免又想她中午便只吃了两口。
那眉头凝得更紧,手一松将她放开了,丰钰拿不准他这是为着什么不高兴,却见安锦南转身坐在炕桌前,一扬手,唤了韩嬷嬷进来。
“去请乔先生!”
韩嬷嬷眸子微凛,在安锦南身上探视一圈,见侯爷并无不适,反是夫人一脸为难的坐在侧旁,不免语调平平地道“可是夫人有何不适?”
安锦南挑了挑眉,看向丰钰,丰钰连忙摆手“没什么……只是……”
见韩嬷嬷那双锐利的眼一直盯着自己,丰钰心中冷笑一声,靠近安锦南,在他耳畔低低说了一句。
安锦南紧蹙的眉头瞬间舒展了,似乎唇角还带了轻笑,声音绵绵如春风,勾着她的手道“罢了。”
韩嬷嬷退了出去,心里莫名打鼓。这位新夫人瞧似稳重端庄,对侯爷可是极有办法。这才堪堪两日,侯爷已经宠得她成什么样子?她适才刻意作势给自己瞧,不就在无言敲打于她,告诉她为奴的本分?
安锦南坐在对桌拿了本书瞧,等丰钰吃完了饭,才和她说起自己的生活习惯,“……平素都不在家,如果回来,会着人提前报,你再莫等我一起,自己顾着自己……”
顿了顿又道“妈妈年纪大了……”行事越发的糊涂。
他这话说得委婉,丰钰却是听得出。安锦南这是护着她。
她初来乍到,没个提点,只有不断的碰壁。她心中有些感激,递了杯茶给安锦,默默地对他微微笑了笑,算是致谢过了。
安锦南喉结微动,将本来情绪按捺回腹中,见她脸色果然有些青白,握住她手道“只是睡眠不足?还有哪里不适么?”
是有的……
丰钰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安锦南觉得自己体内有股热流,在悄悄的涌动着。他眸色深深,将她拖入自己怀里,“后头净室有活泉池,我们……”
他话未完,丰钰便起身逃开了。
“侯爷,妾……妾身想与您商议后日回门的事……”
屋中静了下来,一室暖光在夜色中渐渐暗淡。
隔院的安家祖宅,却是鸡飞狗跳一般。
安锦杰在崔宁手底下学拳脚,不足一日便叫苦不迭,回院在安二太太跟前说了许多崔宁的坏话,又百般的抱怨差事苦。
安二太太不好斥责安锦南的安排,只不住的咒骂崔宁,安潇潇听见,便出言劝了几句。不想一句话惹了风雷交加,安二太太所有的火气都朝她发泄了出来。
等屋中骂声熄了,已近子夜时分。安潇潇慢悠悠地朝自己院子走。一抬眼,见院墙上坐着个人。
她步子顿住,眼底漫过丝丝喜意,待人从墙上跳下,渐渐靠近,忙把自己的情绪收敛了,大大方方地笑道“特地来听墙角,看我怎么被阿娘骂?”
崔宁一双眸子幽冷深邃。他嘴角微僵,沉默许久,方轻声道“对不住。”
安潇潇嗤地一声笑道“你有什么可对不住的?又不是你叫我阿娘骂我。”
崔宁抬眼看她,团团的小脸,细眉弯目,一对唇瓣总是挂着笑的。可她过的什么日子,他都知道。
对不住,不该忘了身份,对你有所肖想。
对不住,不该管不住自己,频频夜来相顾。
对不住,不能助你说几句公道话,让你独个儿委屈了那么多年。
对不住,连这些心底话都没资格对你说。
他扯了扯嘴角,终是一句话都没说出来。
安潇潇也不等他说,笑着道“唉,知道我受了排揎,心里滋味不好受,你若有心,偷偷的给我带两杯酒喝,如何?”
第67章
崔宁笑了笑,拍拍腰侧; 笑道“酒囊随身带; 只是没有杯盏可用。”
安潇潇抿唇一笑,指指那墙头; 自己先行攀了上去,然后朝他招手“来!”
崔宁心中凄楚不已; 他眸光晃动; 似有水光; 倒映了月辉星点在间; 有浓的化不开的情愁。
终是抿了抿嘴唇,两步登上墙边; 先四下逡巡一圈,发觉她又未带侍婢相随。
似乎有意无意,只要他想; 便总能在园中“偶遇”独身一个的她。
他也曾想过其中原由; 却觉太过可笑; 苦涩的自嘲后; 便不再多虑了。
两人并坐于墙,子夜的院落静谧极了; 能听见树丛中隐约的虫鸣,和风吹叶动的沙沙轻响。
安潇潇从他手里夺了酒囊; 崔宁“哎”了一声; 没能来得及阻止; 她已微启丹唇; 将酒液饮入。
崔宁眸光沉了下去,垂头不知想了些什么。
安潇潇并不看他,用手肘撞了撞他,“我弟弟,你只管按你们的法子教,兄长才是你正头主子,不必听我娘那些抱怨。”
崔宁点了点头“这是自然。只不过……”你会在中间为难做了磨心……二太太不敢指摘侯爷,又不好冲去侯府外院惩处他这个“罪魁祸首”,这股子气没处撒,最后还不是要落到她头上去……
侧旁一只软软的小手递了酒囊过来“喏,你也来点?这酒够劲,辣!”
崔宁面露难色,不免抬眼看了看她。
安潇潇洒脱的笑容背后,淡淡的心酸盈满胸臆,她以为自己掩饰得极好,可分明那双清亮澄澈得不掺杂质的双眸有了雾色,崔宁看得分明,却什么都不能说。
他笑着摇头,故作轻松地笑道“姑娘饮过了,我何敢再用。”
安潇潇心里涩了下,脸上却是轻嘲的笑“瞧你,娘们儿唧唧的,这里有什么姑娘不姑娘的,当我是你军中的兄弟就成!”
崔宁笑着伸手比了比她的高度,“兄弟?小兄弟还得再吃几年饭才成啊!”
她生得娇小玲珑,站起来矮他一头,坐着才及他耳边,面貌娇软可人,红唇轻翘,顾盼神飞,却偏生不爱女红爱武行,前两年便喜缠着他教拳脚,房里摆了数不清的兵器,还有一怪癖喜欢养蛇虫,外表看去文文静静是个大家闺秀,私底下却是全然不同的样子。
这样子,他有幸得见,并深深为之吸引。
军中生活乏味,侯爷又是个闷葫芦,旁人家的亲随日日跟着出入风月场,流连销金苦窟,因着侯爷的性子,他也不得不拘束了生活。也有人给他提些娇滴滴的女娃儿,只觉无趣寡淡得紧。第一回 隔墙偷见她驯蛇,很是惊讶。越发了解熟悉,越发的放不下。
她当真与所有他见过的女人都不一样。那眸子灵动极了,像是眼睛会说话。有时瞧她在人前稳重文静,再想想背地里和他讨酒喝耍赖皮的样子,他心里就觉好笑。
怎么会有人,生了两张面孔,而又都是那么的讨人喜欢?
安潇潇横目白他一眼,从他手里夺回酒囊,气鼓鼓地道“不喝拉倒!”
自己就着那壶嘴,咕咚咚大口大口的灌入口中。崔宁瞧得心惊,忙从她手里夺那酒囊“知道是极烈的酒,还这般牛饮?”若是醉了,岂不又惹事端?二太太待她向来苛刻,如何能饶?
安潇潇躲避他的手,似乎用力太过,身子一个不稳,就朝墙下栽去。
崔宁吓得脸色发青,连忙跃下墙头,飞身将她托住。
两人于一人多高的墙上飞速坠下,她手臂环过他脖颈,手里的酒囊飞了出去,她似乎怕极了,闭紧眼,紧紧攥住他手臂上的衣料,将头贴在他胸前。
紧紧的,紧紧的贴住……
心里凉丝丝的,知道这许是此生唯一的一次,如此亲密的相贴。
她杏核般的眼睛,红红的尽是湿意。
两人落在院墙下,他一手撑住侧旁树干,一手稳住下坠的身形。心脏砰砰而跳,不知是因恐惧她几乎坠地,还是源于别的。
他的理智先行苏醒过来,声音沙哑地开口“姑娘,没事了。”
两手摊开,松开了对她的搂抱。
安潇潇闭了闭眼,压回那水汽漫漫的泪意,苦涩一笑,从他怀中跳了出来,状若无事般叹道“好险!”
话音刚落,崔宁“咚”地一声单膝跪了下去。
“属下护持不力,令姑娘受惊,回头自去领罚!”
安潇潇眼角一颤,面容僵住。
她垂目看向跪在身前的男人,好不容易压抑回去的热泪几乎夺眶而出。
什么“姑娘”,什么“属下”,他偏要时时提醒着他们的身份,明明白白的告诉她,他们之间尚有无穷的鸿沟难以越过吗?
安潇潇冷着脸道“崔宁你起来。”
崔宁垂头,从地上缓缓站起,“姑娘,属下这便前去领罚。”
“你……”她面色涨的通红,似乎酒意上头,又似乎是气得不轻,“崔宁,我和你好好说话呢。”
“属下……”他退后一步,朝她抱了抱拳,“属下告退。”
泪水涌了出来,她咬着嘴唇,不甘地凝视着他,“崔宁,你就非得……”与我生分至此么?
崔宁垂头转身,未看她一眼,脚步匆匆而行,几步跃上屋檐,在那高高的屋脊上闪了闪身形,再也看不见了。
安潇潇泪流满面,手捂住胸口,哭泣着蹲了下去。
“坏蛋……”她袖中的小蛇似感知她的不快,从袖中滑出,攀着她的手臂,朝她窄窄的肩头绕去。
屋下另一侧的树后,崔宁沉默的立在那儿。
他双手紧紧攥住自己胸前的衣衫,痛不欲生。
他扬手,闷闷地捶了自己一拳。
适才,他当真只是心急扑救顾不得礼数么?
他是存了龌龊之心,对她生了妄念!
怀中软玉温香,是他肖想过多少回的人啊……
他觉得自己好生卑鄙,好生不堪。
他摸一摸衣带,想取酒来喝,却在这时才忆起,那酒囊已不在自己身上。
他握了握拳,朝司刑处走近。侯爷赏的三百军棍,尚未领用,今晚去烦一烦赵跃,也好过自己独自煎熬……
泉池旁,氤氲雾气中,安锦南牵住丰钰的手,缓缓坐向池沿。
她垂着头,浓密的睫毛轻轻颤动,手指蜷缩着揪扯住自己的裙摆,紧张地将掌心中的衣料抓紧又松开。
安锦南展臂绕到她脑后,摘去她鬓侧的发钗,青丝瀑布般披泄而下,柔柔铺在她肩头背后。安锦南捻起一缕发,在指端轻轻揉搓。
她披发之时,比平素梳髻显得柔和得多,丝丝缕缕的蔓草一般,缠裹着人心,平添了一丝媚意。
顺着发梢,他抚向她的脸,在她已经明确表示过身体不适需要休息过后,他唯有压抑着渴望,用自己都觉残忍的耐心,缓缓拉开她前襟的绊扣。
纤腰曼束,他手掌抚下,顿了顿动作,才勾开了束带。
外衫从肩头滑落,她眉梢颤了下,抿紧嘴唇闭上了眼睛。
安锦南动作轻柔地搂住了她的腰,将只着小衣的她一点点带进怀里。
丰钰抿住唇,脸颊贴在他肩侧,心里有些埋怨。——他总是衣衫完好,看她独自狼狈……
安锦南神色专注认真,好似在做着一件最重要不过的事,凝眉朝她足尖看去,小心地摩挲数息,才用手掌托住她足底,将大红绣鞋除去。
丰钰难受极了,她觉得窘,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抬眼似哀求般唤他“侯爷……”
安锦南垂头,脸颊贴了贴她的脸颊,似在安抚。他喉结滚动着,生怕一开口,就打破了这宁和的氛围。
顺着红裙摇曳的尾端,目光落下去,看见一双小巧的足。
足趾纤细,未见过天光的十足嫩白。
丰钰听见他压抑的低喘,将脸侧过,埋在他肩窝,羞得说不出话。
安锦南的吻,垂头落在她发顶,鼻中嗅着她身上那似有似无的冷香,四肢百骸都在叫嚣。
他沉下呼吸,缓慢轻柔地将她抱起。
丰钰只觉似过了一辈子那么漫长,繁复长裙委地。他缓缓起身,托着怀中人,一同走入池中。
他还穿着那身墨兰衣裳……丰钰眸中漫过不悦,伸手勾了下他的衣带。安锦南垂头闷笑一声,托着她的腰将她置于池心,挑眉朝她看了一眼,才缓缓除掉自己的外袍。
接着是中衣……
丰钰突然大窘,后悔不迭地攀住他的手臂。安锦南笑了笑,握住她的手,置于自己腰间。低醇的语声,有撩人的炽热,他低喘着道“给本侯宽衣。”
丰钰咬住嘴唇,垂头不知该往哪儿看,安锦南勾起她的下巴,眉目深深“羞什么,未曾见过?”
他促狭地捉弄,叫她越发无法自处,给他搂住了纤腰,重重撞入他坚硬宽厚的怀抱,他暗哑的声音在头顶,不耐的催促“快……”
丰钰闭了闭眼,终是伸出手去,艰难的解开他的衣扣……
有力的臂膀,健硕的肌肉……比她在宫中时见过的,越发紧实强壮……
如今身份天差地别,她已是他的妻,却不敢抬眼,朝他多瞧一分。
安锦南低低叹了一声。
他简直是在折磨自己。
她细软的小手若有似无的掠过,足叫他理智全失。念着她适才的埋怨,和她眼底明显的青色,才不得不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
时光恍似停顿下来,夫妇二人谁都没再说话。
泉池温热,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