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丰庆言尽于此,到底舍不下脸面去哄妻子,袖子一甩就从屋里迈步出去。徐妈妈跟着进来,在外头已听个大概,便蹲在炕下劝道“太太莫气,爷这是给外人气得没处散火,您是他枕边人,除了您这儿他还能跟谁说快别哭了,二姑娘担忧得紧,适才走得时候一步三回头的,叫她待会回来瞧见您这样,可不心疼坏了”
客氏捂着胸口,强撑挣起身来“如今也就我一双儿女疼我。旁的人哪里当我是个人看罢了,罢了,这浑水我不蹚,由着她老死在家,或是尽推给段家去,这婚事我不管罢了”
徐妈妈替她顺气拍背,幽幽叹道“太太的委屈老奴都有眼瞧着,爷心里也明镜儿似的。大姐儿虽好,毕竟年岁长了,样貌又寻常,要说个相当的人家相当年岁的公子,除非给人做填房继妻。后娘哪是那么好做的单瞧太太如今的苦楚就知,这是里外不讨好的差事”
“大姐儿又那样的眼光高,这也瞧不上,那也不愿意,耽到最后白白耽搁她自己。她年轻不懂事,太太却不得不为她想着。再说如今二姐儿亦要说亲,大姐儿迟迟不嫁,不连二姐儿的终身一并误了再说”
徐妈妈语调低沉几分,凑近客氏耳畔,“郑家许的可是三间铺子,不加在礼单里头,单独孝敬太太您太太虽瞧不上这点东西,可将来二姐儿出嫁,嫁妆可不要靠这东西撑一撑底家里家外都是东府把持,能给二姐儿陪送多少还不得您这位做亲娘的添添补补,叫闺女不至给夫家欺负”
客氏抹了把眼睛,将泪住了。想及刚才丰庆扔来的匣子,心里越发不忿。丰钰亲娘死了,还能靠她舅家挣脸面,丰添箱,自己的闺女将来出嫁却有谁来帮补一把丰家东府的大太太,嘴里说一碗水端平各房嫁女都是一般的例数,谁知背后又替她自己的闺女填补多少到头来两手空空的只是她和她的媛儿罢了。
客氏伸手握住了徐妈妈的手腕“紫云,你告诉我,郑家不会蒙我吧他家那么富,买个什么俏的嫩的没有何至非要娶个二十五六的老姑娘”
徐妈妈闻言一笑,轻轻拍了拍客氏的手背“有些话不好跟太太说。您是大家出来的淑女,自不懂这些粗鄙出身的心肠,人郑公子单挑了咱们大姑娘求娶,为着不就是她在宫里学了十年如何伺候人且要开枝散叶,自是大姐儿这年岁更好生养。郑公子亦不小了,老太太急着抱曾孙,可不瞧着咱大姐儿各色得意儿这也是天定缘分不是”
客氏眸光闪了闪,终是闭目叹了一声。
“是了,我也是为她好。”
待她再睁开眼睛,适才的委屈犹豫等等情绪皆已弥散。脸容似重焕发了生机,腰背挺得直直的,扶着徐妈妈的手缓缓站起身来。
“如今园子里的花开得尚好,只怕不多日便要谢了。派帖子给交好的几家夫人,约着耍一耍吧。”
徐妈妈闻言会意,当即垂头应命。
几天后,各府夫人在丰家西院小聚。
往来皆是近邻或极熟络的,文太太郑太太等人俱赏脸来了。又邀了东府的大太太、寡居的三太太一并在西院赏花摸牌。
丰钰在隔壁院子陪丰老夫人做早课,抄经直到近午时。丰老夫人再三撵她回去,才缓缓收笔,将刚抄的半卷经书供在佛龛下的匣子里。
丰老夫人院子向来不准人随意进来,丰钰每来均是独身一个儿,小环等远远在外头园子里候着,有时甚至不必人候着,丰钰在宫里惯了自己应付自己的事,无谓多搭个人手百无聊赖干巴巴等着。
阶下坐着个年幼的小丫头,一见丰钰连忙站起身来,“大姑娘,西府今儿有客,二太太说叫您这边完了赶紧回去换件衣裳再去花园行礼,进院儿先避着点儿,太太说我这么说您就懂了,至于为什么我也不大明白。”
丰钰伸手捏了下那小丫头的脸蛋,“我知道啦。你玩去吧。”
她清晨就来礼佛,一身素服,不带簪环,自是不便见客。且听这话的意思,这来的人里头,许还有要相看她的人家丰钰虽是无奈,却不能丢了自家脸面,失礼人前。
只是宴客一事,她竟事先不知
丰钰跨过月门,只得从另条小道回房。
两侧种满了细竹,竹枝繁茂,穿过时勾得衣袖发出沙沙轻响。
西府人丁不旺,就那么几位主子,丰钰又不是个爱逛园子的,平素竹林这头来得甚少,七拐八绕沿窄道朝里走,忽然,她脚步一凝。只听竹枝簌簌而动,似有什么人正快步朝她走来。
郑英今年二十有六,生得俊美无双,又懂装乖作俏,是郑老太太最宠的幼孙。因家中疼宠,养得一幅无法无天的性子,在外飞扬跋扈无所不为,招花惹草强男霸女,早早坏了声名。家人有所耳闻却因顾忌老太太无人敢传进内园去,再有老太太丰厚的体己钱贴补他,寻常生事一味用银钱平息。议亲已有两三年,总不得合意的人家。
他家出身商贾,偏眼光甚高,仗着这辈儿出了几个读书入仕的子弟,誓要谋个官宦出身的媳妇。
耽至如今,恰丰钰出宫还乡,出身宦门,又得暗示说不吝低嫁,正是郑家所谋的合适人选。客氏先已在人前应了大概,转头却被丰庆按着要反口,她自己面子过不去,不想给人笑话,与徐妈妈一合计,故而定下计策。着徐妈妈的儿子徐本根私下寻到郑英,将丰大姑娘对郑公子的“爱慕”夸张地与之说了。那郑英本是个下流之辈,被三言两语燎着了火,又得那徐本根一番撺掇,与他娘亲进来拜见了丰家几位太太后并不离去,专在此等候丰钰,想要一见这位传说中的“妙人”。
听着前头竹枝微动,料是那人来了。郑英正了正衣冠,脸上带笑朝那边快速探了过去。
且不说别的,高高在上的宦家小姐自动投怀送抱要邀他至此私会,光这般想着便足叫他兴奋不已。
那边丰钰快速退出竹林。
这事蹊跷得很
往常宴客不说大张旗鼓,总得隆重布置且知会各房以免冲撞,今儿这宴说是请的各家夫人,她清早去上房请安出来怎不听客氏嘱咐半句就连她身边的嬷嬷、侍婢们都没听见半点风声
作甚要将她死死瞒着,临了待客人来了才匆匆指派个小丫头喊她避忌
思及此,丰钰眸子里霎时蕴满震怒。
客氏往日不论做了什么,一些小的细的不疼不痒的过往她都可一笑了之,婚事议个乱七八糟她仍尽量用不撕破脸的法子勉力一试。如今竟是要毁她
为了要她听话,乖乖做个被买卖的傀儡,不顾丰府的里子面子,要彻彻底底将她砸向潭底永不翻身。
丰钰立在来时的月洞门前,有一瞬惶然。前面是自家内园,后面是东府院子,距离最近的是大堂嫂孙氏的梨云馆
丰钰长舒一口气,快速做出抉择。
芦扬亭里,丰媛心不在焉地听诸家夫人们寒暄说话,她本是过来行礼请安的,偏被母亲客氏拘住了不许乱走,叫她在旁帮忙看牌。
丰媛心不在焉地端坐在椅上,眼神飘忽,心早飞去了那边的小竹园。距离母亲吩咐去喊丰钰的小丫头回来复命,已快有一刻多钟了吧
丰钰至此还未过来请安拜见
丰媛心跳如鼓,手里绞着帕子,掌心尽是黏黏的汗。
她偷觑客氏,只见自己娘亲笑靥如常,嘴角始终勾着得体的弧度,一面说闲话,一面与太太们打牌,不见半点慌乱。
母亲这是心有成算。那此时丰钰她
丰媛垂头,那天晌午在母亲窗下听来的那些话一遍遍涌过脑海。
“那郑英是个草包,在女色上最是不忌,有根三言两语就说得他意动,说到时定要会一会大姐儿”
“只管把人放进来躲在小竹园,叫个人吩咐大姐儿避着大道儿,届时把大姐儿身边的都支去做旁的事,她在老太太屋里,任何人透不进消息去”
“只待两人一歪缠,奴婢就叫人喊开来,说是见了贼影儿。也不必惊动那边的太太们,暗暗知会东府大太太一声,这事儿自然就有东府出面做主。为保全各房姑娘声名,大姐儿肯不肯都得嫁这事儿挨不着太太您半点干系,您只陪着太太们摸牌瞧花就是”
“就算大姐儿哭闹不依,她能怎地东府能容她碍了一屋子未嫁姑娘的婚事”
“且得拘着二姑娘咱们这边万万沾染不得届时推个一干二净,白得郑家三间铺子,神不知鬼不察,谁想得到太太头上”
丰媛脸色发白,心神不宁。有些同情丰钰,却又觉得母亲这样做也是情非得已。
这十年她和胞弟丰尧在父母膝下长大,一家人亲昵和气,父母恩爱非常,对他们姊妹疼爱不已。自打大姐丰钰归家,这段日子父亲和母亲已不知吵了多少回架。上次父亲当着她面儿就直斥母亲,连她都替母亲委屈。
这年本该她议亲订婚,内务府的小选不过是个幌子,父亲早已打点好州官,届时报个有疾便可从册中划了名字。偏生遇着大赦,进宫十年的姐姐竟突然归乡。好日子就此被打乱,母亲疲于奔走,家里没一日安宁。
丰媛越想,越觉得母亲这般安排不错。
早早打发了那老姑娘,她爹娘和她自己才能再过从前安心舒畅的日子。
丰媛到底年幼耐不住,眸光频频朝那边望去。
第9章
“娘,”丰媛扭扭捏捏站起身来,“我想去更衣。”
她已坐这半个多时辰,又揣着心事,只觉百爪挠心般难捱。
不等客氏出言,文太太已笑道“瞧把孩子闷的,我们几个摸我们的牌,拘着孩子在这作甚”
朝丰媛摆摆手“好闺女,你只管去歇着,玩你自己的,我们这些老的身边又不缺服侍的,不必委屈你自个儿。别理你娘,谁要训你你叫他找我”
说得众夫人均笑了,那郑太太乃是第一回 随她姑子上门,客气地笑道“就是,各家儿都没带小辈儿过来,咱们乐咱们的,何苦为难孩子。”
丰媛羞涩垂头,霞生满面,客氏不好留人,只得笑道“且去吧。莫四处乱走,把昨儿没描完的花样子描妥了去。”
众人不免笑她待闺女太严苛,说笑一回,丰媛方告罪去了。
客氏回转头来摸牌,只觉眼皮乱跳。徐妈妈不在近前,旁人不知底细,不好嘱咐看顾丰媛。只望丰媛莫要乱走。丰钰那边纵不出大乱子,总也不是光明正大的事,这些阴私龌龊她不欲自己女儿沾染,盼她永不懂得这些筹谋算计,无忧无虑安稳一世才好。
丰媛行过曲桥,距花园十分远了,才立定步子,瞥一眼侍婢小莲,低声吩咐“你随我悄悄去趟小竹园,悄声些儿的,莫叫花园里头太太们瞧见。”
小莲见她神色郑重,心知是大事,下意识就劝“二姑娘,太太吩咐不得乱走”
丰媛深深瞧她一眼,抿住嘴唇不语。小莲年岁尚小,身边没妈妈跟着一时拿不定主意,只得顺从主子所愿。
两人蹑手蹑脚从偏僻小道往竹园方向去。丰媛心脏乱跳,想不到自己究竟会见到什么。
以丰钰的性子,多半不肯认命,她会喊叫,会挣扎么会吓得大惊失色,冷静不再么她那张总是四平八稳的面孔,可会生出波澜会恐惧无助么
丰媛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七上八下道不明究竟是何滋味。
相处这三个多月,丰钰待她说不上热情却也温厚,她对这个姐姐其实没什么恶意。只是丰钰到底给她亲娘添了太多苦恼。相较将她生养抚育大的亲娘,一点微末的姐妹情谊算得什么
丰媛紧了紧攥成拳头的双手,将一块绣兰花的帕子捏得皱巴巴的,每朝竹林走一步,那步子就沉上几分。紧张不安中夹了几抹奇怪的情愫,似有一双手在推着她不断向前,务要亲眼见证自己亲娘导演的这场大戏。
今日后,家里边再无是非。她便可光明正大的开始议亲,开开心心待嫁去了。
徐妈妈待郑英走入竹林,就慌忙过来把她儿子徐本根撵了去,自己守在小竹园入口处的道旁,只等里面尖叫或说话声一起便扯开嗓子喊人来。
她见郑英走去深处,步子越来越快。里头只见竹影晃动再瞧不见人踪。
她静候几息,侧耳倾听。
清风吹拂竹叶,但闻沙沙细响。臆想中的尖叫或人语一声都没听到。竹林深处的郑英也早没了耐心,分明听着人过来的步声迎上去却没见人影。
他本就不是个有耐心的人,这番扑了一空不免十分扫兴。耐着性子勉强候了一盏茶的时间,加上刚才埋伏在此的那些功夫几乎耽搁了半上午过去。如今身上被虫蚁叮得疼痒了几处,那传说中对他仰慕至深的官家小姐却连个影儿都没挨着。
郑英已经开始猜测莫不是给人耍了。
自打娘亲递出结亲的意思,到现在丰家都没个准信。那丰太太含糊其辞总说还不是叫媒人上门的时候,难不成人家心里根本不愿,只当他是个傻子逗着玩
郑英拍掉飞扑在颈中的蚊虫,袖子一甩,步子沉沉地往外冲去。
就在此时,小竹园四周突然传来杂乱的脚步。郑英步子一滞,难道那小姐来了
可这步声,听来像有好些个人
小竹园那头守着的徐妈妈亦听见了响动。她先是面色一喜,接着就听几个粗粗的嗓音。“堵着两头出入口,莫叫那玩意儿跑了”
是男人的说话声
徐妈妈瞪大了眼睛。她可还没叫嚷,怎地就有好些从人奔着这边来了
此事隐秘至极,除了太太、她自己和儿子徐本根之外再无第四人知情。难道是太太另有安排可
没给她时间多想,叫她更吃惊的还在后面,一回头,只见丰媛带着侍婢小莲正匆匆忙忙往这边走。
她下意识地想喊丰媛回头,张了张嘴又将话头硬收了回去,她快步走向丰媛,只盼将人截住速速推回西院。这里面的腌臜事哪能叫二姑娘跟着掺和
丰媛一抬眼也看见了她。
与此同时,竹林里传出一个极响亮的呼痛声
郑英被发现了
徐妈妈猛然回头,见几个从人打扮的汉子手里按着一个锦衣玉颜的公子从林中走出。
徐妈妈伸长了脖子等待着,等待丰钰被人从里头扯出来,撕了脸皮卸了尊严将她一身清高冷傲摔在地上被人跺得稀烂。
郑英被人直接堵住了嘴。他狼狈地被压跪在地上,怎么都挣不起身。
“人抓着了”
一个清冷的女声传来,划破竹林外短暂的喧嚣。徐妈妈一听这声音,心下猛地一沉,面色剧变,快步朝这边走来。
“大奶奶,您怎来了”徐妈妈匆匆朝她行礼,惊疑不定去瞧郑英身后,家丁从人们自揪了郑英出来,就再没进过林子。丰钰若在,指不定就躲在里头如何狼狈
“这边乱七八糟连个守门的都不在,若叫哪个不长眼的东西闯进去惊了太太们怎办”丰大奶奶协助理家,发威时气势不容小觑,指着地上地郑英道“你是何人谁叫你来我们家内院乱走”
郑英是来与长辈见礼,换句话说,是来给丰家太太们替丰钰相看的,原该磕了头就退出去,身边也该跟着引路的小厮或婢子,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自己一个人落单在园中乱晃。
徐妈妈急得满头汗,想替郑英说句话,她才张开嘴,喊一声“大奶奶”,就见丰大奶奶忽然蹙紧了眉头,凌厉的视线越过她,朝她身后看去。
“二妹妹,你在这里做什么”
丰媛带小莲匆匆过来,原想悄悄看出好戏,结果一出现就见家丁七手八脚齐上把林子里的人扯了出来。她与徐妈妈一样,都盼着接着被扯出的就是丰钰,可还没等大伙儿再进去抓人,她大堂嫂周氏就来了。丰媛何尝不急,怪徐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