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时乌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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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时乌衣- 第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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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别离

  巫蘅的脸皮其实也薄; 被他这么搂着之后; 登时脸颊都红了个透彻,又嘤咛不敢放声拒绝他的一番“美意”; 只能咬着唇道:“这里地方太小了,你睡不舒坦的。”
  
  “倒还可以。”谢泓揽着她的两只香肩; 将人放倒在床褥上; 船悠悠荡荡地飘过; 巫蘅还想看那些美丽的河灯; 但是这个时候已经出不去了; 她整个人都被谢泓的气息熏得宛如醉了酒似的,一点没有力气。
  
  她倏忽侧过头来问他:“谢郎,你会凫水么?”
  
  她一脸紧张的模样,难不成她以为这船还会翻了?
  
  不过,“放心; 我会护着你。”
  
  真稀奇,谢泓竟然会凫水。他除了不是那个病弱谢郎之后; 又扎花灯又会泅水的,看来身有多技之长啊。
  
  看来他还有太多巫蘅没有发觉的地方; 可惜时辰太短; 良宵不复,梦醒以后; 也许温热的衾被已经寒凉,焚香燃尽,古琴上的血痕凝成一记朱砂。
  
  巫蘅睡不着; 船舱顶晃着幽然的水光,静影摇曳。她便合衣望着蓬顶不说话,一个人似乎想着这半年的打算,而身边的男人似乎已经浅眠睡去。
  
  他们谢氏的族长在朝为相,目光远见自然与常人不同,对于现今天下的局势,他心里是十分清楚的,而现在晋朝的这位贪杯荒淫的帝王,也实在让这些肱骨之臣寒心不已。这个时候族长想的最多的,一定是如何打理这偌大的谢家,即便墙外战火连绵,谢家在天下的声名也能屹立不坠。
  
  这是谢家的族长,在发现救国无望之后,他眼下最该思量的。
  
  所以他留给了他们一线生机,虽然这要求谢泓奔波劳碌,付出太多心血。
  
  “阿蘅。”
  
  巫蘅的眼帘还是还能撑住,撑到天明时分,她倦怠地阖上双目,耳边隐隐约约听到有人温柔的低语,声音参差错落的,宛如琴韵般的撒入梦扉。
  
  跟着又是一个微凉的触感,在额头一点点晕开。
  
  仿佛是凉薄的两瓣唇贴在额头上的触感,还间杂着男人身上清冽的冷香。巫蘅真是晕晕眩眩的,半点力气也提不起来。
  
  然后,那触感也消失了,恢复了死的宁静。明明没有什么意识,只是觉得心口仿佛被挖空了一块,空落落的,冷风慢慢地钻入想缝补上那个破洞,可是漫天冰凉,冷意让她最后的意识寸寸成灰。
  
  河边无数蛙叫声,此起彼伏的连绵成一片,在灿烂的星空下清脆无比。
  
  巫蘅睡得很沉,沉到毫无意识,醒来时刺目的阳光斜射入船舱中来,她全身懒洋洋的,睁开双目时下意识没有看身旁留下的空位,早知没有人,她有些失落地钻出船舱走了出去,河面的花灯一只都瞧不见了,这毕竟是活水,要么翻入水里不见踪迹,要么飘到下游不见踪迹,都是一样的。
  
  原来船已经泊岸了,这里的晨曦也分外轻薄一些,不比建康的繁华厚重。巫蘅走下船,才发觉檀羽等人就候在岸上不远处。见到巫蘅走下船,他们才纷纷靠近来。
  
  巫蘅失意地低着头往建康城走,不远处还有巍峨的一段城墙,在如黛山峦里朦胧地披露出来,檀羽跟在她身后,知道巫蘅现在心情不佳,也不敢直接上前。
  
  她才走了几步,脚步便加快了,这群部曲们自然跟着她越走越快,等到巫蘅走了一段,又停了下来,身后的人始终与她保持一个固定距离似的,她停,后面的人也就停了。
  
  巫蘅只是觉得不对劲,她伸出双掌一摸,原来已经满是泪水。
  
  “巫蘅,你真是没出息。你在怕什么!”她心里鄙夷着自己,在原地停驻了良久,才转身去问他们,“有代步么?”
  
  檀羽一阵怔忡。
  
  不消片刻后,巫蘅便坐上了一驾驴车。
  
  她在谢家没有什么东西要收拾,是直接跟着崔氏带着的人走了的,现在隔了这么久终于见到柳叟和王妪,她简直要喜极而泣。
  
  和两个婢女也说了些话儿之后,王妪拉着自家女郎进了寝房,她脸色忡忡地问道:“女郎,你是去了何处?”她瞧见巫蘅发髻凌乱,几乎全然披着青丝来的,衣衫又有些不整,昨晚她做了什么,王妪实在不能不忧心。
  
  巫蘅也不敢再隐瞒老人,便将早晚和谢泓坐船出去的事儿都说了。
  
  王妪听罢,更是忧心不辍,“那女郎你,有没有……”名分未定,谢家那些人明摆着趾高气扬,她真怕巫蘅受了委屈。
  
  巫蘅红脸低声道:“王妪你在说什么啊,谢郎是个君子,怎么可能……”
  
  她自己都羞愧起来,她也是怀疑过他的,而事实上谢泓在她的事情上似乎一直保持着最周到的距离和照看。
  
  更何况他是谢家十二,这种强迫女人心意的事,他是不屑做的。
  
  “那就好。”王妪松了一口气,只是心中还是不无担忧的,这边离乌衣巷已经太近了,谢家有什么风声,这边大略能听得出一些来,王妪这几日似乎听人言谢泓又远去浪迹天下了,她便开始担心,谢泓对自家女郎虽说着实是好得让人意外,但王妪也从来不觉得他们就能厮守在一处,现在谢泓果然走了,她更为巫蘅的未来担忧了。
  
  “谢十二郎走了,女郎你该怎么办呢?”王妪眼光慈和悲悯地看着巫蘅,将她带到镜台前坐下,木梳将她错杂的青丝一绺绺捋顺,她的动作很慢。
  
  巫蘅声音坦荡地说道:“谢郎让我等他半年。”
  
  王妪冲口道:“若是等不到呢?女郎,如果等不到,以后更是渺茫不可期了……”她知道自己对巫蘅又有些冲撞了,可是她不能不为巫蘅考虑这些啊。
  
  而这个问题,巫蘅不可能没有想过,她被问了这句话之后,心中涌上来一丝惶然和艰涩,颦眉道:“他若不回来,我便是弃了他,别人也再没有什么说辞了。”
  
  王妪于是不再说话。
  
  巫蘅的意思也很明白了,谢家的声望地位,对于巫蘅而言就是一座压在背上不能翻越的山。如果谢泓不归,她绝不肯一直这么负重前行,她会抽身离开,将这一切瓜葛撇清,恢复她的自由。
  
  “王妪,我们不能在这里一直住下去。”来建康这些时日虽然短暂,但他们这已经是换了第三个住处了,但这里是谢家的院落,现在顾念着谢泓,她们藏在这里倒是不妨,只怕经年日久,人心难免对她们几个赖着不走的人生出怨艾。
  
  这个问题上王妪是全力支持巫蘅的,只是——“女郎难道有别的法子么,我们现在手中的财物,可并不能支撑我们在建康购置宅院立足的。”
  
  “嗯,这个问题我想想,王妪,我怕到时候没有别的法子,我们便赌一赌吧。”巫蘅只是在心里闪过一个一蹴即逝的念头,这个法子太过冒险,没有别的路走的情境之下,她是不敢尝试的。
  
  巫蘅在这处别院歇憩下来了,王妪和水盈水秀将这里打扫得一尘不染,里外明净。一池清水泅开淡绿色的浅浪,巫蘅就抱着竹简在池边读书。
  
  这里的藏书也算丰厚,她特意挑了一册《春秋繁露》来看,明明不是一册书,巫蘅抚上竹简,仿佛能看到他优雅地用五根修长的指摩挲过书册似的。眼光一定澹澹的,潺潺的,像古泉水一般,深沉而睿智。
  
  她自己知道,她的心思并不在这些书上,她只能喟叹,没有那个远见和才情的人,大抵读不下这些书,不如找些老庄的经书来看。
  
  日头渐昏,巫蘅在院中的竹阴下摆了一张藤条编成的摇床,侧卧着躺在上面,黯然的夕阳半隐半露地穿过竹稍打在脸上,竟然有些刺痛伤神的感觉。巫蘅放下书册,这时候,那东边的高阁上又飘来一缕熟悉的箫声。
  
  这定是桓瑾之了。
  
  但这箫声和往日又有不同,太悲怆太凄凉了些,令闻者潸然。巫蘅坐了起来,适逢水秀走过,她招手将水秀唤到近前,“桓家莫不是出事了?”
  
  水秀怯懦,细声细气地说道:“奴不知。”
  
  巫蘅敛了敛唇,“你出去替我问个信儿吧。”
  
  桓瑾之的箫曲里总还听得出一些繁华靡丽的,但这曲《赠从弟》全然只见悲骨,在这落日余晖里碎散成谁人痛心疾首的绝望。
  
  水秀性子软弱,她让她去,大有磨炼捶打她的意思,过了许久,天色已经晚了才回来,见巫蘅还在院中等她,小跑着赶上来,巫蘅还没问,她便先气喘吁吁地回话道:“女郎,桓家的确……出事了。”
  
  “桓……桓九郎溺了!”
  
  她咋呼了半晌才吐出完整的意思来,巫蘅险些腿软,她倒是没想过桓九郎。自从他和巫娆私奔之后,她几乎不曾再想过他们两人。
  
  巫蘅想了想,她问道:“尸首呢?还有我的族姐,她没事么?”
  
  水秀把打听到的便全对巫蘅说了,“尸首听说早已经运到了建康,但是他们找到桓九郎的时候,没有看到大女郎的人。都说……都说大女郎性情凉薄,便撇下九郎一个人离开了。可怜九郎一片痴心,到最后也没能有一点善果。”
  
  小丫头悲天悯人起来,巫蘅凝眉深思,巫娆若是坦坦荡荡地回来了建康,这时只怕会被桓家的人当做桓九郎的遗孀看待,虽然这样后半辈子孤寡一身,但富贵荣华总还算求得了。以巫娆的性子来说,住进桓府,也可离桓瑾之更近一些,她日后再有什么非分的念头,倒易于实施。
  
  而现在,她人迹无踪,到底她在想什么呢?
                          
作者有话要说:  除夕和春节都不断更的作者君……泥萌都不出来卖个萌,真的好吗?(^o^)/~




☆、被拒绝

  “难怪桓七郎的箫声如此凄凉。”巫蘅觉得可惜; 她想; 一个不顾巫娆名节有损依然能割舍荣华带她远走高飞的男人,应当是真的对她动了情念的; 可惜。
  
  桓府给桓九郎举办了一场中规中矩的殡礼,这一天建康城来了太多白衣冠以相送的名士; 长歌当哭者不知凡几; 殡车队一路绕行建康; 那些曾为了桓九春闺梦碎的小姑们没有一个出门的。即便到了现在; 她们也不能相信那么一个鲜活的少年; 就这么殒身,再也不存在于这茫茫人世间。
  
  这一天巫蘅映着晚灯在深巷之中踱步,一张形容微显苍白的脸有几分弱质纤纤之感,她等了很久不见人,有些丧气地往回走; 这时候一驾驴车之中慢慢探出一个人影,他在身后唤道:“是巫小姑?”
  
  这声音很沧桑凄怆; 但还是低沉好听的,巫蘅略略一回眸; 桓瑾之倦懒地靠着车轩; 眼波有些深彻迷惘,几乎形销骨立; 巫蘅到底是建康人,也不能跳脱这个时代的审美,她觉得这般病懒懒的桓瑾之比平日还要多几分美的韵味。
  
  她低着头说道:“请七郎节哀。”
  
  “节哀么?”桓瑾之重复了两个字一边; 他靠着车轩望向深黑的天,星影一派寥落,他动唇道,“这几日倒是无数人同我说过这话。”
  
  巫蘅想了想说道:“其实,我也只是想问,我的族姐……”
  
  原本是应该先问桓九的死因的,但是她看到桓瑾之这副形容,心里有些动容不忍,极尽可能地避开桓九,只想知道巫娆现在身在何处,有何打算。
  
  说起来,巫娆被逼无奈答应与桓九私奔,这件事她也出了一部分力气,虽然她是自我保护问心无愧,但巫娆个性偏激,她有点担心巫娆想不开。
  
  桓瑾之默然地垂下眼睑,一缕墨发掠过微冷的眸,他伸手在车辕上敲了敲,驴车悠悠然然地停下,静谧的巷中,只听到他清寒的透着疲倦和不满的语声:“她不配。”
  
  这三个字让巫蘅愣了愣,听不明白桓瑾之这话的意思,只是再要问时,桓瑾之已经牵着绳将驴车驾走了。
  
  现在巫蘅所住的别院与桓家几乎同在一条巷中,但桓府气象宏大,出府的路也是四通八达,她实在不能确定桓瑾之驾车归来会途径这一条路,但叫她碰上了。巫蘅本来觉得这是一种运气,岂知他和自己懒懒散散说了几句不着头脑的话后,便又离去了。
  
  巫娆不配?巫蘅想了很久,觉得他说的应该是巫娆配不上他九弟吧。
  
  一灯如火,桓府门口已经陆陆续续送走了无数车驾,唯独庾沉月和庾叔亭仍然停留在此,庾沉月不住地掀开车帘往外张望,心里只切切盼望着桓郎归来,惹得身后端坐的庾叔亭频频无奈失笑。
  
  “沉月,你怎么还忘不了他?”庾叔亭只是觉得,桓瑾之这么多才聪慧的人,岂能看不出他胞妹的心思,他刻意装聋作哑,刻意不点破,只是实在对庾沉月无意,而又为了顾全世家的交情而已。桓七郎人虽然不错,但就那惹桃花的态势,比谢泓有过之而无不及,绝非良人哪。
  
  因为这个,他和几个兄弟可谓对庾沉月人人都说教了一通,奈何硬是没说动她。庾沉月从小就脾气犟,犟得狠,越说只怕越适得其反。
  
  他现在也是一句桓瑾之的坏话都不敢再多提了。
  
  庾沉月咬着唇不说话,直到看见黯淡的宫灯底下遥遥而来的桓瑾之,才面色一喜,又想到桓九郎今日出殡,她与桓九虽然缘悭一面,但还是顾念着桓瑾之刚送走了九弟,默默收敛了见到情郎的那份欢喜,她踩着车辕跳下来,一身素裳服,宽摆曳地,宛如风中月季似的。
  
  桓瑾之也下了车,几个仆从跟上来替他将驴车驾开了。
  
  桓瑾之有个习惯,他若心情不佳,便喜欢驾车在建康城中游走,也不干别的事,只是兴味索然地走。这些熟知他的人也都是知道的。
  
  “七郎。”这几日桓瑾之很是憔悴了些,他痛失九弟,庾沉月也心疼,想近前又不知该说什么。
  
  桓瑾之攒了攒眉心,他说道:“沉月,夜色已深,你该走了。”
  
  “我,我能陪陪你么?”袖下的手指捏成了拳,她鼓足了勇气,不能斜视地看着眼前苍白俊美的桓瑾之,“我能、同你喝酒么?”
  
  “沉月。”庾叔亭在车中低沉地出声提醒她。
  
  桓瑾之一碰到妇人便全身不对,严重时便起疹子,甚至卧榻在床。庾沉月一直压着心思不敢放开了说出来,也是担心桓瑾之会因为她僭越的亲近而不适,届时她一个女郎自然更加难堪。
  
  但是今晚庾沉月比之前更大胆了些。她对于桓瑾之的认真,是无坚不摧的一股信念。
  
  庾叔亭觉得,即便她真一头撞上了南墙,怕也是不会回头的。
  
  他正无奈地长叹着,桓瑾之淡淡地看了眼马车,对庾沉月道:“庾兄在唤你。”
  
  这分明又是托辞,但庾沉月没来得及反驳,或者将阿兄劝回去,桓瑾之长叹了口气,他走近了一步,距离又缩短了一些,身后飘摇的几盏灯笼,将这个美郎君的脸映衬得仿似珠玑美玉。
  
  这么直面地相对,让庾沉月的呼吸紧了一些,她忐忑地看着他,桓瑾之忽然动唇,语调亦跟着凝重起来,“沉月,你的心意桓瑾之都明白,但我也只能说,谢卿垂爱。”
  
  他一句话让庾沉月立时花容失色地倒退两步,倚着马车喘气了两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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