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时乌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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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时乌衣- 第3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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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晕晕乎乎的,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身体有了些复苏的感觉,但是四肢酸胀无力,只觉得有人用被子将她的人卷了起来,跟着便被人扛在了肩上,越窗而出。
  
  被一路扛在肩头的巫蘅,随着这人奔跑的速度和飞跃的起伏,颠簸得险些呕吐。寒夜里雪花翩飞,衣襟里钻入了不少冰屑,冷得她激灵地发颤,不知道这些人要带自己到何处去,她也没想到这群人是什么人派来的。
  
  这样颠簸了约莫一个时辰,巫蘅被扔在冰凉的地面上。
  
  跟着那群人便消失得毫无踪影了。
  
  “你们……”
  
  她勉力撑着发胀的头颅,更深地缩入棉被里,这旷凉悲怆的荒野里,除了雪落的声音,鸟兽都已绝迹。只剩下遒劲古怪的几根枯枝,漏过窸窣的风发出呜咽的悲鸣。
  
  “这是哪儿?”巫蘅想不起来,只觉得很是熟悉。
  
  但那群人为何将她带出来?求财求色显然都不对,若是要取她性命,这里杳无人迹,一刀了结她岂不痛快?或是折磨她,把这棉被带走了,她还死得更痛苦一点。
  
  风雪渐盛,苍莽之下除了已臻绝境的惨白破败,没有其余的色彩了。
  
  巫蘅挣扎着咳嗽不止,几乎要将心肺都咳出来,抱着已经冰冷的被褥坐起身,她的脚上没有鞋子,这雪地里简直寸步难行。
  
  撕心裂肺地咳嗽着,所幸痛楚没有太长时间,转眼意识湮灭了。
  
  黑暗中,仿佛有谁轻轻地抱起了自己,怀抱收得很紧,但也许只是幻觉,巫蘅也并不知道。
  
  不知过了多久,眼前裂开一道幽暗的光线,她还没完全睁眼,整个人软软的、懒懒的,提不起一点力气,只是脸似乎贴着一片温热,触感美好得像指尖的一缕纱似的,她慢慢把双眼睁开,第一眼见到的,是两道交错的山河云理的暗纹,精丝细绣在缁色薄绡对襟上,很是低调华美。
  
  身处在行进的马车之中,上下的颠簸却很细微,不足以扰人美梦。所以巫蘅才昏睡到了现在。
  
  她一动,便觉得搂着自己的两臂又紧了紧,巫蘅心中诧异,她小心翼翼地从那人怀里抬起头来,从这个角度仰视上去,只能看到线条优雅的下颌,光洁如玉的一截脖颈上的肌肤,他似乎还在沉睡。
  
  巫蘅瞬间眼眶一热。
  
  她现在身体羸弱,才醒来便觉得喉咙堵塞发痒,不自觉压低了声音轻轻咳嗽了一下。
  
  但还是惊醒了他,巫蘅觉得围着自己的手臂紧了一下,她仰起头,男人缓慢地睁开眼,漆黑如墨的双眸俯视下来,幽深得看不见一丝光亮。
  
  他脸色的苍白和憔悴似乎不逊于自己,巫蘅看着就觉得心疼,但她还没来得及说话,谢泓将薄唇一掠,巫蘅的额头迎上两片干燥温暖的唇瓣。
  
  “谢、谢十二,你怎么会在这?”
  
  这马车很宽敞华丽,巫蘅被他吻得脸生粉霞,艰难从他怀里起身,爬到另一头坐下,谢泓如渊般沉毅的眼便这么一直安静地盯着她。
  
  他反问道:“是我该问你,你怎么会出现在建康城外。我若是晚到一步——”他皱了皱眉,否决了这个假设,“身子怎么这么弱,何人害你?”
  
  他一连问了几个巫蘅答不上来的问题,她只是怔怔地看着他,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小家子气。
  
  巫蘅气馁地双腿蜷缩起来,垂着脸道:“这里想害我的人多了去了,我也不知道这次动手的是哪一个。”
  
  “不知道也罢,我会查出来。”他轻叹了一声,侧身将巫蘅捞入怀里。
  
  马车里的温度很是怡人,但巫蘅却仍然感觉到冷,尤其在他抱上来的那一刻,巫蘅微微颤抖起来。他们不是早就——谢泓怎么还这么对她?
  
  巫蘅一阵怔忡,他的手掌摩挲过她的脸颊,温润莹白的指尖,唤起她熟悉的战栗。
  
  她很不适应这个,还在困惑着,谢泓忽然失笑起来,“阿蘅,一别多日,你可曾想我?”
                          
作者有话要说:  某呆:阔怜,你被踹了啊谢十二,你这是鱼的记忆?
王悠之(咳嗽):憋说话,好尴尬,他还不知道。
巫蘅:……
(题外话)不知不觉这文已经写了一半了啊,感觉两个月才写这么点,我的锅……以后一定要坚定不移地多更新!




☆、成年

作者有话要说:  为什么今天这么早更新呢,因为作者君下午要去做个手术,不知道还能不能活着回来,发呆……
                        
  他的呼吸像一场微暖的烟雨; 湿热而柔软。
  
  马车也不知道行进到了哪里; 巫蘅全身不自在,心里又惊疑; 有句话忍不住说了出来:“你既已答应了放我离开,现在这样算什么?”
  
  谢泓眉心泛起淡然的水纹; “什么答应了放你离开?”
  
  分明是他写的字; 巫蘅认得是他的字迹; 她疑惑不定地看着他; 也从他怀里挣了出来。
  
  她闭眸深吸了几口; 安静下来的车厢之中,巫蘅伸手拨开侧面的帘,原来这时已经进城了,她坐回来对谢泓说道:“多谢,你又救了我一次。”
  
  她的疏离让谢泓攒起了眉宇; 巫蘅的衣襟里还戴着他赠的那枚暖玉,她用红绳仔细绑了日日戴在脖颈上; 眼下也摘了下来,谢泓苍白的脸一瞬间多了分惊讶和惨然; 巫蘅把玉塞到他手心里; 余温犹在,可谢泓只感觉到无边冰冷。
  
  “这枚玉佩; 我想我还是配不上它,完璧归赵罢。”
  
  巫蘅说这话的时候,看不出丝毫的强迫和不情愿;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看到谢泓几乎碎裂的目光时心底有多痛。
  
  他像是用了很久,才意识到这么一个事实。
  
  风卷起雪花,顺着巫蘅拨开的帘吹入数朵来,绵绵洒洒的。膝头冰凉入骨。
  
  他手里握着那枚暖玉,一指一指地开始泛白,眸光幽微地冷下来,可是巫蘅也没有丝毫退意,他一直盯着她,直到最后,他自嘲地笑:“巫蘅,我是不是就是你眼中的笑话?”
  
  巫蘅没有说话,谢泓猛地把那枚玉佩摔了出去,沉声道:“停车!”
  
  马车很快停了下来,谢泓噙着笑,手指徐徐抚过她的唇,巫蘅一阵战栗,他笑:“我把它扔了,巫蘅,现在恐怕很难把这句话收回去了。”
  
  巫蘅想说,我不会收回去,可是在他这样清隽而哀伤地注视之下,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谢泓蓦地脸色一冷,他抽开手指走出了马车,宽大的袖摆随风拂开。
  
  他还是记忆里那个白衣郎君,可是半年已过,原本还有一二分稚气的面庞也变得成熟了许多,巫蘅对他心有愧疚,跟着慢吞吞地跳下马车。
  
  雪地上安静地躺着一枚暖玉。
  
  他在她身前,却只留下一个背影。
  
  巫蘅屏息走上去,对他施了一礼,前后的部曲围在不远处,最怒的莫过于谢同,当然其他几位也老早不待见她了。
  
  谢泓恍若未觉。
  
  她唤他,“谢郎。”
  
  他转身走过来,拥着雪白狐毛大氅,脸色不见半点红润,但这样风华无双的男人,他几时为谁低头过?巫蘅的心底涌出一股彻骨噬心的愧疚。
  
  “是因为桓瑾之?”
  
  他逼迫的眸光一派深黑,浓重得宛如一笔墨迹。
  
  他到底还是介意的吧,巫蘅蹙了蹙眉梢,她身上披着他的一件袍子,她以指尖扣住了袖口,点头。“是。”
  
  “你竟然——”谢泓简直恨极,他转过身去,背着巫蘅胸口急促地一阵起伏,这个过程漫长遥远,许久之后,她只听到他清淡如水的微带冷漠的声音,“你意已决,我不逼你。巫蘅,这是你选择的,我只愿你永远不要后悔。”
  
  巫蘅咬牙对他道歉,抹着眼泪朝无人的街市外狂奔去。
  
  “郎君——”
  
  谢泓一人孑立繁华空巷之中,那背影恁的萧索荒凉。
  
  他动唇,对走来的谢同微笑道:“她竟然觉得,我会信了她和桓瑾之……原来我是这么不值。”
  
  谢同亲眼看到他唇边一缕蜿蜒而下的猩红的血迹,从优雅上扬的唇角沿着下颌,滴入苍白的积雪里,融开浅浅的淡粉……
  
  这场病来得快,去得却慢,等到完全好时,已经到了初春时节。
  
  谢泓还是那个耀眼的乌衣子弟,他一如既往地受到万人拥趸,巫蘅听到无数碎语闲言,说他一己之力撩动前秦后秦之战,半年找到了不可计数的铜矿和铁矿,在战乱年代,兵器稀缺,他找到的这些无疑是陈郡谢氏的又一强有力的臂助。
  
  这些传说是不是真的巫蘅不知道。
  
  只是从谢泓回来之后,那个意气飞扬,爱促狭、爱折腾人、爱使绊子腹黑阴险的少年谢轻泽,似乎淹没在了哪一处,回来的只是一具待在谢家足不出户的空壳。
  
  她还听说,因为谢泓已经鲜少出门,那群倾慕他对他有意的小姑们,最近恨她可是恨得切齿拊心,搅扰得巫蘅也不敢随意出游了。
  
  玉佩已经还给他,但是谢泓不知道的是,他的那件长袍被她永久地珍藏了起来。
  
  韬光养晦了月余,巫蘅终于精神气大好了起来,王妪在院子里翻晒着过冬时存留的药材,水盈在厨房生活,水秀帮着打下手,柳叟在后院洗马,日子还是平平淡淡有条不紊的。
  
  她撑了撑懒腰走过去,“闷在府里,这滋味可真不好受。”
  
  “女郎难道忘了,先前睡在府里,半夜也被人劫走一事?出去可更加危险。”王妪每逢说到此事就觉得纳闷,她觉得那群人到并非真正的恶意,好像是猜到谢泓会途径那里,刻意把巫蘅扔在那儿等着谢泓来拾的。
  
  “那王妪你跟我说说,近来建康城里可有什么趣事?”巫蘅想她既然不便出门,不妨就听王妪说些外头的事情,也好解乏。
  
  王妪想了想,甚是为难地反问道:“女郎莫非忘了,明日,是谢十二郎的及冠之日。”
  
  巫蘅怔了一怔,算算日子也的确是明日。
  
  这么快了啊。再翻过几个月,她现在的这副身体也就将满十七了。
  
  “那巫宅最近怎么样了?”
  
  说到曾经的巫府,王妪不禁扼腕,“昔年郎主在的时候,好歹倒还镇得住门楣……”
  
  “昔年”二字让巫蘅眉心一跳,她失声道:“大伯父去年——身故了?”
  
  “嗯。”王妪有些惆怅和叹息,“老郎主的身体一直不好,在病榻上吊了几月的汤水,后来便这么去了。他走后,大女郎也不在府里,主母便接管了一切,她色厉内荏,巫家现在败落成什么模样只怕也无人知晓。”
  
  巫蘅皱眉,她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我们巫氏到底还是百年世家之门,不能由此亡了根本。”
  
  王妪惊讶地瞥过眼,“女郎?”
  
  “巫娆她既然不争气,我便试着努力一把。”她是巫氏支系,可最终偌大一个家族凋敝得也剩下她可以依仗了。
  
  满园苍翠,枇杷树亭亭如盖,幽光浮碧。
  
  巫蘅五根手指拨过簸箕里的药材,她淡淡说道:“我一直奇怪,大伯父膝下无子,只得了巫娆一个女儿,既然主母无所出,他为何不纳妾?我看他也并不是什么痴情人。还有,王妪你可记得,昔日我们曾住在那个闹鬼的院子?”
  
  没想到巫蘅时至如今还能想到这茬来,王妪愣愣地点头。
  
  巫蘅蹙眉道:“那个闹鬼的院子,我后来打听过,在它染上邪祟之前,主母可是常去那儿小住的。”
  
  一语惊醒梦中人,王妪惊讶地望向巫蘅,“女郎的意思是,那极有可能,是主母自己闹的事端?”
  
  “分明就是。”巫蘅从来不信鬼神,那个传说来得邪门,平白无故的不应从井里打捞尸体起来。
  
  死的是秦氏身边的婢女,可死因呢?单说溺水身亡,一个足矣,可是一双婢女都是如此,实在是扑朔迷离。
  
  “我巫氏门第要兴,决不能容许这样一个妇人来败坏门风。”
  
  王妪简直要咋舌了,巫蘅分明不知道巫家那边的近状的,可她仿佛猜到了什么。譬如,秦氏进来和几个下人传出了些风言风语,让人深以为不耻。
  
  翌日天朗气清,惠风涤净淫雨阴云。这是谢泓加冠的日子。
  
  几乎全城都在翘首等待着这一日,昔年世家之中最盛大的及冠礼莫过于王悠之的了,谢泓刚得了无数矿产,在家族之中的地位如日中天,如今族长廉颇老矣,谢泓继任有望,那排场比起王悠之应当有过之而无不及。
  
  都说男人二十冠而字,但谢泓有“轻泽”一字在前,这次倒是免了这一点。
  
  离冠礼开始还有不到一个时辰,谢泓拥着一身厚重的狐裘和王悠之对饮。热酒入口辛辣滚烫,王悠之感叹今非昔日,如今谢泓和桓瑾之的关系闹得有点僵,不用问也知道是因为巫蘅。
  
  想当年他们三人游目骋怀,极尽天地乐事,何等高逸洒脱。
  
  原来也终究有割席断交的一日。
  
  “你不在府里陪你的娇妻美眷,倒是好兴致找我喝酒。”谢泓微微沉下目光,润如琥珀的眼眸亮着温静的光泽。
  
  王悠之哈哈一笑,“你谢十二今日及冠,我若灌醉了你,叫你左摇右晃去行冠礼,倒是妙趣横生,我辈中人!”
  
  “哦?”谢泓似笑非笑,“王八兄定是想起来,当年你及冠之日,我将你的缁布冠上置了一层药粉,酷暑燥热,你的帛冠遇到炙阳燃起来了?”
  
  这都是当年那个坏心肠谢泓干得好事!害得他险些烧光了头发!
  
  王悠之气得咬牙,谢泓负手笑道:“真论起来,王八兄才真是我辈中人。”
  
  王悠之迟早会因为他口中的“王八”气绝。
  
  他不甘示弱地揪着谢泓的一只斟茶的手,冷冷一笑,“谢泓,你何时有了这斟满杯取七分的习惯?”
  
  这是巫蘅才有的做法。
  
  谢泓一怔,他并没有意识到。可确实如此,他垂目看着自己的手,那杯中酒,的确只剩下了七成。




☆、订亲

  谢泓的食指中指一并扣着酒具; 眉心凝成了一道墨痕。
  
  王悠之喟然道:“谢十二啊谢十二; 你原来也有今日。”
  
  “看来不是恋她如痴,也不会如此; 这习惯都随她了。”王悠之一边长叹,一边招摇地落井下石; “来来; 跟愚兄说说; 她到底好在何处?”
  
  说起来; 桓瑾之对巫蘅动心他还能理解几分; 毕竟他能靠近的妇人,除了他的生母,二十年来也就只遇到过这么一个,难得想抓在手里,至于谢泓就……
  
  谢泓轻悠地瞟过一双眼; 院中只剩下翠竹的绿影在婆娑,声音沉润如玉:“没什么好说。”
  
  王悠之的眸泛过一丝狐疑; 又听得谢泓漠然道:“王兄要笑便笑吧。”
  
  这时他才真的惊了。谢泓这人好面子比他还重,几时肯自己吃亏过?满肚子坏水; 忒爱戏弄人; 王悠之在他手底下也极难有讨得好的时候。可是眼下他一副清高无尘的样子,竟都不在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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