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时乌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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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时乌衣- 第4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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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轻薄我?”他不知何时醒了,抬手抓住她的手腕,也不睁眼,促狭而笑。
  
  巫蘅赧然地抽开手指,“你本来便是我的夫君。”
  
  他难道忘了,昨日他大张旗鼓,迎娶巫氏阿蘅为谢泓正妻一事?
  
  谢泓大笑,“这个好听。”
  
  他爱听,巫蘅弯了弯唇角,以前她心里还有几分觉得,谢泓时而孩子气了一些,现在想来,这不是幼稚,而是他最纯真的一面。至于前世那个惊鸿一瞥的白影——那是一个浸透了沧桑,看淡了浮华的名士。
  
  她不该爱上的,便是他的悲伤。
  
  皇天在上,巫蘅嫁与谢泓为妻,不求荣华煊赫,只求,这一生,能护得住他的笑容,平凡简单,列之诸神,请遂我心愿……




☆、绝道

  “这里就我们两人?”巫蘅掀开身上压着的一床锦袍雪被; 身下的狐毡早已昨晚严整熨帖; 她有点很他为何在大婚之夜,在身下垫着一个素色的毡皮; 巫蘅对着那点点红迹出了会儿神。
  
  谢泓坐起来,自身后安静地拥住他; 他的衣袍松垮; 露出半截玉质的胸膛; 小臂的肌肉隐约有力; 昨晚很长一段时间; 他都是用手臂撑着在她上面……
  
  “我们该离开了。”
  
  巫蘅诧异,“去哪?”
  
  “四海皆往。”
  
  他是一个经年游历在外的人,说出这番话也并不奇怪,但是巫蘅却不是,她是一个随遇而安的人; 也喜欢从一而终的安定,真没有尝试过风餐露宿漂泊在外、过席天幕地的生活。
  
  “阿泓; 我们……”
  
  谢泓握住她的手,“阿蘅; 自今以后; 我一无所有了,你还愿意跟着我么?”
  
  他一无所有也是为了她; 巫蘅怎么舍得拒绝,“自是愿意的。”
  
  她说完这句,谢泓挑起唇来; 以小指蜷曲在唇边吹了一声,不远处有一匹骏马飞奔而来,枣红色的,神骏无比,欢快地跑向这旷野之下唯一的一片绿荫,巫蘅这时才留意到这地界是何等空旷,一时有些佩服谢泓那个想法。
  
  谢泓伸出左手将她拉起身,枣红马上前,亲昵地蹭着主人的手臂,谢泓眉眼温和,清瘦的身影傍着骏马,是别有一番韵味的俊美无双,巫蘅不觉看痴怔了些,不禁意时,他已经翻身上马。
  
  行云流水的一套动作,巫蘅才觉得眼前一晃,他人已在马上,映着晨曦与微风,优雅地俯下腰身,一手扣着缰绳,将右手伸给她。
  
  巫蘅被他顺势扯上马背,唇边是一缕淡淡的微笑,两人映着丘陵丰茂的绿草,向着斜照初阳奔去。
  
  一直到了江边,见到谢泓身边的旧部,她才终于知道,他的“一无所有”是什么意思。
  
  浩浩荡荡的百千人,应该是没有一个昨夜离去的,巫蘅瞠目扫了一眼,对谢泓道:“你不是将谢氏放的权力都交回去了么?”
  
  谢泓也笑,“你当真以为,你的夫主,除了那些便室如悬磬了?”
  
  “王妪和柳叟他们来了么?”
  
  谢泓往江边指了指,那里停泊着一艘大船,水声滔滔,“他们二人年事已高,其实并不适合远行,是我存了私心了,想让他们陪着你。至于那两个小丫头,她们的年岁还小,我想阿蘅你也不想这么拘着她们,替她们安排了出路,各自嫁人去了。”
  
  “多谢。”巫蘅原本还想该如何安顿水盈水秀,现在被谢泓出手解决了,她自然是欣喜的。
  
  “我们之间,以后莫再如此客套了。”谢泓牵着她的一只玉手,两人并肩往江边而去。
  
  呼啸的江风在耳边飞掠而过,撩开他的鬓发,修长的眉宇释然秀雅,他仿佛从里到外地释放开了某些东西,尽管这些都是极难用言语来形容的,也许也是错觉,但巫蘅就是这么觉着的。
  
  王妪那么简朴的老妪,今日也换上了一身喜色,霜花白鬓间簪了朵猩红花,笑得泪痕模糊,这是发自内心的高兴与喜悦,这是为她觅得良人的祝福。“女郎……”
  
  本想说些吉利话儿,但是一张口,便哽咽住了,巫蘅抱着她宽慰起来。
  
  谢泓微笑着走过一旁,摇曳的红光宛如血色的珠玉,等候在旁的庾沉月尴尬地立着,谢泓命人在川边设宴,昨晚多数人都不曾回去,庾沉月也跟着留下来了,但她显然心中有愧,所以更是不敢轻易离开。
  
  “沉月。”
  
  见到谢泓走来,庾沉月更局促了。
  
  她了解谢泓,她知道,这个十二哥哥,即便是怒火极盛的时候,他也是能笑得出来的,而且滴水不露,叫人堪不破、道不明。
  
  庾沉月低声道:“十二哥哥,这个主意,不是我出的。”
  
  谢泓挑着眉拂了拂手,“嗯,是庾叔亭的好主意。”
  
  庾沉月立即出卖了自己的十兄,“十兄的确曾说,要吓便吓个完全,才能体现出,十二哥哥的……呃,英姿……”
  
  “庾沉月,没有人告诉你,你只有撒谎时,口笨嘴拙,半个词都吐不出?”
  
  庾沉月:“……”的确是没有人说过。
  
  也同她说了这么多,看来是将她吓到了,谢泓侧过身道:“沉月,今日瑾之来找我喝了两次酒。”
  
  “呃?”
  
  谢泓笑容澹澹,“你也知道,他酒量浅,喝了不过几杯便醉倒了,嘟囔着不知道说了些什么,我只听到‘沉月’二字,被他颠来倒去地说了不知多少次,后来用手指蘸着酒水在桌上写你的名字——”
  
  他刻意地一顿,觉得庾沉月这个心急焦灼又故作矜持和忍耐的模样有些好笑,庾沉月听到他的话,先是呆若木鸡,后来又甜蜜地明白,桓瑾之是真的在意自己的,有些守不住那颗不安分的心,想着去见他了。
  
  “我从未见过桓瑾之这么失态,你与他闹了什么不快?”
  
  被谢泓这么轻易点破之后,庾沉月益发笑容干涩起来,“一点误会。”
  
  “既是误会,还是早点解开为好,瑾之是个固执的人,想不透的事情他会一直想,认定的什么他会坚如磐石。”谢泓修长的手指轻敲了敲下颌,笑容迷离起来,“我也不知道你与他是出了什么事,但是作为半个兄长,我要劝你一句,错过一个人当真再容易不过,不要得而不惜,还是尽早与他说清楚罢。”
  
  诚然这番话都是至理名言,但是庾沉月有些拉不下脸来。
  
  谢泓回眸望了望一川江水,远黛如烟,但江边的人却开始渐渐地退散,他转身道:“我让庾府的人先回去,不必等你了。”
  
  庾沉月一愣,“这是为什么?”
  
  要她一个人回去也没有什么,但是至少应当为她留下一匹马啊,这里离建康城可也有些距离了,难不成要徒步回去?
  
  这个问题谢泓自然是有所考虑的,“桓府的会大约会来接你。”
  
  庾沉月傻了片刻,终于咬唇道:“这不符礼法。”她与桓瑾之还不在一处。
  
  “在我面前就不必如此了,你是怎么一副性子我太清楚不过,沉月,真要顾全礼法尊严,这么多年你会对桓瑾之纠缠不放?”谢泓微微一笑,随意替她指了个地方,教她先歇憩片刻,会有人来周全地护送她回去。
  
  交代这些之后,谢泓重新走到江边,巫蘅终于将王妪劝好了,她有些无奈地冲自己摊了摊手掌,谢泓低声道:“这一行山高路险,若性命攸关,阿蘅也相随么?”
  
  “相随。”
  
  “若吃尽苦楚,经遍风浪,永远不知何处归栖呢?”
  
  “相随。”巫蘅不眨双眸,一手还牵着王妪,听着他们的话,王妪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若是我有了别的妇人呢?”
  
  巫蘅不甘示弱,“我会休了你。”
  
  谢泓的笑容一淡,“哦”了一声,那声音真的好不惆怅!
  
  巫蘅咬牙道:“所以贤妻美妾什么,你还是别忘想了,谢泓,成婚之前,我便与你说过,我是个自私善妒的女人,眼底容不得什么沙子的。”
  
  那时候她以为谢泓是真正的一无所有了,除却那么一丝怅然和惋惜,她却是高兴的。他什么也没有了,那些俗气的莺莺燕燕也就不会缠上他,她会少很多麻烦。
  
  谢泓淡淡道:“我才为阿蘅舍弃一切,花烛未冷,阿蘅便说出这番教人寒心的话。”
  
  巫蘅愣了一愣,王妪在底下扯住她的衣袖,暗示谢泓只是说闹着玩,女郎太认真了,逼得太紧,反而真会惹得对方不悦。男人天生爱自由的,任他怎么情深无转移,但也不喜欢女人束缚太紧,尤其是天生风流的谢泓。
  
  她想透这一点,暗恼地自省了一下,为自己方才出口无状的莽撞有些懊悔。
  
  “别恼,”这话却是谢泓说的,他叹了叹,“我这个人爱说笑你也不是不知,那么当真作甚么。”
  
  没想到先服软的是谢泓,他在给自己找台阶啊,巫蘅羞愧地低下头,恰逢茫茫的水面上,船帆鼓胀起来了,迎风招展,玄鹰的羽翼划破天宇,谢泓将她的发撩过耳鬓,低低道:“船来了,我们走罢。”
  
  “嗯。”
  
  巫蘅没有抬头,谢泓牵着她的手往江畔一步步走去,斜阳春晖,宛如多情的一只纤手,柔软地拂过树梢,他墨色的发间曳着金色的光泽,俊挺如玉的脸,神色似是在笑,压抑得极淡极隐秘,但眉梢是柔的,眼睛是温和的。
  
  这个世间,再也没有什么能比得上他的一笑了。
  
  探脚步上大船,巫蘅方才发觉,原来这船上也密密匝匝布置了百人,神容肃穆,严阵以待,不禁有些瞠目。
  
  她只知道谢泓是陈郡谢氏嫡出,以为谢泓也不过是仗着身份,所以天下人谈及谢轻泽都要惧他三分,可是看到如此规模的阵势,她才知道,谢泓手中的权力并不简单。所以即便是他要娶了自己,族长也不敢有所惩治?
  
  可是她记得谢泓以前说过,在他二十岁成年以前,族中能放的权力并不多,他手上的财权其实很不够看,远远没有表面的那么光鲜。
  
  “谢泓,你又骗了我。”
  
  成亲这日,她见识了他的“积蓄”,真正是厚积而薄发,绝非一朝一夕之功。
  
  谢泓眉眼温润,不见半分锋利地一笑,“我总要出够聘礼,才好迎我的新婚夫人上船。事实上,也就这么多了,阿蘅不要高看了我。”




☆、如玉之瑾

  “你又不与我说实情了。”巫蘅摇摇头; “谢泓你太爱骗人; 我已经不信你了。”
  
  他高贵与贫贱,只要他还是谢泓; 于她便没有分别。所以,她是真的不太喜欢这种事事被他瞒着的感觉; 尽管偶然得知谢泓还有这么多私兵; 还可以继续风光下去; 她除了淡淡的失落; 更多的却是庆幸。
  
  她的少年; 不会因她蒙尘,她庆幸无比。
  
  船帆满胀着,十几艘大船沿着江水映着春晖往那水势浩淼之中驶去。
  
  庾沉月有些气馁,她想,再过半个时辰; 她便独自回去罢。她有武力足以傍身了,胡思乱想了一阵; 有人清沉温润的声音在身后拘谨地响了起来:“沉月。”
  
  被这个突兀的声音惊到了,庾沉月往后一退; 不慎踩了一脚石子; 跌倒了下去,身后是一块不算方正的石; 只觉得某个难以言说的地方被震得生疼生疼的,不用看也知道明日又是一大片淤青。
  
  她瞪了一眼桓瑾之,对方有些局促; 原本打算上前一步的,不知为什么最后却还是收住了脚步,只是卷了衣袖默默地站在她的身前,水墨色淋漓绘染的宽袍,攫住了庾沉月所有的视线。
  
  “你怎么来了?”
  
  暗皱眉头,不敢让他察觉异样,但一出口,还是忍不住“嘶”了一声。真的很疼。
  
  也不知道眼前这个人有没有发觉异样,他只是一瞬不瞬地看着她道:“我来接你回去。”
  
  庾沉月还没答应,忽地身上一轻,竟被他打横抱起来了,奇怪的是,他仿佛刻意避开了某个部位,庾沉月的尴尬被化解不少,笑不出来,更哭不出来,只能咬着贝齿暗耸眉梢,消解一阵一阵闷痛。
  
  “痛了?“
  
  庾沉月一惊,心道他怎么知道……
  
  “山阴那件事是个误会,你愿意听我说么?”
  
  被他抱在怀里,这个羞耻的姿势,庾沉月便是想不听也不行了,眨了眨眼道:“你说,我听着。”他敢来找自己解释,应当就是真的没有什么了,如果不是太了解桓瑾之,她也不敢这么轻易地将信任交给他。
  
  桓瑾之将巫娆的事一字不落娓娓道来。
  
  山头斜照相迎,微风如浪,花繁如海,迤逦的水墨色衣衫曳地而行,庾沉月从未敢想过这么安稳幸福的时光,仿佛原来的遗憾都因为这场零星花雨褪去了苦涩的外衣,初极涩,入则回甘。
  
  瑾之。瑾之。
  
  他不曾低头。
  
  庾沉月对巫娆恨不起来。斯人已逝,再多的爱与怨,都是一种执念,不必再念及。何况她知道,得不到桓瑾之的时候,那些寤寐思服是如何辛酸艰难的。
  
  她一定是用对了方法,而巫娆没有用对,所以最终的结局天差地远。
  
  “瑾之。”
  
  “阿月,我就这么抱着再走一段可好?”
  
  虽然这个时候,官道上已经隐隐约约开始走动了一些人,而桓瑾之的车架正候在烟尘漫卷的道外,庾沉月有些羞涩地低了低眼,答了声“好”,桓瑾之挑着唇,抱起她踅上一条幽静小径。
  
  他走了几步,忽然道:“有个问题,我想我现在可以答复与你了。”
  
  这时候庾沉月脑海之中还是晕昏昏的,幸福得想不起来她此前问了他什么,表现出惊讶的模样,桓瑾之俯身眉眼,温润如浅黛色的水纹,“不是因为能碰到而喜欢,是因为碰到了才发觉喜欢。”
  
  俊脸几不可察地红了红,他清咳一声,扭过头去。
  
  他和谢泓同样是不近女色的两人,但他显然更要命,连碰都不能碰,甚至犯恶心。天知道他活到如今这副模样不容易,要他说出这番话,这在以前更是比杀了他还难。
  
  桓瑾之抱着她走了几步,脸上的红晕却没有散。
  
  庾沉月愈看愈奇,最终没忍住,“你脸红甚么?”
  
  桓瑾之:“……”
  
  她真是特别。还从来没有人敢随意拆自己的台。
  
  “说罢,你脸红甚么?走了这么久,热乎?乏乎?欲歇憩乎?”庾沉月开始闭着眼睛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桓瑾之:“……”
  
  他终于明白,那日他到庾家说要娶庾沉月,他那群哥哥们同情怜悯的目光究竟是什么意味。原来他抱着的不是一朵清爽的月季,而是一只烫手的山芋。
  
  可是他发觉,这样慵懒如猫儿一样的庾沉月也挺好的。他知道,她不乖的时候是真的很不乖,爬树下河,用轻功翻墙头,镰刀摘花,她什么都做过。看起来像个焚琴煮鹤的俗人,但是比谁都要任性潇洒,不想要的,转头就可以离去,想要的,费尽十年光阴也要争取,譬如他。
  
  但当她这么又软又绵地靠在自己的胸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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