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时乌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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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时乌衣- 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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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郎要读书?”王妪暗暗有些吃惊,她可是记得,女郎素日里除却绣工、农事,余下事却是懒得看上一眼,尤其这些历史典籍,每逢提起便嫌恶地皱眉,然后不吭声地走开。
  
  巫蘅应了声“嗯”,手指拨开一卷书,兴味阑珊地眯起了眼。
  
  她也并非真爱做学问,只是,她的确是那乡下里来的粗鄙之人,腹有诗书气自华,人若是多读书,走出去连腰背也能直些。
  
  当晚,王妪将书收好,捧放入巫蘅的案头。
  
  临着一扇窗,烛火的黄晕明灭地自纸上招摇。巫蘅手不释卷,窗外一缕皎白的月光正好映照在她的身前,苦楝树的掬了一簇簇淡紫的花影婆娑在朱栏回廊下,幽然而纷繁的花叶几乎要触到她的窗棂。
  
  还好将那园中的几株梧桐伐了,此刻才能透过扶疏的几片碧叶望见天上的一轮圆月。
  
  不知是不是在这样的情景下,人格外易动些相思和绮念。当巫蘅读到“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之时,眼底不期然飘过一道纤尘不染的白衣身影,俊美的脸,漆黑的发,仿佛就隐藏在那片紫色的花簇里,容色昳丽绝伦,眉目之间的光泽秀雅而温润。
  
  她不禁想到,谢十二果然不负风流之名。
  
  想想他对自己做了什么?好像从来没有一件讨喜的事,可她怎么就——
  
  想到明日便要受他所邀前往曲逸楼与他一道赏花……
  
  不对。陈郡谢氏的嫡子何许人也,怎么会对她一个轻贱之人作如此盛情相邀?巫蘅真是高兴坏了,竟然没参透,她之于谢泓不过是一个陌生的小郎君罢了。真要有什么过节交情,那定是那晚她出言戏他,莫非——谢郎猜透她的身份,现下恼了?
  
  他恼了,所以这般邀她出来,秋后算账?
  
  不能的。巫蘅想着又摇摇头,谢泓若因一个小姑之言大动肝火,气量狭窄,他也成不了名士。
  
  哎,他到底意欲何为?
  
  巫蘅胡思乱想了一阵,前半夜全然没有睡意,窗外梆子声敲了几敲,心思凛了凛,后半夜才渐入梦里。
  
  一早起来,谢家的帖子便投到了巫蘅的门前,柳叟接了递给巫蘅,“女郎,方才谢家的几位部曲来过了。”
  
  “我知了。”巫蘅的心砰砰乱跳,怎么也按捺不住那份颤栗,手指哆嗦了许久,才终将帖子启开,遒健峥嵘的行书,细看来狼毫挥洒间又多了几分细腻,比起琅琊王氏一脉不遑多让,这是谢泓亲手所书么。巫蘅来不及看内容,将帖子按在胸口,扬着施朱的唇平复了无数呼吸。
  
  “哎,我真不知,此生能与他有什么交集。我很知足了。”巫蘅这般暗暗地告诉自己,才说服自己将那帖子拆开来看。
  
  “昨日一别,泓眼中常有玄影招招……”
  
  只看到这么一句,巫蘅的延颈秀项登时漫开一层榴花般的灼艳的红,柳叟看得一奇,但不敢近前,巫蘅仔细揣进怀中,也不敢再卒读。
  
  他说他想她么?
  
  不能吧,他这口吻分明是不知她是湖心亭那个巫蘅,也不知她是那晚戏弄于他的轻薄妇人,只昨日她以男子形容与他见过一面,他怎么会想她?
  
  思及此,巫蘅暗暗啐了一口,陈郡谢十二果然不负风流名声,在妇人里头得这个名头可是不好。他将来要娶的那位琅琊王家的女郎,可是鼎鼎有名的悍妻妒妇,不知……
  
  这也不是她应该考虑之事。
  
  巫蘅甩开这些念头,等用过了早膳,方才从容地理了衣冠往外走去。
  
  柳叟随之紧跟在后。
  
  但才出了门,巫蘅便迎面撞上巫氏的一驾马车,上头刻着巫氏的族徽,巫蘅瞧见后,对柳叟使了个眼色,让他现将府门口的马车赶到一边。
  
  巫蘅慵懒地挑着秀眉而笑,负手站在道旁。
  
  待巫娆的马车走近之后,车夫自然而然地退到一边,是个身形魁梧的大汉,只匆匆过了一眼,马车门打开,巫娆一袭紫萝华裳,从里头探出半个身子,满载着的笑意在瞥见玄裳男装、且肌肤如雪的巫蘅时,那清澈得意的笑容僵凝在了唇角。
  
  “巫蘅?”她花容失色,捂着唇惊诧大呼。
  
  眼前的巫蘅,五官并没有什么不同,只是、只是卸开了什么,她把自己从里到外地释放开来,肤光如玉,黑白分明的眼似笑非笑,飘然摇曳的玄袍,足蹬木屐,眉梢迤逦,远望着便真似一个稚幼俊俏的小郎君。
  
  巫蘅自己知道,前世如若不是长期用野鹤先生的药粉,毒入肌骨,摧毁了容颜,她未必能输给巫娆。
  
  她淡淡而笑:“阿姊来此作甚?”
  
  “巫蘅!”巫娆咬着唇,此刻真是气恨交加,巫蘅怎么会是这副模样,怎么可能?
  
  “你如此着裳,这是要见谁?”巫娆想到那日她偷窥自己好事,又捅给自己父亲,便觉得巫蘅定然是对她的桓郎有所觊觎,才对她心生妒恨,今日不定便是出门勾引谁去的。
  
  毕竟,借着男人身份,和那群郎君们打起交道来才更容易些。
  
  但是巫蘅分明是一个才及笄的小姑,她年纪小小,竟然使这种法子,不说欺骗,也实在太耸人听闻了些!
  
  巫蘅挑着唇,有心道:“当然是阿蘅的檀郎。”见巫娆脸色一白,她又笑道,“他喜阿蘅作男子打扮。”
  
  “你别忘了,”巫娆咬咬牙,眼里挤出怨毒之色,“你这宅子是我巫家给你的,我只要问我父亲说上一句,你不贞不洁,败坏巫氏门风,他定不容你!”
  
  “噢。”巫蘅直了直脊背,她心知巫娆也不过就这三板斧了,不过真要让她问巫靖告了状,的确与自己名声有损,巫靖若是不在意,任由她自生自灭也好了,怕只怕他捱不过这母女二人的“忠谏”,对自己横加发落,她脚跟不稳,在建康无处可去。
  
  原本今日见了谢郎,也许她有这个机会与他攀谈,说不定能借他的势力暂为自己找一个安身立命的地方。尽管这要求无耻,但也并非不可能、不可为之事。
  
  真正令巫蘅心中惴惴的,不是巫靖对她如何,而是自己能否说动谢泓。
  
  她此刻不愿答巫娆的话,是为了给自己留下一条后路,暂时不与她说绝了断了往来。
  
  “阿姊,阿蘅自己知道不对的,”她叹息了一声,模样无奈而颓丧,“但是阿姊心念着桓七郎,当真说舍便舍了么?”
  
  这番话让巫娆心中一动。
  
  她阿爹焉能不知自己心思,对她不知旁敲侧击了多少回,族中的各位叔伯,虽然嘴上不说,心里也定然在讥笑她不自量力,可是,她不能忘记桓瑾之!
  
  她怔怔地张了张口,巫蘅却已经跳上了柳叟的马车,驾车而去。
  
  巫娆回过神来,才觉中计,暗恨地咬碎一口银牙,“你,现在别管我,跟着巫蘅去!她今日见了谁,说什么做什么,通通回来报与我!”
  
  “是。”赶车的车夫从蓬盖下钻出来,黝黑的皮肤,咧开一口雪白的牙。模样虽看着黑傻,但眉心骨里,却透着一股狠、一股蛮戾的气息。
  
  巫蘅的住宅离曲逸楼相去甚远,她自知已经迟了一刻,心怕他不等自己,急得鼻尖冒汗。
  
  繁华在一阁之间岑寂下来。
  
  白衣风流的少年,眼眸清雅如墨,但却幽深得不辨喜怒,谢同此刻都有些战战兢兢了,生怕自家郎君动了恼意。
  
  谢泓手腕一翻,酒水倾杯而落,泻开满地的水泽,他动唇道:“这天底下,还从未有人,敢叫我多等一刻的。”
  
  仍然不辨喜怒,声音淡淡的,像七弦之音长短韵致相合。
  
  但谢同真的畏惧了。
  
  自家郎君平素是静如秋水,一旦发起怒来,比谁都更痴枉三分。但是他已经许久没动过怒了,上次是两年前,但谢同还有点后怕。
  
  谢泓却勾了勾唇,广袖拂开,风度优雅地倚栏问道:“让你查的人,查清了?”
  
  这件事谢同是自问办得不错的,他心下一松,揩拭去脑门的汗珠,低声道:“查清了。那个赌石的草莽的确是北方秦国……”
  
  “蠢物!”谢泓眉心跳了跳,他打断谢同,对方双眼一瞪,大惊地咬着牙,谢泓盯了他一眼,蓦地无力地扶了扶额,含着无奈道,“你们家郎君让查的是今日要来的那个人。”
  
  按下腰悬佩剑的谢同,一惊,一乍。傻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巫蘅此时眷恋的还是前世惊鸿一瞥的谢泓。
唉,我们家可怜的男主,还没有变成她喜欢的那个模样。但是,谁说一定要那样呢O(∩_∩)O哈哈哈~
另外,车夫也不是普通人啊。




☆、你来我往

  他苦着脸想:郎君这件事你也不早说!
  
  这事不能想,细细思量来,当时那种情况下,蓬头大汉一身胡服短袍,不修边幅,实在像是前秦来的人,相形之下那个玄衣小郎便显得要正常得多。
  
  谢同的嘴里宛如嚼了黄莲,但谢泓的眼光所到之处,又不得不眼观鼻鼻观心地做了哑巴。
  
  日色转过雕甍碧瓦,映入眼帘,谢泓黑如点漆的双眸闪烁着几点星火,他微抿起唇,没过多时便起身道:“可去了。”
  
  等了这么久,已然越过了他的底线。
  
  谢同自是知道郎君的脾气,闷不吭声地点了下下巴。
  
  但没等到谢泓出楼,迎面狼狈而来的巫蘅与他碰上正着,因谢泓身边随行带着一众人,巫蘅没扑到他怀里便被架开。她路上耽搁许久,后来遇上车队,柳叟的车被夹在其间进退维艰,她便一个人跳下车,唯恐他多等一刻,亦或已经远去,巫蘅竟踩着木屐,再不学什么名家风流,在街市之上拔足飞奔。
  
  好在他未走。
  
  这是巫蘅此刻唯一觉得窃喜的念头。她的眼睛晶灿灿地盯着谢泓,盛满了欢喜和烂漫。
  
  谢泓眉心微蹙,这个小郎君不加掩饰的目光,竟看得他觉得微微不适。向来追逐他的人多如过江之鲫,但还没有男人这么……
  
  “你们下去。”
  
  他淡淡地吩咐了一声,待谢同等人徐步离去之后,他挑着唇,对巫蘅露出一抹悠远而温柔的笑。这般唇角下陷之时,便多了几许神秘,俊美得令人不舍移眸。
  
  他把袖一招:“请。”
  
  竟能得到谢泓如此对待!巫蘅无法自持的一颗心砰砰砰地跳开了来,分明欢喜灿烂到了极点,可她还要极力地敛着形容,低低地矜持地微笑,“是。”
  
  谢泓重新上楼,巫蘅自然一路跟在他身后。
  
  这个白衣孱弱的少年,表面上看柔得宛如多情的春柳,巫蘅不远不近地跟着,心里的甜蜜一点点抽丝般地自底下冒出盈盈秀翠的芽,她挡不住这破土而出的势头。
  
  谢泓已经摆好了案,一张稍高的紫檀木几,设着酒水与棋盘,便连棋笥也备份妥当。
  
  “小郎可愿手谈两局?”他挑开眉梢。对着一个男子说话,可他的声音真也太温柔了些,巫蘅真担忧自己把控不住。
  
  她低着头道:“不敢在谢郎面前卖丑。”
  
  “无妨,我也不过学了两年。”谢泓微微一笑,对她做了一个请手势。
  
  巫蘅执白,她不再推辞,在棋局间落下一子,嫩葱软玉般的手指,金黄的阳光下显得分外白皙,五指后有几个小小的涡儿,她落子极缓,神色认真如临大敌,但偏偏这种故作老成的神态放在她这个尚有些婴儿肥的脸上,便显得有些滑稽,让谢泓莫名心情不错。
  
  “谢泓唐突约小郎出来,还未请教名讳。”他在巫蘅之后,轻捷落子,铿然一声,清脆悦耳,仿佛与旁人不同。
  
  巫蘅勾了勾唇,面容浅浅地凝出一丝笑容,“言衡。”
  
  她笃定的目光,对他从无掩饰。
  
  这天底下的名士,是懂得欣赏任何至善至美的,一片壮丽的山河是美,一曲悠扬的琴音是美,而一个俊美的男子,同样也是天下共逐的。这个时代,对男色的欣赏力甚至要远高于女人。
  
  可即便巫蘅眼高于顶,她也不得不承认,谢泓的确可当得“谪仙”二字。
  
  谢泓微微动容,他坐直了身来,“小郎面善,敢问,泓是否曾有一面之缘?”
  
  这个问题让巫蘅顿了些时候,她才掩袖笑道:“谢郎广交天下名士,陈郡名门出身,却不论草莽,天下人莫不敬仰之至,言衡自是见过谢郎,谢郎却未必见过言衡。”
  
  她心有不专,白子偏了半寸。
  
  谢泓何许人也,他松开心弦,淡淡道:“言小郎,你有所求。”
  
  昨日她在自己面前露出这样的神情,他便知道,她对他有所求。
  
  可是巫蘅想的是,他让自己出来,难道是真要予自己所思所求之物?如果是,那这个谢泓,也太让人心旌荡荡难以自持了。
  
  她屏住心底的一片焦灼,尽可能绽出如沐春风的笑意,“是,有两件事。”说完这句,她谦恭地颔首低眉,为他行了一礼。
  
  谢泓单手支地,侧过身,坐姿放肆风流起来,素纹云理的白衣飘曳而开,他极有耐心地等着她说。
  
  “第一件事,便是请谢郎,不要查我。”
  
  “哦?”谢泓兴味一起,眸光有些潋滟,“言小郎有什么见不得谢某之事?”
  
  他想到昨日台上一瞥,她匆匆低头之事,旁人看来,那明明是做贼心虚时的怯意。
  
  只是他不知道,谢同他们也猜不到,那不过是年轻小姑见到心上人的自然反应罢了。
  
  “谢郎这个人,什么事都习惯于把控在手里,”巫蘅有点无奈,叹息着摇头说道,“言衡虽不知何处招惹了谢郎,但既然已经招惹了,谢郎定要把我的底细查得一清二楚才好,最好是祖上倒个三四代什么。不过言衡身家清白,被人这么防着,心底难免不是滋味。”
  
  她说完这番话,谢泓的目光变得多了几分审视。
  
  言衡再也不躲不避,与他四目相对。
  
  “好。”谢泓动了动唇,渐渐的,那金色绚丽的阳光洒在了他一袭白衣上,他整个匿在夺目的光里,巫蘅看得眼睛发胀。
  
  只是她想,眼前的人一贯是这般耀眼的,第二个请求便有些难以启齿。
  
  谢泓吐袖而起,棋局才起了个头,他却再无兴致,风度翩翩地笑道:“小郎,今日本来赏花的,第二要求,便等到赏花后再说可好?”
  
  巫蘅也正有此意,她长松气息,慢腾腾地从地上起身,问道:“谢郎这局不下了?”
  
  “下不过,再纠缠下去也是自取其辱。”谢泓在输赢方面倒是供认不讳,巫蘅也感觉到了,谢泓的棋力实在一般,她红唇上扬着浮出淡雅的悦色。谢泓偏头凝视了她一会儿,方才弯唇道,“这里的紫薇花颜色正好,等会摘下一朵为小郎别在发间可好?”
  
  这句……就真真是调戏了。
  
  巫蘅没有谢泓意想之中的着恼,反倒女儿态地,两朵红晕爬上两颊,甚至绵延过耳。
  
  谢泓没说什么,他只是当下一步出了亭阁,巫蘅仍是不疾不徐地跟上,她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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