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
“咚”
“咚”
“咚”
九声低沉的钟鸣声遥遥传来,仿佛这片天地都在悲鸣。甄婉怡呆了半晌才转过身看向北方,想要透过重重暮色看清那一片宫宇巍峨之地,不知道心中挂念的人是否安好。
映月震惊道:“王妃,是九声钟响。”
甄婉怡点点头,“嗯,是丧龙钟,吩咐下去,除帐幔挂白灵,府中所有人披麻带孝。”
说完便转身去了东跨院,急急帮着珩哥儿换下锦袍穿上麻衣孝服,接着又让虎妞换下东跨院的锦帐,然后抱着珩哥儿回了自己房间,急急换服。
麻衣孝服是宗帝病倒之时便开始准备了的,所以换起来也快,不过二个时辰,各处便来报一切都筹备好了。甄婉怡想着这是荣王府第一次经历这样的大事,便上慕嬷嬷带着红鹦往各处走一趟,得了慕嬷嬷的回禀这才放心。
等各处都安妥之后甄婉怡才放下心来,在映月的劝说下上床眯了一会,可心中存了挂念总也睡不安稳,梦里浮浮沉沉的,被唤醒时竟蒙蒙然不知身在何处。“王妃,宫里内侍来了。”
甄婉怡忙起身穿戴好的,去了前厅,见是熟人便安下心来。“林公公。”
林公公神情悲怆,与甄婉怡见过礼后道:“奴才奉皇后娘娘口喻前来知会王妃,请王妃于三日后进宫哭丧。”
甄婉怡点点头,“臣妾领命。有劳公公了。”
林公公侧了侧身子,“奴才还要跑瑜亲王妃一趟,先告辞了。”
甄婉怡忙道:“外头天气寒冷,公公喝碗姜茶再去瑜亲王府不迟。”说着杨依便端了热茶过来,林公公笑着道谢,忙了一个晚上确实是又冷又饿,也不推迟便将碗里的姜茶饮尽。
“王爷在宫里处理丧仪,一切都安好。”
“荣烦公公了。”
林公公放了茶碗,行礼道:“奴才告退。”
红鹦直把人送到二门处,递上荷包才回来。同回锦祥院的还有卫安,见到卫安,甄婉怡提起的心才放下。
“王爷可好?”
卫安脸上虽带着浓浓的疲惫之色却神情安详,“禀王妃,王爷一切都好,昨儿陛下驾崩时王爷与太子还有六部尚书都在,一切安稳。随后太子便留王爷在乾明宫主持丧仪,王爷怕王妃担心,今早宫门一开便让奴才回来禀报。顺便带世子进宫哭丧。”
甄婉怡神色难看起来,“世子这么小也要进宫哭丧?”
卫安堆起笑,“王妃莫怪,世子爷有爵位在身自然是要进宫哭丧的,不过也就是一个过场,人到就行了,王爷都安排好了。”
甄婉怡松了一口气,叫上奶娘帮还在熟睡的珩哥儿换上厚厚的麻布孝服,又在袍服里多加了两条衬裤,绑上貂毛护膝。又将一对貂毛护膝交给卫安,“把这个交给王爷,让王爷多保重。”
送走卫安甄婉怡的心便高高提起,外头又下雪了,这个冬天可真是冷呀。
坐立不难地等了一天,天将暗时终于把人盼回来了。甄婉怡忙迎了上去,接过珩哥儿,急急道:“珩哥儿还好吧,有没有累着?冻着了没有?可有吃东西?”
珩哥儿看起来精神尚好,只不过一整天没见到母亲心里挂念抱着甄婉怡不愿撒手。
奶娘跟在一旁回道:“回王妃,小世子今日一直由卫安公公和奴婢陪着,上午时跪了一刻钟,喝了两次奶吃了一碗鸡肉粥,四个饺子。中午睡了大半个时辰,跟贤亲王府小世子在一起,下午又跪了两次,都只一刻钟,喝了两次奶吃了一碗面条。小世子身边放着一个火盆,没冻着。”
甄婉怡松了一口气,“奶娘先去休息去,今晚我来带世子。明后天还得劳累你们。”
晚上珩哥儿粘甄婉怡粘得紧,甄婉怡便抱着他同睡在一张床上。
后面连着两天珩哥儿都进宫哭丧,这一年的大年不见一声炮竹响,也不见一丝喜庆丝竹歌舞乐。举国大丧,不管是不是真心大家脸上总带着一丝悲恸。
第四天珩哥儿便不用进宫了,换内外命妇进宫哭丧。甄婉怡正要进宫时,甄茹怡带着齐诗雨齐诗乐进了王府。
“九妹,得知你今日进宫,我想着世子一个人在府中怕是寂寞,特地带雨姐儿和乐姐儿过来相陪,你在宫中也可放心。”
甄婉怡看着一身皆是素色麻衣的母女三人,眼神闪了闪,嘴里却道:“如此正好,我刚还担心珩哥儿一个人在府吵着呢。现下有你们便可以放心了。”
甄茹怡抿着嘴笑道:“你在宫里的事是大事,做姐姐的想帮也帮不上来,只能做些做得过来的,还好世子与乐姐儿常处在一块,他们俩玩得来,你也不用担心。”
甄婉怡看着已与珩哥儿玩到一起和齐家姐妹,又见红鹦在门口晃了一下,便道:“有七姐在妹妹怎么会担心呢。时辰不早了,我先进宫了,府里的事便麻烦七姐了,有什么需要的只管找映月就是了。”
说完只带了绿柳红袖并两个小丫鬟进宫,开始为期三天的哭丧。
☆、第四零零章 宫 殿
宗帝丧礼办得极是隆重,乾明宫停棺七七四十九天,送葬明阳山周室宗陵。而后太子以日代月守孝二十七天,于三月二十六日践祚九五,改年号朝晖帝,开启新盛元。
登基大典过后便是后宫大封,太子妃封了皇后,前皇后成了太后,太妃成了太皇太妃。大封后马上面临的便是换宫,凤仪宫是中宫自然是皇后居所。按惯例以御花园为界,东苑为皇帝后宫所在,围绕着华液池共有八大宫殿群。御花园以西的宫殿有四个,其中又以慈安宫最是精致占地最大,往常都是太后住所。
可麻烦的是如今的慈安宫住了一位太皇太妃,凤仪宫得腾给新任皇后,那么升级成太后的前皇后住哪则成了一个大问题。
下旨让太皇太妃搬宫,可让人家住慈安宫是先帝的旨意,先帝早先是想封其为太后的,可人家不要只要了一个慈安宫,深入简出,从不插手后宫事宜,现在让朝晖帝下旨将太妃赶出慈安宫,难啊!朝晖帝难倒了,太后难倒了,皇后也难倒了,群臣更是难倒了,于是封了太后、皇后和一众妃嫔的,却是谁也动弹不得,前朝后宫竟诡异的安静了好几天。
慈安宫内,桂嬷嬷端着汝窑净白瓷的茶碗走了进来,将茶碗放在太皇太妃手边,“娘娘,这是您最爱喝的雨前茶,今年新出的,陛下特意让内侍监给您送来的。”
太皇太妃轻笑一声,“没想到新帝继位本宫的待遇到是没降下去。”
“陛下是个慈孝的。”桂嬷嬷笑着答道。
太皇太妃只抿了一口,往常极喜爱的清香此时品来却带着一股子的涩味,“陛下慈孝,那本宫是不是该大度一点主动让出这慈安宫啊。”脸上带着笑可说出话却透着一投子的恼意。
桂嬷嬷神色不变,她知道最近这后宫谣言四起,围绕的中心便是自家主子,可自家主子是什么性子她却是最了解不过的,想靠几句流言让她主动退出去,无异于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
“这与大度不大度有什么关系呀,总不过是一座房子罢了,只不过这房子您都住了五年了,什么事都讲究个先来后到不是吗?总不能因为她是陛下的亲生母亲就让您去受委屈吧。您住慈安宫可是先帝下的旨意,想让您搬也行,总不过是请出先帝的旨意来好了,咱们什么时候怕过人来着。咱们无牵无挂的,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奴婢还不信陛下真敢对您怎么样。”
太皇太妃一开始还抿着笑,可听了后头一句话嘴角的笑意渐渐淡了下去,抿着嘴,细长白皙的手指捻着碗盖翘出漂亮的兰花指来,碗盖碰在碗沿上传出轻脆的响声,一长一短,一紧一慢正如主人那犹犹豫豫的心绪。
良久,低沉的声音传来,“本宫记得杏林西边有个钟翠宫,上次路过时见了好像还不错的样子,不如本宫搬那里去吧,那里更清静。”
桂嬷嬷鼻头一酸,按了按眼角,“娘娘眼光自是极好的,那钟翠宫在后宫西北角上,最是清静不过的。以后太后住西苑来了,这西苑怕是也要热闹起来,娘娘住到钟翠宫再好也没有的了。”
太皇太妃捻着碗盖的指尖一松,碗盖砸到碗沿上传来一声脆响,茶水溅出湿了桌面,如蒙了尘的心绪,乌沉沉的。
荣王府,祁荣难得在申时正就回房,甄婉怡迎了上来,声音都透着一股子欢喜,“今儿怎么这么早就回了?”
祁荣轻轻勾了勾唇角,拉着甄婉怡坐在西侧室的矮榻上,挥退了屋里侍候的众人,“婉儿,为夫有件事想与你商量。”
甄婉怡眨了眨眼,暗暗吸了一口气,坐得笔直,满脸严肃道:“王爷说吧什么事。”
祁荣一看小娇妻板着一张俏脸,鼻冀微微张大,极严肃极正经的样子,便笑了出声,伸出手揉了揉甄婉怡的头发,“不用这样紧张,不是什么坏事儿。”
甄婉怡松了一口气,也笑道:“王爷脸色那么难看,叫我怎么能不紧张呢,我还以为是朝堂出什么大事了呢。”说着便倒了杯茶送上。
祁荣接过抿了一口,“最近后宫里的事婉儿听说了吧。”
甄婉怡皱着眉头,“您是说宫殿的事?陛下还没拿出个章程来吗?这都封后十来天,马上要举行册封大典了吧,难道太后还没从凤仪宫搬出来。”
祁荣放下茶碗,“嗯。”
甄婉怡嘟了嘟嘴,“这西苑那么多宫殿哪处不能住人了,又不是非得慈安宫才可以住人,难道太后不住慈安宫就不是太后了吗?她又何必为难陛下和皇后呢?”
祁荣勾起嘴角笑了笑,“婉儿这话到是实诚,只不过人家可不这样想,好不容易熬成这大周最尊贵的女人,若不能得到与之相称的待遇怎么甘心呢。”
“太后这是着相了。”甄婉怡说完自己便抿着嘴笑了出声,随即对着祁荣眨眨眼,“王爷要与我商量什么事呢?”
祁荣右手大拇指无意识地在茶碗碗沿上摩挲,半晌才道:“我想接太皇太妃来府上住。”
甄婉怡诧异地张了张嘴,脑海里闪过第一次与祁荣踏入御花园,碰到太妃得到一对精贵的龙凤镶宝镯,第二次见面是生完珩哥儿太妃送了一条极贵重的羊脂玉璎珞和好几对金银镯子,那羊脂玉璎珞还是太妃的陪嫁之物,第三次见面是珩哥儿第一次进宫,也是在御花园,太妃陪了近一个下午,抱着珩哥儿不愿撒手。
拍了拍自己的额头,她怎么这么笨呀,人家都做得这样明显了,再想想年纪,太妃也就四十出头的样子,与祁荣的母妃不是差不多吗。
“王爷,太妃娘娘的事您以前怎么不跟我说一说呀?您一丁点儿都不透露,我,我都没正式拜见过太妃娘娘呢,这样是不是很失礼呀?唉呀,我还得了她老人家这么多礼物却一件也没回给她,太妃娘娘一定在怪我不懂礼,以后让我怎么见她老人家呀。”
祁荣挑了挑眉,看着甄婉怡一脸的苦恼,惊奇这好一会儿小娇妻竟在想这件事,他还以为她是在烦恼府里多一个长辈要立规矩呢。心中的暖意传遍全身每一个角落,轻飘飘的如同三月的柳絮,被暖风吹起飘扬飘扬。
“婉儿。”低沉的声音有些沙哑却说不出的魅惑,手上传来的热度让甄婉怡一个激灵,呆呆地看着祁荣,大大的眼直愣愣的看着盛着满满的柔情。
祁荣眼睛炯炯,满腔的欢喜再也忍不住,直直地将小娇人儿拉起,紧紧抱入怀里,恨不得揉进自己的骨血去,怎么会有这样合他心意的人儿呢?这样好的娇人儿怎么刚好被他找到得到了呢?
☆、第四零一章 真 相
这一夜,伴着微熏的暖风,低沉的声音里缓缓道出一断宫延密事爱恨情仇。
太妃名慕心蕊,是大周与南昭国交界处一个叫慕家寨寨主的女儿,是慕家寨里倍受宠爱的小公主,是最美的明珠。因着特殊的地理位置,慕家寨中的男女不得与外族人通婚,不管是大周人还是南昭国人,只要与其通婚便会被赶出慕家寨,永世都不能回寨。
而慕家寨的婚俗是自由的男女恋爱,有女儿的人家会在女儿快及笄时给其建一座女儿楼,等女儿及笄后便让其在小楼中过夜,这时,凡年满十八岁的男儿都可以在夜晚爬上小楼与女儿谈情说爱,他们一起奏乐、对歌、互诉衷情,等爱情成熟之时征得父母同意便可完婚。
慕家的女儿楼还没搭建完工,楼下便聚集了大半个寨子的年青小伙子,只等慕心蕊及笄便去表明心迹以求获取美人芳心。
可最终这座还没来得及完工的女儿楼湮灭在南昭国的战火里。显帝十三年,南昭国强行借道慕家寨向大周发动了战争,当时的大皇子也就是后来的康帝受命前往西南平乱,历时一年多终将南昭国打压回去。
慕寨主迫于无奈只得将心爱的女儿献出,以求得到显帝的宽恕,显帝对于慕家寨的态度倒是友善的,他还需要慕家寨继续作大周与南昭国的屏障,所以答应了慕家寨的赔罪。
对于慕家寨的这位公主,大皇子听过很多次,也远远见过,完全迥于大周的风情让这个美丽的女孩在大皇子心里留下了一丝倩影。而显帝让大皇子迎慕心蕊回京的旨意更是让大皇子与慕心蕊之间的接触多了起来。
从慕家寨到京城,迢迢千里,负责押送美人的大皇子渐渐被慕心蕊吸引,美人的一频一笑一举一动皆牵动着大皇子的心绪在其心底烙下了印记,抹之不去。
大皇子一心想着回京后就请旨让父皇将美人赐婚给她。可谁知在庆功宴上,显帝对这个献舞的美人也看了眼,身为一个帝王,显帝的霸道强势轻而易举地将大皇子满怀的希望打碎。
在大皇子还来不及说出自己的心意时,显帝当场就封了慕心蕊为昭仪,赐了章华宫。年仅十六岁的慕心蕊,自小被父母娇捧着长大的纯真女孩,就这样掉入世上最为黑暗,最多阴私陷井的皇宫里,将一腔的真情捧出无私地献给自己的夫君,满以为她和显帝会与慕家寨所有夫妻一样,恩恩爱爱,你浓我浓。
可现实终究是残酷的,显帝的宠爱并不能让慕心蕊安然,反而将她陷入一重又一重的陷井阴谋里,各方的明枪暗箭消磨了少女的纯真,耗尽了一腔柔情,扼杀了来不及期待的小生命,令她失去了明快的笑靥,举目无亲的慕心蕊在深深后宫里流尽了血泪,日渐憔悴。
她的伤悲、她的痛苦、她的挣扎皆被大皇子收入眼底,他的心痛。他的愤怒、他的怨恨日积月累,最终在显帝十八年,在慕心蕊入宫四年费尽所有生下一子后,逼宫了。
刚刚被封妃的慕心蕊抱着儿子眼睁睁地看着暗暗守护自己的男人杀死自己的夫君,将整个后宫变成人间炼狱,然后坐上那世间最尊贵的宝座。百转千回的念头还不及细细思索,就被儿子的啼哭声打断,认命地接受了新君康帝的册封——南妃。而在儿子周岁时悄悄地将他和一名忠心的宫女送出宫去,她选择不了自己的人生,却给了儿子她所能做到的最大的爱,至少不用叫杀父仇人做父。
一断跌宕起伏的爱恨情仇自祁荣口中缓缓道出,声音沉沉,天际紫橘交错的晚霞正如他此刻复杂的心绪,对于亲生父亲显帝他说不上爱,对于康帝那个救他母亲于水火却也陷她于不义之境地的男人也说不上恨。他一直以来的逃避就是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那个从没叫过的母妃。
甄婉怡听完只觉脑袋不够用了,这是多么狗血,多么励志的一部宫妃奋斗史呀。她不但听到了还碰到了,成了那宫妃的儿媳妇。
“王爷,母妃被康帝册封时就没人反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