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接着说。”
老胡感激地看了李陵一眼,点了点头,说道:“那陈后名叫陈阿娇,父亲是堂邑侯陈午,这还罢了。母亲可了不得,是当今皇上的亲姑姑、大名鼎鼎的馆陶公主刘嫖。刘嫖这人很有本事,能言善辩、心计深沉,为人处事八面玲珑圆融无间,极受母亲窦太后和弟弟孝景皇帝的宠信。说起来,当今皇上之所以能身登大宝、君临天下,还真多亏了陈后一家。皇上六岁那年,母亲王夫人向馆陶公主求亲,希望馆陶公主能将阿娇许配给自己的儿子。其时皇上仅仅有个胶东王的封号,只是个寻常的皇子,并不被景帝如何爱重,是以馆陶公主对这门亲事并不热心,给王夫人求得紧了,才敷衍着问当今皇上:‘你长大了,打算怎么待我们家阿娇啊!’皇上答道:‘愿盖金屋以贮之!’皇上与阿娇自小常在一起玩耍,感情极好,这句话未始不是他童稚真心之语,但……也有可能是王夫人早已教好了的。馆陶公主听了,感慨良多,这门亲事就此定下了。那王夫人和馆陶公主是何等厉害的人物,两人联手,天下尚有何事不可成……一年后,太子刘荣被废为临江王,不久就因坐侵太庙地一案,死在了狱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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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疫病(7)
出头出身草野,对这些宫闱争斗、帝王行止全然不知,不由得大感兴味,开口问道:“老胡,太子那么大一个官,也会被处死么?”
老胡只微笑着看了看出头,继续说道:“皇上登基之后,便册封陈阿娇做了皇后。开始几年,皇上待陈阿娇着实不错,千依百顺、呵护备至,两人和出身普通百姓家的小两口一样,日子过得极是甜密。唉,不曾料想,那陈皇后不会生养,和皇上成婚数年,没有育下一个皇子。后宫之中,讲的是母以子贵,陈阿娇没有儿子,便自感抬不起头来,起初是遍征天下名医,想要治好这不育之症,求子的秘方也不知吃了多少,仍旧是毫无起色,渐渐的也就绝了这生子的念头。
莽何罗一直沉默不语,这时突然开口问道:“皇上就为这个废了她的后位么?”
老胡捶了捶跪得发麻的双腿,无声地叹了口气,说道:“哪会这般简单!皇上对陈后还是有情意的……后来的事情怪不得皇上,是陈后自找的。她是个心思单纯之人,一出生便被所有人捧着,说什么便是什么,想要什么就有什么,没人敢说半个‘不’字。十七岁成了皇后,垂拱深宫,为天下之母,那就更加不用提了……嘿,人人都想身居高位,岂不知不通权变之道、不懂阴谋之术,身居高位非但不能享受荣华富贵,反要遭不测之祸。陈后便是这样,她生性蠢钝,偏又脾气极坏,为防别的妃子与皇上生下儿子,危及自己的皇后之位,陈后竟想出了个愚不可及的办法,整日防贼似的看着皇上。她真是天真,以为皇上是她一个人的丈夫,皇上只要有一日不到她的宫中来,她便要撒泼使性,大吵大闹,皇上渐渐厌了她,她却仍不知收敛。以后做得就更加过份了,凡是和皇上有过肌肤之亲的女子,不是被陈后寻个错处打入冷宫,便是莫名其妙离奇死去。后宫嫔妃们为求自保,个个畏皇上如蛇蝎,惟恐避之不及。皇上正值壮年,龙精虎猛,守着一群如花似玉的妃子却偏偏无处泄火,心中自是恼怒万分,只是碍着馆陶公主昔日的拥立之功,始终隐忍未发。当时皇上正忙于新政,欲尽收皇权于己,好好地做一番事业,谁想却惹恼了奶奶太皇太后窦氏,窦太后本就不喜这个孙儿,加之宗室亲贵整日里向她讲说皇上的不是,她一怒之下,便大大削了皇上的权柄,杀了皇上的几个心腹大臣,新政也尽皆废除了。幸亏馆陶公主从中周旋,皇上才保住了皇位。皇上是雄才大略之主,如今处处受制于人,国事家事均要听人摆布,心情一直郁郁难畅,便索性韬光养晦,终日悠游于山水之间,斗鸡走狗,驰骋畋猎,不问政事。那些时候,他常常跑到姐姐平阳公主家里去,就是在平阳公主家,皇上识得了卫子夫……”
李陵听到这里,面上微露不解之色,低声说道:“卫子夫……那是当今皇后了……哈,想不到平阳公主这般胆大,敢在这个节骨眼上给皇上找女人,她就不怕打翻了陈皇后这个醋坛子?”
老胡盯着李陵,赞许地一笑,说道:“军候能想到此节,足证是个才智之士,可惜比起平阳公主来,仍是差了一截。这个欢心看似讨得凶险,其实却是万无一失。一则皇上羽翼未丰,根基不稳,内有陈皇后作威作福,外有窦太后时时掣肘,正是处境危难之时,于此时谀君献媚,无异于雪中送炭,更兼表明了自己支持皇上的一片赤胆忠心,皇上一旦大权在握,好处还能少了她的。二则平阳公主是在自己家里接驾,她挑些家妓为皇上歌舞助兴,这也是臣子应尽的礼节,谁也说不出什么来。皇上一旦相中哪个,想在平阳侯府中玉成好事,或是割舍不下,将之带回宫中,难道她敢阻拦不成?女人是皇上要的,不是她平阳公主给的,陈后就是要恼,也只能恼皇上,与她无干,你们说这女人心机厉不厉害……那平阳公主蓄养家妓近百,全是为皇上准备的,想着只要其中有一人终邀恩宠,她便会受益无穷……她倒是赌赢了,却没想到那人会是卫子夫……说起来,卫皇后长得并不惹眼,在平阳侯府中,只是个寻常的歌妓,偏偏皇上就看上了她,偏偏她就做了皇后,唉,世事真是奇妙得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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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疫病(8)
出头在一旁听得极是用心,问道:“那卫子夫得了皇上的宠幸,陈后会放过她么?”
老胡抬起头来,呆呆地望着营房的屋顶,隔了良久方道:“皇上和卫子夫云雨一番,心中亦自惬意,临走时,便带上了卫后。可他是皇上,终日里想的是与窦太后争权夺利的大事,焉能将一个弱质女子放在心上,回宫不久就彻底忘了这码子事。卫子夫出身微贱,姿色又不出众,陈皇后起初根本不知道有她这个人,即便知道了,也不会把她放在眼中。陈后一向自视甚高,怎会瞧得起卫子夫这样的女子,真正的敌手是要旗鼓相当的,陈后视卫后一无是处,自然懒得加害于她。大约陈后还在想,皇上身边像卫子夫这等平庸女子越多,她的皇后之位便越稳固。因此上,卫后才得以保住了性命……许多年前,我曾见过卫后一次,那时她还没有封号,与下等宫人住在一起,娇小瘦弱,不善言辞,见了生人,竟还会脸红……实在看不出有什么出奇之处,我怎么也……”
莽何罗狠狠地拍了下大腿,慨然长叹道:“想必那卫后是天生厚福之人,事事逢凶化吉,荣华富贵不求自来,这是命中注定的事,凡俗之人原也难比!”
老胡不紧不慢地说道:“自古居高位、成大事者,没有不受命运眷顾的,这个道理不消说,人人懂得。但你若是以为卫子夫这个皇后位置是单凭撞大运得来的,那可就大错特错了。卫后不声不响,城府却深得很哪……”
莽何罗哈哈大笑,说道:“你这个姓可真没姓错,原来‘胡’是信口胡吹的意思。这些事你哪有我知道。我在霍侯帐下当差的时候,常听一些将军们说起卫后,人人都打心眼里佩服她。卫后为人真是没说的,比许多须眉男儿还要仗义。大臣们但凡犯了过失、得罪了皇上,无不走卫后的门路,卫后是来者不拒,有求必应,能周全的尽量周全,管不了的也要说清原委,让人家事先有个准备。且不论事情成败,从不收半文的礼金。自汉兴以来,哪个皇后有卫后这样一付侠义心肠?!不少宠妃曾在皇上面前说过卫后的坏话,卫后从不与之计较,当这些人遇到难关时,她反倒要倾力相助。连皇上都和卫侯说过这样的话:‘你们姐弟俩太老实了!’卫后城府深?那你说说看,卫后处心积虑害过谁?”
老胡和李陵对视了一眼,“卟哧”一声笑了出来,说道:“谁说有城府就一定要害人来着。莽候长,你好好想想,一个胸无城府之人能干出你说的那些事来?”说到此处,老胡忽地敛了笑容,仰起头,默默思量了一阵,喃喃说道:“卫后为犯过大臣请托,这件事可有些冒失了,再这么下去……皇上迟早……”
李陵催促道:“老胡,别听他的,莽何罗受过霍侯大恩,卫霍一体,他替卫后说两句好话,原也应该,你接着说你的。”
“嗯。”老胡答应了一声,说道:“卫后被皇上忘了,忘了便忘了,她幽居于深宫之中,连见皇上一面都势比登天,就算再有本事,也是无法可想。时间长了,心就慢慢灰了,于是又托人找到馆陶公主说项,宁肯仍回平阳侯府中为奴,也胜于在宫中做个活死人。后来,卫子夫就被安插到了一批年老色衰不能任事的宫女当中,等着被放出宫去。怪就怪在……皇上本来是从不见这些人的,放逐宫女出宫,由皇后身边的大长秋主持也就够了。那一年不知怎么,皇上心血来潮,竟鬼使神差的非要见见这批出宫的宫女不可。卫子夫站在最前面,穿的便是与皇上初遇时所着的那件串花凤纹绣绢单衣,面带泪痕,楚楚可怜。见了皇上,不知她是情不自禁还是……”
老胡瞟了一眼莽何罗,改口说道:“卫子夫冲皇上盈盈一拜,哽咽着说:‘愿皇上珍重龙体,贱妾从此诀矣……’说完已是泣不成声。皇上身边一个宦官骂道:‘卫子夫,你是什么东西,在皇上面前大哭小嚎,难不成皇上会认得你……’这一哭一喊,皇上自然将卫后想了起来……但凡强悍的男人,都喜欢柔弱的女人,皇上当初看中卫子夫,也许就是为此……后面的事就顺理成章了,皇上封卫子夫为美人,将她另外安置在建章宫中,大加宠幸,卫后的肚子也真争气,不久便有了生孕。直到此时,陈后才开始将卫后视为心腹大患,可惜已然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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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疫病(9)
李陵先是冲老胡会心一笑,旋即蹙眉问道:“按理说,陈后此时要置卫后于死地,仍是易如反掌,凭借她家的势力,神不知鬼不觉就能将卫后害了,何以会闹到自己被废的地步?”
老胡咧了咧嘴角,似笑非笑地说道:“陈后势力大,平阳公主的本领可也不小哇。平阳公主将宝压在卫后身上,起初不知自己胜面多大,自然不敢投注太多。而今情势渐趋明朗,眼见窦太后油尽灯枯,皇上亲政指日可待,陈后年长无子,且愈发惹皇上厌憎,后宫之中只有卫子夫深得圣宠,她又怀了身孕,倘若生下的是个男孩,十之###立为太子,于此时下注,非但胜面大,回报也是无比丰厚。平阳公主是个人精子,岂会白白放过这样一个大好机会。背靠大树好乘凉,何况这棵大树还是她亲手栽培的,这种情形之下,她即便赔上身家性命,也要力保卫后到底了。”
李陵挑了挑眉毛,问道:“宫内的郎宫、宦官甚至宫女都是窦太后和馆陶公主的人,单靠一个平阳公主能保得住卫后?”
老胡道:“她保不住,但却能请动保得住卫后的人!”
李陵紧跟一句问道:“谁?”
老胡闭了双眼,双颊微微颤动,似在极力掩饰心中的悲喜之情,良久,他瞿然开目,说道:“她请的……请的是一位大名鼎鼎江湖侠士!”
李陵瞥了老胡一眼,见他痴痴地望着前方,眼睛亮亮的,带着些许的忧伤,忧伤之中又隐隐透出无比的骄傲,心中不禁一动,暗暗思量着:“元光年间,天下最出名的侠客是谁哪?”
只听出头问道:“老胡,那个江湖侠士叫什么名字?”
老胡摇了摇头,神情很是迷茫,像是不知道,又像是不愿说,他似乎累了,双手在太阳穴上揉搓了好一会儿,才继续说道:“那个侠士本不愿卷入这场争斗之中,但他早年曾受过平阳公主的大恩,人家现今要讨回这个人情,那是想推托也推托不得的。嘿,他既然答应出马,天下办不成的事只怕没有几件……也不知他使了什么手段,宫中不少禁军首领和宦官们都竞相保护起卫后来……这些人大多是墙头草,当时陈卫二人逐鹿中宫,胜负未分,情势如此微妙,哪个不想为自己预留地步,谁都不愿把事情做绝,是以陈后几次三番派人加害卫后,卫后都是有惊无险,平安无事。在那之后,皇上对陈后也有所察觉,特意加封卫后同母异父的弟弟卫青为建章监,专司卫护自己的姐姐,陈后再想下手,可就更难了。”
外面天色渐亮,一缕阳光从门缝中射将进来,众人都听得入了神,竟尔谁也没有发觉。
那老胡又说道:“陈后心思本就不太灵光,眼见自己害不了卫后,便索性求诸于鬼神,花重金请了个女巫,欲行巫蛊之术,将卫后置于死地!”
莽何罗身子一动,怔怔地张大口,情不自禁地喊了一声:“巫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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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巫蛊(1)
老胡的口气荒寒得令人发噤:“所谓巫蛊,即由巫师向鬼神祝祷祈求,而使被诅咒之人不知不觉罹于灾祸,陷于病害。陈后对那女巫深信不疑,珍宝钱帛赏赐无算,每日里任由她在寝宫之中跳神念咒,行法害人……”
李陵听到这里,已是格格笑出声来,说道:“到底是女人,居然相信这个,你说的这巫蛊我也知道,无非是用桐木削成仇人的样子,在上面写上生辰八字,刺以铁针,埋于地下,日日痛骂不绝。愚夫愚妇常用这法子发泄私愤,以求心之所安……哈哈,倘若这法子管用,世人能有几个活着的?”
老胡受了嘲弄,并不生气,侧了头,望向莽何罗,问道:“莽候长,你也听过巫蛊这回事么?”
莽何罗阴郁地点点头:“巫蛊之术是匈奴人的玩意儿,我随霍侯远征,曾见过巫师作法,那些人身着法衣,头戴法冠,脸上蒙着面具,腰里挂着许多‘叮当’作响的铜铃铜牌,手舞足蹈,口中不停地念叨着一些话……看上去着实吓人,匈奴人都信这东西,至于管不管用,我就不得而知了……”
老胡沉吟了片刻,看了李陵一眼,说道:“军候说这法子没用,也有道理,否则卫后何以安然无事,但……那女巫施法不久,卫后果然受了伤……”
出头“啊”的一声叫了起来:“那巫蛊之术真有这么厉害?”
李陵对于神怪之说素来不信,这时听说卫后受了伤,也不由得向前探了探身子。
老胡吁了口气,接着说道:“卫后这伤受得蹊跷,好好地走着路,突然就崴了脚,将养了一个多月,才渐渐好转。奇怪的是,卫后的伤好了,侍候陈后的宫女和宦官们倒得起病来。”
出头忍不住笑道:“究竟是谁害谁啊,施了这么长时间的法,人家伤倒好了,自家人却病了……”
几个人听了,也都跟着笑了起来。
老胡道:“不管谁病,足证这巫蛊之术还是有些效验的,卫后也确实受了伤……陈后认为卫后所以不死,是因那女巫不肯尽力之故,于是又大大了赏赐了一笔钱财,指望她能看在钱财份上,替自己拔去卫后这个眼中钉。”
出头问道:“后来哪?”
老胡说道:“后来……哪还有什么后来。陈后请女巫折腾了一个多月,终于将皇上招来了。那时太皇太后窦氏已死,皇上再不用看馆陶公主和陈后的脸色。这娘俩自恃拥戴之功,不晓得时移势异、适可而止,反倒变本加厉,胡作非为,皇上早就不耐烦了,如今又出了这么一档子事,陈后焉能再居皇后之位?不久诏书即下:‘皇后失序,惑于巫祝,不可以承天命,其上玺绶,还退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