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速度很快,几乎每一片叶子都能迅速被她攥在手里。
忽然,有一片树叶出乎意料地没有被接住,眼看着就要顺着屋瓦滑了下去。
她立刻身子前倾去抓那片树叶,谁知脚下的砖滑了一下,她没有站稳,眼看着就要从屋顶上摔下去。
谁知,叶莲灯眸光一动,露出一丝狡黠的笑容。她利落地顺势旋身,稳稳立在砖瓦上,在同一瞬间,将两手中的银杏叶悉数往同一个方向掷了出去。
那些疲软的败叶立刻纷纷化作利刃,朝叶莲灯目光所至奔射,却在离银杏树冠不足三尺的同一个虚空处颓然凋落。
几乎是同时,一阵劲风拂面而来,吹落了半数本已摇摇欲坠的落叶。
翠竹依旧低吟。
“什么人!”叶莲灯低低呵道。
四下无人。
就在方才,她明明看到了树上有人。
绕是叶莲灯感到非常难以置信,她也绝不会怀疑自己的眼睛。
她立刻运起流云步,往浣衣局的方向追去。
…
浣衣局临近水源,四周种了许多皂角树。
方才她闻到了一刹那的香味,浅浅淡淡很是好闻,那味道未必全是皂角的味道,却微微沾染了一些,看来那人常常在浣衣局出没。
浣衣局有一处简陋的小亭,亭子有些破旧,据说是一个老宫女修建的。老宫女这一生都熬在了深宫里,日日盼着帝王宠幸,她精于各种算计,钱是得了不少,却终究连帝王的面也没见着。寻常宫女通常会把月例银子托人带给宫外的家人,而她所有的积蓄全都存了起来,最后,临死前的一个月才把这些钱拿出来建了个简陋的亭子。
亭子依水而建,有一段十余尺长的石廊。亭榭不远处的水边是一株半枯的残柳,残柳下种着一簇一簇的白菊花和雏菊。
亭子有一个名副其实的美名,叫作碧水照花亭,正是那老宫女所取。
据说,她取此名是为规劝那些妙龄女子珍惜美好年华,早些离宫远离这是非之地,莫把韶华荒废。
更令人嘘唏不明的是,在那老宫女死后,一个身着华服的鹤发老翁来此,听了亭子的名字后当即悲愤异常,在写下“碧水照花”四字后便西去了。
叶莲灯感到不值得。
碧水残柳照杨花。可是痴人不知,种再多的垂柳,也留不住离人心。
感慨之际,忽然,一阵短暂的琴音自水榭上响起。琴音婉转流畅倾泻而出,如珠玉滴落银盘,只是几个简单的曲调,却已有戚戚之意。
叶莲灯并不通琴,却也知道弹琴者定是个好手。
她顺着琴音缓缓走去,只见一人坐在亭中,月华静静照射着水榭边弥漫的雾霭,而那人,却只留下一抹黑色的剪影。
他正在试音,似是因为某个琴音略有阻滞,他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
叶莲灯抢先试探道:“你是谁,为何引我来?”
“不,不是我引你来,是你自己要来。”
那人的声音很清淡,却异常清澈悦耳。
淡淡开口的同时,让人感到耳边似有流泉涌动。
好舒服的声音。
她快步走上前去,想要一探究竟。
“留步,你的宫女就要醒了。”
她不管这些,快速上前,不由分说地就是一掌劈去。
那人一眼便瞧出她只用了三分内力,意在试探他的武功路数,并不与她纠缠,立刻抱上瑶琴往后一退,转身就走。
叶莲灯确定了此人对她并无恶意后,便露出了她满满的恶意,一招又一招秘密绵绵,想要将那人逼出亭外,走到月光下来。
对方虽是只守不攻,却丝毫不落下风,脚下并未移动分毫,不徐不缓地闪避更像是在以逗弄的方式回应她。
忽然,叶莲灯化掌为爪向那人怀中的琴抓去,那人似是始料未及,怔忪了片刻反让她得了手,
她的手指转瞬间就已勾上了琴弦,琤琮一片。
但她却在同一瞬间,手指触及处传来一阵剧痛,食指和中指的指腹已经被割裂开。
那琴弦在吸食她的血!
那人察觉后,立刻运掌将她推开数尺,结束了这场潦草随性的缠斗。
“我们会再见面的。”那声音含着意味不明的笑意,人却已经不见了,只余空灵清澈的声音在水榭上方萦绕。
叶莲灯有些挫败,好不容易见到个有趣的人,就这么让他给溜了。
她叹息地摇摇头,随即准备往相反的漪澜殿方向奔去。
忽然,她留意到自己手上好像抓了个什么东西。思忖片刻,她才想起她似乎是不服气那人就这么走了,也顾不了太多,就趁其不备随便扯了个什么东西。
她借着月色细细打量,似乎是个成色极好的布条,布条很长很长,白底镶着银边。
打量半晌,叶莲灯平生从来没有红过的老脸忽然滚烫了起来。
她扯的不是普通的布条,正是方才那人的腰带。
作者有话要说: 震惊!神秘大佬登场竟然不给露脸!
女子竟然随意扯男子裤腰带!
究竟是人性的扭曲还是作者的……赶紧打住
第4章 叁 刃雪
窗外有鸟鸣,听着十分悦耳,可见是个明媚的晴天。
叶莲灯慵懒地翻了个身,听见一个似笑非笑的声音从耳畔传来。
“你怎么这么能睡?”
听见熟悉的声音,她正打算再度翻身,离他远点儿,宁绝一手把她扳了回来,力道轻柔,却不容挣脱。
年轻的摄政王凉幽幽道:“本王回宫后,午膳都没来得及用就往你这里赶,你倒好,睡得很是香甜啊。”
“午膳?”她惊讶地睁开眼睛,看到的是鼻尖宁绝放大的脸。
他满脸笑意,正直勾勾地盯着她。
“你来了多久了?”
“半个时辰。”
叶莲灯感到一丝疑惑。
他回来这么久,并未闹出什么大的动静,说明他还不知道昨夜的事情。
宁绝长眉一挑,似是察觉了什么:“怎么?”
她避开他的眼睛:“你来这儿有事吗?”
“本王……”他扳过她的下巴,刚要语言调戏一番,就被一脚踢飞。
“摸哪儿呢!别忘了,你我约定不得有肌肤之亲。我要更衣了,你,出去!”
叶莲灯摸着被“登徒子”侵犯过的下巴,在心里默默问候了一遍他全家,末了忽然想起自己好像目前也算是他那一大家子变态中的一员。
不过不打紧,她身为神棍,本来就不是什么善茬。
她顺着方才那一脚的力道坐起来,一脚踏在床沿上,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的夫君。
“你怎么还不出去,看见你就烦。”
她在这宫里憋得要死,一群人全是闷葫芦,成天拿出一套又一套礼法,左一个“王妃不可”,又一个“王妃不要啊”,发起火来打不还手骂不还口,让她这个野惯了的人一肚子气没地儿发泄。
而一切的始作俑者正是面前这个佯装豆腐渣子任他闹腾的男子,此刻,始作俑者正跌坐在地上,一脸受伤地望着她。
叶莲灯顿时窝火,你那眼神显得那么受伤个鬼啊?!
情不自禁用口型骂了句“他奶奶的”,顿觉得好受多了,但还不够解气,复又狠狠剜了他两眼。
宁绝温柔地回应发妻凶狠的眼神。
在他眼里,现在的叶莲灯就像一只无处发泄怒气的小猫,而他是唯一可以承受怒气的人,其他人都不配。
他宠溺一笑,照旧肆无忌惮地欣赏她的冷艳来。
叶莲灯翻了个白眼,还悠闲地换了个二郎腿的姿势,扬了扬腿,大剌剌地让他瞧,拿他当个屁。
她确实是个难得的美人,那眉眼生得极好,浅浅凤眸里光影灵动鲜活,眉弯若画,似是浑然天成,从未经过任何风霜的摧折,叫人一看便想起空灵的黛色远山来。
顺承帝第一眼便不喜欢这样的儿媳,见到澜炽第一眼,便只评论了一句“若是低眉顺目,必是顾盼生姿。”
可她天生不懂得”低眉顺目“几个字怎么写,她岂肯低头,不知哪来的仙山玉石镌刻了她一身的傲骨,却丝毫没有女子应有的柔情。
彼时的澜炽如此,此刻的叶莲灯也是如此。
叶莲灯看起来虽爱撒泼胡闹,可她一旦冷起来,连面颊旁垂下的一根发丝也会随之显得锋利寒冷。
当年,满宫的人都道这位摄政王妃太过任性。直到多年后,偶有宫人违禁提起这位被禁止再提起的先王妃,宫人们方才知晓这份任性才是这枯寂深宫里最值得珍视的东西。
“碰一下都不行吗?王妃真是难惹。”宁绝弹了弹灰尘,一脸无奈地笑着起身。
“雕虫小技,王爷承让了。“
“那烦请王妃下一次动手之前知会一声。”
“遵旨,下一次‘小女子’一定多叫几名侍卫在门外备好被絮,省得王爷你被踢到在门外没个缓冲的东西,发生个三长两短,延误国事。”
“王妃如此贤惠体贴,那本王先谢过了,彼时还请千万记得手下留情。“
“……”叶莲灯咬牙切齿道,”好说……好说。“
话虽如此,即便她的功夫可跻身一流高手,但她深知宁绝才是深藏于宫中的绝世高手。若真动起手来,不用点小计谋的话,她绝不是宁绝的对手。
“好了,不打扰王妃早起了。你快些收拾,今日有晚宴,你和我一同去。”
提到晚宴二字时,他的语调里荡起一丝不易察觉的波澜。
逆着光,一双灼目的桃花眼里流光深深浅浅,恍惚间看不真切。
不对劲。
为何他的眸中有一丝平常绝难见到的情愫。
可是有变故?
叶莲灯面无表情地盯着他虚化的精致轮廓,宁绝也目不转睛地迎上她的目光。
“宁绝,我问你,你什么时候放我出宫?”
宁绝能明显感觉到,这个问题她虽问过他数百遍,这一次却是凝重的质问。
他照旧温柔笑道:
“澜炽回来时。”
宁绝看起来脾气很好,实则他的占有欲非常人所能想象。
有一次,她成功溜出宫长达七日,借住在一家偏僻的禅寺内。
寺里只有唯一的禅师,那禅师尚年轻,却自号禅寂。她照样先和人讲了澜炽的怪梦,为避嫌,说是自己听来的。
禅寂浅笑:“无论真相如何,那少年都是女施主的心魔。若他再来,女施主可在梦里问他是谁。若他不答,女施主便真的忘了他吧。身从无相中受生,犹如幻出诸形象。幻人心识本来无,罪福皆空无所住。遗忘是非也是功德一件,何况这并非施主的记忆呢。”
她当时并不在意那番话,回到宫中发现自己再也没有梦见那少年,才想起那禅师。
她本想派人前去打探,却始终信不过宫里人。
为此,叶莲灯第十六次溜出宫去,只为寻那寥寥数语便解了梦的禅师。
可惜,他找到时,禅寺已化为灰烬。
宁绝也难得地发了脾气,重重罚了侍奉她的宫人和侍卫。他无条件地纵容她,但唯独恼她一件事——私自出宫。
因为在约定中,她不能离开宫廷一步。
他相当气恼,但对她,打不得骂不得,只得拿宫人出气。
所有宫人们都被施以极重的鞭刑,任她怎么求情宁绝也不肯罢手。自此,那些宫人们个个儿哀求着伺候她,她也借由宫人之手被重重宫规束缚。
宁绝就是这样一个可怕的笑面虎,叶莲灯从心底厌恶的人。
叶莲灯倏地一下站了起来,刹那间不知从哪里抽出一把长剑,直直指向宁绝。
那是一把绝世好剑,冰蓝剑身泛着凛凛寒光,一如她脸上寒凉的笑意,有挑衅,有疑惑,有怨怼,还有愤怒,唯独没有情意。
“我要出宫,去把她找回来。”
“你找不到她的。”宁绝直直地凝视着她。
“为什么?”
“因为,是我亲手逼她跳了下去,她已经死了。”
“她不是假死吗?”澜炽的死太过扑朔迷离。
宁绝头一次在她面前沉默了,满怀深情地看着叶莲灯。
入戏真够深的!
“那你也不该干涉我的自由,我不是你的澜炽,我是叶莲灯!”
宁绝似乎怔了怔,喃喃道:“是啊,你是叶莲灯。你和她那么像,我却连碰都不能碰你。”
在我身边两年了,你就对我一点心动的感觉都没有吗?
他忽然逼近,徒手握住那把剑的剑刃,鲜血瞬间割开宁绝的手心,淋淋地往下渗。
“你疯了!”
叶莲灯瞪大眼睛,想要抽回长剑,却被宁绝攥得紧紧的。
宁绝目不转睛地看着叶莲灯,他依然在笑,却不是以往如沐春风的笑,反倒像吃了黄连,各种滋味,有苦难言。
“松手!”
“这是澜炽留下的剑吧,你可知道它叫什么名字?叫刃雪。”
“她曾经亲自用这把剑刺入了挚爱的心口。如今,你若也要以这种身份杀了我,我也心甘情愿。”
他半真半假地笑着,手上的力气却越来越大,逐渐将剑身贴近自己胸口。
“我看你是真疯了,早些出宫去透透气吧。”叶莲灯惊怔片刻,猛地抽回刃雪。
把剑放下后,她不紧不慢地从素日为出逃必备的医药箱里取了一块纱布。然后她满脸嫌弃地一把抓过宁绝鲜血淋漓的手,为他简单粗暴地包扎起来。
宁绝一瞬间高兴得喘不过气来。
两人的距离很近,近得宁绝能听见叶莲灯颇为不耐的呼吸。
这是叶莲灯第一次主动接近自己。
“莲灯,你对我到底……”
“诶,打住,我只是不想欠你太多。”
宁绝的眼中浮现出一抹痛色。
“那在你心里…”
“贱人流氓算盘精登徒子你随便选一个。”
宁绝无奈地笑笑。
叶莲灯包扎完毕,便自顾自地坐下来擦拭刃雪,宁绝看不清她的表情。
宁绝立在原处:“莲灯,伤于刃雪的伤口是包扎不好的的,每隔一段时间它就会流血。即便如此,你愿意为我包扎,我很开心。”
“那我怎么从没见你的胸口流血?”叶莲灯连眉毛都懒得抬。
宁绝不答。
果然,这个戏精的每一句话都不可信。
谁也没有再开口。
殿内沉默许久,久到叶莲灯怀疑宁绝已经走了。
回头一看,却见宁绝仍旧站在原处,凝视着自己的目光深沉晦暗,让她心头猛地一惊。
见她转过头来,宁绝又恢复言笑晏晏的模样,温柔地看着他。
“莲灯,放你出宫可以,但我有个条件。”
作者有话要说: 宁绝日常之——我老婆每天都想杀我
咱们的大佬正在赶来的路上
第5章 肆 同心坠
今日是顺承帝六十大寿,也是他大病后的第二个生辰。
所以宁绝很重视这次宴会,早早地便命人给她梳洗打扮。
她是野惯了的人,最恨繁复的头饰和宽大的华服,嫌它们走起路来时碍手碍脚。平时她都是相当随意地束发,宁绝也默许了。
但是一年前中秋夜参加在益王府举办的家筵时,她避开了梳妆的宫女,被宁绝找到后并未盛装打扮就草草出席。
他并未责怪她一分一毫,照样笑眯眯地和她玩笑,装作她面前的软柿子任她闹腾。
直到第二日,伺候她的宫女全部换了新人,个个儿哭哭啼啼地侍奉她,她才知道宁绝的手段有多高明狠厉。
这一次,叶莲灯被迫在镜奁前坐了足足一个时辰,才堪堪整理完毕。
“王妃真是罕见的美人啊,难怪王爷那么喜欢您呢。”丫鬟叹道。
叶莲灯眉头一动:“你叫什么名字?”
侍奉叶莲灯的宫人差不多每隔一段时间就会被全部换掉,许是宁绝下了令,宫人几乎不敢和她说话,平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