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至宝?不过是传言。”叶莲灯嗤之以鼻。
高大姐懒得理她,继续道,声线沉了几分:“于是,大约十年前,擎玉宫派出自己最信任的护法——一个叫作明昭的青年人去了无雁门。明昭在中原蛰伏数日,很快就顺利拿到了无雁书回去复命,只是,当时他一个人去,回去的时候身后却多了一个女人。”
窗外的雨噼噼啪啪地下了起来,明明是午后,却阴沉得堪比日暮时分。
“不用多说,背后必然背负了种种情债。明昭生的俊逸非凡,又有一种亦正亦邪的气质,加上是武功高强的青年才俊,他很轻易地就骗到了那女子,你瞧连这名字也是多俊逸风流呀。”高大姐挑了个眉,叶莲灯配合地翻了个白眼,听她接着道,“至于那女子,则是无雁门的弟子,名叫朱云,是个名副其实的美人。后来,人心变幻,朱云从高处跌落云端,赫莫提要除掉那女子,明昭一个字也没有说。幸好,半夜被她逃脱了,朱云一路从西岐逃到了平家村,却还是被明昭追到了。但他并没有杀她,你们猜为什么?”
“因为他们其实是相爱的!”
“呸!接下来你就知道了。情情爱爱最不可信,这场戏里不可能有真心!”
高大姐狠狠地咬了一口山楂果,“朱云逃离擎玉宫时偷走了无雁书,逃至平家村后,她却没有把它带在身边,而是藏了起来。后来明昭找到她,又悄悄跟着她一路北上,这一路做的很好,丝毫没有打草惊蛇。还记得我跟你们说北边有座大山吗?碧池山横亘西岐、昭晏,北承北图部落,南边就是平家村。明昭就是一路跟着她追到碧池山,拿走了无雁书,并且亲手杀了朱云……”
雨声很大,叶莲灯能想象到外面这是怎样铺天盖地的浓云,才能降下这场惊心动魄的覆雨。
她揉揉耳朵,忽然有些听不真切,直到苏谢在高大姐的示意下走过去关上了木门。
“明昭也死了,后来,赫莫提赶到碧池山,他怀疑明昭已经叛教,手刃了这个昔日的亲信。最终,两个人都死在了北边的那座碧池山上。”
高大姐顿了顿,似乎在侧耳倾听屋外的雨声。
“你说,人世最悲的是什么?秋雨兮兮,英雄末路,大雨掩盖的不仅是一段尘封的往事,还有世人无言的喟叹。所以,悬崖绝壁是以死明志的场所,也是英雄末路的代名词。”
叶莲灯觉得高大姐说话没头没尾的:“那这和平家村有什么关系?”
“笨啊!我都说了悬崖绝壁了!你以为我在吟诗吗?”高大姐很是气愤,觉得自己在对牛弹琴,“无雁书在赫莫提和明昭的打斗中掉到了碧池山山崖下去,赫莫提当即派人去找,一无所获。离碧池山最近的是平家村,很多老人经常到这里来采药、砍柴,所以,你说无雁书最有可能出现的场所在哪里?当然是这儿啊!”
“……”
流寂神色复杂。
苏谢低着头,数着果子的数目。
叶莲灯则看了邢墨一眼,邢墨串完了盆里的最后一个果子。
高大姐敲他们都不说话,又道:“不过呀,这场戏的最后一个人赫莫提最后也好不到哪里去。五年前,闻名天下的沭阳之变后不久,擎玉宫易主,赫莫提众叛亲离,去向成谜。”
说这话时,邢墨起身,从高大姐手中拿过多余的竹签,面容温和,一派和曦。
高大姐又挨个儿看看每一个人,语气颇为语重心长:“所以你瞧这江湖,是个吃人的江湖,后者吃前者,来者吃后者,无穷无尽啊。总有后浪推前浪,你们能不能掀出些波浪来,来给这个冷情的江湖一点温度呢?”
“什么呀?听不懂听不懂。”叶莲灯挥挥手。
高大姐拍了一下叶莲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邢墨全称无视高大姐的话,压根儿没理她。
这会儿他又端了盆,打算去厨房熬糖了。
糖葫芦第一步是穿果子,接下来就是熬糖了。将白糖和水按照一定的比例进行熬煮,就能做成可以凝形的糖汁。
叶莲灯立马跟了上去,扯着邢墨袖子:“你们穿了那么久,我捡现成也过意不去,要不我来煮吧!”
邢墨顿住,澄明的眸光中闪过了片刻的犹豫,而后微微点头,做了个“请”的姿势。
叶莲灯走到一半,发现邢墨没有跟着,又折回来:“就我一个人怎么煮呀?”
邢墨道,“这就要看你如何把握尺度了,水和糖的量要均匀,才能做到甜而不腻。”
“……”叶莲灯满脸疑问。
最后,邢墨似乎想起了什么,还是叹了口气道:“我还是和你一起去吧。”
“好呀,你在旁边站着看我煮就行。”邢墨已经迈了步子,叶莲灯笑嘻嘻地跟了上去。
“时间煮的太久,没有把握好时间,任凭你们把水分和糖分控制得再好,煮出来也是变了味的。”
高大姐忽然插了句嘴。
“火候也很重要。”流寂瞬间也明白了什么。
见叶莲灯不理他们,高大姐又吼了句:“啧,这么放肆,是以为别人听不懂你们的弦外之音吗?”
叶莲灯转过身来吐了个舌头:“熬糖这种事,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只是,这糖熬得不太好。
余下的午后,客栈很不平安。
几个人在外面聊天聊得快睡着了,忽然听到叶莲灯的声音在厨房里炸开。
“快抽柴火!糊了!糊了!啊!那里烧起来了!”
……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是糖!
…
两天没码字,完全依赖存稿,在断(挂)更(科)边缘疯狂试探,露出卑微的笑容~
第35章 叁拾肆 离心
夜,静谧无声。
雨,阶前轻点。
今夜更夫忘了时辰,一直没有报更时,天晦暗了整日,提醒人们真正的夜色到来的只有无边的夜幕和鸟雀不安的低鸣。
今夜不平安客栈没有生意,即便有零散的客人来也被高大姐给轰了出去。
高大姐只是吩咐邢墨多炒几个好吃的小菜,说什么几日没有给苏谢开荤了云云。
邢墨便做了七八个菜,几个人瞎扯来扯去,活生生把这一桌饭给吃出了年味来。
流寂和高大姐甚至喝起了小酒。
“天冷了,暖暖身子嘛!”
流寂心情好,喝得很多,因为苏谢今天在串糖葫芦的时候居然叫了她一声叔叔。
虽然那一声很小,像是无意说出口,一出口又立刻收声吞了回去,但还是把流寂乐得不省人事。
“叶姑娘,再来一杯!”
叶莲灯没有喝酒,她怕自己把房子掀了。
今天下午她差点把房子烧了才做了几根糖葫芦出来,那几根糖葫芦现在都还摆在桌上没人吃,因为糖汁又糊又腻。
虽然邢墨默不作声很给面子地连着吃了两根,但叶莲灯只吃了一口就吐了出来。
“这糖……简直有毒……”
苏谢在微光下练字,神情格外认真,完全不受外物干扰。
叶莲灯和邢墨对视了一眼,商量着把嘴得不省人事的两人送回自己的房间。
她关上了客栈所有的门,嘱咐了一声苏谢:“小谢,在这里等着,我们马上就下来。”
苏谢点点头,冲叶莲灯笑笑,低头继续乖乖地写字。
邢墨扛起流寂,若有似无地超苏谢这里看了一眼,眼底是探究的神情。
苏谢感受到那阵目光,眉稍微动,继续写字。
听见叶莲灯的响动,邢墨微微蹙了眉后便收回了目光。
叶莲灯正在努力地掺扶高大姐。
流寂彻底地昏睡了过去,邢墨往肩上一扛就完事儿。
可高大姐句就那么简单了,她醉醺醺地说着醉话,还差点把叶莲灯掀翻在地,折腾了好一会儿高大姐才没了力气,乖乖趴在了叶莲灯背上,嘴里仍说着含糊不清的话:“小丫头,可别着凉了,穿厚实一点儿呀……”
叶莲灯在心里嗤笑一声,有些人外表那么蛮横强硬,内里却还是很温柔的。
她耸耸背上的高大姐,跟着邢墨一起上楼,把两人送回各自的房间去。
房间的设计很绕,流寂的房间离高大姐的房间隔了很远,他们上了阁楼以后就立刻分开了。
把高大姐放在床上后,叶莲灯点上屋内的烛火,墙上仍然是那副写有“不乱”二字的字画,却是用红色的墨汁挥就,映着昏黄的烛光看来分外惊心。
叶莲灯不为所动,加快手中动作,迅速替她脱掉了外衣捏好了被子,却在抽身的那刻看见了她眼角的泪痕。
叶莲灯几乎是冲出房间的,她没有等邢墨一起下去。
因为已经来不及了!
邢墨踢开房门,把流寂扔在了床上!
他脸上是盛怒的表情。
他迅速点燃烛火,脱掉了他的上衣,将烛火拿在手中凑近流寂的胸膛。
只见一条腥红的纹路盘桓在他的腹部,正在朝心肺处蔓延。
邢墨立即封住他身上几处大穴,将他扶了起来,双手贴在他的背部,开始用内力替他驱除毒素。
他的声音压抑着浓浓怒意:“愚蠢,明知道酒里有毒还要喝,你们这根本是在玩命,现在我被拖在这里,她要是因为你们有什么三长两短,下辈子就拿命来还吧。”
…
微雨蒙蒙,愈发衬得这夜色凄楚迷茫。
一只鸟咕咕地在夜空中飞行,它像没头苍蝇一样乱窜,最后还是寻着微光或者某种气味钻进了一家客栈的门缝里。
因为,那昏黄的光亮看起来很温暖。
这家客栈很破旧,客栈牌匾上已经蒙了厚厚的灰尘。
鸟儿并没有贪恋里面的温暖,进去后没多久又咕咕地飞了出来,它仍旧没头没脑地飞着,好似不知自何而来又要去往何方。
可它还没有想清楚原因就已经失去选择的机会了,它的身子越变越轻,身子也越来越暖和,直到它看见了微雨中的水汽,才发现有什么东西在燃烧——是自己。
它越飞越低,像一道炽热的彩虹,绚丽过后重重地坠落泥尘……
“小谢!你在干什么!”
苏谢站在门边,聆听夜幕中的雨声。
忽然听见熟悉的声音,她迅速扭头,下意识地将双手背在了后面。
叶莲灯迅速掠过去,一把拉过她的手,只见她的左手中紧紧攥着一张薄薄的信纸。
苏谢的眼神在瞬间变了又变,惊疑不定、惊慌失措、愤怒不堪、理所当然、无所畏惧……在她的眼底一一划过,到最后她傲然直视叶莲灯的眼睛,冷声道:“你想看,给你呀!”
她松手,一卷燃烧的信纸飞了起来,在空气中划过一道短暂却绚丽的火光后,变成灰烬轻轻落在了地上。
叶莲灯怔了怔,这是她莫名害怕的眼神——她最怕在别人的眼中看到怨念与心死的眼神。
那样的眼神,她在梦中看到了千万遍。
她清楚的知道,那是不容分辩的眼神,决绝而没有回头的余地。
“别过来!”苏谢的眼睛里噙着泪光。
叶莲灯顿住脚下的脚步,“你姑姑来接你了吗?”
苏谢却眼神凶狠地质问道:“你知道的对不对?”
“从一开始你就猜到了我的身份,你把我带出来,不过是想利用我对不对?因为你是姑姑的朋友,你自然也知道我的身份!你把我带出来,无雁门之谜自然就迎刃而解,什么明昭朱云?只有我一个人被蒙在鼓里?你明明什么都知道还装无辜?你说的什么立场都是骗人!你们所有人都是骗子!”
天地良心!
叶莲灯第一次感觉到有口难言,已经完全没有心绪分辩了。
她带她出地道确实是想进一步了解这桩迷案,但从来无关利用二字。对于她所说的是她姑姑的朋友更是一无所知、无从辩驳。
苏谢没有等她开口,便已抢先道:“姐姐,大姐姐和那个人已经中了毒,毒并不重,你现在回去用内力就可以解除,但拖得越久就越危险。”
她从小就和姑姑一起长大,姑姑曾经师从当今武林以医术著称的“众生苦”门派,她天赋极高,医术出神入化,苏谢也跟着她学了不少,不论是摧心的毒术还是救命的医术都能比得过大部分以此自矜之人。
刚才,她一直在给高大姐和流寂灌酒,而他们喝的酒里已被掺了毒。
叶莲灯一怔,想起高大姐之前那句“天冷了,穿厚实一点儿”,眼底是什么都明白却又无可奈何的的诀别,她立刻就要往阁楼上赶。
苏谢目送着她的背影,眼神里染上落寞。
谁知,她折了回来,洞悉一切似地打量着正低垂眼眸的苏谢。
苏谢怔然:“你……你怎么折回来了?”
“惊讶吗?”叶莲灯刮了刮苏谢的鼻子。
“没关系,有你大哥哥在。”叶莲灯在她面前蹲下,轻声道,“你其实也不想走的对吧?”
“你不去救吗?大哥哥会救那个男人,可是大姐姐年龄大了,拖得越久越危……”
“你看,你在关心她,你其实是在乎的。”叶莲灯犀利地打断她,“而且,我了解她,如果我让你走了她才会更伤心。”
苏谢愣在原地。
“你刚才为什么没有走,因为你自己也希望我能挽留你,你有没有问过你自己的想法,姑姑说什么就是什么吗?你要为自己而活,没有任何人是束缚你的标准。”
她搂住苏谢,在她耳边絮语:“我说得再多也没用,你只有以后去亲身经历,亲自去把握尺度。可你现在走的这一步,也是重要的抉择,注定会改变你的一生。就像今天一起做糖葫芦,其实不难,用心学,什么都不难的,别听他们瞎说,有些事要自己尝试了才知道,眼见耳听都不为实,糖衣不一定甜,杏仁不一定苦。明白吗?”
叶莲灯顿了一下,语调开始变化,刚才她的声音温柔宛若呢喃,此刻却瞬间多了一种逼人的气势,听得苏谢不觉心颤。
“你此去如果是听从你姑姑的吩咐,那你有问过自己的答案吗?你太依赖她了。”
苏谢在发抖,她一边看着叶莲灯,一边努力地噙着眼底泪花。
挣扎许久后,屋外的雨声哗啦哗啦渐响,滴落二人心头,溅起尘埃。
她终究是一把推开叶莲灯。
“你滚!现在我不用再伪装了,我是恶人就是恶人,与你无关!”
苏谢扬袖一挥,一阵无味的白烟在空气中飞散开来,叶莲灯立即屏住呼吸,一些药粉仍然从裸露的肌肤中渗入了进去。
“小谢,你有这样难得的天赋,我真希望你将来不要走错路!”
叶莲灯一边道,一边狠狠攥住苏谢的手,手上随即传来一阵刺痛,苏谢却借着桌椅使力利落地旋身,从叶莲灯的禁锢中脱了出去。
苏谢压下心头的不忍,看向微微喘息的叶莲灯,“姐姐,现在你已经没有多少内力了,我不想伤害你。”
“小谢啊,你太小瞧我了!”
叶莲灯抬眸一笑,如剑矢般冲过去,在苏谢的几处大穴精准扫过,丝毫不像中毒后内力有损耗的样子。
“姐姐,你确实比我想象的要厉害的多。”
苏谢眼底露出惊骇的神色,怔了仅仅一瞬的功夫,便又扬袖道,“可惜我身上每一处穴位都被移除了,今天你拦不住我的,我劝你不要跟出来!”
她又动了,三根银针飞出,直直地朝叶莲灯要害刺去。
叶莲灯轻轻避开,而回过头来,苏谢已趁此机会推开了门,跃入森森夜色中去了。
“小谢!”
叶莲灯掠起流云步,二话不说就追了出去。
不平安客栈内,灯光昏黄。
冷风拂过,一张纸落在地上。
落笔于纸上的是“立场”二字。
两个字字迹清新隽永,一笔一划间已有大气之风,根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