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更加激起了叶莲灯的好奇心,她立即凑近。
然后看到了惊心动魄的一幕——
邢墨将华灯置于膝上,正好将整张琴暴露在月光下。每一根琴弦上全都是淋淋的鲜血,而鲜血的来源则是邢墨的摘了手套的手指。
叶莲灯忽然想起她和邢墨在昭晏皇宫内初见的那一夜,自己不小心碰到了琴弦,指腹当即被割开了一条口子。
那张琴当时给她的感觉就是在吸食她的血。
现在看来,果然如此!
“你在干什么!”
叶莲灯连忙抓起邢墨的手,只见每一根手指上面都布满了深深的伤痕,他的指节上没有一处肌肤是完整的。
触目惊心!
然而邢墨任由她抓着左手,右手仍然用指腹在琴弦上一根一根地缓缓划过,指腹游走过的琴弦在月光的映照下色泽变得无比鲜艳。
叶莲灯见他手上的动作不停,又去抓起他另一只手,却被他的力气阻拦,甚至指腹陷在琴弦的部分更多了几分。
她害怕他更加用力,便松开了手,只是沉声质问:“你在做什么!你信不信我踢了这破琴!”
邢墨终于动了,他一言不发,只是迅速抽出一只手霸道地点住了叶莲灯的穴道。
叶莲灯怒了,但又发现了一处异样。
今夜邢墨披着长发,墨发垂下遮住了他的面容,但在月色银辉下反而更加衬出一种苍白。
叶莲灯想起了千雪和自己说的那些话,双目圆睁怒视着他。
邢墨点了她的穴道后,看都没有看她一眼,两只手割在琴弦上,把琴弦染得朱红。
“华灯从前并不是魔琴。”邢墨终于开口,仍低垂着头,“南疆有一种古老的巫术,用骨血做蛊,将武器赋予‘念’使之入魔便可获得强大的力量。所谓‘念’,就是指人心无法割舍的东西,执念、怨念、痴念、妄念……而被赋予念的东西入魔以后,则根据那人所持‘念’的强烈程度来衡量力量,有的人心智不够坚定,则很容易在武器未入魔之前自己先入魔了。”
叶莲灯心神一颤。
呵,原来如此。
澜炽弹得一手好琴,所以邢墨便用琴做武器。
他的念,想必就是他念念不忘的澜炽了吧,居然如此执着。
她虽是怀有醋意地这样想着,可看着他血淋淋的手指,她仍不由自主地觉得心疼。
“这正如古老的以物易物的等价交换原则,有舍才有得。以刀作为武器,需要每隔一段时间以血肉抹拭刀刃;以长鞭作为武器,则需要定时鞭笞自身;以暗器作为武器,自然也需要以暗器自伤……那么,以华灯作为武器,便是你现在所看到的。只是,琴的本质是一种乐器,若想要它的音色不受损害,便须得在月圆之夜以血养琴,且,不能间断。”
所以,邢墨的皮肤才会这么苍白吗?
她一直以为他不过是为了隐藏身份才故意装扮成病弱的琴师,可如今才知道如果他真的每月都要用自身血肉来与这把魔琴交换的话,那么这绝不是装出来的。
邢墨见她冷静了许多,终于解开了她的穴道。
叶莲灯一得了自由便立即紧紧搂住邢墨,“不,如果要用血肉为引才能强大的话,我宁愿你做一个平凡的人。墨墨,过去的已经过去了,未来还没有来临,所以你看看当下不好吗?”
有泪光从他的颈上滑落,滴在琴弦上,血水相交融。
邢墨低低叹了一口气,语气中满是无奈。
“傻瓜,你曾深谙江湖的弱肉强食,自然应该知道如果不够强大,根本无法求得自己的当下,更保护不了乱世迷局中你最想要保护的人。”
叶莲灯却恍若没有听见,靠在邢墨的肩上自顾自地继续道:“我知道澜炽对你很重要,也不敢奢求你忘记她,但若这份执念让你永远活在痛苦中的话,我希望你能不能放下那段过去。”
“虽然我不是澜炽,但我希望你能接受我,接受叶莲灯。”
邢墨顿了顿,“是不是慕容千雪和你说了什么?”
“对,我知道了,统统都知道了,”叶莲灯缓缓吸了一口气,平复了心绪,“我不能代替你和澜炽的过往,但我希望在找到她之前你至少不要活得那么痛苦。”
在叶莲灯没有注意的时候,邢墨暗自握紧了拳头,语调开始渐沉:“这是我的事,与你无关。”
“为何与我无关?我喜欢你!其实,你也喜欢我不是吗?只是你不敢承认,因为你放不下曾经的澜炽,放不下你曾经背负的过往。”叶莲灯从他脖子上起来,“不如这样,在找到她之前,你就把我当作你的澜炽,找到她以后,我立刻回莲谷。”
“你不能回去!”邢墨终于愿意抬眸看她,眼底闪过及不可查的惊慌。
“为什么?”
邢墨凝视着眼前人,手中的动作不觉地停了。
然而他一字未言,沉默了许久。
圆月隐入层云,突如其来的黑暗将这一刻雕刻得亘古恒长。
月色重新洒下的时候,他润泽低沉的嗓音终于打破了寂静。
他看着叶莲灯:“傻瓜,你一直都是我心底的澜炽。”
叶莲灯露出一个了然的灿烂笑容,立即入戏。
“嗯,我明白。”
邢墨叹了口气,明白了两人的对话不在一个点上。
他很快便擦干了手上的血,戴上了手套,抱起瑶琴起身道:“走吧,差不多了,下去吧。”
“好嘞!”
正当叶莲灯要自己跳下去的时候,邢墨已揽住了她的腰。
作者有话要说: 墨墨:你一直都是我心底的澜炽
莲灯:嗯,我明白
作者:不,你明白个铲铲(四川话)
…
其实,女主并不是完全不知道,只是还欠一些确定的条件而已。快了~
第57章 伍拾陆 赌约
叶莲灯在慕容府待了三天了,这三日里成天和邢墨黏在一块儿。
好像经过那一夜的谈话,他们的关系一下子近了许多。
“墨墨,我们是不是该走了?”叶莲灯百无聊赖,把玩着从宫中带出来的刃雪。
“是该走了,但还不能走。”邢墨抿了一口茶,“既然已经知道了千雪的目的,你觉得慕容涵秋来之前他会让我们离开吗?”
“可是我们的目的是去找小谢啊,她很有可能在流寂那里,那么慕容涵秋也很有可能会去找流寂。”叶莲灯弹了几下刃雪,发出清脆的声响。
“我问你,你想见到,慕容涵秋吗?”邢墨忽然问,澄澈的双目直勾勾地凝视着她。
“想。”叶莲灯不假思索地答道。
她心中有太多疑问了,邢墨总是在巧妙地回避,似乎一切问题的起源都指向了慕容涵秋和自己,那么只有从慕容涵秋之口问清楚。
“那好,我们来打个赌。”
“好啊,我最喜欢这些了,”叶莲灯来了兴趣,刹那间便利落地收了刀,手肘枕在桌上笑盈盈地凑近邢墨,“赌什么?”
“赌慕容涵秋什么时候会来慕容府,我赌慕容涵秋今日就会来慕容府。”
“那我赌今日肯定不会来。她早我们出发那么久,到现在都还没有出现,势必发生了什么让她脱不开身。”
“用什么赌?”
“我用华灯和你赌,在附加一个条件,如果我赢了,你要答应我今后都不许回莲谷。”
叶莲灯虽然觉得这个条件很奇怪,但还是立刻答应了。
在现在的她看来这不过是一个赌约,但不久之后当她终于明白其中的含义时,只有唏嘘而已。
她笑笑:“我用刃雪和你赌。同样的,我也有一个附加条件。”
“什么?”
“嗯……”叶莲灯抿唇思索了一会儿,“如果我赢了,你也要答应我不许回西岐。公平吧。”
邢墨没想到是这样公平的要求,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好。”
…
似乎是在四月里,漫山遍野开满了金黄色的小花。
微风吹拂,春草和繁华一块儿摇曳。
在金黄与绿色交织点缀的柔波里,一片鹅黄色的身影穿行在齐腰的草丛中。
“你来追我呀。”
是银铃般的笑声。
身后蓝色衣衫的少年背着瑶琴不紧不慢地跟上来,嘴角的笑容甜蜜而无奈。
他似乎开口说了些什么,但是被山野呼啸的风声盖过。
然而,鹅黄的身影似乎在同一时刻悦动起来,银铃在风中摇曳得更加清脆。
那身影转过头来,冲着少年笑。
可是就在下一刻,所有的声音都被风沙淹没。
眼前的景象变幻成干涸残破的绿洲与无边的黄沙大漠。
刺目的白沙上,一片鹅黄的衣衫被埋在沙层下,只露出了一角。
转身,白骨成堆,微风不在,只余漠上鸣沙。
……
叶莲灯从虚幻的梦境中醒来,头过菱窗看那入户的银辉,银辉洒入房间,把房内照得透亮。
她没了睡意,忘记了梦里又梦见什么了。
也罢,反正早就不是一日两日了。
不知是不是曾经来过的缘故,自从来到了大漈后,叶莲灯睡眠就变得很浅,不仅多梦,还经常被极细微的声响吵醒——包括千雪夜里虚浮不稳、似乎受了伤的脚步声。
今夜,她又是被这种声音吵醒的。
其实,从那一日赏过夜景后,叶莲灯很少再见到千雪。
不知道他在忙些什么,但是他经常白日里消失不见,然后夜里独自一人悄悄回来。
为何要悄悄呢?是为了隐瞒谁?
难不成是她和邢墨?
想到这里,她看了一眼邢墨的方向。
因为这间房的床很大,足够三四个人睡,所以邢墨和叶莲灯就一起睡在一张床上,中间隔了一根被团起来的被子。
两个人三日来就这样保持着距离,夜夜相安无事。
而此刻她看向邢墨那里,却只见到被叠的整整齐齐的被子。
月光正好照在上面,让她看得清清楚楚。
——邢墨不见了!
夜里那阵熟悉的脚步声响起。
叶莲灯立即穿好鞋袜与外裳,追了出去。
…
月上中天。
一片雪白的身影在月色下轻声掠过。
那个身影十分灵巧,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树上的鸟雀仍然睡得恬淡安宁。
白影一间一间地巡查着每一间房,遇见守卫时则不动声色地避开。
他的动作很快,似乎十分熟悉房间的布局,仅仅在一柱香的时间内便把慕容府上上下下翻了个遍。
正当他似乎一无所获,打算离开时,一个轻微的笑声响起。
邢墨站在房脊上,面上并没有过多表情。
“千雪小公子,你等的人已经来了。”
千雪抬眸,冷冷扫了他一眼,随后蹙了眉,打算立刻运起轻功就走。
然而邢墨只是回了一下衣袖,千雪前方的路途立刻像是遭受到了巨大的阻拦一样,被迫生生停下脚步。
千雪并未说话,扔出几只飞针朝不同的方向射去。
邢墨未动,然而飞针却自己掉落在了地上。
他冷然开口:“你受伤了,今夜走不掉了,何不叙叙旧。”
“——和你的亲弟弟。”
话音刚落的刹那,刚才被掷出去的飞针从幽暗的回廊深处弹了回来,正好扎落在她的脚尖一寸处。
叶莲灯避过了飞针,她从另一端出来的时候正巧看见这一幕。
脚步虚浮的千雪站在月光下,神色怨恨森冷。
他的目光始终凝视着一个方向——又是一片白影施施然走了出来,露出了和他一模一样的一张脸。
另一个千雪在他面前站定,笑得明媚细婉,就像一个姑娘。
他柔声开口唤道:“姐姐。”
这是叶莲灯熟悉的千雪的声音。
“呵,慕容公子这一声姐姐可真是愧不敢当。”
被围在最中间的“千雪”嗤笑出声,沙哑刺耳的女声,宛若被恶鬼咬噬。
慕容涵秋果然来了!
叶莲灯瞬间明白了状况。
她夜里听到的声音其实并不是真的千雪的声音,而是假扮千雪的慕容涵秋的声音。
慕容涵秋撕下□□,将原本的面容展露在真容之下。
那道眉心的刀疤在模糊的月光下依旧狰狞。
叶莲灯看清楚了,千雪和慕容涵秋的双目里都只有一种东西——怨。
从叶莲灯见到她的第一眼起,慕容涵秋的眼底就有经年不化的怨气。至于,千雪终于见到了心心念念的姐姐,居然也露出了这样的眼神,又是何故呢。
而且慕容涵秋扮作千雪的样子,并且只有在夜里才敢在府中行动,说明她极不想引起动静,换言之,极不想与这个胞弟见面。
看来事情没有千雪说的那么简单。
叶莲灯看向邢墨,邢墨神色安然无波。
显然,他什么都知道。
邢墨也察觉道她的目光,四目相对的那一刻,叶莲灯立刻愤愤地避开了。
她忽然有些气不打一处来。
再一次,他又把自己蒙在鼓里。
慕容涵秋沉着眸对千雪叱道:“小谢呢!把她交出来。”
千雪笑笑,眼底的流光就如那日戏台上一般深沉婉转。
“姐姐,你又是满口小谢。可你在这世间唯一的亲人并不止苏谢一人,你可曾记得你还有个弟弟?”
慕容涵秋却像是什么都没听到一般。
她飞速地掷了一根针,擦着千雪的头发而过。
愤怒的声音撕破了夜空:“我再问你一遍,小谢呢!”
“姐姐,你这辈子都找不到她了。”
听这话,似乎是千雪掳走了小谢。
然而,话音刚落,慕容涵秋立即掠到千雪面前,狠狠攥住他的领子,一根金针抵在他的太阳穴上。
千雪一直在笑,“动手啊!你下不了手的。”
叶莲灯完全搞不懂状况,然而下一刻,情况变得更加复杂。
慕容涵秋的金针毫不留情地朝千雪的穴道刺去,片刻也没有迟疑。
千雪当即也拿出了一只短刃,挑飞了金针,而他的另一只手则早已摸了同样一只金针出来,迅速地刺入了慕容涵秋的脖颈。
慕容涵秋一掌击在千雪肩头,和他拉开距离。
她摸了一下脖颈处的金针,□□一看在月光下泛着森森黑亮。明显,上面有剧毒。
“愚钝,刺偏了一寸,而且你忘了众生苦的三脉是百毒不侵的吗?你这家当得还欠火候!”
千雪擦掉嘴角的血,“亲爱的姐姐,我是看你受伤了才让你几分,接下来我就要动真格的了。”
“也好,我看你究竟配不配做这一家之主!”
说罢,慕容涵秋冷哼了一声,扔下金针,又和自己的胞弟打了起来。
动手之前,她还不忘对叶莲灯说了一句:
“叶莲灯,你要是敢插手,这辈子你都别想知道你和澜炽的事情!”
等等,他们为什么打起来?
叶莲灯很懵,说好的相亲相爱呢?为何多年不见的姐弟刚一见面就能如此阵势。包括一开始一直说着自己有多么思念姐姐的弟弟如今居然也能毫不留情地对姐姐痛下杀手。
慕容家究竟都是些什么怪物?!
怪不得慕容疏死后的五年里慕容家死的死疯的疯。
邢墨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她身后。
叶莲灯不想和他说话,邢墨却自己先开了口。
“还记得之前和你提到过的那本书吗?那本书的作者用南疆文字写了关于慕容家的事情,虽然确实是我的属下搜罗来的,但依照今日的状况来推测的话,写这本书的人,很有可能就是慕容千雪。”
邢墨等了一会儿,见叶莲灯并没有开口发问的打算,便又继续道:“书中记载了太多与慕容家密切相关的事情,从慕容疏的生平、到慕容家妻妾的变更、以及各类事件的真相缘由……通通都事无巨细地写了。所以,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