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马车立刻停了下来。
立刻!
叶莲灯若非扶着马车侧沿,差点没被甩飞出去!
“你干嘛呀!发生什么事了!”
邢墨沉默片刻,凉凉道:
“你若是想回宫去,下了马车后就站在这里,宁绝自会派人来接你。”
“???”什么情况?!
“还不走?”邢墨的声音陡然沉了几分,“早知如此,我便不该强带你出宫。”
哦?怕她走了?
干嘛搞得那么像吃醋嘛!
叶莲灯总算搞清楚了情况,立刻掀开帘子,一下子扑倒邢墨背上,作悲伤状:“邢大侠!邢大哥!我其实是被宁绝拐来的良家妇女!我打死也不要回去啊!”
邢墨宽厚的脊背似乎颇为震惊地抖动了一下。
叶莲灯感受到了胜利的曙光,得寸进尺道,“他日日欺负我,不仅克扣我的吃穿用度,还限制我的自由,连话也不许和别人说。在人前,我是他最光鲜靓丽的王妃,在人后,我连个侍婢都不如!我就是死也不愿回去!”
说完,她还装模作样地哭了起来。
可听着这些半真半假的话,邢墨并没有动作。
这个情况自然在叶莲灯意料之中,说给她自己听她自己都不信。
但她的目的本就不在此。
她扑上去,其实只是为了闻他身上那股极好闻的淡香。邢墨身上的味道,像一种她少时饮过的陈年花酿。从那日第一次闻见那个味道,她就忘不掉了。
叶莲灯其人,看似吊儿郎当满不在乎,但若是认定了的东西,就是亲自把她踢开,她也要回来死死地黏着。
不过出乎叶莲灯的是,邢墨一直沉默着没有动作。
按理说,他在看清她真面目后应该挣开她,但是他没有,就那样一动不动地让她搂着。过了好久,他还是没有动作,这样一来,反倒是叶莲灯有些不自在了。
“那个…”
叶莲灯慢慢地松开邢墨,正打算说些什么,邢墨忽然猛地一抽马鞭,马车迅速奔驰。叶莲灯瞬间失去了平衡,下意识地再次搂住了邢墨。
这一次,她没有防备,丝毫不像刚才那样装模作样,两只手紧紧环在邢墨胸前,完全和贴他在了一起。
那距离太近了,近得她清除地看清了他左耳根下的朱砂痣。
“大哥!慢一点啊!”
邢墨几不可查地一笑:“抓稳了,走吧。”
她当初哪根筋出了问题,居然会觉得这个人很温润!叶莲灯顿时感慨,好不容易出了贼窝,又幸运地上了贼船。
……
寒风萧索,昏黄的宫灯在浓墨中缓缓摇曳,忽明忽暗。
拂晓将至,整个空中都隐在一片夜色之中。疏星高挂,冷月尤明,唯有天边泛起的一点鱼肚白诉说着夜色的流失。
漪澜殿的宫女碧儿守在宫门外,又在漫长的夜色中睡着了。
王妃被掳,摄政王大发雷霆,必定要如往常一般迁怒她们这些下人。她本是要随其他侍女一同被遣回浣衣局去的,但在昨夜的最后关头,摄政王宁绝忽然将她叫住。
她不敢抬头直视摄政王,只听他声如寒冰,语调再没有对对待王妃时的温柔:“你可是她的贴身侍婢?”
“是。”她伏地跪拜,故作镇静道,声线却在不自觉得颤抖。
宁绝没有说话,但她已经明显感觉到了摄政王冷如寒冰的目光扎在她的背上。
昨夜的大火历时四个时辰总算被压了下去,公主宁姝揽下了所有罪责。若说以铁腕著称的摄政王有什么软肋的话,除了叶莲灯,便是她的胞妹宁姝。宁绝只是罚她禁闭三日,便不再过问此事。
饶是如此,碧儿此刻依然胆战心惊。
“她走之前,可有和你说过什么?”
“回王爷,王妃并未对奴婢说过什么!”
这是假话,叶莲灯要她注意宫内动向,若有什么情况便和公主宁姝联系。
“她夜里可曾偷偷见过什么人?”
“回王爷,王妃这些日子里一直睡在床榻上,并未有过梦魇。”
这也是假话,叶莲灯夜夜上房。
好半晌,宁绝才道:“你侍奉她几年了?”
碧儿战战兢兢答道,横在地上的脊背抖成了筛子:“回王爷,奴婢…侍奉王妃两年十七日了。”这也是假话,但若要留下来,她必须撒谎。
宁绝沉默片刻,冷冷道:“既然如此,你便留下守着她的寝殿吧。她回来时,一切务必干净整洁如旧。”
她如蒙大赦,愣了好半晌,还未来得及谢恩,孤决的年轻摄政王便已径直推了漪澜殿的大门进去。
这门不过一夜未开,少了寝殿的主人而已,却像是尘封许久、经年未动过一般吱呀吱呀地发出声响。
碧儿依旧伏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出。
碧儿忽然大胆地微一抬头,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从她的角度,竟能若隐若现的听见摄政王轻微的叹息。
宁绝经常故作无奈地叹气,不同的是,那叹息声是宠溺的,是玩味的,是无所畏惧、有恃无恐的,像是逗弄孩子的长辈,看似无可奈何却仍旧掌握着全局。
可如今的这声叹息,似乎压抑许久,潜藏着深深的无力。
碧儿大胆的猜想:这位王妃,或许再也不会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声控灯:邢墨,快说话,不要停。
醋王墨:你方才要是敢下马车,这辈子都别想再见到我了。
声控灯:好呀!(跳~)
醋王墨:回来!(一把抓住揉在怀里)
声控灯:真香~(埋怀里,深呼吸)
…重要配角…
吃瘪宁绝日常之——哼你们都骗本王别以为本王不知道
佛系作者日常之——我胡汉三又作死考前更文了!!!
作者:宁绝,我们俩都这么惨,不如我们凑一块儿抱抱嘛
登徒子宁绝:滚!(话说请不要因为报复本王就在名字前加那三个字好嘛)
第9章 捌 黑店
因为邢墨突然发了疯,将马车驾得出奇的快,他们没过一两个时辰便已经到了平家村。
叶莲灯早就已经饥肠辘辘了,跳下马车后,立刻原地蹦三蹦,重新体会了一下脚踏实地、认真做人的感觉,然后连跑带飞地冲进了最近的一家酒楼。
平家村虽是以村命名,但其依托边境优势,经济实力却并不小。又是聚整个离境最繁荣的城市——有“极乐城”之称的朔阳最近的聚居地,朔阳独立以后的三十年间,平家村作为通往朔阳唯一可以休憩的缓冲地带迅速发展,如今其繁荣程度已不亚于昭晏的一座小城。
叶莲灯刚进入酒楼,就深刻地感受到来自各国人的热情。
“哟,哪里来的丫头片子!快滚回你的小娇屋,不然,就到大爷怀里来!”
楼阁上,一个身材魁梧的男子凶神恶煞地俯视着她。
平家村女子地位地下。
至于原因,她也略有耳闻,平家村曾经太过贫瘠落后,思想陈腐,一度相当歧视女子,时至今日这种观念仍然影响甚大。在平家村,无权无势的普通女子不可白日出门,不可骑马,即便是在夜里出门,也须佩戴面纱。
她一连犯了两项禁忌,自然有人不满。
叶莲灯本不打算理会,权当耳旁风,填饱肚子要紧,径直挥手叫来小二。
叶莲灯方坐下,却听楼阁上那人又戏谑道:
“小丫头,看你长得挺标致的,过来和本大爷喝一杯。”
听见“标致”二字,不少习以为常的食客也抬起头来看向她这一方。
一见果然不俗,竟也有人跟着附和。
“这位姑娘,过来和哥儿几个聊聊天怎么样?”
“小娘子,你可是在等你的情哥哥呀?”
“……”
其实这也不全怪他们,要怪就怪邢墨给她准备的衣服实在太过于小家碧玉了。
白裳翠衫,拂若流云。
静静往那里一站俨然就是个秀敏端庄的闺阁小姐。
但叶莲灯有些生气了,她向来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她很是不喜欢这座破城,总是给她留下些不好的映像,但有一点还是让她较为满意的。
正因为平家村以前太过贫瘠,本不属于任何一个国家,也就缺乏军事管束,再加上作为三国一域交界地带,各国各样的人长期鱼龙混杂,也是最容易滋生黑色交易的地带。
因此,没有朝廷法条的约束,便约定俗成地采用了叶莲灯最喜欢的方式——以武为尊!
即便是女子,只要能打,照样可以在平家村占有一席之地。
叶莲灯真得怒了。
她将手中的酒杯重重地往桌上一放,瞬间转身便运起轻功飞奔上了阁楼。
叶莲灯稳稳地落在最先说话的那人面前的桌上,白玉酒壶受到震动,眼看就要掉在地上,叶莲灯一把将它捞在手中。
那汉子的脸色迅速变了好几种颜色。
叶莲灯先温柔一笑,随即冷冷地攥着那人领子,贴近自己。
“你想打架是不?本姑娘太久没打过架了,今儿个正好活动活动筋骨!”
“不是,在…在下只是想和姑娘喝杯酒而已。”
“好,本姑娘陪你喝酒!”
她大力扯过那人领子,倾斜酒壶往他嘴里送。
那汉子立刻被呛得半死,挣扎着:“侠女饶命!侠女饶命!”
“没有下一次,包括你再敢轻薄其他的女子!”
叶莲灯撒完气,将酒壶放在桌上后利落地跳下了阁楼去。
周围看好戏的人也明白这位姑娘有多么表里不一,回过头去自顾自的喝酒玩笑,仿若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大多数人都是如此,见风使舵看热闹。
深宫是,江湖也是。
小二正好将菜肴端了上来,叶莲灯又作温文尔雅状,礼貌地谢过。
这本是她的无心之举,但仍然让目睹全过程的小二手一抖,把菜肴直接摔在了桌上。
她早已司空见惯了。
叶莲灯点了六个菜,她狼吞虎咽地吃到一半,邢墨才闲庭信步地走进来。
这是她继昨夜之后,第一次看到他的正脸。
一个人的气质变化竟能相差如此之大!
邢墨换了一身浅灰衣衫,长长的墨发用一根黑绳随意扎起,气质瞬间从昨夜的妖艳张扬变成了内敛淡泊。
他背着裹着瑶琴的蓝色布袋,提着一个青灰色的包袱,长身玉立,眼神清澈无害地看向她,乍看来颇为温润纤弱。
方才那些看客们也纷纷瞧过来,不禁感叹这位小白脸模样的“情哥哥”的美貌。
加上她之前的壮举,叶莲灯甚至已经听见有些许嘴碎之人已经开始编排出类似“恶女强抢孱弱琴师”的话本子来。
咦~孱弱个鬼!
邢墨在他面前坐下,淡淡夹起一根黄瓜送进嘴里,好不斯文。
装!
叶莲灯道:“喝酒!”
邢墨:“不能喝酒。”
叶莲灯丢了个白眼过去,举起了自己的酒杯。
“你也不能喝。”
“为什么?难不成…”
叶莲灯忽然感到一阵目光在暗处偷偷打量他们,凑近邢墨耳边,又看到了他耳畔的朱砂痣。
“酒里有毒?”
邢墨低头夹菜,眉头都没有抬一下:“这酒不香,难喝,劣酒就是剧毒。”
“……”还不瞧瞧,这人声音好听,长得好看,但究竟有多毒舌!典型的披着羊皮的狼。
叶莲灯懒得再说话,认真扒饭。
邢墨忽然道,听不出他声音里的情愫:“你刚才似乎扯了那人的衣领。”
叶莲灯道:“对啊。”
邢墨拿筷子的手一顿:“你可知道他是谁?就这样随便乱来。”
叶莲灯道:“这里虽是以武为尊,可我也是个讲道理的,人若不犯我,我绝不犯人。”
邢墨道:“他是渔帮的老二。”
渔帮,并非是字面意思上那种以打鱼为生的帮派,而是指传递江湖讯息、供应商运你来我往的帮派。
叶莲灯虽是心下一惊,但嘴上依旧不依不饶:“凭他那张不干净的嘴,真不知道是怎么混到二当家的位置的。”
“江湖上,让你想不到的事情实在太多了。”
刹那间,一袭白衣的澜炽从宫墙跳下的场景在脑海中一闪而过。
她悠悠道:“或许,不只是江湖。”
邢墨抬头与她对望一眼,淡淡一笑。
“嗯。”
忽然,酒楼楼梯上传来一阵吵闹声。
闻声寻去,竟是方才那个怯懦的店小二,他正站在楼梯上对着一个人指着鼻子骂。
“你这个死…死结巴,这个月你都来偷了十次酒喝了,你还来,还…还不滚出去。”
叶莲灯觉得甚是好笑,那小二明明因胆怯自己说的话也结结巴巴,却反而骂别人结巴。
一个醉鬼被推搡出来,因为醉得太厉害,径直从楼梯上摔了下来。
他像一滩烂泥似的趴在地上,手里还紧紧纂着一只酒杯。他想往嘴里倒一口酒,奈何杯里的酒全都撒没了。
他颓然垂下手,呈大字贴着地。
醉鬼的脏乱的头发遮住了面颊,他艰难地开口,声音因为醉意而显得无力:“小…小二何…何苦…为难小…小二…”
“小二哥,怎么回事?”叶莲灯走上前去。
小二先是照旧胆怯地往后退了两步,站定了才道:“姑…姑娘有所不知,这个人是不远处一家小旅店的店小二,因为他们家生意不好,他酒瘾又大,就经常跑我们店里来偷酒喝。起初我们看他可怜还赠了他一坛酒喝,谁知他得寸进尺,隔三差五就来,这次,我们再…再也不会原谅他了!”
叶莲灯在那人面前蹲下,仔细打量,那人大约三十岁的模样,由于嗜酒,面色微微泛青。
他一动不动地趴在地上,如若死尸。
站起来后,叶莲灯冲小二道:“我替他给。”随后手掌向邢墨一摊,“给钱。”
小二一脸黑线。
“没带,自己给。”邢墨视线动都不动一下,一直无神地停在酒鬼身上。
“……”叶莲灯感到脸有点痛。
她做惯了王妃,已经不习惯随身带银子了。
一筹莫展之际,楼阁上一个声音自上而下响起。
“我来替姑娘给!”
话音刚落,一个虬髯大汉立在了叶莲灯面前。竟是渔帮的二当家,也就是刚才出言调戏她的人。
胆怯的小二则急忙往后退一大步,怎么这年头大家都喜欢从楼上跳下来呢?
渔帮仇老二仇非声道:“我刚才并非有意冒犯,只是想和姑娘交个朋友,还望姑娘给我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她还没来得及怼回去,就被身旁的人一把拉到身后。
邢墨的声音很清澈,却明显得泛着冷意。
“我说没带,不过是和我家灯儿玩笑而已,就不劳烦仇二当家了。”
随后,邢墨慢悠悠地拿出一张银票。
小二眼睛一亮。
随即,急匆匆跑开了。
仇非声也自讨没趣,意味不明地瞪了邢墨一眼后直接出了酒楼。
等等,有哪里不对。
刚才叫她什么?
就在她寻思之际,那醉鬼歪歪倒倒地站了起来,对叶莲灯二人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后,软泥似地向酒楼外走去。
刚给完钱就走人吗!
叶莲灯欲跟上去一探究竟。
邢墨一把抓住她的手:“别跟过去。”
她努力挣开手腕上的桎梏,却感觉那双手固若磐石。
“松手!”
邢墨无奈摇了摇头,松开了手。
叶莲灯回过头,那醉鬼竟已不见了。
……
天色逐渐染上墨暗。
出了酒楼后,她一直跟着邢墨漫无目的地游荡了大半天。
邢墨果然很有钱,一路上毫不吝啬,让她吃了许多昭晏皇宫内吃不到的零嘴儿。
她感觉自己傍了个大款,这位大佬除了力大如牛、脾气不好、有点高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