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
叶莲灯摇摇头,可转身时,却在不远处看见了宁绝。
他正笑意温柔地看着自己,手捧一杯茶缓缓啜饮。
茶!
方才她喝的茶有问题!
肢体的麻木感越来越明显,但是她不能让邢墨知道,仍然强撑着对付那些守卫。
然而她的速度越来越慢,守卫们看出这一点,也都纷纷朝她攻来。
就在她要被一刀砍中的时候,邢墨堪堪替她解决了那人,但回过头去时却晚了一步,被身后之人划伤了手臂。
叶莲灯当即用尽浑身解数,长剑扬起又落下,又是几人应声而倒。
城主那一边,他的剑也没有钝,也解决了不少人。
但他站起来后,看着满堂的尸体,有熟悉的有陌生的,神情十分悲恸。
终于,大殿上只剩下四人,叶莲灯,邢墨,城主和宁绝。
宁绝看着喘着粗气的三人,眼神赞赏地拍了拍掌。
“果然厉害——正如我预料的那样。”
“你究竟要如何?”城主问。
宁绝眉梢微弯,温柔笑道:“屠城。”
三人怔然。
“一夜之间,大军压境。但只有城主一死,才会迎来真正的屠城。而后会剩下什么呢?其实不论城主之前有没有答应我提的要求,屠城都已经是计划好的事情。因为,沭阳有太多的人见过莲灯了,这些人怎么能活着呢?”
轻易玩弄生死的话从笑面人口中说出,即便是再英俊的皮囊也无法掩盖他是个魔鬼的事实。
城主愤然,歇息了片刻之后,立即提剑要杀掉罪魁祸首。
宁绝始终保持着微笑,甚至又饮了一口茶。
果然,城主没有机会走到宁绝跟前。
大殿外传来一阵急促的哨声。
他的身体开始剧烈地痉挛,顷刻间便委顿在地。
城主的剑重重落在地上,脸色相当难看。
宁绝缓缓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道:“城主,你死之后,三日内,擎玉宫、北图、昭晏三方势力将联合摧毁沭阳这座隐匿在江湖中的桃源城。在天下的传言中,三方势力将以决战的名义汇聚在此,而沭阳则会被战事波及,胜利的那一方也会以肃清的方式屠城,然后由一人背下这沭阳城数万条性命的血债。”
“谁来背负呢?莲灯嘛,我舍不得;您是长辈,我尊重您,也不行;所以,只能是剩下那位了。”
城主跪在地上,又吐了一口血。
“城主!”邢墨走上前去将他扶住,可屋外的哨声又是连着好几声急促地响起。
忽然,哨声断裂,城主喷出一大口青黑的血。
他痛苦地抬手,抓住邢墨的手,神色狰狞可怖,只用尽最后的力气在邢墨耳边说了一个字——逃。
叶莲灯颓然地跌坐下来。
一是因为毒发,她完全没了力气;二是因为又一个人因她而死,连城主也死了。
她明明已经放下了莲谷时的杀戮,为什么还是还是有无数人要因她而死?!
邢墨也已怒不可遏,快如闪电般地冲上前去,狠命朝宁绝发起攻击。
宁绝似乎没有预料到他的速度居然会这么快,邢墨看似愤怒,但他的一招一式都相当冷静沉着。
宁绝轻敌,很快被他划伤了一剑,便也开始认真起来。
邢墨虽然伤势不重,但是激战之后,并不能发挥到最佳状态。
他本以为宁绝不过是个武功平平的皇族子弟,但和经历过严酷训练的自己对决起来却丝毫不落下风。
他们缠斗了许久,每一击都是朝彼此的要害击去,但依然分不出胜负。
宁绝似是没了耐心,一直挂在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他忽然大喊道:“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进来!”
“急什么!这种毒最多一刻,便会毒发!”
殿外有声音回应。
不仔细听的话听不出是个女声,声音太过沙哑,说话的时候像是喉咙被人撕扯着一般费力。
那个声音缓缓走近,一边走,一边数数。
“一。”
“二。”
“三。”
忽然,邢墨的心头似乎被什么狠狠噬咬了一下,动作一滞。
宁绝当即朝着邢墨的肩部狠狠一刺,然后他看了一眼满眼震悚的叶莲灯,一脚将他踢到了一边去。
邢墨重重撞击在柱子上,落在地上时感觉天翻地覆,看着叶莲灯的方向正想安慰她不要担心,却吐了一大口血出来。
宁绝走了过来,狠狠一脚踩在他的肩上,依旧是看着叶莲灯,笑得极其绚烂。
“莲灯啊,你一定很好奇他为什么会中毒对不对?你在莲谷长大,对寻常的毒物有一定的免疫,所以对付你,那些淬在刀刃上的毒是没有用的,但对于他,却很有用。”
邢墨痛极,条件反射地抓住他的脚想要挪开,却换来了更加重的一脚。
他咬着牙关问:“那你为什么不直接在茶和酒里下毒?”
这一次,回答的却不是宁绝,而是方才大殿外传来的声音。
“不是所有人都有让我用毒的价值。”
沙哑的声音带着笑意,显得阴狠而恶毒,对于宁绝来说必然是个很好的帮手。
光听声音,叶莲灯绝对没有想到来人是谁。
可看到来人脸的那一刻,叶莲灯几乎崩溃。
居然是苏静玄,居然是被自己救了的苏静玄,被她当作挚友的苏静玄!
她不是没有怀疑过她的身份,她甚至猜到了她是众生苦的叛逃弟子。
但她从没有怀疑她的动机,依然选择相信她。
心头百感交集,可说出口却只有两个字。
“是你!”
苏静玄在她面前蹲下,露出一个狰狞的微笑。
她替她撩了一下她鬓边垂落的头发,语调诡异,声音十分沙哑:“我叫慕容涵秋,记住这个名字。”
叶莲灯气得颤抖,但是身体无力,她无处闪躲。
“是不是从一开始就是算计,你早就和宁绝谋划好了?”
邢墨以为慕容涵秋要对她做什么,慌忙之下大喊了她的名字,却又被重重地踩了一脚。
他忍受着心口的剧痛,完全动弹不得。
“是啊。”慕容涵秋回答叶莲灯,语调近乎叹息,“可现在知道已经晚了。”
不忍看当前的景象,她的牙关因为悔恨和愤怒而颤抖,艰难地问:“为什么?”
“想知道吗?要怪就怪你是莲谷人!”
说完,她起身,拿过叶莲灯的刃雪,一边朝邢墨那里走,一边道:“今日会成为你的噩梦,这不能怪任何人,噩梦的源头是你自己。若你从来没有出生,并不会经受这些痛苦,但你既已活着,便没有死的权利。”
说完,她不再看叶莲灯,走到邢墨身边让宁绝退开,俯视着邢墨嗤笑地看着他。
随即,她连连挥舞了几下刃雪,轻易地将邢墨的四肢筋脉割断了。
鲜血直流。
心口的痛、肩上的痛,瞬间被四肢的疼痛覆盖,但是他没有出声,只是咬紧牙关看着崩溃的叶莲灯。
叶莲灯绝望地嘶吼:“不!”
可是她身体无力根本动不了,只能绝望地看着。
那是邢墨辛辛苦苦换来的武功,就这么被废了吗!
那么骄傲的他!那么倔强的他!一直想要变强的他!此刻却是这么狼狈。
邢墨温柔地看着叶莲灯,话说不出口,却只是想笑。
四肢的痛处传来,彻底剥夺了他作为强者的资格。
四年前,他也曾狼狈,那时他拼命想要变强,因为他要保护面前的这个姑娘。
如今,他再也没有了保护她的能力,自己就像一个笑话。
真是荒唐……
“痛苦吗?”宁绝抬起她的下颌,逼她看着自己,叶莲灯却立即闭上了眼睛。
他笑笑,“没关系,更加痛苦的还在后面。”
然后,他看了慕容涵秋一眼,后者拿出一颗药喂给了叶莲灯。不待她问,她又拿出了一个很小的人偶娃娃,人偶娃娃的头顶插着一只银针,慕容涵秋用银针在叶莲灯的脖颈处刺了一下,然后又插回了娃娃的头顶。
叶莲灯顿时感觉身体传来一种异样的感觉,她似乎不再受自己的控制了。
“你要不要试试亲手杀死挚爱的感觉?”
话音刚落,不顾叶莲灯疯狂拒绝的眼神,她操纵起了娃娃。
娃娃做什么动作,叶莲灯便作什么动作。
叶莲灯感觉身不由己,她想闭上眼睛,但是发现她连闭上眼和发声都做不到。
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将刃雪拿起,缓缓走近邢墨。
宁绝的贴身侍从不知何时已经回来了,他将四肢瘫软的邢墨扶起,与叶莲灯四目相对。
邢墨的眼神还是那样温柔,像是在说:“我不怪你。”
可那双眼里已没了少年的轻狂与意气。
刃雪刺进了邢墨胸口,又是一口血从邢墨口中吐了出来。
叶莲灯眼中写满了绝望。
邢墨温柔回应,他想伸手再抚摸一下她的脸颊,却恍然想起自己已是个废人。
在意识模糊前,他最后唤了叶莲灯一声:“臭丫头,等我,我会……”
“来接你的”四个字还没说完,邢墨便颓然地垂下了头。
侍从探了探他的鼻息,请示了宁绝后,将他扔在了地上。
“墨墨!”
慕容涵秋拔掉了娃娃头上的银针,叶莲灯的嘶吼声当即响彻云霄,听来撕心裂肺,悲痛欲绝。
然后,她身体失去了力气,宁绝将她接住搂在了怀里。
宁绝笑吟吟看着她,目光温柔,可却是和邢墨的眼神天差地别。
一个皎白月光,一个是修罗魔鬼。
宁绝贴在她耳畔,轻声问道:
“痛苦吗?是不是想要忘记眼前的景象?”
“没关系,我很快会让你忘掉的,然后带你回宫,给你一个新的名字新的身份。在全天下人面前,你就是与我琴瑟和鸣的恩爱发妻。”宁绝笑着,灼灼桃花眼里光影流转,“今日的一切,你统统都会忘掉。”
叶莲灯想要挣扎,可却只能微微地摇头。
她的眼神写满了惊恐。
“不。”
慕容涵秋递了一颗药上来。
“不!”
……
大漠的夜景苍凉。
孤月一轮,冰冷地照在沙砾上。
一个失神的姑娘静静坐在马上,眼神迷离,身后一个面容极其俊朗的男子紧紧搂着他。
“呼呼——”
鸣沙的声音传来,乍听来就像是谁的呼唤声。
她忽然抬头。
男子轻轻撩了撩她被风吹起的长发,声音温柔得几乎可以化出水来:“澜炽,怎么了?”
澜炽没有说话。
星光灿烂,而她在静静凝视天边那轮白月光。
作者有话要说: 哦哇他,瓦踏瞄终于把最难写的沭阳之变写完了!全书最虐也最甜的回忆部分也结束啦!哭死啊(心力交瘁)!
但今天的更新超级肥有木有,日万的感觉真棒,不过如果每天都像今天这样连续码字12小时会不会猝死啊TAT
…
求小天使们评论呀,如果被虐到了瓦给你们发红包安慰一下下呀~
…
高亮一下沭阳之变时主角们的年龄:叶莲灯19,邢墨20,宁绝22。
第78章 柒拾柒 隐情
“叶姑娘!”
“叶姑娘!”
谁在叫她。
叶莲灯觉得那声音很熟悉,又觉得很吵,想应一声叫他别吵了,吵得她头痛。
可是她开口却咳嗽了出来,嘴里干涩无比,竟然吐出了一堆沙子。
仇非声忙给她喂了点水,叶莲灯饮下又吐了出来,发现自己满嘴的沙砾。
终于,她清醒了过来。
眼前的景象仍是大漠黄沙,唯有不远处突兀地伫立着一块残碑。
“叶姑娘,你终于醒了。昨天你忽然被海市蜃楼的景象魇住了,正巧风沙来了,我来带你走可偏偏你又跑了回去。这么大一个人被埋在黄沙里,我啊,可是挖了好久才把你挖出来啊。”
叶莲灯头很痛,感觉像是刚经过一番撕扯。
她紧紧按着太阳穴才舒缓了些许。
仇非声自顾自道,“幸好把你找出来了,不然副宫主可不得要了我的命哦。”
叶莲灯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用手半遮住眼,抬头望了望那轮黄昏落日。
她嘴唇干裂,低声道:“我想起来了。”
仇非声立刻炸了:“啊?这么快就想起来了!”
然后叶莲灯便将脑海中复苏的记忆重新疏理了一遍。
说话的时候,她感到疲惫无比,仿佛整个人仍然沉浸在失去邢墨的那段时光里。
仇非声问:“之后呢?”
“之后啊。”
她努力思索,却觉得关于深宫的那段记忆才像是真正的噩梦。无数次在生死边缘徘徊,但仍然被人强行救了起来。
忽然,叶莲灯感觉到后颅有什么尖锐的硬物落了下来。她迅速接住,原来是一只金针。
慕容涵秋曾说过这枚金针一是为了解开她的禁制,而是为了让她想起一切时不会那么痛苦。
确实,现在,当她想起了骇然的过往,仿若经过沧海桑田变迁般的恒长那个,她心头只是巨大的悲伤与枉然,但绝不像在慕容涵秋第一次告诉她真相的那个雨夜里那般失去理智得疯狂了。
忽然间,看到这枚金针,又想起了她当年的所作所为,叶莲灯又一次不知要如何看待这个人了。
在她被带到了昭晏后,所有人都对她毕恭毕敬。
她完全忘记了邢墨,相反宁绝却渐渐地填充了她空寂的生活。
宁绝对她极好,无论什么都宠着她。
起初,她脸上最多的就是迷茫的神色,后来终于一点一点地多了笑意。
但叶莲灯经常会在夜里惊醒,疯狂地怀疑自己的身份。
有一次,她趁着夜色独自一人悄悄逃出了宫去,然后漫无目的地骑马狂奔,明明不知要去哪里,却鬼使神差地驾着马来到了一座黄沙弥漫的荒城。
她清楚地记得当时的心情。明明什么都不知道,可看到那些成河的尸骨时心头立刻便有铺天盖地的悲伤席卷而来。
她在这座大漠荒城里无助地奔走,她不知道自己想要追逐什么,不知道自己在寻找、在期待什么,可她就是不愿离去。
当时的沭阳已经没有水源,宁绝没有料到她居然会回到这里来。她在这里待了五日,固执地守在这里,浩瀚的悲伤和黄沙一样,几乎将她与这座荒城一同淹没。
可最终宁绝还是找到了她,将她带了回去。
从此,她再也不被允许出宫。
后来,慕容涵秋日日给她喂药,在药物的影响下,她对宁绝的恐惧感渐渐消失,但宁绝与她成亲后,她还是死也不让他碰。
第二年,她习惯了这样的生活,不再那么抗拒宁绝,看起来真的宛若恩爱夫妻一般,可每当宁绝想要与她做一些亲昵地触碰时,叶莲灯便会不由自主陷入癫狂的状态,好几次,她拿剑刺向宁绝。
那几年,她曾多次在夜里惊醒,疯狂而无助地哭喊,明明什么都忘却了,可那份难以言喻的悲伤还是埋藏在心底。
第三年,她忽然在一个雨夜里想起了一切。
她绝望地从城墙上跃下,但仍是被慕容涵秋救了回来。
这一次,她回到了最初的叶莲灯,回到了大漈时无忧无虑的叶莲灯,回到了那个忘却了邢墨、却从心底里没来由厌恶宁绝的叶莲灯。
直到第五年,邢墨重新出现在她身边。
他已经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昔日的少年意气已经不在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温润谦和的羸弱琴师,但见到她的第一声呼唤却仍是叫她“臭丫头”。
回顾这段相处的时光,她常常吃那个澜炽的醋,而他却对于过去只字不提,只是千方百计地对她好。
邢墨总是把什么都瞒着,什么都回避着她。
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