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灯初上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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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灯初上时- 第6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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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密室内陈设精致,烛火通明。
  凌初静静立在一张桌子前面,执笔写着书法。
  在阴暗的室内,上面的墨汁极难干得迅速,上面反射着烛火的光,忽然光影一动。
  他没有转身,静静道:“你回来了。”
  雁翎将几坛酒悉数放在桌上,声音淡漠,就像凌初一样。
  “殿下已经成功离开,现在在……”
  “我不打算去见他。”
  凌初打断她,但笔下的字却很不合时宜地顿了一下,那个字可以说被毁了。
  于是他重新拿了一张出来写,面上没有多余的波澜。
  雁翎拿过一个酒盏倒了一些酒,却是自己自己一饮而尽。
  “他昨日问我,你怎么不亲自去。”
  “你怎么说?”
  “我反问他为何不出来见你。”
  凌初倒不说话了,但是笔下的字又乱了,他索性随意地开始在纸上乱写起来,毫不顾忌章法。
  雁翎静默地看着他,良久,终于开口问:“你决定了吗?”
  “自然。”毫无波澜的声音。
  “我告诉他了,你的身份。”
  凌初停下手中的笔,似乎反应了良久那番话是什么意思。
  随即他站在原地,紧紧攥住笔克制地问:“谁让你告诉他的?”
  雁翎走到他身边,看着凌初的侧颜,毫不犹豫地道:“你不能总是一味的付出,他根本就不知道你的感情!”
  “我不需要他知道。”
  “你为他做了那么多,你千方百计来到他身边,你扶持他一步步走到今日,却不能陪他走到最后,你不难过吗?”
  “够了。”
  凌初笔下的墨点粘在了纸上,因为笔的抖动而聚集成了一个小墨团。
  雁翎站在他身后。
  “你放心,我只是告诉他你曾是无雁门的弟子,并没有告诉他——你曾是……”
  “够了!”凌初罕见地发怒了,但很快他就压下了怒意,声音又恢复了往日的淡漠温和,“别说了,雁翎。”
  雁翎忽然走近,环过凌初的胸膛,把脸贴在他的背上。
  “我只是替你心疼,你那么喜欢他,为什么不和他在一起呢,就因为你现在是男人?你这样好的人,为什么得不到幸福呢。”
  凌初静静听她说完,然后轻轻地挣开她。
  “人各有命罢了。”
  雁翎被推开,一点也不觉得尴尬,倒是温声反问:“喜欢男人又如何,喜欢女人又如何,若是喜欢,只需要去追求就是了。”
  凌初:“我并不是特定地喜欢男人,也不是特定地喜欢女人,只是单纯地喜欢他而已。”
  雁翎:“我是你的妻子。”
  凌初重新执笔,缓声到:“我们并无夫妻之实,对不住。”
  “不必对不住,”雁翎凄然地笑了,“我本是青楼的小丫头,后来被益王相中培养成了杀手,从十三岁开始便被安插到不同的人身边探听讯息,你是第九个。但从我见到你的第一眼,就知道你对女子没有意思,你似乎见到我的第一眼便也察觉了我的身份,但你从来没有揭穿,任由我探听你的讯息并且报告给益王。”
  凌初淡淡打断她。
  “但是你并没有。”
  “是啊,我对你很好奇,世上怎么会有你这样的人,那么多人想杀你,你却如此的淡漠,始终在你的光源里虔诚如信徒,你的眼底有着始终不灭的光,不论你手下沾染过多少鲜血,双眸却始终明净如初。”
  凌初静静听着,冷静地执笔在纸上重新写字。
  “有一日,我想杀掉你,被你制服,但你并没有把我交出去,而是在分析了我的行为过于莽撞之后当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那时我才意识到你对我的身份一清二楚。”
  雁翎拿起桌上的酒,又倒了一杯。
  她看着杯中映着火光的涟漪,缓缓道:“若不是某日,我把你的茶换成了淡酒,我根本不知道你居然是……”
  凌初放下笔,转身看着雁翎,温温一笑:
  “谢谢你,一直替我保守秘密。”
  接着他走向了两坛酒。
  雁翎素来冷静的语调里有了微微的哭腔:“真得要这样么?”
  凌初已经拔开了酒塞,“之后,你也离开吧。深宫终究是太危险了。”
  接着,他拿起酒坛大口大口地往嘴里倒,一坛喝完后,他的眼底没有一点醉意,于是他又拿起另一坛酒。
  晶莹的水珠顺着他的喉咙流下,打湿了领口和胸襟。
  然后,他拿起刀,从雁翎身旁擦肩而过。
  但走到墙壁那里时,他又停了下来,淡淡道:
  “别让他看到我之后的样子。”
  雁翎嗤笑,又问:“他若找你怎么办?”
  “无碍。”凌初声音微微一滞,“其他人那里我已经安排好了。”
  雁翎又急切地问:“真得没有别的办法了吗?那个人医术那么精湛,为什么不可以?告诉我他在哪里,我去求他!”
  “你以为莲谷是你想去就能去的地方吗?”凌初又怒了,他的声音一点点地发生了变化,但不甚明显,“今后……好好活着吧,别再做以前那些事了。”
  说罢,凌初便打开了墙上的机关,直直地走出去了。
  门外吹了一点风雪进来,带飞了他写好的字。
  雁翎忙跑过去,一张一张地捡了起来。
  一共有好几张,第一张写的是“断雁”,第二张写的是“飞雪”,第三张上写的东西很乱,什么“巾帼”、“须眉”、“光”、“人”、“恶念”、“生死”……
  还有最后一张。
  雁翎先是把其他的叠了起来,因为只有最后一张墨还未干。
  当折好了以后,一看那两个字,雁翎眼眶又湿润了。
  上面静静写着两个遒劲有力的大字——
  “宁绝”。
  …
  昭德大殿。
  副都御使听了舜承帝充满了杀意的一句话,并没有被吓到,而是愈加倨傲地重复道:“陛下不配为王!”
  “殿下不配为王!”
  “殿下不配为王!”
  “哈哈哈哈哈……”
  舜承帝忽然大笑起来,那声音不知夹杂了多少了内力在里面,群臣惊骇之余,只觉得自己耳膜快被震碎了,连一些武将都忍不住捂住了耳朵。
  笑声还在继续,舜承帝越来越放肆,不少臣子跌坐了下来,有一些年迈的老臣已经当场晕了过去。
  “不配为王!你说不配就不配?”
  舜承帝几乎失控,如鬼魅一般掠了下去,逼近了痛苦地蹲在了地上的副都御使。
  他在他面前咆哮道:
  “朕是天子!朕是正统!朕能主宰一切,你说不配就不配!凭什么!”
  副都御使耳朵已流出了血。
  紧接着,他一把攥住副都御使的脖子将他提了起来。年轻的大臣疯狂地挣扎,却无济于事。
  舜承帝又哈哈大笑起来,“你算什么东西,朕是王,朕是君主!哈哈哈哈哈……”
  副都御使快断气了,拼命地拍打舜承帝的手臂,但他的手臂却固若磐石。
  但不知怎么的,舜承帝忽然松手,像被什么刺到了一样。
  副都御使顿时跌在地上,拼命地向后退,“众位前辈,快看呐,这哪里是个仁君!”
  舜承帝还沉浸在方才的讶异之中,此时反应过来当即凶光毕现,一掌要了结此人性命。
  然后一盆花飞了过来,舜承帝立即闪开。
  死里逃生的副都御使当即哭着看向自殿外缓缓走来的男子:“殿下!您可算来啦!”
  宁绝朝他挥挥手,副都御使便趁机跑开了。
  “儿臣见过父皇。”宁绝拱手,笑容和曦。
  “你果然没死呢。”舜承帝并不惊讶,他往宁煜那个方向看了一眼,揶揄道,“你二人居然会有同心的一天。”
  “父皇已失信于群臣,我也失信与群臣,那就看谁今日能赢了,今后坐实这明君暴君之名。”
  话音刚落,宁绝拔剑,舜承帝也立即拿出随身携带的寻光和他一招一式地打了起来。
  这是两人第一次交手,父子相残,着实让群臣大开眼界。
  连武将也自愧不如。
  这场对决很难分出胜负,宁绝师从武林顶尖剑客李凉衣自然不弱,舜承帝的功力也相当霸道,两人一时难分上下。
  但舜承帝似乎失去了耐性,施招与他来开距离,大声喝道:“三十六影卫何在!”
  大臣们倒吸了一口凉气,谁都吃过三十六影卫的亏。
  舜承帝为防止大臣们脱离掌控,便培养了骇人听闻的影卫们探寻他们的秘密,每一个都是绝顶高手,来无影去无踪。
  但是,这一次久久没有回响。
  宁绝一笑:“父皇,你不好奇今日为何没有看到我的近侍么?他已解决了父皇的影卫首领,父皇的影卫们现在群龙无首。”
  舜承帝眉角微动,却强撑着露出一个嘲讽的微笑:“呵,错了,我的影卫们每一个都是首领,直接听我号令。”
  果然,话音刚落,从大殿的一侧传来一阵窸窣的响动。
  舜承帝嘴角又染上得意的笑容,但在下一刻便凝固在嘴角。
  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一个浑身浴血的黑衣人,几乎只剩下最后一口气。
  他撑着摇晃的身子,拱手向君王汇报情况:“陛下,三十六影卫遭遇伏杀,如今无一幸免……”
  “免”字刚说完,那名影卫便倒了下去。
  宁绝笑得更加灿烂了。
  他数道:“一、二、三。”
  舜承帝忽然吐了一大口血出来。
  他惊骇地望着宁绝。
  宁绝走近他,“父皇没有发现副都御使已经不见了吗?”
  舜承帝乍看起来就像气急攻心一般,他跌坐下来,有气无力地低声道:
  “他方才给我下了毒。”
  宁绝温声回应道:“父皇以为我真得对您的事情没有一点怀疑吗?当初给您下毒的时候您的影卫们在忽然之间脱离我的视线,你这么老谋深算的一个人居然这么轻易的着了道?但那时我半信半疑,直到后来,我发现总是有先前属于你的人在悄悄往我的暗卫里安插人手。比如那个废物金持,是您的宠臣金昊之的嫡子。但您这么爱玩,我也不好揭穿。父皇,您的演技很好,但您怎知儿臣不是同样也在用计呢,您就是儿臣最后一个隐患啊。”
  舜承帝咳了咳,“所以,你故意将宁姝支走?因为你料到早有这么一天。”
  “从我知道慕容涵秋身份的时候起,我便更加确定了这一点,你曾易容扮作侠士与大漈的慕容疏、邢疏白结交,并借由他们掀起了大漈的伪帝之变。何况,慕容涵秋是多么不可信赖的一个人,她一生都充斥着背叛,她当时与我合作,也很有可能与别人合作,甚至很有可能同时与好几个人利益牵制。所以,慕容涵秋很有可能也在为你做事。”
  舜承帝想说话,但面容只是狰狞了一下,什么也没说。
  宁绝看着他的表情又轻声道:“父皇不知道吧,慕容涵秋是众生苦的人,那名副都御使也是众生苦的人。”
  舜承帝似乎很不好受,面色通红,看起来破像是怒火难抑的模样。
  “这么狠,倒真是我的亲儿子,”舜承帝闭上了眼睛,声音越来越虚弱,到最后竟宛如叹息一般,“你也是蠢,君臣相互制约,你今日在他们面前展露了这样骇人的一面,难保某日他们不回反过来咬你。”
  “我有我的不二臣,不劳挂心。”
  宁绝从容笑道,但舜承帝已经听不到了。
  他倒在了昭德大殿上,满脸诡异的红。
  之后,宁绝派来御医将群臣们带去诊治,臣子们都感恩戴德地跪伏在地,哀恸地对着他高呼:
  “陛下万岁!”
  那声音响彻了整个皇宫。
  人走了之后,只剩下宁煜站在那里。
  他一直看着宁绝,意识到人都走得差不多之后,他也打算跟着离开。
  身后之人忽然说道:
  “这一次,你很镇静,你很勇敢。”
  “皇兄……”他转过来看着宁绝,却见他背对着自己。
  宁绝声音没有带着惯常的笑意,淡漠无比,“本王不会有子嗣,等本王死了,就由你来即位吧。”
  说完,他与他擦身而过,先一步出了大殿。
  …
  凌初浑身浴血。
  他披散着长发,静静往雪中走,视野模糊得有些看不清。
  脚上忽然脱力,他重重地跌倒在雪里。
  他现在离昭晏皇宫已经很远了,但是他还是觉得不够远,万一被宁绝发现了这副模样怎么办。
  他挣扎着想要站起来,但是已没了力气,又重重跌倒在地上。
  今日,他一共杀了三十五人,若是包括他自己在内,便是三十六人。
  三十六影卫很强,若是在平时他最多能解决十人。但今日他喝了酒,在喝酒的状态下虽会让他恢复原貌,但却能使他的功力倍增,能解决二十人。
  今日他用了慕容涵秋在很久之前交给他的药,那药能将人临时变成傀,所以他杀了人之后将他们的尸体也练成了傀,虽然时间极短,效果并不十分理想,但最后他对自己也用了那个药,终于在完全失控的状态下完美地杀了那些人。
  他费力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脖颈,脖子上的喉结剧痛难当。
  不光如此身体的每一个部分都撕裂一般的疼痛,疼到他想发狂。
  但是,宁绝现在已经接受百官朝拜了吧。
  一切终于尘埃落定了吧。
  他嘴角微微一笑。
  笑容被血水覆盖。
  天空中下起了鹅毛大雪,他摊开身体,仰面静静看着,觉得这雪好亮,亮得像多年前宁绝眼底的那道光。
  鹅毛大雪簌簌落下,铺落黑衣人满身。
  一串脚印踏雪而来。
  雁翎撑着油纸伞站在他面前,静静看着凌初的尸体。
  雁翎将他冻僵了的尸体从雪中挖出来,抹干了他脸上的血迹。
  他已经恢复了俊秀容颜,神情是亘古不变的淡漠温和。
  甚至,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
  “走吧,去碧池山,我带你回家。”
  “——夫君。”
  良久,有泪花跌落,落进风雪中。
  …
  殿外正下着大雪,纷纷扬扬的煞是好看。
  宁绝驻足,透过朱红的深门与高大的城墙,以一种难得的纯净眼神看着天空中飘来的飞雪。
  他忽然想起,凌初第一次出现在自己身边、要求成为自己暗卫的那一日也是下着飞雪。
  他一身黑衣,静静地半跪于漫天飞雪中,看着他的目光温和而虔诚。
  宁绝久久凝望着飞雪,寒风拂过,他忽然感到一阵凉意侵袭。
  他习惯性地叫了一声“凌初”。
  他恍然间失魂,想起他还没有回来。
  若是在往日,凌初必定在他唤他之前便已为他披上了大氅。
  这倒没什么,但他更惊讶于自己居然有些不适应他不在的时候,现在他才意识到这名近侍有多贴心。
  罢了,他很快就会回来的。什么无雁门不门的,等他回来再问吧,不问也行,都不重要了。
  宁绝想。
  而后,他伸出手,想要兜住那绵密的细雪,最终却只是看着他们或是从指缝间穿过、或是寂静地燃烧在掌心。
  宁绝仰头看着那雪,忽然道问:
  “凌初,你瞧,如今我究竟是得到了,还是失去了呢。”
  重重深宫中,翩翩飞雪里。
  被染黑的明眸重新亮了起来。
  那人眼底映着洁白的飞雪,那双桃花眼中流光熠熠,澄澈得仿若有光芒溢出,宛若少年时。
  作者有话要说:  蠢作者:TAT,他回不来了(一掌拍飞)
  这一章把我写哭了,大概是个自我感动,但是能到这种程度也算是一个写手值得纪念的时刻。
  …
  他遇见宁绝时,飞雪之日
  他来到他身边时,飞雪之日
  他死时,宁绝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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