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愿身边有别的丫头,不想重蹈覆辙让她到自己身侧,又不想当自己的身边必须有一人时,那人却不是她。
也就是这一念头方才一闪现,他才发现,其实自己潜意识里,是早就希望这一次,身边这个“花瓶”是她了。
于是他又忍不住开始忧心了。不知她这一次终试会表现得如何,也不知道经过这些天,那首曲子她练习得怎么样了。
他在紫竹苑内坐立难安,最终干脆起了身,唤上长昱一起来了晴源居。
令他没想到的是,他方走到晴源居门外,便见到了她与另两个婢女远远站在角落,似乎在焦灼地谈着什么。虽隔得远,但他见到她十指紧握,唇角微抿,眼圈还晕着微微的红,正是她一贯焦作却无措的状态。他预感着她该是发生了什么,理智告诉他他这时不宜过去询问。可是纠结了片晌,还是走了过去。
“你们怎么站在这里,为何不进去?”
见这几人同时回身望向了自己,他又紧跟了一句,视线静静落在了临霜的身上。
阿圆是不识沈长歌与沈长昱的。她自入府以来,从未见过家主。此刻见这两个少年的衣容相貌,心中大抵有了考量,却不敢胡乱叫人。秋杏与临霜却是一时愣住了,讷讷地没有出声。
顿了一顿,沈长歌略微一思,回首对沈长昱道:“长昱,你先进去,我等下就来。”
沈长昱应了一声,很快自侧门入了苑,又反手阖上门。
稍稍向前了两步,沈长歌道:“怎么了?”
原地定了几秒,秋杏心一横扑通跪下来,颔首道:“三少爷,奴婢求您,帮帮临霜吧!”
阿圆心中登时一惊,才知这少年竟是国公府的嫡三少爷,愣了愣,也下意识屈膝跪下去。
临霜见状愕住了,立在原地踯躅片晌,方想同样下跪,却被沈长歌摆手止住。
静静看了看面前恭顺跪伏的两人,沈长歌心道自己的预感没有错,蹙眉,“发生了什么事?”
“禀三少爷……”临霜只觉自己的喉咙都仿佛塞住了,吞吞吐吐道:“是奴婢……不慎,将埙弄丢了……”
沈长歌愣了一下。
“你可是掉在了哪里不记得,或是落在阁苑忘记带了?”
“我……”双手紧紧纠错在一起,临霜不知究竟该不该实说。
“不是的!”却是阿圆率先疾声回答,“三少爷,临霜是将埙带过来的,我们都亲眼看着的。可临霜的埙,是被人偷走的!”
“阿圆!”临霜小声制止了她一句。
沈长歌闻言,脸庞却忽地沉了一沉。
“怎么回事?”
他静静问道。声音虽如常冷平,却已然隐含了厉色,令人听及无端心绪一紧。
临霜定了定,刚想张开口,却见他已经指向了阿圆,道:“你来说。”
阿圆愕了下,舔了舔唇。心中仔细斟酌着言语,将方才所发生的事宜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默默听完她的话语,沈长歌一时不曾说话,静立在原地长久沉默。
“三少爷!”见他一直不发言语,秋杏叩了一首,道:“求您,帮帮临霜这一次吧!临霜走到如今这一步极不容易,如今没了埙,这次择选便注定无望了。求您了!”
“是啊三少爷!”阿圆同样恳求道:“您就看在临霜这样努力的份上,帮她这一把吧,奴婢求您!”
临霜一时未曾说出话,她低头看着阿圆与秋杏两人,胸口仿佛有一股巨大的暖流淌过,沁得她心头一热,瞬间泪凝于睫。
她望向沈长歌。
面向着她,沈长歌只见她微红的眼眶,唇角微抿,深黑的瞳似乎润了水色,异样的明亮,也异常清澈。她似乎很想哭,只是强忍着不令自己哭出来。清丽的面庞满是隐忍倔强,入目无端令人心生爱怜。
沈长歌的心弦,便在这一刻仿佛被徒然波动了一下,一刹撇开了眼,落向了秋杏。
“那你想让我怎么帮她?”鬼使神差的,他突然问出这样一句。
听见他的问话,秋杏的脸瞬时颓丧下来。
她其实很想说,希望他可借一支埙供临霜应择,可是还未等出口,她便已知她这想法有多么荒谬,妄向家主讨求已是大忌,更何况是向他开口讨借私物于一个低卑的小丫鬟。
看来这一次,临霜是注定无解了。
秋杏彻底郁闷下来。
沈长歌却暗下懊悔。
他方才开口便已经后悔了。那本是他心中一乱,下意识的反应之辞,听去却极似冷讽。此刻他淡垂着目光,没有去看面前的临霜。脑海中却全是她方才的神情模样,不禁感到些许懊恼。
静默了片刻,他终是抬起头看,望着她,静静吐出一息,道:“罢了,你随我来。”
·
沈长歌在公府中的居所紫竹苑距离晴源居不近,但起码同在东院,倒也不算太远。临霜跟随着他以最快的速度回到了紫竹苑,就在即将步入内苑时,脚步不觉停了下来。
“站在那做什么,进来。”发觉到身后的人不曾跟来,他头都没回地命令了一句。
临霜微怔,迟疑了片刹,启步跟上去。
紫竹苑内的景致与东院其他地方是大为不同的,一入苑便有这种感觉。苑内异常的静谧,一花一池,一草一木都设置得极其考究。内苑的主卧东处,真生得一片紫竹,竿竿耸立,竹叶繁茂,远瞧似一片紫云屹立。
一进内苑,正在室内收衣的安小开立即迎过来,“少爷,您这么快就回来了!”他目光一瞥看向他身后,眼睛徒然一亮,“临霜姑娘!”
临霜对他静施一礼。
“小开,去沏杯茶。”沈长歌丢下一句,径直推门入了房间。
“嗳”了一声,安小开立刻跑远了。
随着沈长歌走入房间,临霜停下脚步,只见他直接走进房间深处,自一面书架前翻寻着什么。她立在原地不知该不该入,见他未曾再像方才那般命令自己,也便没有动作。
视线四顾,临霜打量着这间房间。
这间房间很大,也很空旷,极大的一个空间被分割成数个隔断,被隔成寝居、书房等数个地方。房间的设置异常简单,除却笔墨纸砚、书案烛台等日常用品再没了其他杂物,却收整的非常整洁。
静看了一会儿,沈长歌已从内室走了出来,将一个精致的小盒递给她。
打开来,一个精致的陶瓷埙器静躺在盒内。整个埙体玉一般雪白,一尘不染。
临霜的胸口徒然烫了,她咬了咬唇,忽地屈膝下跪,“奴婢谢三少爷相助!”
还未等她膝盖及地,沈长歌已一把将她捞起来。
“你不用谢我。”他道:“这埙乃我私藏,我可以借给你,但是,我有一个要求。”
临霜怔了怔。
静静抬起头,她瞳仁清澈淡定,含着些微的不解之色,望向他。
第34章 拒绝
静了片晌; 临霜问道:“敢问少爷,是什么?”
凝眸看了她一会儿,沈长歌缓缓垂下眸。
转过身; 他慢慢地走到窗前; 望着窗外。等了片刻,临霜终于等到他的声音; “我记得,你对我说过; 你参加这次择选; 是为了不再受人欺凌; 对吗?”
临霜微怔,不知他所言何意,诚实应答了; “是。”
转过身,他看了她一眼。
半垂的手渐渐收敛,沈长歌的心里涌起一丝纠结,被他强行压下; 道:“如果我说,我可以把埙借给你,但要求是若最终你胜了; 也不可入紫竹苑做我的侍读,你愿意吗?”
临霜一惊,只闻胸膛倏地“咯噔”一声。
不待她说话,他立即又道:“你的愿望只是避祸; 可令自己不必受他人所欺。我祖母与长公主皆是爱才之人。如若你这一次顺利,无论会否成为我的侍读,祖母与母亲也定会好好安顿你。这般,你也再不必受他人欺负,也算实现了心愿。你可愿意?”
巨擂的心跳逐渐平息下来,临霜的心情却逐步沉了下去。胸口灌上了沉铅,压得她沉甸甸的,空落落的疼。
他说的不错,起初她选择参与这次择选,不过只是为了避欺。可是经过这段时间以来,她的心境已经改变,早已不是单纯的想要躲避欺凌,而是……
她是为了避祸才选择报名了择选,可却是为了成为他的侍读,才这样努力。
可是,如果即便赢得了这次择选,赢得了老夫人与长公主的青睐,却无法成为他的侍读……
那么即便是胜出了,又有什么意义?
可眼下最令她感到失望难过的,却是……
原来,他是真的不想她选上的。
心中隐隐泛着涩意,临霜叹了口气,手臂微动,将那个盒子放在了他面前的案上。
沈长歌一怔。
努力平复自己的气息,临霜平静道:“回三少爷,奴婢不愿意。既是如此,奴婢便不借用少爷的埙了。”
“为什么?”这个回答反令沈长歌有些诧异,“只要你顺利吹奏过那一曲,无论结果,你今后都不会再轻易被人蔑视了,又为何……”
摇了摇头,临霜打断他的话,“少爷的侍读无论是何人,都是少爷的选择,可这个决定,也是奴婢自己的选择。无论如何,奴婢还是谢过少爷愿助奴婢这一次。奴婢谢三少爷。”
说着她躬身向他一礼,动作生疏标准。而后抬起眸,望了他一眼。
她那一眼,似乎包含了很多,似有些失望,有些怨怼,有些不甘,还有……些许不舍。
沈长歌的心弦倏然又乱了,目视着桌上的埙盒,心中纠蹙,缠乱的神绪愈来愈乱,也愈来愈不安。
静滞许久,便在他即将都要放弃的时候,临霜道:“少爷,奴婢还要尽快回晴源居候选,便不久留了,奴婢告退。”
心里空洞洞的,再待不下去。留下这一句,她不等他应允便转身朝外走出去。
“临……”
沈长歌一愕,下意识想追上去。步子一动才反应过来,又生生忍住了。
静静垂下眼帘,他垂在身侧的手紧了紧,又松开,涩涩闭上眼。
院内突然传来一声碎瓷轻响,伴随着小开的疾呼,“呀!临霜姑娘!抱歉!你怎么样……”
沈长歌忽地睁开眼。
……
苑门口处,临霜捂着手臂,面颊苍白。滚烫的茶水渐晕了她的裙摆,也在白皙的臂上留下一道深红的烫痕。她方才走的太急,不想竟与突然自苑外转弯而入的安小开撞在一起,也撞翻了那一壶方才沏煮好的浓茶。
她忍着痛摇头。视线静瞥在地上的瓷杯上,倏地凝住了。
……
……是选过,那时候也就比你现在大些,什么都不懂,考诗词的时候连韵脚都没压上,考乐律更是,什么都不会,干脆找几个瓷杯子灌上水就上去了,现在想想,真是……
……
心跳瞬时间顿了一拍,临霜眼睛刹那闪亮。
“你怎么了?”头顶忽地响起另一个声音,接着手臂被一只微凉的手拉了过去,“可伤到了哪里?”
临霜却恍若未闻,甚至不曾抬头看他,只一直盯着地上的碎片抽出手来。沈长歌怔了下,双手悬在半空不由一僵。
临霜立即急忙道:“我没事!少爷,小开,我还有事,先走了,留步!”说着她忽地扭过身,青白的裙袂在眼前一花,身影很快消失在院中。
安小开错愕住了,挠头,“临霜姑娘这是急什么……”
望着她远去的方向,沈长歌唇角微抿,垂眸看向掌中的埙盒。方才他本想将这递给她,却还未等出口她便已匆匆跑走了。
一线心绪闪过,他的瞳光又渐暗了下来,低声吩咐,“小开。”
“在。”
取出了盒中的白瓷小埙,将那埙盒放在安小开手中,沈长歌道:“去替我做两件事。”
……
·
秋杏与阿圆等在晴源居的外苑,几乎要急疯了。距离三少爷带走临霜已过去了近半个时辰。内苑的大门开了又关,来来回回,这已经是第五个了。可是门外却一直不见临霜的身影。
三少爷明明说,只需要两刻钟的。
如若她不能及时赶回,恐怕是要误了选时了。
空等了许久,两个人的心情已越来越焦。最初三少爷同意相助时的惊喜与兴奋已在等待中磨得尽灭。阿圆的手中攒着细汗,几乎坐不住了。视线远远投在苑门的尽头,望了片晌,她一咬唇,倏地站起来。
阿圆起身便走。
秋杏吓了一跳,下意识跟过去,问道:“你干嘛去?”
“我要去紫竹苑找临霜!”
秋杏一惊,连忙扯住她的袖,将她拽到一旁。
“你疯了?这可是东院,不是后院!且不说你能不能找到紫竹苑,就算找得到,他们会让你进吗?”
阿圆原本坚决的脸色登时郁闷,愤懑地跺了跺脚,“那难道,我们就这么大眼瞪小眼的干等么?”
“那还能怎么办。”秋杏也十分无奈,看着空无一人的苑门,极希望下一瞬便可出现临霜的身影,可风吹柳动,那里却一直是空荡荡的。
便在这时,内苑的门倏地开了,一个怀抱琵琶的丫头从中走出来。
陈嬷嬷唤道:“第六个,方锦心——”
秋杏与阿圆心一跳,齐齐回头望去。
便见不远处,锦心抱着一张琴袅袅起身,轻白的衣袂拂过地面,似一缕云自身边飘过。就在她经过秋杏阿圆时,她的步子略停了停,目光向她们周围寻了一寻,似乎没寻到她想望的人,很快收回目光。
轻轻一笑,她与阿圆秋杏擦肩而过——
尽管她那一笑极其轻微,阿圆与秋杏却仍感觉到了。那一笑含义莫测,似乎有些得意,又有些轻蔑,更多的是讽诘的自傲。
阿圆忍不住,朝着她的背影嗤了一声,嘀咕,“有什么了不起!等临霜到了……”
自顾叨咕了这一句,她的脸色又逐渐黯败下来,重新看着空荡荡的大门处,心中揪紧。
已经到锦心了。
临霜,你可一定,要按时回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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悠扬悦耳的琴音静静回荡在小院半空,连绵委婉,仿佛泓水过溪,如鸣佩环。锦心的十指在琴弦间利落飞舞,雪白纱衣随风微飘,衬合着如水琴音,犹若谪仙静临。
高堂之上,老夫人远远瞧望,唇角含笑。闭着眼,她静静感受着这妙曼琴音,许久淡笑,“这曲《凤求凰》,倒真是极妙。”
她身侧的长公主正在安顿已熟睡的沈长星。圆滚滚的小孩童蜷在小软榻中,睡得口水都流了出来。她以帕拭掉他嘴边的口水,闻言回身笑道:“锦心的琴,可是跟着孙先生习的,孙先生都说她天赋极高,可不是极妙?母亲您还不知?”
老夫人点头笑了,望向少女的眸中现出几许赞赏之色,片晌对身后问蓉道:“说起来,你这女儿,教导的真是不错。”
乍得夸赞,问蓉心中惊了惊,尽管心花怒放,表面却仍不形于色,谦道:“老夫人可真是折煞,哪里是奴婢教导的好。心儿可习琴技,还不是老夫人与长公主的恩典。”
“你太过谦了。”老夫人不置可否,又兀自观赏了一会儿,叹息,“这要说啊,我们府里的姐儿少,也不过娆丫头和娇丫头两个。娆丫头好好的一个闺秀,非被她爹拉去军中去做什么女将!养的一点女孩气都没有!娇丫头倒是个内敛的,可惜啊,那丫头愚钝。要我说,娆儿和娇儿,没一个比得上锦心的!”
说着她又偏过头,对长公主,“乐安,你说是不是?”
长公主笑了,“可不是!不说别的,就说这相貌,吟娆和吟娇便与锦心是没的比的,便连老爷都说,锦心若带出去,还真真像个正经的小姐呢!”
问蓉一直凝肃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喜色,羞腼道:“能得老夫人与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