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离走了,这院内也安静了不少,颜落打了个喷嚏,鼻尖上的花片掉落,她挠了挠鼻子从石凳上跳下,顺着记住的路进了屋,里屋传来叮咚响,不到一会,她抱着五弦琵琶出来了。
琵琶的面上落了些灰尘,颜落用手擦了擦。在王府里住下好些天了,这琵琶犹如被打入了冷宫,一直孤零零被摆在里屋的案桌上。而颜落,也忍了有好一阵,今天总算得了个空闲日子,便琢磨唱上一曲。抱着琵琶,颜落走回院内先是在李夜秋身旁立了会,等李夜秋将她抱回石凳,道了声“唱吧”,她一笑,那对眼珠虽看不见任何东西,但现在却瞧得见眼里有隐隐的光华在流转。
院内,水玉尴尬地轻咳了两声,他不动声色地稍稍向右偏侧。
廊前的小霜和另外个丫鬟饶有兴味,生怕听不清,还向前靠近了两步。在她们眼里,异域人长相倾国倾城,舞姿优美,歌声空灵动人,刚好,现在该是长见识的时候了。
一阵风吹来,水玉已做好准备,当乐起,他怔怔地扭头。曲不在调上,这依旧是颜落学艺不精的大问题,但至少还能听出她弹的是什么。这首天上谣水玉在回上京的马车里唱过一次,他修长的手指轻挑,每个音节发出的声音都让人听得如痴如醉,闭上眼睛,仿佛真的可以看见星空里的璀璨,银河如带,还有似流云的水流声。
但相比下来,在颜落手里,这场景一下就烟消云散,更别提她那一开嗓,听得两个丫鬟倒吸一口凉气。
天河夜转漂回星,银浦流云学水声。玉宫桂树花未落,仙妾采香垂珮缨。
秦妃卷帘北窗晓,窗前植桐青凤小。王子吹笙鹅管长,呼龙耕烟种瑶草。
小八双掌捂头,有点痛苦。
水玉目瞪口呆,不是因曲实在令人无法入耳,而是她竟记住了,简直不可思议。
曲终停下,李夜秋看向水玉问:“你教她的?”等水玉摇头,他又看向颜落:“你在马车里听了就记住了?”
颜落点点头:“好听。”
李夜秋不得不承认,颜落在这方面倒是有些异于常人,路只要领着走上几遍,她便能记住个大概来。
那声夫君也不知还能听多久。
李夜秋眯眼想想,随后轻唤了颜落一声。
罢了。
先叫声夫君来听听。
第八章:小小一只
晨光熹微,在寂静的清晨里,鸟儿啁啾了一声便落在白梅树枝上。
屋内,颜落坐在妆奁前,水玉拿着梳子给她梳发髻,在快要大功告成时,颜落将早就捏在手里的银步摇递给水玉:“呐。”
水玉接过,将这支带有两串铃铛的银步摇斜插在颜落右侧的团子发髻上。
颜落跳下凳,在屋子里转了一小圈,她着一身浅雪青的罗裙,腰间系着的腰带上绣有大小完全一致的珍珠。
从这头跑到那头,颜落感觉这衣裳轻得都快飘起来了,她跑回来站定:“水玉,水玉,好看?”
水玉从上到下赏了赏,怎么看都可爱极了,这衣裳。
“好看。”
颜落高兴地用大大的袖子蹭了蹭脸,提起裙子要去院外找小八玩,结果刚一转身,因衣裙长了一些,她踩着了裙摆,前仰,脸重重磕在了门槛上。
“落儿小姐!”
水玉一惊,刚要上前,颜落自个从地上爬了起来,她心疼地拍了拍衣裙上的灰尘,再回头,一道门槛印横在小脸上,她摸了摸鼻子,嘻嘻一笑:“没,没。”
倘若王爷这时候回府,那后果,真是无法想象。
院落内,小八趴着,晒太阳,晃尾巴,百无聊赖之时瞧见颜落从屋内出来,先是伸了伸懒腰,后蹦跶到了颜落跟前转了个圈,高兴地很。颜落也挺高兴的,叫着小八的名字又向前迈了一步,忽觉得脚下软软的,还没来得急反应,只听小八一声哀嚎后跳着远离颜落。
它的尾巴,疼。
水玉收拾好案桌,回身,那个先前进来添香的小霜因岔神不慎将灰烬撒了些出来。
小霜回过神,低头瞧瞧,吐了吐舌头,等瞟见从里屋走出来的水玉时,她面上一红,连忙蹲下身子将地上的灰烬扫入木盒中。
在上京,多数女孩到了及笄之年便会寻户好人家成婚,像小霜这样已过了十八年岁的姑娘,整天待在王府里难免有些寂落,如果有桩好的婚事也求之不得,总不能一生都窝在王府内罢。
迈步出屋,颜落正在连连向着小八赔礼道歉,胡语中夹杂着中原话,小八不明白,但瞧小丫头一脸诚恳,也是好勉为其难接受了。
李夜秋一向是辰时入宫,未时才会回来,而以往水玉都会在身旁陪着,只不过,自从颜落随王爷进了府,他倒是成了嬷嬷一样的存在。
把颜落搁在府里,李夜秋不大放心,虽说府里有石伯看着,但石伯总归是一把年纪,怕是顾得了这个,便没有余力再去顾着其它,所以,水玉的职责从万事王爷优先变成了现在万事颜落优先。
起了,给梳妆,饿了,给喂饭,困了,送回软榻上睡一觉,他可谓是尽心尽职。
于是,小半月下来,颜落开始对他有了些依赖,李夜秋不在府,颜落除了整天同小八满院子玩耍,最多的便是在水玉跟前“水玉,水玉”唤着。
水玉,水玉,鸟。
水玉偏头朝着树枝上的小鸟浅浅一笑。
水玉,水玉,吃。
水玉接过颜落递来的点心,这色泽,这味道,猛地起身,入屋,掀开底层被褥,果不其然,她这是要准备存粮过冬吗?
“水玉,水玉。”
水玉捧着存粮要拿去后院丢掉,听见声音边走边回头,可等了好一会,颜落最后只是歪了歪小脑袋:“没,没。”
水玉叹,一个扭头,人直直撞在了柱子上。
石桌边,凉凉清风吹过,水玉揉着额头,看向颜落,她坐着,不出声。方才水玉进屋她就知道一定会被发现的。点心每天都有吃,可多了,李夜秋每回都让丫鬟撤了,丢了,颜落舍不得,于是就在被褥里藏了些,她想这样做应当是不对的,所以现下才端端正正坐着连声都不出。
她垂着眸子,细长的睫毛在风中颤了颤,小脸上的那道门槛印还未完全消退,水玉又小小叹了口气,想说点什么,可颜落也只能听懂一些简单的话语,只好作罢。
午时,颜落吃了饭便爬上小软榻睡个午觉,等一觉醒来天空已然飘着薄暮。
揉揉眼睛她打算起身,软榻边有人动了动:“还痛不痛?”
有手碰了碰鼻梁处,颜落“咯咯”笑,小手一伸搂住来人的脖子:“夫君。”
冬日里,李夜秋莫名有些如春风拂面,心荡漾。
他揽腰将颜落抱坐在自个腿上,斜倚着软榻边用手轻揉颜落的鼻梁,也不知道这一磕有没有伤到骨头里,轻按了按,问道:“痛吗?”
颜落摇了摇头,发髻上那支晶莹辉耀的银步摇轻轻晃动着,而垂挂着的银铃也在互相碰撞后发出清脆的声响,良久,她向着李夜秋凑近:“夫君每天都要去那个皇宫吗?”她还没能理解透上京是什么京,现在又多了皇宫的宫,是不是同南诏王宫一样的宫呢?
小丫头的脸凑很近,李夜秋还是第一次这样看她,眼窝很深,长长的睫毛,精致的小脸圆嘟嘟的,忍不住伸手轻捏了捏:“是。”
颜落对皇宫有许多遐想,会不会像南诏王宫一样?听说王宫里住了好些人,比城内的人还要多,所以顶是很大,可到底有多大呢?那皇宫是不是也很大?她想了许多,等小脑袋快要装不下了,扯了扯李夜秋的袖子:“皇宫好吗?”
李夜秋眉一挑,说了句心里话:“不好。”
“不好?可你每天都会去。”颜落不太明白,于是自我理解:“那你是不是跟阿德一样是去赚银子?”
李夜秋拧了拧眉:“阿德?”
“阿德是守王城的侍卫,他每回来茗月楼都要找青青姐,他喜欢青青姐,可青青姐在来茗月楼前就有喜欢的人了。阿德半年前想给青青姐赎身,他说不图什么,就是不想看青青姐整天都愁眉不展的样子,可没那么多银子,他就想去赌坊试试手气,青青姐劝了好多次都没用,可他还是把银子都输光了,欠了银子,被人打断了一条腿。”颜落顺了口气接着道:“后来阿德再也没有来过茗月楼看青青姐,他以前常说,王宫不好,看不清人心,也许要是哪天自个死了,都会是不明不白的。”
话落,刚刚放下的手又搭在了李夜秋的臂上:“皇宫和王宫是一样的吗?”
她是在担心?
李夜秋抱她入怀,手指捋了捋她的发丝,在她耳边柔声低语:“不用担心,你只需乖乖待在这里就好。”听颜落只是低低应了声,李夜秋拉开她面向自己:“在府上无聊吗?”
每天只能待在府里,待在秋嬅院里,无聊,十分无聊,可又怕烦着李夜秋,所以再无聊她也要忍着,今个被这么一问,她思忖了许久,本来想摇头,临了还是点点头。
李夜秋眼中带有浅浅笑意:“把饭吃了,一会带你出府。”
颜落两眼闪着光华,那头点得极快,铃铛叮叮当当响个不停。李夜秋抱着颜落往屋外走,见她这么开心,自然心情也好到不行。一阵风从半阖着的窗外吹进来,李夜秋止步,理了理颜落垂在腰间的长发,指缠上发,他顿顿看了看,随后不由得便抬起顺滑的发丝放在了唇边。
真想她快些长大。
可又舍不得这小小的一只。
哎。
第九章:上元花灯
入了祁王府小半月,颜落就像只小金丝雀整天都待在秋嬅院内,偶尔到了用午饭的时候,她会顺着从外面传来的声音慢慢走到府邸门口,只不过每次还没有站定,又会被丫鬟牵着回去。
她很好奇上京这个京到底是什么模样,眼睛看不到,但她想用耳朵去听一听。
匆匆扒了两口白米饭,颜落嘴里包着还未下咽的饭跳下凳子,她用一副已准备妥当的神情两眼眨眨看向李夜秋:“我,我吃好了。”
“饱了?”李夜秋端着碗姿态娴雅,他垂眼看了看颜落那米饭未浅的小花碗,低声道:“我方才说的是,要你把饭都吃了才能带你出府。”顿了顿:“这样你还是乖乖的待在府中罢。”
闻言,颜落连忙爬上凳子坐好,摸索着把小花碗重新抱回面前,小手勺子一挑,将饭入口,足足有小半碗的分量,她竟全部塞进了嘴巴,李夜秋让她慢些吃,她点头张口给予回应,结果呛到咳了两声,饭全部澎涌而出。
水玉瞧着颜落的小模样险些笑出声,李夜秋用手轻拍她的后背帮她顺了口气:“行了,我看你也是没心思再吃饭了。”说着吩咐水玉拿来披风,给颜落系好结,又吩咐丫鬟装了盒点心让水玉带走,等马车停在府外时,李夜秋抱起小丫头往外走。
小金丝雀终于出府了,深吸一口气,总觉得府内府外连味道都是不一样的,此刻,她兴奋得不得了。
李夜秋只是笑着,在要上马车时,他看着某物唤了声:“小八。”
小八那只刚偷偷搭上马车的狼爪子抖了抖,怎么说呢,小八也是金丝的,只不过它是只养尊处优的金丝狼,金丝狼也好久没出府了,只不过是因为它这只金丝狼不仅养尊处优,还心高气傲,不入它眼的,那就是长久的吠叫。
上京内很少有人养狼,要是它是只狼狗倒也罢了,可它却是只纯种白狼,那模样,不用出声都能把人吓跑了,但实则,小八很没用,就刚带回府的年头,有只狗不怕死,在祁王府门口撒了泡尿,小八爱干净,仗着有石伯在嗷嗷就冲了上去,结果被那狗咬伤了后腿,现在走起路来还一蹬一蹬的,搞不好已经落下了残疾。
小八满眼乞求,颜落听见小八可怜兮兮的声音,手从披风里伸出来凑到李夜秋面前碰了碰他的下巴:“带小八去好不好?”李夜秋把她的手又放了回去,回身刚准备唤石伯带小八回府,颜落那只小手又不听话地伸了出来:“它很听话的,也带它去好不好?”
李夜秋抱着颜落上了马车,待坐定后看向那用一只爪子扒拉着的小八道:“乖乖待在马车里不许乱叫。”
小八闻言欣喜地狂点头,狼腿一瞪,轻轻松松便上了马车,幸而是马车还够大,否则这时真该把它给踹下去了。
马车缓慢前行,颜落将小脑袋探出窗外,明明什么都看不见,可凉凉的晚风拂面就能让她高兴地不得了。
李夜秋坐在身旁紧紧揽住她的腰,生怕她会一不注意就掉了出去。
小丫头一般在府上这个时辰应当是摇摇欲睡,不过现在高兴的很,细腰在李夜秋手里扭来扭去。
李夜秋向来没有夜里出府游街的兴致,但颜落待在府里也有些日子,他不想把她给闷坏了。
恰好,今天是上元节,就算到了现在这个时辰,上京内依旧热闹非凡。
街边,百家花灯点上,从远处眺望,如繁星璀璨,今夜这里应该会成为不夜天。
沿河街边的柳树旁挂着一盏盏漂亮的花灯,清澈的河水在灯火的照耀下煞是好看。
李夜秋倚在马车窗边,手揽着颜落的腰,斜眼看向窗外。
今夜,这里的每一处都成了上京里最特别的地方,漫天花灯犹如火树银花般美丽,耳边传来欢声笑语,李夜秋慢慢收回了视线。
因为是上元节,所以现下街上全是熙熙攘攘的人群,到处都是热闹,人太多,路上连马车都跑不了,那些富贵人家的小姐少爷只能下车步行。
车夫将马车停在街尾的巷口处,这里没什么铺子,人不是很多,李夜秋带着颜落下了马车并喝令小八乖乖待着。
能出府来,小八已经要感恩戴德了,所以现在也不敢再造次,乖乖趴着,等帘子放下来,小八眼一眯趴在软软的毛毯上睡起觉来。
李夜秋原本是将颜落抱在怀里,可小丫头想自己走,于是抱着变成了牵着。
水玉跟在两人身后,边走边打开食盒瞧,里面的糕点被颜落吃得只剩下两个,在府时她还装作肚子饱饱的,结果一出府如同风卷残云将点心一扫而空。
怎么说呢,虽不挑食,但,略微有些能吃。
越往前人越多,李夜秋低头看向颜落,他想,等再往前走些,还是得抱着。
颜落小鼻子这嗅那嗅,快要忙不过来,她拉拉李夜秋的手:“现在快戌时了?”
李夜秋应声:“是。”
“就算到了这个时辰还这般热闹?”颜落一脸惊叹:“这里和南诏不一样,在南诏,到了这个时辰,伏在窗口只能听见虫子叫。”
李夜秋温着声问:“那落儿是喜欢安静些还是热闹些呢?”
颜落侧头道:“我喜欢热闹,吵吵闹闹才好嘛,这样就好像能看见很多很多人。”
李夜秋见她笑嘻嘻的模样有几分心疼,弯腰将她抱起。
待走了半刻后,颜落突然鼻子连嗅了嗅,那样子像极了小八。
李夜秋笑着用手捏了捏她的鼻子:“又馋了?”
“好香。”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一个来自颜落口中,另一个声音则是来自右侧的面人摊子前。
面人摊子前站着个女子,着了一袭烟青长裙,腰间用轻纱系着,她又闻了闻从少年手里接过来的面人夸道:“真的好香。”
捏面人的少年嘴角上扬:“那当然,这里面我搁了少许香料,不但好看,还很好闻。”少年得意吹嘘:“谁都知道,在上京内,我捏面人的手艺可是最好的。”
女子抬手遮住唇低笑了一声,她取出银子递给少年,也许是察觉身后有人,转过身连是谁都没瞧清便笑盈盈道:“江侍郎,你瞧这面人。。。。。。”等看到李夜秋,她左看看,右看看,想溜,但碍于人多,只能低着头往旁边挪了挪。
李夜秋在她眼前站定,低低问了声:“回京多久了?”
女子微抬头:“快一个月了。”
李夜秋瞧着她,应当有一载未见,除少了往日的光华,似乎没有太大变化。
“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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