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八怪传奇(下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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扬州八怪传奇(下卷)- 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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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哪买的,这么贵?”蒋南沙嘀咕了一句,不便多说,咬着牙取出一千两的银票来说:“取下吧。”

  “小的听从吩咐。”店小二应声去搬板凳下字画。

  “蒋大人真是爽气,不好意思,收钱了。”安宁将银票塞进衣兜里,不无冷嘲热讽地说:“蒋大人海量,他们都能作您的弟子,连他们的字画您也揣摩呢?”

  听着屏风外的打趣斗嘴,允禧三人看着乾隆的颜色。乾隆笑道:“你们都看着我干什么,喝酒啊?”

  允禧附和道:“喝喝。”

  乾隆说:“我们说好的来饮酒作诗,我们行个令吧?”他的语调发飘,显然心情不好。

  允禧能感觉出来乾隆的心情,但他不敢多言:“悉听仙长尊意。”

  “就以悲愁喜乐为令如何?”乾隆道。

  没等三人应和,那边的声音吸引了他们

  此时,店小二将郑板桥的《风竹图》和李禅的《墨荷图》取了下来交给了蒋南沙,蒋南沙将画子丢到了墙角,道:“这种字画只配在墙角睡觉。”

  “既是破烂,留它作何用?”常曦道。

  “言之有理,言之有理!”蒋南沙道,说着随手将酒洒在了上面……

  如此当众戏辱,大失士大夫之斯文。

  “堂堂宫廷文臣,实在有辱斯文!”乾隆终于忍不住了,咬牙切齿地说。一股莫名之火腾然而起间,突然却换成了一副亲善的笑脸,将允禧召到自己的跟前:“你过来,我跟你说话。”

  允禧知晓乾隆惯擅恶作剧,一旦出现这副面孔,那就是他的鬼点子已经形成了。允禧凑近乾隆的身边笑道:“您说怎样调理他,我听您的吩咐。”

  乾隆道:“还记得钟馗捉鬼里双簧审鬼怎么审吗?”

  允禧道:“记得,您半句,我半句。”

  乾隆喜道:“对对……”接着凑近允禧的耳朵轻声交待了一番。接着对李禅他们道,“你们坐着别动,酒照喝,菜照吃,朕与亲王去玩玩。”说完与允禧走出屏风去了。

  此时,蒋南沙这边取闹得正在兴头上。

  “酒保,酒保,这盘蟮鱼有味道。”杨士民高声喊着,他所说的蟮鱼是针对李禅的“禅”字来的,“臭臭臭,换上一盘来!”

  蒋南沙从墙角拾起画子来,“杨大人也真是,有味道好办,扔掉便是了!”一面说着一面将那盘剩下的蟮鱼倒在了取下的字画上。

  乾隆这时来到了蒋南沙的身后,和其它一些围观的人站在一起观热闹。

  “李禅,禅(蟮)李(离),蟮乃水中之物,从哪里来,还从哪里去也。”蒋南沙抱着用字画包裹的残羹剩菜跑到窗户边扔到窗外的河里去了:“去吧!”

  字画“扑通”一声落入河水中。

  河岸上的人都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惊异地望着酒楼这边。

  杨士民凑着热闹说:“蒋大人,这一下你解气了吧?”

  蒋南沙一脸快活:“解气,解气……”

  站在蒋南沙身后的乾隆轻声言道:“解气乃丧气,大人厄运就要到了。蟮入水,得道便可成仙啊……”

  蒋南沙回头寻找是谁在说这番话,只见一个老道模样的算命先生从他眼前闪过,瞬间愣住了神。蒋南沙是个精通易经的妙手,老道如此释意,让他云里雾里。

  杨士民这帮老臣在喊:“蒋大人,怎么啦?来喝啊,我们接着喝啊!”

  蒋南沙不顾众人的喊声,朝道士走去的方向撵过去。安宁一把拦住了蒋南沙:“哎咿,蒋大人要上哪去啊?”

  “刚才见过一个道士模样的人吗?”

  “见过?你找他作什么?”

  “他是何方道士?还是我们宫里谁假扮的?”

  安宁笑了,神秘地说道:“蒋大人还不知道吧?这是特请的宫外高士,算命算的可灵了!”

  “快快告诉我,他到哪里去了?”蒋南沙急急地说。

  安宁惊讶地:“哎呀,他真是灵啊,刚才他还跟我说了,有个姓水的大人要来找他,莫非就是大人您?”

  “扯哪去了?我本姓蒋,何来得水?”蒋南沙道。

  安宁戏言道:“这就是大人的差误了不是。大人属狗,是金命。属相里金生水,水生金,大人命相里生水啊。”

  说着安宁紧张地与蒋南沙耳语了什么,蒋南沙顿时疑疑惑惑了起来。

  “我,我这就去。”蒋南沙说着腿儿不是自己的一样往库房那边去了。

  杨士民纳闷地喊住了安宁,醉惺惺地:“哎哎哎,掌柜的,谁把蒋大人喊去了?”

  “不,不知道。”安宁说着掉头就走。

  3

  “好客楼”库房里,道士打扮的乾隆盘腿坐在一堆烂腌菜缸前,他的面前置放着一个小方桌,桌上燃着一支宫里用的红蜡烛,还有三柱大香,屋子里本来就黑,加上现在的香烟,更是烟雾袅绕,阴森可怖。蒋南沙颤着小腿来到门口,没敢往里跨步,眯着小眼往里瞅,却什么也看不清。

  乾隆与隐蔽在他身后腌菜缸里的允禧一句话分作两句地唱起了双簧。

  乾隆说:“下界来的小鬼是不是……”

  允禧说:“……清宫的翰林大学士蒋南沙?”

  一个神仙两种声音,蒋南沙顿时吓得膝盖就软了,扑通跪了下去:“大仙神明,罪孽就是蒋南沙。”

  “你犯了天规……”乾隆说。

  “……必遭杀身之祸,知不知道?”允禧跟着就上。

  蒋南沙的脑袋捣蒜一般地叩着:“不,不不不知道。求,求求大仙指指点迷津。”

  “你是嫉妒鬼、小气鬼、馋死鬼……”

  “……短命鬼、操事鬼、贪婪鬼。”

  “是是是,我再不嫉妒,再不小气,再不操事,再不贪婪……”

  “记不记得本大仙刚才给你说的偈语……”

  “……记不记得?”

  蒋南沙拼命地回忆着:“记,记得。解气乃丧气,大人厄运就要到了。蟮入水,得道便可成仙。是这样的吗?”

  乾隆说:“你的命中劫数未到……”

  允禧不知后面该怎么说了,用手拽着乾隆的后衣襟:“下面该说什么了?”

  乾隆盯视着蒋南沙,不能回头。

  允禧没法往下接,干脆自编自说道:“……要想逃出劫数,只有一法……”允禧又牵了牵乾隆的后衣,乾隆打去允禧的手,他自己的身上却掉下一样东西来:玉如意。

  乾隆用脚将玉如意踢到一边去了。但蒋南沙此时已看到了那东西。二十年前的一件往事快梭似的窜到他的眼前——

  蒋南沙从夹着画笔纸张从御花园经过,一群小公主、小宫女哇哇叫地从堆秀山的山洞里跑出来。

  蒋南沙拦住一个小宫女:“怎么啦?你们这时怎么啦?”

  “鬼,鬼……”小宫女惊恐不安地指着堆秀山的洞口说。

  蒋南沙望去,阿哥弘历和小皇叔允禧从洞里跑出来,满面涂得漆黑的小弘历挥舞着手中的玉如意大声喊着:“哎哎哎,别跑啊,我这钟馗审鬼还没审完呢!”

  蒋南沙没想到二十多年后,乾隆爷竟用儿时的戏法调理到他头上来了。心下暗忖道:若不是老夫笃信地狱天堂,哪会吓成刚才那份模样呢?不过,话说回来了,他蒋南沙明知道皇上和人串起来捉弄他,但他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将乾隆的把戏戳穿啊。一失口点白了,岂不是找死吗?

  “大胆鬼头,在琢磨什么坏点子!”乾隆这时也顾不上唱双簧了,一个人嚷了起来。

  蒋南沙吓得打了一个激棱:“没,没想,大仙要老……”

  “老什么!”乾隆断然呵斥道。

  蒋南沙本想说“老臣”,连忙改口道:“老鬼,老鬼如何能逃得此难,求大仙指点。”

  躲在乾隆身后腌菜缸里的允禧捂着嘴巴偷偷地笑。

  “蟮入水,可得道成仙,老鬼属金,生水得水。”乾隆蛊惑道,“唯有下得水去,也可得道成仙啊!”

  “啊?”蒋南沙倒吸了一口冷气,皇上今天要他入水自尽,是在赐他于死呢,他浑身冷气直冒,牙齿打着颤道,“这,这这这,蒋某……”

  “本大仙有一法可让你逃出此难。你若不想归西,你可将落水的字画打捞上来,可得功补寿。听懂了没有?”乾隆道。

  “懂,懂。”蒋南沙抹着脸上出来的虚汗,心想皇上不是开玩笑呢,他是动真格的了。

  “懂了,那就去捞出那两幅字画吧!”乾隆挥了下手中的拂手。

  蒋南沙颤颤巍巍地起身走了。乾隆与允禧开心地捂着嘴大笑了起来。

  蒋南沙举步艰难地来到临近“好客楼”的河边,往河里探视着。

  杨士民从后面走上去,拍了一下蒋南沙的肩膀:“我说蒋大人,这么久,你跑这儿来干什么了?哎,我在问你呢?你在找什么啊?”

  蒋南沙看了对方一眼,有气无力地问道:“记得我刚才把画子扔在哪儿了吗?”

  杨士民哈哈一笑:“蒋兄,你是哪根筋乱了呀……”正说着看到前方什么,指着河水的下方喊道:“看,那画子漂上来了,在那儿!”

  蒋南沙往河水的下方走去。

  这时,河岸的两边开市围上了人。

  蒋南沙来到字画漂浮的地方,立住不动了,寒风凛冽,围观的人都缩着脑袋拱着袖笼。

  蒋南沙迟疑着不想跳,口中念念有词,但听不出他到底在念叨些什么。

  乾隆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站在蒋南沙的身后轻声道:“字画没碍着谁,都下了水,你就更应该下了。你不下,画子哪能上得来呢?”

  乾隆说着,蒋南沙也不敢回头。乾隆猛不丁暗下推了蒋南沙一把。“去啊,下去啊。”

  蒋南沙鬼使神差般,“扑通”跳入河中。

  那张画子在蒋南沙的前方漂着,蒋南沙想抓就是抓不到,他那笨拙的样子惹得两岸的围观人哈哈大笑。

  乾隆杨士民那帮戏辱他人的老臣一个个心里打着颤,静悄悄跑到河边来,冲着乾隆跪下了。

  安宁领着一帮小太监将水中扑腾欲沉的蒋南沙打捞了起来。

  蒋南沙抖抖索索地跪在乾隆的脚下,浑身濡湿,嘴唇青紫,牙齿不停地打着颤。

  “宫中买卖日不分君臣,你好好的跪什么?起来呀。”乾隆讥笑着说道。

  “罪臣不敢起。”蒋南沙就差没哭了。

  “朕往日听说你总是没事找碴欺辱李爱卿,一直不相信。”乾隆站了起来,“今日得见,信了,信了。”

  蒋南沙称罪道:“圣主慈悲,恕罪臣酒后狂言。”

  “哼,看在你是朕师长的份上,饶尔一遭。”乾隆掂量了下言道。“记住,此等有失礼仪的言行下次别让朕再遇上就是了,否则,定不饶过!”

  蒋南沙刚要谢恩,乾隆打断了他:“你别急着谢恩,那两幅字画是多少银两买来的,你交出三倍的罚银来。”

  “罪,罪臣遵旨。”蒋南沙头上的虚汗直冒。

  乾隆的脸色很难看:“你们这帮跟着起哄的大臣,看看,哪有一点儒家的模样?若不是新年时节,朕要一个个严办,今日且饶过了。”

  “臣知罪,谢皇上饶恕。”

  乾隆抛了下手中的佛手:“滚吧!”

  “是是,罪臣滚!”

  4

  “哎,你们说说蒋南沙那帮东西象不象个缩头的王八?”允禧领着鄂尔泰与李禅走进清竹斋,兴奋地比划着,“不踩不伸头。皇上跺了他一脚,哎,他的头就出来了,滚吧!是是,我滚我滚!”

  鄂尔泰附和着笑了。

  “开心,开心啊!”允禧笑着,见李禅的脸色不太对劲,惊诧地问道,“李大人,你这是怎么啦?拉着脸不开笑,这口气出得还不够本?”

  “亲王,我笑不起来啊。”李禅真切地说道,“气虽是出了,可往后,小鞋就够我穿的了。”

  允禧睁大了眼睛:“皇上都发了话,他还敢放肆?”

  “你说他不敢?”鄂尔泰替李禅说道,“如意馆大多是他蒋南沙的弟子,他歪个鼻子斜个眼,什么事都出的来。”

  李禅苦笑道:“我算是看透了,也算是受够了……”

  女侍端得清茶上来……

  “如是这般……”允禧好心地说道,“有机会我给皇上进上一言,你换个衙署供职算了。”

  “谢亲王好意。”李禅礼道,“承先帝洪恩,相中微臣的字画,因画及人,破格擢拔。禅平步青云,入南书房行走,进如意馆。本意竭力效忠朝廷,但他蒋某人一统画苑天下,容不得微臣带进一点师法造化、写心写意的宫外画派新风,他们在干什么?师古人之迹而不师古人之心,他们是在把画风引入绝境啊!仕途官阶我想不想要?想。朝廷皇家之贵,我舍不舍得丢?舍不得。但让我李禅跟在古人后面亦步亦趋,不去越雷池一步,我作不到,哪一个朝代流传后世的惊世之作不是变化中找到它的归属?”说着他指了下满室的板桥清竹图说,“象这些,还有亲王、大人没有见到的,他们的画中生机,让您爱慕不已,这就是生命,生命啊!可他蒋某,蛊惑皇上把他们冷到了一边,我李禅于心不忍,更为当今画风叫屈啊!”

  “来来来,喝点新开封的‘碧螺春’。”允禧笑着打着哈哈道:“消消火气,啊?”

  “亲王原宥微臣的不恭。”李禅长舒一口气道。

  “看你说的,你的直脾气谁都知道。火气发过了也就算了,别闷在心里就行。”允禧笑道。

  “亲王说的在理。”鄂尔泰道,“我揣摩着,李大人与蒋南沙裂痕之深,已不是个人之间的存见。知道蒋某是个气量小的人,大多不愿露痕迹就是了。”

  “怎么可能呢?”允禧道,“怎么说都可以,但字画还是要作出来让人看的啊,怎么可能不露痕迹?”

  “知人知心,亲王、张大人宽解,李禅不胜感激。”李禅拜谢道。“求变乃微臣崇信之宗旨,宫廷供职令我得已目睹历代艺苑珍宝,京师内外走动,尤是扬州之行,当今画风勃然生机更令我瞠目结舌,唯恐赶之不及。故尔辞意已坚,离开如意馆,求亲王替我在皇上面前呈禀缘由。”

  李禅说完掏出辞呈来到亲王面前作了一个深深的揖。

  允禧与鄂尔泰都愣了。

  允禧接过李禅的辞呈,看了一眼:“年前你就和我说过此事,当真不能……”

  李禅说:“微臣三番五次掂量利害得失,夜不成寐。皇上待我洪恩如山,微臣实在开不得口,求亲王成全我意,万勿推辞。李禅终生不忘。”

  允禧与鄂尔泰对视了一眼,“既然李大人去意如此坚决,我也不好再说什么了。”说着接过了李禅的辞呈。

  “给亲王添麻烦了。”李禅道。

  “成与不成,我就作不了主。”允禧道,“我会尽力向皇上禀明你的处境,还有你的志向。”

  李禅抬头看着郑板桥的一幅《乱竹乱石图》,上题款道:“掀天揭地之文,震电惊雷之字,呵神骂鬼之谈,无古无今之画,原不在寻常眼孔中也。未画以前,不立一格,既画以后,不留一格。”

  “我很佩服板桥的说道。我一直在琢磨这一句,”允禧指着李禅正看的那幅《乱竹乱石图》说道,“‘未画以前,不立一格,既画以后,不留一格。’山石狂乱苍劲,枝叶纵横恣肆,这是板桥的画品,也是板桥的人品,师古而无古,独树其帜,伟丈夫板桥也!”

  “亲王所言,令李禅铭刻不忘。”李禅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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