瘦豇豆和赵胖子护起了那张画子:“你们,你们这是要干什么?”
见乾隆这边起哄,一帮护卫便衣早早将乾隆夹在中间退到了一边。
安宁劝道:“主子,我们先回客栈歇息吧?”
乾隆毫无惊色地笑道:“不用,看看热闹有什么不好?”
孙威不失礼节地说:“金师傅,人家收了麻大人恭请的寿帖子,都去了麻府,独独你们几个,不见人影儿,大人只好让我带人来请了。”
“知府老娘做大寿,与我有什么相干?”金农轻蔑地笑了一下,“我一天不画画写字,一天的口粮钱就没有。”
孙威无奈地陪着笑脸说:“金师傅,你就带个头,给我一次面子行不行?”
这边说着,那边衙役押着黄慎、高翔过来了。金农忿然道:“哼,你们请人就是这么个请法?”
“怎么没见郑板桥?”乾隆惊异地问道。
允禧用手指压在嘴唇上“嘘”了一下,不让他再多舌。
“郑板桥的家里死了人。”孙威啐了一口唾沫说:“他想来大人都不会让他来,你们几个少一个也不行。”
汪士慎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我就是不去,你把我杀了?”
黄慎与高翔也说“我们就是不去”。随之坐到汪士慎一起去了。
“你,你们!”孙威气得咬牙切齿,“我现在是笑着给你们说话,别惹我发火。”
金农笑了:“你发你的火,我做我的生意。”
孙威给顶撞得面色发青,将手一挥道:“来人哪!”
衙役班头跑到前面来:“孙头,怎么说?”
孙威上了台下不来了:“你领着人把他们几个的画铺全封了,从今日起,禁止他们再开业!”
“是!”班头接令刚要走,只听得一声“慢!”吓得打住了步子。
原来是乾隆一边看着情急了,陡然喊了一声。
孙威上下打量着乾隆:“嗬,你是哪路子神仙,好大的嗓门啊。”
乾隆并不动气:“有话好商量,为何动不动就封门呢?”
孙威蔑视地笑道:“看你也是个体面人,你不叫封铺子,行啊,你有本事让他们起来跟我走,我就听你的。”
乾隆要动身往前去,被安宁、允禧拦住了:“主子,你就少管点闲事儿吧。”
乾隆将他俩拨到了一边:“去去去,没你们的事。”说着走到汪士慎他们跟前,耳语了一阵,他们从地上起来随乾隆进了金农的画铺。
乾隆给哥几个劝道:“我看大家都不要意气用事了,去了,有酒有肉,先吃了再说嘛。”
“你真是一个好商家,算得真是清楚啊。”金农不无讽刺地说道。
“冬心兄,这是我的朋友,你能不能客气点?”汪士慎转对乾隆歉意地说道,“先生,你看,把你也卷进来了,真是莫名其妙。”
“不碍事,我就是喜欢热闹的人。”乾隆笑道。
“你们是老乡?”见乾隆一副商人的打扮,黄慎判断道。汪士慎是徽人,徽人里从商的多,黄慎如此说,是有他的道理的。
“你看他是商人,就以为是我老乡?”汪士慎说。
乾隆说:“我俩刚刚认识。”
“还没问先生尊姓大名呢。”汪士慎道。
乾隆礼道:“免尊姓德,德隆。你们呼我德公子便是了。”
“德公子,谢谢你为我们几个斡旋。”汪士慎作了一个礼道,“要不,这铺子门让他们一封,没有几百银子去送礼,门面就别想再开了。”
“哦?”乾隆惊道,“要这么多?皇上下旨禁止贪污行贿,他们就这么当作耳边风?”
“山高皇帝远。皇上他下他的旨,下面照行不误,皇上他能知道什么?”金农转而对大伙说:“这么说,还是老实点,都去了吧。要不,收不了摊子。”
高翔不那么情愿:“哼,搞成习惯了,往后他要是不花钱的活,你都得去,否则他就派人封门啊。”
“说的也是。”汪士慎道。“板桥要是在就好了,他的点子多……”
孙威等急了,使唤衙役敲起了铺子门:“快,快点,我们孙爷等急了!”
乾隆转着脑袋点化道:“我说还是去好,只有去了,才能见机行事啊。我听说过你们戏弄岳文成的事,何不故技重演?”
“哎呀,老乡,你真是个能人!”汪士慎拍了乾隆的肩膀叫了起来,接着又对黄慎喊道,“这主意太好了,冬心、阿翔、黄老瓢,我们再露一手!”
黄慎道:“那次是要掉脑袋,逼急了,才有了主意,这次不一样,是在家门口,闹大了,他麻三贵随便找个岔就能让你几个天天哭爹喊娘……”
金农说:“走,少说点!他要什么,我们给他画什么就是了!”
4
孙威领着几个画师进得大门去,麻三贵迎了过来:“啊呀呀,几位大师真是难请啊!来来来,里边请,里边请。”
门外的客人手拿帖子不断地往里进,乾隆他们站在一边观望着。
允禧说:“主子,看样子,你还想进去。”
安宁说:“人家都有帖子,咱们没有,咋进啊?”
乾隆笑了一下没言语,却径直朝大门走了过去。
大门口,除了守卫的衙役,还有个老先生模样的人坐在一张桌案后面,旁边站着吴子坤,乾隆刚刚到大门口,就被守卫拦下了。
“没帖子,要从吴通判和那儿过。”守卫说着指了下桌案那边。
“先生,进门贺个喜,还有个什么说道吗?”乾隆走过去问老先生道。
“知府有令,今日进府的除了扬州的体面豪绅,就是文人墨客,先生没有帖子,那就要过我这一关。”吴子坤客气地说道。
“你要多少钱?”
“不要钱。我出个上联,先生对出来了,便可进去了。”
“先生请出吧。”乾隆没犹豫就说道。
吴子坤看了一眼乾隆,道:“先生听好了。‘春风放胆来梳柳’。”
吴子坤说着,那个老先生用笔记录着。
乾隆笑了一下,稍思便道:“‘夜雨瞒人去润花’。”
“……好功夫,先生你不是个商人吧?”吴子坤吃惊地看着乾隆。
乾隆浅浅笑了一下:“这不是你的东西啊?通判大人。在我的印象中,这是画师郑板桥先生的啊?”
吴子坤不吭声了,直直地盯着乾隆,半晌才说:“你连这个也知道?”
“这个你就不必细问了吧?你按协约办就是了。”乾隆戏言道。“我还有数位家人要随我进去,你看……”
“这……”吴子坤诡谲地转动了下眼珠子,“这恐怕不合适,就是按协约,也是您一个人进啊。”
“这么着,我们来个一对一,刚才是你出我对,现在我出你对。”乾隆谈条件道。“我出个对子,你要是对出来了,我和我的家人一个不进;你要是对不出来,你就得高抬贵手。”
“行!”吴子坤想了一下,自负地道,“高士请了。”
“这次朕南……”乾隆反应快,“下”字没出口,慌慌打住了,改口道:“啊,这次遇到一个叫郑南的先生,他是江宁的一个进士,陪我南下来扬州,路过横塘,横塘是此地有名的烧酒产地,我就出了个上联,先生听好了。‘横塘镇烧酒’。”
“哈哈……就是这?”吴子坤笑了,心想你连个事儿都说不清,还能编出什么花稍来。
“先生,你就出这种对子?”吴子坤身边的那个老先生不无献媚地说:“你知道我们扬州府的吴通判是什么人吗?雍正年间的举人。”
“举人?”乾隆的眼光俯视着,浅浅地笑着。“吴举人你请了。”
吴子坤竟然语塞,陷入了苦思,对不出了。
老先生见状,起身将吴子坤拉到一边,说道:“大人,让老朽来吧?”
“你来,你能的不轻!”吴子坤恼恼地横了他一眼,“你想过没有?他的这个对子出绝了。‘横塘镇烧酒’,初看应对并不难,但是每个字的偏旁刚刚好按木、土、金、火、水五行排列,我是没法对了。”
老先生想想,点点头,佩服至极地摇头晃脑道:“好,实在是出得好;对,实在是对不出……”
吴子坤对不出,又不敢张扬出去,只好谦让乾隆一行大摇大摆地进麻府。进得院子,乾隆放眼看去,整个宅院布置得富丽堂皇,客人们一个个珠光宝气,雅韵非凡。他刚要迈步进花厅,税政官赖开运拿着一幅画轴在门口截住了麻三贵,麻三贵听完他的耳语,显出惊异之色,继而跑进花厅,不一会拉着金农匆匆忙忙地从里边跑出来,径直往书房那边去了。
乾隆见之起了疑心。
允禧问:“怎么啦?”
乾隆说:“走,那边去看看。”遂尾随跟了过去。
麻三贵拉着金农进书房关上了门。
乾隆跟到这里止了步,抬头望书房的上楣,门楣挂有一块镶金题匾,上书:“巨苞斋 李禅题”
乾隆一看就笑了。
允禧不解地问:“主子笑什么?”
“你看到这块匾了吗?”
“这块匾怎么啦?”允禧注意到了李禅的题名落款,笑道:“这个李禅真是有失身份,竟给小小知府说上这样的奉承话。”
允禧的理解与乾隆的释义相去甚远,乾隆侧过脑袋,合了下眼帘浅笑道:“噢,我倒想听听你对这‘巨苞’两字的解法。”
允禧不假思索地说:“‘巨’为‘大’解,‘苞’取孕育之意啊。”
乾隆乐了:“不不不,离题万里,离题万里了。这文人,啊……骂人不带脏字,透在骨子里呢!‘巨’解为大不错,这‘苞’字呢,你把它拆开来读读看,是不是‘草包’?他在骂人家是个大草包呢!”乾隆说完刚要大笑,猛丁意识到场合不对,捂上了嘴蹑足走到窗户那边去了。
允禧看着那块匾细细评味,忍竣不住扑哧笑了。
乾隆用手指抠开了窗户纸,窥视书房里,麻三贵展开了唐伯虎名扬天下的仕女图《秋风纨扇图》。金农见图大吃一惊:
“大人的这幅图从哪弄来的?”
“这你就不要问了,我刚刚到手。”麻三贵得意的神色溢于言表,他指着字画说:“你给我看看是真的还是假的就行了。”
爱画如命的乾隆耐不住了,急急走向书房的的门,敲了起来。麻三贵开了门,不耐烦地挥手道:
“去去去,宴庆还没开始,前面去,前面去!”
乾隆指了下里边:“我找冬心先生。”
金农一见是乾隆,连忙介绍说:“大人,这是我的好友,京都的德隆先生。他也是一个鉴赏大家啊。”
“哦?”麻三贵连忙露出了笑脸:“是外地客,来来来,也一并帮着看看我弄来的新物件。”
此言正中乾隆下怀,稍事寒暄,随金农、麻三贵来到书案前。麻三贵重新展开画轴。
画轴上有题诗:
秋来纨扇合收藏,
何事佳人重感伤。
请把世情详细看,
大都谁不逐炎凉。
金农读完诗,说道:“短短二十八个字,道尽了一个红尘女子行世悲怆的凄凉,言到意尽,言到意尽啊。看这诗,是唐伯虎的。”
麻三贵急促地:“那画子呢,当然就是唐伯虎的!”
金农神秘地笑了一下:“叫我怎么说呢?……”
麻三贵急得脸通红:“嗨咿,是真的是假的,你说一声不就行了吗。”
“假的,这是假的。”金农不疼不痒地笑道。
乾隆急了:“哎,这怎么是假的呢?”
金农拦住了乾隆不给他往下说:“好好好,你就别多说了。我说个道理,麻大人就信了。唐伯虎作这幅图,那是明正德年间的事。烟花三月,唐伯虎和他的好友张灵乔扮乞丐游虎邱山时与南昌名伎崔莹邂逅,张灵与崔莹一见钟情。崔莹回到南昌以后,张灵为她思念疾亡。崔莹听说以后,风尘千里找到唐伯虎,在张灵的墓前,她读着张灵的诗稿,喊着张灵的名字放声痛哭,唐伯虎不忍卒听,只得徘徊于田野间,等他回到墓前,崔莹已经自缢了。他感慨之极,画下了这幅《秋风纨扇图》。”
对*野史极富鉴赏品位的乾隆听到这里,情不自禁地鼓起掌,细细品味着其中的韵味说:“好,好啊。好一对纯情男女……”突然他想起了什么,“那你怎么说这幅画子是假的呢?你看这落款,还有这钤印。”
“问题就在钤印上。”金农让乾隆搅得没法子,只好胡诌道:“德公子你有所不知,我读过唐伯虎的一本自传,里边说到他作画钤印的事。在这个时期,唐伯虎并没有启用‘江南第一*才子’的钤印,这幅伪作虽然摹仿的逼真,但作伪者并不知道这一点,他失手了。”
乾隆也让金农说糊涂了,麻三贵看着乾隆,正巧此时乾隆糊里糊涂地点着头。
乾隆不放过金农,道:“我看,他的用笔还有用墨……”
金农生怕他又冒出个什么难题来,连忙打断道:“这些都好办,不信的话,我就可以现场临摹一个局部给你们看。”
“哦?”乾隆来了兴趣:“那你作给我看看。”
屋子外,吴子坤匆匆来到书房,喊道:“麻大人,麻大人,怎么搞的,客人们都到齐了,都等你,你怎么躲在书房里不出来了!”
麻三贵开了一个门缝,将脑袋伸出半个来,陪笑道:“你就帮着张罗下,我这就来!”说完头缩了回去,门又关上了。
吴子坤嘀咕着:“搞什么鬼名堂!”看了一眼在一边议论的允禧他们,走了。
屋子里,金农临摹出《秋风纨扇图》的一个局部,乾隆观之击掌言道:“金大师真不愧为大师,象,酷象!”
这一说象不要紧,那边麻三贵彻底泄了气:“这么说,这幅东西是假的罗?”
“大人你说呢?”金农不再多说。“这画是谁拿来骗你的?”
“赖开运,他扣了人家的货,人家就拿这东西来抵押。”麻三贵给自己撑脸道,“赖开运想拿这种东西来送贺礼,哼,他看错人了,这张画子即便就是真的,廉政拒贿,本官也是要退走的!”
“如果这幅唐伯虎的失传大作是真品,你会退?”乾隆盯着问道。
“那还有假?”麻三贵头颅拧直了说。“你在扬州地面问问,我麻三贵是什么人?钦差凌枢大人拿走我的失传唐代巨砚,我眼睛眨过没有?就冲这皇上送了我扬州知府的头衔。”
金农憋不住笑了开来。
乾隆气得直咬牙,心里骂道:“这个专吃猪头肉的大草包!”脸上却漾着不疼不痒的笑意应和着:“哦,哦哦。”
5
赖开运呆站在花厅前等候着麻三贵的奖赏,没想到麻三贵气冲冲地将字画扔给了他,挥舞着手,令家人将他赶走了,乾隆与金农远远地看着这一幕,俩人对视一下笑了。
乾隆疑心地问金农:“那张字画是真还是假?”
“德公子是好眼力,那是真的。”金农笑道,“我要是断了那是真的,人家祖传的物件就要成了麻三贵的囊中之物了,这不是明火执杖地活抢吗?”
“嗯。”乾隆恍然大悟,点了点头说:“好,好啊,你做了一件难得的大善事。”
“这些家伙搜刮的太多了。”金农不无得意地说,“只要找到我,我绝对不会让他们得便宜。”
俩人笑说间,大厅那边鼓乐骤起,客人全齐了。麻三贵小步跑来,拉着乾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