板桥与金农狼狈地从山下跑了上山顶的时候,李方膺正与蔡明纹枰对坐,厮杀得不可开交。守卫的护卫拦住了板桥和金农:“干什么的!滚开!”
板桥慌张地喊着:“起火,起火了!”
蔡明回首大声地问道:“怎么回事!”
“大人,这两个……”护卫应道。
护卫胳膊拦住的板桥看见了李方膺:“哎哎哎,李……李兄!”
蔡明问李方膺:“这两个人你认识?”
李方膺连头也没抬:“下棋别说话,说话是王八!”
蔡明苦笑了一下:“好好好,不说不说。”
护卫们将狂喊乱了的板桥、金农往山下撵去。
“你们别撵了,我们都跑不了啦!山火烧上来了!”板桥叫喊道。
护卫们看着山下凭借风势急涌而上的火焰,傻了眼,他们丢开板桥和金农,变了调门儿地大喊着奔向棋盘处:“大,大人,大事不好,火烧,烧上来了……”
李方膺嗔怪地呵斥道:“别说话!滚!”
“是!滚。”训练有素的护卫竟然也就缄口不言了,悻悻地走了。
蔡明对面的悬崖那边从山涧底下腾出了烟团,疑问地问道:“这儿怎么会有烟?”
李方膺心里有数,硬是不吭声。
板桥与金农深一脚浅一脚慌乱地也不知往哪走,烟雾呛得他们泪水也出来了。板桥气愤地骂道:“李方膺这个不长眼的混蛋,连我们都认不出来了!”
山火“劈劈卟卟”烧上了山,浓烟包围了山顶。山上的人全部乱了套,没头没脑地跳窜着乱喊着……
板桥与金农被火势逼得往山上安全的地方一退再退。就在这时李方膺跑了过来。
板桥惊喜地喊起来:“方膺,方膺!”
李方膺跑到他们跟前,拉住他们就跑:“快跟我走!”
李方膺带他们跑到一个悬崖处,钻进了树丛,不见了身影。
棋盘山山顶上,蔡明在护卫的帮衬下,龟缩进不大的山神庙里去了。
山神庙里,满屋子烟雾,蔡明和他的护卫们在山神庙里乱窜一气。
吓破了胆子的蔡明撅着屁股钻进了山神菩萨的底座里,半个屁股还露在外边颤抖着,一块砖瓦落了下来,砸在他的屁股上,他惊恐地惨叫了一声,屁股也摆平了……
火舌狂乱地舔舌着山神庙,但由于周围没有可燃的东西,山神庙没有烧着。
天意,该他蔡明不断子绝孙。
李方膺带板桥他们进的是一个很奇特的大山洞,里边有钟乳石,有小溪。
“你喊我的时候,我不能应,不让这个龟孙子吃点苦头,他还以为兰山的老百姓好欺负。”李方膺精神矍铄地说:“来,洗洗,爽快爽快!”
板桥猜问道:“这场山火是你策划的?”
李方膺笑而不语。
金农瞪着大眼担心地说道:“总督府下来的督察,要是烧坏了,你怎么交待?”
李方膺浅浅地笑道:“烧不坏他,我给他留了地方。”
板桥悟过来了:“山神庙?对,山神庙!”
李方膺说:“不这么折腾他一家伙,他怎么知道我李方膺这个人?”
说起这次山东地境推行烧林垦荒的事,李方膺幽忿地:“什么叫烧林垦荒?就是把好山烧了,在山上挖地种粮食。好好的地不种,莫名其妙地在种荒地。你问干什么这么做?我也在问,为什么?说透了,就是这群当官的当腻了,没事找事做,害了老百姓不说,他们还向皇上去报功,他的政绩如何如何,一套又一套。这是他们做官的学问,哎,怪气,就这些人,皇上就吃他们那一套,他们的官位越爬越高。对不住,撞到我李方膺了,我就是不睬你那一套,官司打到皇上那儿去我也不怕。”
板桥明了李方膺护民爱民的一片心,小心地说道:“你说的这些我全明白,现在是你遇上了一个不明事理的糊涂官僚了,怎么办呢?”
“你说他糊涂?他说你糊涂!”李方膺冷笑了下说,“一个个削尖脑袋想花招招邀功请赏,哼,害起老百姓来他们一点不糊涂。”
过去了一个多时辰,听庙外的声响小了些,护卫看了下庙外,山火已经灭了,漫山遍野袅袅漂浮着烟氲。
“出来,都出来,没事了!”
护卫们一边喊着一边跑到山神的神座下去“救驾”。他们轻轻拍着蔡明的屁股:“大人,大人……”
蔡明杀猪般地叫唤着就是不出来。
护卫们一不作二不休,拽住他的两条腿,狠劲地将他拖了出来。蔡明满面血垢和蜘蛛网,两眼发直,护卫们见了,忍俊不住偷偷捂着嘴一边笑去了。
蔡明到处乱找着:“我的,我的官帽,我的官帽呢……”
一个小个子趴在地上伸手到了神案底座下,如同鸡窝里掏鸡蛋一般掏出了蔡明的官帽,高兴地喊道:“大人,找到了!你看。”
蔡明抚着烧没了帽翎的官帽沮丧地说:“这,这这,成了秃毛鸡了!”
护卫们终于忍不住,扑哧大笑了起来。
李方膺看了下天洞,道:“山火灭了。走吧,该下山了。从那边出。”说着领着板桥与金农往洞外走去。
“慢,方膺兄。”板桥指着李方膺的官服道:“你这么干干净净地下山,督察大人一见,明摆着这场事故就是你暗下一手张罗的了。”
“说的在理。”李方膺暗惊道。
“这套官服你得报废了。”板桥作了个鬼脸道,“快,你把它脱下来。”
棋盘山山脚下,护卫们扶着瘸了腿的蔡明,差役们抬着被烧毁的两乘官轿狼狈地山上蹒跚而下。
蔡明突然想起了什么:“哎,李大人呢?”
护卫、差役们你看我,我看你。
蔡明嗔怪地说:“你们光顾了我,怎么就把李大人忘了呢?!他,他不会有什么……”
“大人,你看!李大人下来了!”有人喊。
众人往山上看去,李方膺拄着拐杖由板桥、金农搀扶着一瘸一瘸地从山道上下来,他们三人的衣服褴褛、一条一条地挂着布条条,他们的脸上黑包公一般;李方膺歪戴的官帽干脆就不见了帽翎。
蔡明迎着李方膺,乐了起来:“李大人,李大人,你的样子比我好不到哪去嘛……”
“若不是这两位相救,我就被山火吞了去了。”李方膺指着板桥、金农说,接着脸色突变:“这是谁干的,我要拿他的脑袋是问!”
这句话激起了蔡明的无名之火:“一定是苏雪骋!临走的时候,说的好好的,我们到棋盘山,他怎么就把火烧到我们这儿来了呢?用心太毒,太毒了!他是想一把火将我们全烧了去!”
李方膺不忍心将责任全丢到苏雪骋那儿去了,连忙佯装醒悟地说道:“我想起来了,莫非他听错了,我说我到棋盘山,他听成了火烧棋盘山。”
蔡明揣摩道:“‘我到棋盘山,火烧棋盘山。’……”
李方膺道:“蔡大人,别琢磨了,到家什么都明了了。来呀,起轿!”
说着与蔡明坐上了破败不堪的官轿……
回城的路上,蔡明捂着脑袋打瞌睡,衙役过一个水沟,轿子歪了一下惊醒了蔡明。
蔡明眼睛眯缝着看着远处,青山绿水,分外妖娆。他有些不解地自语道:“嗯,这是怎么回事?……”
一个精明的老护卫凑近蔡明的耳朵轻声说:“大人,小的说句不该说的,我们出来的时候,乡里的里正们都在县衙,说是安排他们回去烧山的,你看,这周围怎么没一处冒烟啊?”
蔡明疑惑地揣咕道:“是啊,就算是棋盘山烧了,别处也该烧啊?怪了……”
“会不会是李大人他……”老护卫看了下尾随在后的李方膺,谨慎地说道。
“别说了!”蔡明说完把眼睛合上了,不再理睬他。
蔡明的轿子到了城门口,刚要进城门,蔡明突然吩咐道:“停,停轿!”
李方膺见对方停了轿,不解地问道:“蔡大人,怎么啦,进城啊。”
蔡明作揖道:“李大人,下官这就告辞了。”
李方膺佯装惊奇地道:“哎咿,大人这一走,下官给大人备下的酒席怎么办?”
“不必了,谢谢。”蔡明不阴不阳地笑道,“万一大火烧了酒楼,我就没地方躲了。”
“既是这般,下官也就不强求了。”李方膺作揖道。
蔡明吩咐道:“起轿,打道回府!”
“起轿——”
目送蔡明远去,板桥不无担忧地说:“方膺,他看出问题了……”
“这是迟早的事。”李方膺生死度外地笑说道。想起什么,吩咐说:“两位兄弟,小弟怠慢了,你们先我府上去,娘子在家,你们自报家门就是了,她对你们的大名早已如雷贯耳。我呢,是恶人也好,是善人也好,超前给皇上奏上一本再说。我办完了事就回家。”
板桥与金农理解李方膺的心境,没说的,自行找李家的府邸去了。
5
李方膺三步并两步赶到衙门,苏雪骋早在那儿等着了。两人遇着面什么也没说,伸出拳头擂了对方一下,开怀地笑了。
“没把他烧死吧?”
“烧死了,我也不回来了。”
“那火,大的吓人。”
“过瘾!”
“现在怎么办?”
“就咱兰山没烧了。抵抗新政的罪名反正落下了。我现在就给皇上写折子。”李方膺深情地看了一眼苏雪骋,“罪过我李方膺一人担着,你写个辞职书放我这里,赶快带着一家老小逃难去吧。”
“李大人,你也太小看我了。”苏雪骋瞪大了眼,不高兴地说。“你是为了谁?大伙心里一本账。跟着你干事,痛快,死了也心甘。”
李方膺对这老伙计了如指掌,那说出来的话一个字没得假。他激动地伸出双手一把抓住苏雪骋的臂膀动情地摇了摇,说:“谢了!”
他俩来到县衙密室,合议了下,由李方膺执笔写道:
“圣上明察:山东兰山县令李方膺斗胆弹劾河南总督王士俊。王士俊在任期间,置民生大计于不顾,强令各县虚报无粮,加派病民;继尔硬性规定每县的烧林开垦目标和期限,废农翦业,民不聊生。百姓怨声载道、请命无门。微臣不敢妄附粉饰,助纣为虐,贻地方扰。屡屡上书抚台、总督,不得恩识。无奈越级禀奏圣上,恳请圣上查证王士俊借烧林垦荒之虚名,而成累民之实害……”
站在一旁的苏雪骋惊讶地:“李大人,给皇上直接上书,这样写就彻底得罪总督大人了……”
“不是我这样写,而是他这样做的。与其不疼不痒,不如捅破天窗。”李方膺坦然地笑了一下,说:“你我身为朝廷命官,不为社稷不为民,枉顶了个乌纱帽,不如撞死棋盘山!苏大人,此事既然闹大了,就不必忧心忡忡。”
苏雪骋说:“李大人,下官的意思迂回一点,到时还有个退路,不至于……”
“你别说了,你想说的我也明白。这种事闹到这一步,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了。”李方膺轻松地笑道:“官印拿来。”
苏雪骋打开一个大柜子的大铜锁,从里边取出了一块大红布包裹的印盒。
李方膺在奏本上落上最后一笔,取过县衙大印盖上。注上火漆印“八百里急送!”
送走了快奏,李方膺踏实了一些。为了不让苏雪骋担负过多的责任,他再次劝导苏雪骋带家小离开兰山,无奈苏雪骋铆上劲了,就差没翻脸。还是为他想,李方膺说服他打发家小远走他乡,这次苏雪骋没坚持,正巧妻舅周鲁生也在,好言好语哄骗家妻,说过了这阵子风头,他就到南边的姑姑家找她老小,家妻听了他的话,和周鲁生依依难舍地走了。
李方膺按排好一切,等他回到家,天已经大亮了。
听说相公回来了,李方膺之妻陆娟与等候在府上等候一宿的李禅与板桥、金农迎了出来。
几个画友一见,相互稍愣了下,即刻大声地惊唤道:
“板桥!”
“方膺!”
“李禅!”
“冬心!”
他们快步相迎,快活地拥抱了起来!
“看你们几个汉子,就跟小孩子一般。”陆娟笑道:“方膺,从昨夜到现在,他们几个兄弟硬是不吃不喝,一直等到现在,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回来,酒菜凉了热,热了又凉……”
“这还用问吗,快快热了来啊!”陆娟慌慌吩咐女婢秀秀酒烫酒热菜去。
李方膺作了一个“请”的手势,热情洋溢地说道:“酒席稍侯,诸位仁兄坐,请坐!请上座”
“茶,好茶,上好茶。”李禅接口道。
“你怎么知道这典故?”金农诧异地问。
李方膺说:“有他郑板桥在里边,什么事传不出来?”
那年,板桥与金农到焦山去游玩,庙里的小和尚不认识他们,不经意地说:“先生坐,这就给你们上水。”正说着,老和尚回来了,一见老和尚与板桥他们那么客气,小和尚似有所悟,连忙改口道:“先生,请坐,小僧这就给你们上茶去。”老和尚听了,说:“慢,你知道这两位是谁吗?他们就是大名在外的郑板桥和金农啊。用好茶。”小和尚连忙再改口:“是,师傅。先生坐,请坐,请上座。小的这就上茶,啊不,好茶,上好茶。”见小和尚忙得不可开交,板桥、金农与大和尚笑了。
“嗨,焦山的小和尚不知道,出了这么件笑话,传的满天下都知道。”板桥调侃地说,“说起来又是另一个笑话,你说你是个什么了不起的人物,可你走到大街上,这人吧,就跟蚂蚁似的忙忙碌碌,各抢各的食,谁认识谁啊。所以呢,别把自己看得有多高多大,想让人家认得你,认不得呢,心里还难受的慌,累不累啊?”
板桥说的是个大实话,俏皮的很,里边藏了做人的道理。
李方膺将几位挚友引进一间与书房相通相连的小厅堂,众人一面落座,一面谈笑着。
李方膺拉过陆娟:“来,见见,这是我跟你说的郑板桥、金农!这是我的妻子陆娟。”
清秀的陆娟娇嗔地瞥了他一眼,“还用你说,我们都叙了一宿了。”继而对友人热情地说:“过去听方膺说你们大闹扬州城、名扬紫禁城的故事,我还以为你们是……”
“三头六臂的大妖魔!”板桥接话道。
大伙开怀畅笑起来。
“哎,说句良心话,有时想想当这么个官做什么,真不如上街头卖画来得自在。”李方膺发自内心地叹道。
李禅善意地笑道:“你这儿不想作这个官,板桥、金农两位仁兄还在削尖脑袋往里钻呢。”
板桥真诚地说:“皇粮有什么不好?总强似月月没有周济的苦日子啊。”
李禅笑道:“皇粮好是好,就是要学会两条。一、要会作条狗;二、要学会心黑手毒。”
李方膺做了一个强强的笑脸说:“你,我,我们是这块料吗?”
笑声中,金农不无担忧地说道:“方膺,我们担心你再这么抗下去,总督大人就要亲自来兰山了……”言尤未尽之意显而易见。
“哼,充其量撤了乌纱帽啵。”李方膺浅笑了下说道:“我不能官迷心窍,作伤天害理之事,那才是千古罪人了。”
说话间,女婢秀秀将热好的酒菜端上了桌。
李方膺举起手中的酒杯说道:“来吧,喝个早酒,闹个新鲜!”
酒过一巡,板桥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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