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八怪传奇(下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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扬州八怪传奇(下卷)- 第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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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师长过奖。”金农致谦道。

  “你再看看这个。”鄂尔泰说着展开了他手中的那幅画子道:“这是老夫昨夜闲来画就的一幅不成体统的东西,胡诌了四行句子,就再也诌不出来了,金先生能否着意续貂?……”

  画上的内容是:一只小船泊在柳荫下的一个小码头边,一个官人模样的人站在船头,似将远去,一个清秀的女子站在岸边,面带依依不舍之态。画中写了这么四句诗:东边一棵大柳树,西边一棵大柳树,南边一棵大柳树,北边一棵大柳树。

  看过画子,金农往前推了一把板桥道:“学生的诗作不如板桥,板桥来续!”

  板桥嗔怪道:“冬心,你开什么玩笑,总理大人着意在你,你怎么随便就退却呢?”

  “板桥的诗我和亲王常常赏之,没有见过冬心的诗作,是一大缺憾矣,今日得缘,自然揪住不放了。”鄂尔泰笑道。

  允禧说:“总理大人把话都说尽了,你还推却什么呢?”

  金农稍事沉吟,说道:“学生冒昧,能否随意续之?”

  鄂尔泰道:“请随而便之。”

  金农提笔稍思,续道:

  任尔东西南北,

  千丝万缕,

  总系不得郎舟住。

  这边啼鹧鸪,

  那边唤杜宇,

  一声声“行不得也,哥哥!”

  一声声“不如归去!”

  众人观之,连声叫好。允禧读了一遍,击掌而言:“好!真是赏心悦目、潇洒放达至极!”

  “知道吗?这就是五十年前,下官一介布衣进京赶考,情人表妹送我的情形。”鄂尔泰笑说。

  允禧开心地笑了:“大人还有这段*韵事?这么多年没听你说过嘛。”

  “王爷鉴宥。若不是冬心的诗句续得好,我哪会动之以情说出这些呢?”鄂尔泰笑道。

  “大人,恕学生冒昧,你这画子恐怕还有另外一层含义吧?”板桥礼道。

  一句话说得鄂尔泰顿时哑了口,瞪着板桥看了半晌,道:“板桥,看看你能否说出我的心思?”

  “真有它意?”允禧盯着鄂尔泰问道,鄂尔泰点了下头。

  “这是大人送别我们俩,不,更准确一点说,是惋惜冬心的送别之作。”板桥一语中的地说。

  “板桥……”鄂尔泰一手拉着板桥的手,一手轻轻地拍着板桥的肩,动情哽咽地:“难怪……”他想说“难怪皇上不敢用你了,你太聪明,万事看得太透了”,但他没说出口,堵在嗓子眼里,无奈地直摇着头。

  允禧是真糊涂了:“你刚才说‘难怪’什么呀?怎么不往下说了?”

  鄂尔泰抑制住自己的激情,极有分寸地说:“我的意思是说,难怪冬心说板桥他聪明绝顶,他是真正地聪明啊!他把我的心思全看透了!”

  3

  三天以后,允禧与鄂尔泰等文友在卢沟桥长亭设便宴送别板桥与金农。允禧身为皇亲,知晓对官僚机构中不按名排序,是因为皇上的缘故,但他不能和任何人说。他许诺一旦有机会,会替板桥进言的。轻声对板桥说:“你放心回扬州,我会尽力让吏部早早安排你的任用。”

  板桥礼道:“板桥不才,让紫琼仁君操心劳神了。”

  “你这说的是什么话?”允禧假嗔道,“就是别忘了给我勤递书函。”

  一边,鄂尔泰抚慰金农道:“古人有言,天降大任于斯人,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此处不留名,自有留名处……”

  金农礼道:“谢大人苦心点教。冬心谨记在心了。”

  众人共举酒盅干杯时,允禧看着远处的山峦,不着痕迹地说出了乾隆的旨意:“看到这山,我想起了一件事,那年我到西山去郊游,遇到碧云寺的云上禅师,他给我出了上联,到今天我都没有对出来。我以为只是我无能,没想到与我打赌的好友竟没一人对得出。不知板桥兄可对得出下联……”

  板桥不明白允禧的用意:“什么对子,这么难人?”

  “愿与我打这个赌么?”

  “说好了赌什么?”

  “我知道板桥兄的心性很高,才学更不用说了。”允禧笑道,“你嬴了,我自有说道。反正我输了不会象蒋南沙的外甥那样去背八仙桌啊!”

  众笑了。

  板桥礼道:“请。”

  “听好了。”允禧道:“此木成柴山山出”

  板桥虽长于此道,这回却张口结舌,不知如何对好,想了半天没反应。

  “真的没指望?”金农在一边轻声耳语道。

  板桥摇头表示无能为力。

  允禧沮丧地笑了下,他不能把皇上的底给卖了,惋惜地交待说:“你回到扬州想,吃饭想,睡觉想,想好了立马就给我来书函。我会安排时间在北京迎接你。”

  “安排时间?这是什么意思?”板桥百思不得其解,大睁着眼道,“就为一个对子?”

  “没错,就是为一个对子。”允禧暗藏谜底,脸上是爽朗的笑意。

  “仁君存心要和板桥打这个赌喽?”板桥心中陡然泛起一丝不快来,心想:“他是看我对不出,存心要看我一次笑话了。”

  “板桥兄,我愿留你在京,一直到你把它想出来为止。”允禧真心地挽留说。“听着,我不是说笑话。”

  “不。”板桥的心里还留着那一丝不快,固执地说,“我知道你不是说笑话,但板桥今天露丑,心服口服,回到扬州,我饭不吃,觉不睡,也要把它琢磨出来。”

  “你千万不要生气。”允禧善意地点破了板桥的心思,道:“这不是打赌,但也是打赌了。我太爱这个对子了。更是为了要出了这口气,你对出来了,就是帮我出了气,你说我该不该将你接到北京来,好生庆典一番?”

  允禧说的天衣无缝,板桥心头残存的不快悄然冰释,拱手作礼道:“仁君放心,板桥接了这个赌。”

  “一言为定。”允禧道。

  板桥应道:“一言为定!”

  两人击掌为誓。

  宴席再好有散时。众人说笑一通后,板桥与金农含泪作揖与允禧、鄂尔泰等人辞别上了马车。

  车夫扬起了马鞭,马车缓缓启动了。

  允禧的泪水顺着脸颊潸然而下。鄂尔泰见之,什么也没说,悄悄扭过头去。

  马车远远地去了……

  4

  “板桥,回扬州第一件事做什么?”远眺能看见扬州城的时候,金农损马车里问板桥。

  板桥不假思索地说:“到清竹庵把我的表妹接出来,娶她为妾。这是我进京考试前给她许下的诺言。”

  “尔后呢,作何打算?”

  “憋了一腔的闷气,各处去走走,一来散散心,二来看尽闲花野草打腹稿啊!”

  金农笑了:“别腹稿没打成,却让闲花野草把你吞了去!”

  板桥知道他暗指的是歌伎娼女,假嗔地擂了他一下,戏谑地笑道:“清风不吹,种子不飞……”

  两人自得其乐地大笑了起来。

  板桥以二甲八十八名中了进士,作为出生于扬州水乡的穷书生,能在皇家擢拔的才人中占得一席之地,本是可以扬眉吐气的了,但进身之道被莫名其妙地拦死了,这不能不说是一种难以言说的悲哀。金农虽说被荐入博学鸿词科的考试,但他的命运比板桥的遭遇更糟糕,连个考场也没进,就从仕途的舞台上给挤了下来。或许这是上天的旨意吧,如果他们都能在官场上一帆风顺,恐怕后来的扬州八怪里也就没有他们的大名了。

  久别了,扬州!

  不论外面的世界多嘈杂,温馨的扬州依然故我地沉溺在风花雪月的绵情软意之中,从热闹的水码头到僻静的民居小巷,从春风绿柳的瘦西湖畔到百花争艳的官邸红楼,莺歌声声,俚语侬侬。西山的佛庵区,一如既往,罄鼓悠扬,安详静谧。

  板桥在金农家吃了午饭,便起身到清竹庵去了。来到清竹庵的大门口,听见庵堂里传来的清脆熟悉的木鱼声,他不能自持地眼睛潮润了起来,直到眼前的景物模糊了他才知觉自己失态了,自嘲地笑了一下,抬起双手用手指抹去了眼角的泪花花,步态蹒跚地上了清竹庵的高高的台阶。

  板桥蹑手蹑足地走进了庵堂,见偏房中敲着木鱼的僧尼,没犹豫就轻声唤道:“一姐,一姐,我回来了……”

  敲木鱼的僧尼没有回头,板桥激情不减地:“一姐,你为什么不理我?告诉你,我高中了!知道吗?我高中了!我是来接你的呀!……一姐,一姐……”

  敲木鱼的僧尼回过了头,却是怡莲师太!

  板桥惊呆了,他很快恢复了常态,但话语里难免有些语无伦次:“嘿嘿,是师太呀,我看错人了。我是来接一姐的,我是她的表哥啊,您还记得不?”

  “记得,怎么不记得。”年逾七十的怡莲苦苦地笑了一下:“施主,你来晚了……”

  “啊!”板桥预感到什么不祥,“一姐她怎么啦?”

  “慧智她到西天去了。”

  怡莲师太说完没再理睬板桥,径自回身继续敲她的木鱼去了。

  板桥急了,一下撞开了禅房的房门,冲到怡莲师太的跟前,一把拉住了她:“师太,师太!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阿弥陀佛,罪过罪过。”怡莲合十作礼,悲痛地闭上了她那双漂亮的双眼皮大眼:“慧智思恋先生,积郁成疾,一病不起。前不久她终于挺不住,走了……”

  板桥眼前一黑,倒了下去……面壁十年,好不容易挣了个进士,但未谋得实在的一官半职,这已经是刻骨铭心的讽刺了;到了扬州,本想与表妹一姐一圆情思债,留给他却又是一姐的一缕清烟。官场不得志,情场又失意,你让他怎不万念俱灰,焚心毁神?

  这天夜晚,月上中天的时候,板桥在怡莲师太的照料下,恢复了神志。吃了一碗莲子汤,板桥执意连夜回老家去,怡莲师太不便久留,意外地提出一个要求来:“老纳久闻板桥先生的大名,尽管慧智走了,但贫庵与先生也算是有了不解之缘,能否请先生留下墨宝一幅?”

  板桥作礼谦道:“一姐避难在此一方净地,承蒙师太多有庇护。板桥无有财宝相赠,留下难以启齿的几个字理所当然,理所当然。”

  说完他提笔写道:

  梦醒扬州一酒瓢,

  月明何处玉人箫,

  不爱乌纱爱红颜,

  绝世*郑板桥。

  这幅墨迹在清竹庵悬挂出来以后,板桥与一姐飘逸漪丽的恋情在扬州一时传为佳话,清竹庵的香火也因此旺盛了起来。

  5

  五年过去了,转眼到了乾隆六年。

  板桥自从失去了一姐,似乎对人生的热情冷却了许多,他与世无争,常入空门论佛参禅,经文唱和之中忘却世事的纷扰。这年刚刚过了正月,他没邀任何画友,独自一人出游泰山、西湖、黄山……秋风染叶,天气转凉的季节,他从黄山后山下来,经秋浦河入扬子江。途径江宁,听说供职鸿卢寺的晏斯盛出任江南布政使,驻节江宁,心血来潮去拜访了这位可称有着座师之分的新官。晏斯盛在乾隆元年板桥会试的丙辰科充同考官,他与慎亲王允禧、三朝老臣鄂尔泰关系拉得都是挺近乎的,他被外放到江宁来,虽说官职升迁了,但毕竟离开了紫禁城的宫墙。官场诡云多变,幻不可测,允禧、鄂尔泰他们不会有什么意外吧?板桥意外地想,这才身不由己地在江宁上了岸,寻到晏府上去了。

  晏斯盛正与江苏巡抚曹仁说事,没料到板桥的来到,一见板桥,喜出望外地起身相迎道:“啊呀呀老板桥,你怎么象个不沾家的百脚猫,我到江宁半年多了,竟找不到你的踪影,你跑到哪儿去了?”

  “落魄江湖,四处游荡。”板桥瞥了一眼在座的曹仁,自嘲地笑了一下,作礼道,“学生听说师座升迁江宁,特来拜见。”

  “啊呀呀,都这么熟了,还客套什么呀。”他打量板桥,一身皱里巴几的青布长衫,一双沾泥毛边的黑帮步鞋,隐隐的一股汗酸味顺着堂风朝他飘了过来,他稍稍皱了下眉头,漾开笑脸扇了下鼻子,“瞧你一身什么味儿,洗个澡,我有要事跟你说。”

  板桥洗完澡从边厢来到花厅的时候,听见曹仁不屑的声音:“他中进士五年了,一官半职没捞到,心情很不好,大人还是少与他……免得惹了一身骚,还说不出个冤屈出来。”

  “哈哈哈,曹大人的好意我明白,多谢点教。”晏斯盛说:“他能不能有职位,那是天意人缘定下的,也不是我晏某能左右得了的。你说呢?”

  虽说别人的私下议论没有什么指脊梁咒祖宗的难听话,但冷冷的话语不啻一把钢刃捅进了板桥的心,退避争斗的他重又燃起了野兽般拼杀的血性。

  本想在晏府歇息一二天的板桥,忍受了晏斯盛面上的惺情假意,收拾行装执意立马赶回扬州去。

  “你这是干什么?”晏斯盛惊诧不已地说,“是嫌我没饭给你吃?”

  “真到了没饭吃的时候,我再来师座的府上要饭吃。”板桥假戏真做地说,“师座要跟我说什么,学生洗耳恭听。”

  “啊,是这么回事,我出京时去慎亲王府上辞别,王爷跟我说,别忘了问板桥那副楹联的下句作出来没有。他说整整五年了,怎么没听到你的动静?”晏斯盛带着回忆的神色绘声绘色地说,“我问王爷是什么样的楹联,他不说,样子很神秘,说你让板桥快快给我作好就是了。我也不便多问。”

  板桥心里惊了一下,想起“此木成柴山山出”这句楹对来。原以为允禧是为了排遣他和金农的苦恼借话逗趣的,没想到还这么当真了。

  “就这事?”

  “就这事。”

  晏斯盛一再挽留,板桥不从,只好吩咐下人给找了一只到扬州去的顺便官船,送他走了。

  板桥一路劳顿,上船就埋头睡上了,一觉醒来,撩开窗纱看了下,江豚翻滚,鸥鸟嘶鸣,煞是热闹,眼见得扬州就快到了。他伸了一个懒腰拉开舱门往船头信步走去。

  宽大的甲板上,一个豪华的凉棚里,几个富豪子弟诗酒之余,调戏起歌女香奴来。闻见年青人起哄的喧闹声,板桥不时地皱起眉来。

  “看好了,这里是十两银子,我把它放下去,你能从水里捞上来,我赏你……赏你……我到摇梅院包你三个月,帮你老爹还欠下的税款。怎么样?”说话的公子哥儿高挑的个子,一身白色缎袍,白皙的月盘脸上暗红色的雀斑显得格外的醒目。他叫吴浩伟,扬州大盐商如今的扬州府知府吴子坤的大公子。吴浩伟用紫色手绢包了一锭成色足有十两的纹银,尔后系上一根鸡毛管粗细的红色香绳儿从船舷处放了下去。

  香奴的嘴唇打着颤,几近哀求地说道:“我不会水,我不要你的钱。”

  “你不说你原来是个渔家女儿吗?这会儿又不会水了?你敢耍我?!”吴浩伟的脸色变了。见那几个公子没动静,他叱声道:“你们都是死人哪,把她推下去啊!”

  几个公子如同耗子闻见猫儿的呵斥,转而野狗一般扑向了香奴。可怜的香奴惊叫着绕着桌子跑了一圈,继而抱住凉棚的拉绳死也不放了。她哪里是几个男子的对手,那几个生拉硬拽地将她剥离了开来。男人们扬着戏谑的大笑抬起了她,正要把她丢到水里去,只听身后传来一声断喝:“住手!”

  几个公子哥儿没料到半路冒出个落魄老书生,一个个愣了神,半晌没反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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