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过了前几家邻居,秋暝才折回来进入晨熠阁。
上午人少,晨熠阁里就蓝沐白和侍书在,秋暝一进去就看见蓝沐白在桌边坐着抄写。
“蓝公子,”秋暝行了一礼,才取出竹盒放在桌上,“这是秋暝自己做的桂花核桃酪,谢谢蓝公子前几日送的端砚。这核桃酪有些甜,但桂花的香味和核桃的香脆倒也还不错,你和侍书尝尝鲜。”
蓝沐白打开盖子,金黄诱人的核桃酪散发出阵阵香味,他拿了一块尝,的确有些甜,不过有隐约的桂花香和核桃碎的齿感,很是好吃,“秋暝姑娘手艺真好!很好吃。”
秋暝笑了,去旁边架上浏览,一眼看见了架上的镇尺,声音有些颤抖着问:“这镇尺?”
蓝沐白取下镇尺,道:“这是好友在京城买的,我见这镇尺有些年头了,水晶镇尺极为罕见,心生喜欢,便要了过来,秋暝姑娘喜欢?”
秋暝拿过镇尺,仔细抚摸过,棱边的缺口还在,那是她小时候偷玩弄坏的,记忆中父亲还训了她一顿,她便再也不敢进父亲的书房乱动东西了。
蓝沐白见她似有所思,眼中隐隐泪光,心道莫非是熟识之物,道:“秋暝姑娘,可是认识这镇尺?”
“这是家父的东西。”秋暝忍住泪水,看向他问:“蓝公子可否转手给秋暝?”
“既然是令尊的东西,便物归原主。”
秋暝虽极想拿回,但是想必他也花了大价钱,道:“我让入画送银票过来。”
“秋暝……秋暝姑娘,这镇尺对你来说意义非凡,与我不过是普通墨宝之物,你,不必与我谈钱财。”
“这……”
蓝沐白想了一下,“这样好了,秋暝姑娘替我做两套衣服吧。”
秋暝点头,赶紧谢过,蓝沐白眼疾手快扶住了她,“你以后不要这么多礼。也,也不要再唤我蓝公子了,便……便直接叫我晨熠就好。”
秋暝眼中泪光仍在,抬头看向他,让蓝沐白心中一动。秋暝心里同样一惊,心思异样,也道:“那,蓝公子……不……晨熠,你也直接唤我……秋暝就好。”
蓝沐白浅浅笑了,心中欢喜,道:“好,秋暝。”
侍书在旁边直嘀咕:“少爷就是喜欢人家徐姑娘嘛,见到人家就笑得那么开心,还死不承认!”
秋暝用自己最好的料子给蓝沐白做了两件衣衫,式样虽然是蓝沐白常穿的,但绣艺绝对上等,蓝沐白舍不得穿,妥帖的保管着。
九秋之菊开得繁盛,蓝沐白动身前往江宁府参加今年秋季州试,秋暝前去送行。
“秋暝,便要麻烦你多照顾我母亲了。”
秋暝应了,道:“你且安心去考试,相信你定能取得好名次,届时伯母也会很高兴的。”
蓝沐白自添福手里拿过一个布包交给秋暝:“这里面是王摩诘诗集,送与你。”
秋暝道:“前些日子见你抄写的便是这本诗集?”
“嗯,知道你喜欢摩诘居士的诗画,便想着送你一本诗集,但那些刻本不好,便想着亲自抄写一本送给你,可喜欢?”蓝沐白看着她。
秋暝紧紧捏着那本诗集,心里极为欢喜,点头道:“嗯。”
蓝沐白见她面容喜色,心里也轻松异常,侍书已在催促,蓝沐白道:“那我出发了。”
“等一下,”秋暝拉住他的袖子,自腰间取了一个香囊递给他,“这个你拿着,里面是薄荷香,若是深夜苦读劳累疲乏,可以闻一闻缓解劳累。”
蓝沐白接过,又看了她一眼,上了马车。
入画见自家小姐一直看着马车走远,道:“小姐,我看你和蓝公子真是极配呢!”
秋暝心中一惊,自己隐姓埋名逃亡至今,若是……断不可连累于他,只好忍了心思,道:“蓝公子算起来是我的救命恩人,且邻里乡亲,多加帮扶也是应该的。”
入画见她突然变了称呼,连语气也不如之前那么亲切,心中纳闷,还想再问,又听见秋暝说:“以后断不能再说这般玩笑。我们回去吧,明日要去给城东黄府老夫人送衣服,今日还要再整理一下衣裳。”
入画见她脸上没有表情,便不再开口,随她往回走。
估摸着州试结束了,秋暝心里在担心蓝沐白,想着他是否能取得好成绩,又想着自己对他的心思,偏天气不好,连下了几天的小雨,秋暝的心思越发忧虑起来。
徐氏通过入画知道了一点,心里虽然可惜,但是也明白女儿的决定是好的,如今她们的身份,万不可暴露,更不可能和朝廷有任何牵扯,而蓝沐白要走仕途,便意味着两个人注定有缘无分。
“暝儿。”徐氏坐到秋暝身边,握着她冰凉的手,安慰道:“好孩子,我们便也只能认命了。蓝公子应该找一个清清白白的姑娘为妻,我们不能拖累他。”
“娘,我知道。”秋暝觉得很冷,依偎在徐氏的怀里,默默地流着泪,“我……我就是难过……”
“孩子,想哭就哭吧。”徐氏心里跟刀割了一样,眼中同样泪眼婆娑,只是看了会儿外面的雨天,低头用手绢给秋暝拭泪。
秋暝安静地靠在徐氏怀里,流了一会儿泪,觉得有些累了,徐氏便陪她回了屋,看着她躺在床上闭目不言,只得心里长叹,一言不发地出了秋暝的屋子。
入画和李婶也看出了小姐的异常,李婶只能再三叮嘱入画不可聒噪,入画也明白小姐心里难受,倒也安静了下来。
秋暝整理了心思,去杨柳巷看望了陈氏几次,蓝沐白送了信回来,提到考试结果,他得了州试首名,不日便启程回家。秋暝为他感到高兴,明年春,他便要进京参加省试,若是进入首榜,还会参加殿试封官授职,那时,他们便要离开苏州了。想着便又难过了起来,他们注定有缘无分吗?
作者有话要说: 宋朝的科举考试分三次考试,州试、省试、殿试,州试在秋季,考过的是举人,考完后来年春进京参加省试,考过的是进士,另外取得优异成绩者进宫接受皇帝的考核——殿试,皇帝钦点名次,然后任职授官。
☆、提亲遭拒
天已经冷了,已是冬月中旬,自蓝沐白回来之后,秋暝便很少出门了,店里的客人一概是入画在招呼,她跟着秋暝学识字,现在能处理登记,秋暝便在后院里做衣刺绣。
蓝沐白回来后忙着各种邀请宴席,倒也没注意到秋暝的异常。
这日徐氏在绣坊店里忙,只见城西有名的媒人若娘又来了。
“哎哟,我说徐家夫人呀,你别看见我就变脸呀!”若娘一脸笑意地进了门,道:“虽然之前那几位托我来说媒的人家,人是稍微次了点,和你家姑娘不登对,但这次可是位俊俏公子哥来着。也不瞒你了,是城东黄府的少爷,黄天浩。那黄少爷也不知何时见过你家姑娘,便心心念念要来提亲。这不,人家刚参加完州试回来就向家里人说了,那黄老夫人也是甚是欢喜你家姑娘,这不就让我来和您说道说道嘛。”
徐氏知道这若娘有张三寸不烂之舌,能把托媒人家的公子姑娘说的天上仅有地上绝无的,也知道自己女儿的心思,再加上他们娘两的处境,还不等若娘说那黄公子如何如何好了,徐氏想着秋暝的说辞便道:“你且回吧,也替我向黄府致歉。我家秋暝福薄命浅,配不上黄公子那样的上好人物。而且,我们秋暝也还小呢,我舍不得她离开我。”
若娘又吃了闭门羹,心道这姑娘心也太高了,连黄府的公子都瞧不上,这和蓝公子门对门的见了,莫不是真只看得上蓝沐白那样的人物?
若娘悻悻地走了,入画看着徐氏垂着脸在一旁,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她的无奈,入画也只好跟着叹气。
蓝沐白终于赴完了必要的宴会邀请,能安静先下后,陈氏却没法平静了,一大早坐在正厅候着蓝沐白。蓝沐白和侍书正打算出门去晨熠阁,看到陈氏在正厅正襟危坐,心里一阵惊疑。
“娘,这是怎么了?”
“我问你,你对徐家姑娘到底是什么想法?”
蓝沐白疑惑:“徐家姑娘?娘,你说的是秋暝?”
陈氏点头,道:“我可听说了,这几天若娘可一直在山居绣坊进出,甚至还听说有不少人托了她去说媒。”
蓝沐白心里一紧,道:“娘,这可是真的?”
“你这几天忙,整日也见不着人影,先前郑家的意思被你拒了,我就想着你是不是对秋暝有心思,可又看着你这几天不着急,又想着你是不是没那个意思……”
“娘!”蓝沐白打断她,又犹豫片刻道:“那秋暝和徐伯母是怎么回若娘的?”
“听说都拒了。”陈氏瞧着他着急了,倒也放下心来,“我是极喜欢秋暝的,若是你也有这意思,那我也去托若娘说媒。”
“多谢娘。”蓝沐白有些期待,他能看出来秋暝对他也是有情的。
陈氏得了他的肯定,欢喜地下去准备了。
蓝沐白心里欢喜,到晨熠阁后,准备去山居绣坊看看秋暝,似乎很久没有见她了,却被入画告知她出门送衣服去了。蓝沐白只好先回晨熠阁。
看到蓝沐白离开,入画摇了摇头,瞥了一眼靠在穿堂墙壁后面的秋暝,只见她落寞地回了院里。
“小姐,你没事吧?”李婶看见她失魂落魄地沿着走廊走过来,眼中没有亮光,很是担心。
秋暝微微摇了摇头,一言不发地回屋坐在绣架旁,拿了绣针却不知道该干什么。徐氏在门口见了,也只能微微叹气。
第二日若娘又来了,这次直接进了后院。
“徐家夫人,我这次不是代表黄府来的,而是蓝家。就是咱苏州最俊俏最有才华的蓝沐白公子,我是蓝家夫人所托来说媒的。”
徐氏一愣,犹豫道:“你说蓝家?”
“可不是嘛,我之前就在想呀,你家姑娘拒绝了这么多的公子,莫不是看上了更好的蓝公子,这一想啊,没想到蓝家就来托我说媒了。”若娘脸上笑意不减,可心里却惊异得很,这蓝公子前途无量,到底是看上这徐秋暝哪一点了,虽说长得极为好看,那通身做派宛若大家闺秀,但到底只是个绣娘,宁愿拒了郑府小姐也要来说徐秋暝。
秋暝在屋外听了有喜有忧,终于是狠下心来进了屋。
“劳累若娘走这一趟了!”秋暝礼貌行礼,做到若娘对面,道:“不过,怕是还要让若娘去拒了蓝家伯母和蓝公子的好意了。”
“这是为何?”若娘以往觉得是她心气高,如今竟连蓝沐白也要拒了,心里倒是真看不懂面前这有些不同的女子了。
徐氏也只是默不作声,她虽然可惜,但是也支持女儿的决定。秋暝道:“若娘便说是秋暝的意思,秋暝只是一个普通的绣娘,和母亲相依为命,漂泊无依;而蓝公子非池中之物,前途大好,明年春便会进京应试,以蓝公子的才识必然高中,有更好的姻缘,又如何看得上我这平凡无奇的绣娘?再有,秋暝无心出嫁,只想陪着母亲,过着简单普通的生活。”
若娘这次是真的惊讶了,她说了一辈子的媒,不说阅人无数,但也是看人极准,哪里看不出这姑娘对蓝沐白有那心思,只是听她这话中之意,倒像是处处为他着想,不想自己拖累蓝沐白的前程,倒也有些佩服她了。还想说些什么,秋暝道:“还有,还要麻烦若娘,以后不管谁托您来说我的媒,都请你拒了,秋暝深表感谢。”说着起身行了大礼。
若娘哪里敢承受大礼,赶紧上前扶起,道:“你这姑娘,倒让我这看不懂了。也罢,既然你这么决绝,我就替你回了。只是,不可惜吗?”
秋暝笑了笑,“这世间,可惜遗憾的事情太多,秋暝不强求。”
若娘微微叹气,看向徐氏,她也只是笑了笑,没说话,便起身告辞了。
“暝儿……”徐氏上前握着她的手,心里极是担心。
秋暝心里苦,可是,“娘,若我真是徐秋暝,哪怕真的是一个平凡无奇的绣娘,也就答应了,可我不是,我是曲秋暝,我不能……”
徐氏看着可怜的女儿,心疼却也无法,只能把她抱在怀里给与她温暖。
入画在走廊这头看着若娘走远,又看了看屋里决然的秋暝,觉得这天真冷。
蓝沐白说不清楚心里是怎么想的,每天都看着对面山居绣坊的大门,但是每天忙碌的身影只有入画,或者徐氏,偶尔能看见秋暝,也只是一个她的侧脸,待自己欲起身再看,她已经进后院去了。
“秋暝姑娘说,蓝公子你非池中之物,以后前程大好,她只是个普通的绣娘,出身配不上公子。待你明年高中,去了京城,有更优秀的世家千金,自有更好的姻缘,不要把心思放在一个小小的绣娘身上。”
每天总会想起若娘的回话,蓝沐白便匪夷所思,明明自己能感觉到她的爱意,自己对她的情意也很明显,为何她要如此决绝?
蓝沐白想不明白,侍书和入画自然也想不明白,只能看着自家的主子暗自神伤,却无能为力。
“入画,你知道徐姑娘为什么拒绝我家少爷吗?”侍书坐在茶摊里面,看着对面唉声叹气的入画。
入画哪里知道,只是叹气,“我哪里知道呀!”
“是不是你家小姐看上了别人啊?”
入画一听就不高兴了,“我家小姐才不是这样的人!再说了,她要是看上了别人,怎么会让若娘全部拒绝那些上门说媒的人呢!”
“也是!”那么侍书就更不懂了,“那你说,我家少爷心里有徐姑娘,徐姑娘也对我家少爷有情意,怎么两个人现在就不能在一起呢?”
“我也觉得可惜啊,可是小姐不说,夫人也不说,我哪里知道!”入画托腮叹气,“我怀疑是不是小姐以前被伤过心。你看啊,小姐和夫人是今年五月中搬来苏州的,我和我娘到小姐家也就这几个月,对小姐和夫人以前的事情也不知道。小姐一个姑娘家的,要照顾夫人,要打理绣坊,她只是个弱女子。定然是以前出了什么事才会搬到苏州来!”
侍书也觉得在理,“但是会出了什么事呢?”
入画心里有种不好的猜测,“会不会是因为以前小姐被欺负过?”
侍书震惊了,“啊?”
“你想什么呢!”入画又生气了,小姐在她眼里那是个倔强不屈的女子,“我说的是,小姐以前是不是喜欢过哪家公子,但那家人看不起小姐的身份,便拆散了两人,然后她们才搬家的。”
侍书挠头,“我也觉得徐姑娘是个倔强的人。”
两人只得唉声叹气,为两人可惜。
☆、晨熠剖白
过了腊月二十三,徐氏和李婶忙着过年的年货,绣坊也停了接单,秋暝和入画也只把手里头有的绣活加紧完成送到客人家中,便收拾着关门准备过年了。
李婶死了丈夫,没有亲戚走,便和入画留在秋暝家过年。
秋暝和入画裁了红纸写对联,李婶剪了些窗花贴,家里倒是喜气洋洋的。
二十九那天,街上只有卖鞭炮杂货的店铺和酒庄粮铺还开着门,极少的贩子摆摊。秋暝和入画出门买酒和鞭炮炒货,还买了些骨头肉菜,便大包小篮地提着往回走。
过完年,秋暝也还没打算开店,想等到上元之后。
还没到上元花灯呢,秋暝接到了来自城东郑府小姐郑兰溪的帖子,请她去郑府赏春梅。
秋暝本不想去,但是徐氏看了觉得去散散心也好,秋暝便应了。
初八早上,秋暝换了新的袄裙,穿了夹绒的外衫,又取了绒领披风披上才和入画出了门。马车一路往东,到郑府时,已是半个时辰后。
秋暝递了帖子,便有丫鬟领着两人进了郑府。郑家是坊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