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啊。”胡光一拍大腿,“钝才你果然聪明。”
程选杰吓了一跳,目瞪口呆的看着胡光,发现后者一脸戏谑的神情,却又不像是在开玩笑。他微一凝神,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脱口说道:“不了了之?”
胡光一伸大拇指,“钝才,这要就要看你的了。”
程选杰看了他半天,这才明白原来自己是被派了个力工的话,跑过来和稀泥的。
话说稀泥这个活也不是谁能都能和的,要不然梁实和胡光自己就把这事办了,也轮不到程选杰来伤脑筋,所以他这个也不算是来背黑锅的,准确的说得算是那种有证的临时工。
程选杰刚刚想明白这些,汽车就已经停在了巡警局的门前,程选杰推开车门迈步下车,一抬头吓了一跳,差点撞在车门上面。
只见巡警局前面的街道上干干净净的,一个闲人都没有,大门两边倒是站了不少人,左边一排巡防营的兵,右边一排国防军的兵,两边的人泾渭分明,井水不犯河水,全都荷枪实弹,步枪都上了明晃晃的刺刀,就差再摆上一排路障了。
程选杰毕竟是个书生,没见过这种阵势,看着面前的刺刀脚下就有些发软,还是胡光镇静一点,当然他也是提前知道了消息。
胡光下车后也不看两边的士兵,自己走过去和巡警局的门房说了一声,就带着程选杰走进门去。
国防军这边是舒声亲自带队,他是外来户,和巡警局的人搭不上话头,不过有昨天吴畏和溥觉的交待,别看现在巡防营和国防军的人摆了个剑拔弩张的架势,其实两边私底下早就称兄道弟了。
巡防营这边负责的人是刘义守,他体格可没舒声好,昨晚忙活了一宿,这会正躲在人后面打哈欠,看着司法部的汽车来了也没兴趣往前凑,不过总算是看到胡光和程选杰两个人下车。
他倒是认识胡光,知道这是司法部来人了,打着哈欠过去和门房打听了一下,然后施施然走了回来,舒声早就在角落里等着他了。
看着刘义守哈欠连天的样子,舒声从口袋里摸出一盒纸烟,递给刘义守一根。刘义守有老婆孩子要养,又没有秀云这样的好姐姐,平时里吸烟也只能卷烟叶子,这种纸卷只能过年的时候拿来过口瘾,连忙接过来,拿火柴点着了,先美美的吸了一口,也不等舒声问,就把打听来的事情说了。
舒声心思细密,昨天得了钟笛的传信并没有按照吴畏的意思办,一面打发刘蛟等人进城去保护吴畏,一面自己去见黄有为。
他是黄有为的警卫营长,虽然回京后就算交了差使,但是黄有为身边的人毕竟都认识,很轻易的见到了黄有为,这才有了今天一大早黄有为堵了总统府,大骂总参谋长顾雨的事情。
他听刘义守说完,皱眉问道:“老哥,这里面的弯弯绕我可不明白,你觉得这算是什么意思?”
刘义守一拍大腿,“这还用说吗?司法部是该管的上司,出了这个包,躲是躲不掉的,所以才派了这两个家伙来顶雷。”
舒声昨天有黄有为面授机宜,对于京城里面各个势力可能采取的态度还算有数,只是不明白刚才进去的这两个人是哪个方面的,又问道:“那你觉得司法部的人会怎么办这个案子?”
“怎么办?”刘义守小心翼翼的吸了一口烟,生怕一口气把烟头吸没了,然后熟练的吐了个烟圈,得意的说道:“司法部开张有小一年了,你打听打听他们干成什么事了?要我看啊,多半就是一个拖字。”
舒声皱了一下眉,昨天黄有为也想到了这个可能,城里最想借题发挥的不外乎清流和保皇党,清流有名,保皇党手里有人脉,联合起来行动的话,人称活菩萨的总参谋长顾雨只怕顶不住,现在就看府院两边的态度。黄有为早上去表了态,顾雨肯定是被架在火上烤了,总统府多半不会出声,那么就要看政务院的态度,在黄有为猜测,政务院断不会为了清流和满人火中取栗来得罪国防军,所以如果吴畏的案子最后落到了政务院的手里,那么最大的可能只怕就是个拖字,拖到大家都没了兴致,然后不了了之。
想到这里,他终于明白过来,如果刘义守猜得没错,刚才进去的这两个人应该就是政务院的代表了。心想这要是拖起来,吴畏岂不是一时半会出不来了,这可不成,说不得要按吴畏的办法来上一下子猛药才行。
第55章清流与学生
陈选杰和胡光进了巡警局,直接去找局长王建业,这件事怎么说也是巡警局的首尾,总要听听王建业的意思。
王建业是前清的汉官,能坐上巡警局长的位置主要靠的是人际关系。巡警局位置重要,各方人等都要和这个位置打交道,挑来挑去才找到王建林这么一个各方面都还算过得去的人物。
王建林就住在巡警局的后院,昨天晚上巡防营和国防军差一点开兵见阵,他怎么可能不知道?晚上不点灯枯坐了整宿,终于自以为弄明白了前因后果。心里拿定了主意,天也亮了。
匆匆和夫人吃过了早饭,王建林愁眉苦脸的嘱咐夫人没事的时候收拾一下细软。王夫人立刻明白过来,担心的问了起来。王建林苦笑了一下,安慰道:“如今是新朝,不兴杀头了,大不了咱们回家种地去。
王夫人忧心忡忡的看了他一眼,叹了一口气,倒是知道自家老爷这个位子的难处,也只有坐困愁城的份。
王建林从屋子里出来,看见自己的师爷范进正在院子里探头探脑。他愣了一下,知道这是应有的故事,便招手让他过来。
范进的学问是有的,能力是没有的,王建林养着他也另有原因。看见东主招手,一溜烟的跑过来,也没等王建林开口,从袖子里拿出一张字条递了过去。
王建林接过来,看看左右无人,拿在手里飞快的扫了一眼,顿时就愣住了,忘记掩饰,又拿纸条仔细看了一回,确认自己没有看错,这才向范进问道:“这是什么时候送来的?”
范进没看过纸条的内容,看到王建林脸色不对,连忙说道:“是忻亲王家的四贝勒送过来的。“
王建林又是一愣,下意识的问了一句:”溥觉?“这句话出口,他突然明白了过来,只觉得漫天云彩都散,顿时神清气爽起来,甩了甩手才想起来新朝的官服没那么大的袖子。
范进看到王建林刚才还愁眉苦脸得像是刚死了老子娘,怎么听了溥觉的名字突然就轻松起来?没看出溥老四有这么大魅力啊。
王建林想通了心事,自己换了衣服往前边来,正好遇到一个办事员,听说司法部的胡光和程选杰在办公室等他,越发确认了自己的猜测,快步走进自己的办公室,果然见到胡程二人正坐在会客室里窃窃私语。
看到王建林进来,胡光和程选杰都站起来。巡警局归司法部管辖,但是王建林和胡光不相统属,说起来级别也要高上一些,见面自然要客气。
三个人寒暄了几句,王建林就问两人的来意,然后叫人移交人犯。
胡光刚才还给程选杰面授机宜,这件事能拖就拖,怎么肯接这个烫手山芋?当即推脱,三人刚刚拿出水磨功夫扯皮,就听见脚步声响,文廷式和康南海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说起来这两个人都是革命前辈,众人面子上自然要尊敬,纷纷起身相迎,肚子里打得什么主意那就只有天知道。
从另一种角度来看,这两个人的本质上其实是帝党,只不过叶知秋说他秉承的是戊戌六君子的遗志,倒是让康梁等人借了死人的光。
文廷式在司法部供职,和胡光、程选杰都是同僚,不过他一向崖岸高峻,向来看不起胡程两人,平日里也没什么交情,这个时候却是陪康南海这个议员来敦促王建林办案的。
王建林虽然不是宗社党人,心里还是倾向于帝党的,自然看两位革命前辈不怎么顺眼。而且钱老二捉吴畏其实并没有通过他的同意,算是被清流摆了一道。身为帝党一员,他对能削弱国防军的事情自然是乐见其成,特别是还能给帝党死敌黄有为添堵,所以也没有阻止。可是现在麻烦落到自己的头上,就有些无谓了,听说康南海打着议院的旗号来督办案子,便不阴不阳的刺了两个人几句。
康南海这一段日子里颠簸流离,性子沉稳了很多,还没说话,文廷式已经拍案而起,质问王建林何以偏袒武夫。
王建林的城府当然不至于和文廷式一般见识,不过这个时候心中别有怀抱,便趁机发作,正闹得时候,有巡警局的文员过来说燕京大学的学生来报案,说是前天有学生在校门前被地痞勒索。
王建林听了大奇,心说什么时候报案要自己这个局长亲自接待了?没想到文员说巡警局门外聚集了好多学生,要向警界请愿,保校园安宁。
这个时候的学生基本被认为是清流的预备队,所以不光是王建林,就连胡光和程选杰听了文员的话,也都把注意力集中到康文二人身上。
康文二人其实也是一头雾水,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不过俩人想得倒是一样,都以为是清流同道发动学生找了个由头来声援自己,不禁精神大震,康南海抚须微笑道:“民意不可不察,南海愿与王督同往。”
这里的“王督”指的是王建林这一类的主持事务的官员,并不是说王建林就是督府一类的地方大员。
只看康南海的样子,众人就知道这些学生和清流关系非浅,王建林哼了一声,心想你们这帮家伙公车上书害了六君子还不够,又来祸害燕京学子?不过他更有城府,倒是没有说话。
程选杰的想法也和王建林类似,不过他是留学生出身,见识过海外的发展,对燕京这一类的新式学府寄予厚望,自然更希望学生们专心学业,听了康南海的话,忍不住开口说道:“学生们这个时候不是应该上课吗?学校也不管管吗?”
康南海哈哈一笑,慨然道:“我辈文人,关心时弊。正该自学生时起。”
有公车上书这个前车在,指责学生不该参政就是屁股问题,程选杰又不傻,当下闭口不言,却也想看看这些学生到底弄得什么玄虚,于是几个人都随王建林起身来到前面,果然如同那文员所说,巡警局门外站了好多身穿燕京大学校服的学生,本来在门外站岗的国防军和巡防营士兵都被挤到了一边。
王建林走上前去,咳了一声,温声问道:“你等学生,正该专心学业,何致喧哗?”
话音未落,一个学生已经应声说道:“无枉临门,有心难安,何以治学?”声音清脆,竟然是个女生。
第56章越来越多的人
一九零零年的北京城,西风东进,民气渐开,年轻女人出入公共场合已经不是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事,燕京大学里男女同校也早成了事实,但是像在这种公众场合里一个女人站出来作为代表搭话,还是很让人感到惊讶的。
王建林五个人都知道叶知秋的女儿正在燕京大学读书,所以看到这个女学生站出来说话,身边的学生们都没有表示出异议,立刻就想到她的身份非同一般。
康南海和文廷式对叶知秋那是绝对没有好感的,对望一眼,都看出对方心中的疑惑,就没有贸然开口。胡光和王建林却看出女子身份有异,不像是叶知秋的女儿。
叶知秋在政府里最大的拥护群体就是像程选杰这样还有一颗强国之心,又对满清政府彻底失望的中青年官员,所以想到这个女孩可能是大总统的女儿,心里就起了维护之心,开口说道:“你是受害人吗?”
女学生看了他一眼,朗声说道:“仗义执言,何分彼此?在下秋卫卿,愿为同学做仗马之鸣。”
程选杰愣了一下,心说这人姓秋?那和大总统就没关系了。
这时一个相貌俊秀的青年男人从秋卫卿身后走了出来,手里拿了一叠字纸,上前拱手说道:“学生钟笛,正是受害人。”
王建林伸手接过来,一面翻开来打算先看个大概,一面在心里嘀咕这个叫钟笛的男人居然生得比秋卫卿还要俊秀,真是咄咄怪事,男人生成这样,实在福祸难料。
他是久处案牍的人,看东西一目十行,一眼下去,第一页的内容已经**不离十,一读之下,不禁越看越奇,连忙翻到下一页,三两眼把整个诉状看完,发现手中字纸还没有翻完,于是又往后翻,赫然发现后面两张都是用铅笔画的人脸素描。
钟笛写得一手好梅花小楷,字迹虽然清楚,字形却小,王建林拿在手里看的时候,其他人又不好凑过去张望,所以都没看清楚写的是什么,倒是现在的画像一目了然。
胡光心中一动,往王建林身边挪了一步,程选杰已经脱口道:“这是什么?”
“这就是当日勒索学生的歹徒。”钟笛应声说道:“学生不才,善西洋画法。”
秋卫卿不等众人搭话,开口说道:“另有人证十余人,今日皆在,请各位大人按图索人,还我等学子一个安静的校园。”
话说到这个份上,康文两人已经发现风向不对,这些学生不像是来帮自己助威的,倒像是来捣乱的。于是康南海向王建林说道:“学生当以学业为重,王督既已接了诉状,可着其回校等待就是。”
王建林当然知道他打的是什么主意,心想这会你想撇清,刚才干嘛去了?似笑非笑的看了康南海一眼,摇头说道:“要说无关却也不妥,各位何不看看这上面写的什么?”说着便将手中的字纸递给康南海,两张素描却留在了手里。
几个人都是饱学之士,康文二人的国学水平还在王建林之上,钟笛古文造诣颇深,叙事简练,那是真正一点水不灌,和后世有人洋洋洒洒几千字只说一件事完全不同,所以两人转眼就看完了诉状,不仅都有些傻眼,康南海皱眉道:“学生被人勒索,当就事论事,似此以之替人鸣冤,恐为不妥。“
这个时候胡光和程选杰也在看诉状,这才明白为什么王建林不肯打发学生们离开,原来是给那个叫吴畏的的军官鸣不平的。
程选杰早就看康文两人的样子不满,忍不住说道:“我辈文人,关心时弊。正该自学生时起。”此言一出,学生们顿时哄然喝彩。
这句话是刚才在王建林的办公室里,康南海向王建林说的,程选杰记心甚好,这个时候一个字都没改,原封奉还。
王建林听着解气,又不好当众叫好,干脆摸着胡子装傻,心说康南海你不知道也有人不给你面子吧?”
康南海吃了个闷头亏,就算有急智一时也想不出合适的话来反驳,当着这么多学生的面,他不说话学生们还不知道这句本来的出处是自己,这个时候站出来抢版权那是肯定要不回面子的。
胡光倒没有注意程选杰和康南海抬杠,按学生们的说法,这次错的就是巡警局,看王建林的样子,倒像是一门心思替吴畏翻案,不免让人难以理解。他想得更深一点,立刻怀疑吴畏背后另有能人撑腰,不然燕京学子怎么可能是这么容易发动的?单纯只靠军方的力量,那是远远不够看的。
想到这里,他突然想起一件事来,连忙凝神细看秋卫卿,果然这女子皮肤白净细腻,虽然身材高挑,但是头发并没有像其他学生那样剪成齐耳短发,反倒挽在脑后梳成一个短短的发髻,作已婚妇人状。
北京城妇女开脸嫁人之后要操持家务,把头发盘起来就和男人一样抛头露面的人很多,性子泼辣些的当街与人斗嘴,巾帼不让须眉,骂得地痞青皮抱头鼠窜的也不在少数。只不过已婚妇女继续求学算是个新鲜事,这女子的头发又短了一些,刚才大家才都没主意到。
看到这里,胡光已经想起一个人来,向秋卫卿说道:“前些日子,下官从两江返京,与一位秋信侯先生相淡甚欢,不知两位是否相识?”
秋卫卿愣了一下,立刻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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