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少了。她喜欢市井之间的烟火气,那些平实朴素的东西能祛除她身上的血腥味和杀戮。
后来的一年多里,噩梦慢慢的少了,她很少再梦到穆国,很少梦到地宫,也很少梦到杀戮和血腥,她梦见的是太平城,是那条挤满了各种小摊贩的长街,梦见的是自己院子里的紫桐树。
她原本以为自己永远都不会再想起穆国,想起地宫,想起萧珩,可没想到,时隔两年多,她会在这个荒凉的城中,以这样猝不及防的方式遇到他们。遇到他们,又勾起陈年旧梦。
她其实没睡多久,很快就醒了,但梦却那么的长,好像又把过去的种种全部经历了一遍。别人是一枕黄粱美梦,而她这大约叫一枕黄粱血梦。
练月抱着膝盖,坐在床头,窗子外面有模糊树影,她安静的想,神明保佑,让他走他们的路,她走她们的路,他们再不见了。
第十四章
次日早晨,萧珩一行人在楼下大堂用了一些简单的饭菜,便收拾行装,上路了。练月伸手推开一点窗子,亲眼看着两辆马车,一前一后的出城去,方才放心下来,换回女装,回到隔壁房里,跟莫盈汇合。又让莫盈下楼去柜台,投诉隔壁的客人,说他一大早就咚咚的折腾,到底什么来头?此举暗示掌柜,隔壁的跛子晨起就悄无声息的走了9让他们送到房间里去,但是点完之后,莫盈没有直接回楼上,而是靠在柜台边,跟掌柜的聊天,顺便打探消息。
大堂里,贵公子一行人正在喝茶赏雨。
莫盈悄摸悄的瞧了他们一眼,回头做出一幅好事者的模样向掌柜的打探。掌柜的也伸头瞧了一眼,悄声道:“我问了,说是从穆国来的,去临安的。”
莫盈心想,月姐姐猜得可真对,她又悄悄的将贵公子一行人打量一番,回头继续跟掌柜的聊:“看他们的样子,不像是生意人?”
老板摸着下巴咂摸道:“说是做皮货生意的,不过我看着不像,这举手投足,看着倒是有点官府的派头。”
莫盈一脸讳莫如深的点了点头,又点了壶茶,劳他们送到房间去,然后就离了柜台,上楼去了。
回到楼上,莫盈把自己打听到的说给练月听。练月一听说她是从柜台掌柜那打听到的,还听到萧珩他们一行人当时就在大堂里,立刻就绷紧了。
明雍和萧珩都是谨慎惯了的人,莫盈这番打探,没引起他们的注意还好,要是引起了,那他们一定会盯上她们。
他们明着来,练月倒是不怕,就怕暗中来。
为了以防万一,练月还是先交代了一番莫盈。
莫盈觉得她有些谨慎过度了。楼下那帮人就算再谨慎,也不至于对每个过路的人都防备吧。
练月摇了摇头,不再说话。
练月脱了鞋子,脱了外衣,披在肩上,还解了腰带,缠在头上,做出一个真正病人应该有的模样和状态。
果不其然,吃过晚饭,客栈的小厮上楼收了碗碟之后,便有人来敲门了。
练月忙侧躺了下去。
莫盈见她躺好了,方才去开门。
门外站着三个男人。一个高大魁梧,手握长剑,这是明雍。一个灰白头发,挎着药箱,这是萧珩一行人的随行大夫。一个是掌柜的。
掌柜的见她开门,就道:“莫姑娘,你姐姐不是病倒了么,刚好这位先生说他们有大夫,愿意上来瞧一瞧,我就带他们过来了。”
莫盈早有心理准备,她先是一惊,接着一喜,然后开口:“真是出门遇贵人,感谢诸位的好意,不过,姐姐这不是什么大病,就是前两日照顾我累着了,歇一歇就好了,几位的好意,我们心领了,就不劳大驾。”
大夫听莫盈这么说,十分不赞同:“事有轻重,但病无大小,且说外面雨大,我们一时半会也走不了,瞧个病不耽误什么功夫,姑娘别客气了。”
莫盈为难道:“可姐姐病中难过,容颜憔悴,我怕她不愿见人。”顿了顿,“这样吧,两位先生先进来稍坐,我去问问姐姐。”
明雍进房间之后,四下将房间打量了一番,房间倒是普普通通的没什么异样,接着又去看床上躺着的那位病恹恹的女子,只是离得远,莫盈又在床边挡住了他的视线,他并未看清。
莫盈低头同练月说了两句,练月假装咳了两下,点了点头,莫盈将床帐放了下来,把她遮得严严实实,这才拉了一个圆凳,请大夫去床边为她诊脉。
明雍本想跟过去近距离观察一下,但莫盈正好上前一步,请他坐下喝茶,然后还给他斟了茶。如此,明雍也不好再过去了。
大夫诊了脉之后,发现她是没什么大碍,确实只是劳累过度导致脉象虚浮,所以连方子都没开,只嘱咐了多休息。
怎么不劳累。出了太平城,一路南下,奔波了五六日。到了曲中之后,莫盈上吐下泻,她寸步不离的照看了两日。再加上看到萧珩一行人之后受到的惊吓,昨晚更是只睡了半个时辰。脉象虚浮是正常,不虚浮才怪。
把明雍和大夫送走之后,莫盈关上门,靠在门上,长长的松了口气,然后又到床边,挽起床帐,忍不住叹道:“姐姐,你好厉害,这都能预料到。”
练月想,十几年的相处,她对萧珩和明雍的这点了解还是有的,可她总疑心自己似乎漏了点什么,所以那天晚上她还是不敢睡,长剑拔|出来,她就坐在床边。
果不其然,夜深之后,客栈安静下来,整个世界只剩下雨声的时候,房间的窗户啪嗒一声,有人跃了进来,黑暗中有风骤起,剑光一闪,练月的长剑抵住了那人的后心。
那人没有动,练月也没有说话,两人就这么互相僵持着。良久,那人忽然叹了一句:“白练,是你么?”
多久没人叫过她白练了,练月鼻头一酸,抵着他后心的剑就松了。
那人缓慢的转身过来,又是一句叹息:“他昨天一进客栈,就跟我说有些不对劲,只是不知是何处不对劲,原来是你在这里。”
练月仍是不说话。
那人又道:“他不见你,就感觉出来了,他若见了你,你就是化成灰,他也能认出来,不要心存侥幸。”
那人似乎并不想多做停留,说完这些话,就想原路返回。
练月终究没忍住,她勉力维持住平静,声音却还是颤:“大家——都还好吗?”
那人搭在窗棱上的手顿住了,房间里有一时的静默,只有窗外的雨声不停,又是那种叹息般的声音:“你走之后,琏依有样学样,只是没你幸运,被抓了回来,主公要杀一儆百,惩罚的狠了些,她忍受不了,自绝而死。南亭也死了,执行任务时出了纰漏,被人抓住,挫骨扬灰,什么都没留下来。”说到此处,又是一声叹息,“先君薨逝,世子继位,一直忌惮主公,他的日子不好过,自然地宫就不会安生。我只是庆幸,幸好你当初搏命一逃,走掉了。”
那些曾在阴暗的地宫里相互取暖的同僚们,就这样一个个的都没了。杀手的命运是飘零的浮萍,一阵风雨过来,就全被打烂了。
练月攥紧手心,问:“那你呢,你放走了我,他——他有没有为难你?”
明雍道:“你知道的,他一直对我很好,就是东音受了点苦。”
练月没有说话。
明雍道:“大家都很想你,就连之前跟你一直不对付的紫苏都常念叨你,说不知道你在什么地方,在做什么,有没有成亲,夫君是怎样的人,日子过得是不是特别舒心?”说到这里,他笑了一下,“他们都羡慕你。”顿了顿,“白练,不要辜负他们。”
黑暗中又是啪嗒一声,一切都静了下来,只剩下雨声。
练月静静的站在原地,没有动。
黑暗中,床帐里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接着是莫盈带着谨慎和试探的声音:“姐姐,他走了吗?”
练月从明雍的话里回过神来,摸出火折子,点了一盏灯,举着走过去,正瞧见莫盈小心翼翼的把头从床帐里探出来,在四处张望。
练月打起一侧的帐子,在床边坐下,问:“你什么时候醒的?”
莫盈的眼睛依然像潭水,在灯光下水汪汪,这水汪汪的眼睛定定的瞧着练月:“从他说白练是你吗,我就醒了。”
练月坐下来,另一只手握了握她的肩,问:“是不是吓到你了?”
莫盈摇了摇头:“姐姐在,我不怕。”顿了顿,“姐姐不是说他们要抓你回去么,这个人他——”
练月轻声道:“他是姐姐的恩人,对姐姐也很好。”
莫盈虽仍不是很清楚,但似乎也懂了一点什么,她不再刨根问底,而是点了点头,又怯怯看她:“姐姐,我是不是给你带来了很大的麻烦?却没等练月回答,就信誓旦旦的保证,“姐姐,你放心,我再不乱打听,乱说话了,我以后什么都听你的,你不要抛下我。”
练月笑了:“你雇了我,我抛下你,那岂不是砸了饭碗?”又道,“快睡吧,这离天亮还早着呢。”
第十五章
次日,雨还未停,萧珩一行人继续在大堂喝茶听雨。
客栈开在曲中城的城门口,所以投宿的多是南来北往的旅人,临近中午时分,雨小了一些,有披着蓑衣的一对老少来投宿。
这对老少是爷孙,走南闯北的说书人,走那说哪,倒是不耽误生意。他们进了客栈之后,清清冷冷的大堂突然热闹了起来。
莫盈在二楼听到说书人那抑扬顿挫的腔调,又听到看客们的喝彩声,便有些坐不住了。
练月瞧出了她的心思,便让她下楼去玩,不用陪她。只有一点,不要刻意关注萧珩一行人,就把他们当做有过诊脉之恩的路人就好,稍微热络一点无妨,不要过度,否则会引起怀疑。
莫盈心领神悟的点了点头,她道:“姐姐,你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莫盈是个非常聪明的姑娘,虽然因为年纪小,阅历少,做事会有些思虑不周,但只要你点到的,她都能特别快的理解,并且融会贯通。莫盈也就生在贫民之家,若是际遇好些,估计也是个了不得的人物。所以练月从来没有不放心过她,相反还很放心。
莫盈下楼之后,练月一个人在待在房间里无事可做,就躺去床上睡了会儿。
醒来之后,雨已经停了,太阳也出来了。
已是下午,练月以萧珩一行人前日折返的经验来推测,他们大约不会今日就启程上路,因为天黑之前到不了下一个投宿点,他们还会在客栈停一晚。
练月想,熬过今夜就好了。
想一想,萧珩好像也过了而立之年了,原本以为随着年纪的增长,他会逐渐宽厚起来,可听明雍说的那些话,他还是一如既往的冷酷和狠辣。不过好在他冷酷也好,毒辣也好,都跟自己没关系了。
快到晚饭时,莫盈才意犹未尽的从楼下上来,一脸兴奋的跟练月讲自己在说书人那听到的故事。
因为说书人是从天阙城过来的。
对莫盈来说,天阙王城大约是这世上最神圣的一个地方。她听说住在天阙城的那位天子,他的王宫比一个临安城还要大,里边住了他三千多个老婆,一万多个子女;而天阙城的贵族们,出门都坐玉做的马车,把夜明珠当弹珠玩,把锦缎当抹布来使;那里的老百姓都用珍珠粉洗澡,用金箸进食。。。。。。天阙城的马路有百丈宽,街头却没有一个乞丐……
莫盈一直很向往天阙城,觉得那是一个神奇的地方。她做梦都想知道玉做的马车是什么样,百丈的马路到底有多宽,是不是真的可以在马路上捡到夜明珠,就像她在临安的街头捡到弹珠一样……可她却从来没遇到过从天阙城来的人。这次好不容易遇到一个,她哪里能放过,于是就兴致勃勃的拉着老人家问了许多问题。
说书的老人捋着胡子,一一纠正了她的道听途说。他说自己没去过临安,不知道天阙城是不是比临安大十倍,但天阙城的确是当世最大的城池。天子也没有三千多个姬妾,三百个都没有,最多的时候,也不过百十来个,所以自然也不会有一万多个子女。当今郑天子,只有十八个子女,其中十位王子,八位公主;至于玉做的马车,更是天方夜谭。玉太脆了,做成马车,还没出门,估计就碎了;至于天阙城的老百姓,也没富到人人都可以用珍珠粉的地步,金箸进食更是无从谈起;至于百丈宽的马路,他也没见过,十几丈的城墙,他倒是知道……
莫盈听完之后,很是失望。她想,那天阙城也没什么了不起嘛,就是比临安大点,城墙比临安高点,贵族比临安多点,然后有一个天子住在那里罢了。
说书的老人摇头说这话不对,天阙城虽不如传闻中那般那般夸张,但到底是天子之都,它的富丽繁华和气象万千,在当世是独一无二的。最重要的是,天阙城里聚集了来自诸侯各国的能人异士,千般变化,万般精彩,言语是没办法描绘的,只有你身处其中,才能感受到它的曼妙。最后,他说,每个人都应当去一次天阙城。
想象中的天阙城破碎之后,莫盈本来都不期待了,可说书老人这么一说之后,她又开始期待了。期待另外一个天阙城,一个富丽繁华的真实的天阙城。她想,有机会的话,一定要去一次。
莫盈一脸憧憬的跟练月讲完她的天阙城后,又问她有没有去过天阙城。练月摇了摇头。又问想不想去。练月想了一下,道:“十五、六岁那会想去来着,现在去不去都无所谓了。”
莫盈好奇道:“为什么呀?”
练月道:“可能因为想见的人已经死了。”
“啊?”莫盈坐直身体,“姐姐说的是谁,谁死了?”
练月却摇了摇头,没有回答她。
食过晚饭后,莫盈撇下练月,又去找那对说书的爷孙去了。
回来时,夜已深了,手里还拿了一册书,练月接过来看,书名叫《天阙剑客列传》。
莫盈说这是老人最近正在写的一本书,只是还没写完,她软磨硬泡借来的,说绝对不会弄皱,会好好保护,老人才允许她借看一晚。
练月随手翻了几页,就又还给莫盈了。
当今郑天子好剑成痴,在天阙城建无极宫,招揽天下剑客,并且还弄出了一个“天阙论剑”,每五年举行一次,夺魁者,天子亲授宝剑,自是荣耀无限。
说书老人在《天阙剑客列传》的序言中说这本书分上下两部,上部写的就是“天阙论剑”中的盛名剑客。而下部则准备写市井中的传奇剑客。
年纪小一点的时候,练月向往那些颇负盛名的剑客,觉得他们轻狂都轻狂的叫人神往。现在,练月更喜欢那些隐居市井的剑客,深藏功与名,令人敬佩。所以相对上部,她更期待下部。或者说,这书的上部,她已经断断续续的看完了,因为那些盛名剑客的故事早已传遍天下。
虽说练月对上部不感兴趣,但因莫盈的学问不多,老人用词又考究,她有很多地方都看不懂,不得不来请教练月,练月不可避免的又温习了一遍剑客们的传奇故事。
正所谓温故知新,又或者是因写书人切入的角度不同,练月倒也从中看出了一点新的东西来,并不觉得无聊。
莫盈看书看困了,便去睡了,练月便一个人接着看下去。
中间莫盈醒了几次,问她不睡吗,她说再看一会儿,结果就把书看完了。看完之后也没睡,而是灭了灯,拔出剑,立在窗下。
萧珩这一行人不离开,她夜里是没办法安心入睡的。
第二天早上天刚微亮,练月就听到走廊里有了动静,她贴在门上听了会儿,知道是萧珩这一行人,大约是要退房走人了。练月又打开窗户,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