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瓜田蜜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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瓜田蜜事- 第6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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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甜瓜额头上顶着块狗皮膏药,像极了隔壁庙里的小和尚们。今儿奔波了一天,又服了药,也是倦极了,正蜷在暖阁的热床上憨睡着。
  夏晚亲自给郭嘉端的茶,见他长臂圈着孩子,一直盯着儿子看,笑道:“也就那样的眉眼,你都看了多久了,还没有看够的时候?”
  郭嘉微微牵唇,格外难过的笑了一笑。
  就在方才,梁清跟东宫的内应们跟前打听过之后,他才知道太子今日包围晋江药行,若非李昱霖在紧要关头阻止,夏晚和甜瓜此时也许命都没了。
  这可怜的小家伙,生来也不知受过多少苦难。跟着父母,到如今都没有一份安宁日子。
  双雁端了点心进来,翠玉豆糕配着白合酥,一白一绿,瞧着颜色就很好吃。
  郭嘉拈了一块,见夏晚不吃,反而捡起边上一块白馍来,也不吃茶,另捡了一杯温水吃着,问道:“为何不吃点心?”
  夏晚一笑道:“原来皮肤时常溃烂,所以我于吃食上格外仔细,从来不吃带味道的食物。”
  郭嘉有点不敢相信:“那你平日吃什么?”
  夏晚道:“白馍,白水,或者白煮面。如今也习以为常了。”
  郭嘉轻轻放下了那块白合酥。他虽说一直住在寺里,该吃的酒肉不曾少过,却不期夏晚因为体毒,这些年过的比和尚还要清贫,也就难怪她如今心性淡泊,不争不求。
  如今她的脸已经变好了,非是女子们常用脂粉调出来的那种白,而是来自肤质本身的细白,晶润白透,美而艳惑,似乎从来不觉得自己美,还小心翼翼的,似乎骨子里那种卑性,仍是萦绕她的噩梦。
  那七年的岁月,他是无论如何也补偿不了的。
  “所以,你说寺里那个人,是我的舅爷爷,前朝亡帝那位最小的儿子,赵靖?”夏晚默了片刻,问道:“哪是谁把他弄成个聋子哑巴,又把他养在普宁寺的,我阿耶可知道否?”
  以李燕贞的性子,若知道自己的舅舅被人弄成个聋子哑巴,就关在自家隔壁,肯定不可能让那柳婆子凶神恶煞的待他吧。
  郭嘉吃了两口茶,缓缓倚躺到了儿子身侧,语声稍哑:“李燕贞不知道,徜若知道的话,要么杀之,要么将其悄悄圈养起来,绝不会养在与自己府第一墙之隔的普宁寺中。”
  夏晚莫名有些生气:“好歹那也是我舅爷爷,这么些年,你一直居于普宁寺,看他叫一个恶婆子那般欺负,就从不曾伸过一把援手?”
  这邪乎乎的男人,明明知道一切,却从来不曾戳穿过,也未帮过那老僧那怕一把,真是可恶之极。
  郭嘉道:“晚晚,在知道你活着之前,无论那老僧,还是李燕贞,抑或者皇帝太子,这长安城的一切都与我无关。最后在行府杀太子,也不过是想感谢李燕贞,感谢他生了你而已。”
  在她死后,这七年他只究寻她的死因,除此之外任何事情都不曾关注过。
  夏晚既觉得感动,又觉得可怕,原本还狐疑,暗猜应该是别人书了那封祈祷菩萨给她降烂疮的信,但听他这样说,又觉得那个人应该就是郭嘉。
  她道:“我明儿书封信给我阿耶,把他接到这府里来吧,瞧着也太可怜了点。”
  郭嘉随即道:“若叫皇帝知道,那就是坐实了李燕贞偷偷养着生父,晋王府一门上下都得死。”
  此时天已经暮了,午饭吃的太晚,又吃了些子点心,夏晚不想用晚饭,又把丫头们都送了出去,此时偌大的屋子里就一家三口。
  夏晚换了外出时穿的羊皮小靴,另换了一双锦面绣鞋,踢掉了,侧首团在儿子身侧,亦抓着他的一只手:“总归是一条性命,难道你要杀了他?”
  郭嘉忽而极赖皮的笑了笑:“其实还有个更好的办法。”
  见夏晚一本正经的盯着,他拍了拍软绵绵的锦帐,低声道:“躺到我枕侧来,我告诉你。”
  夏晚忍了这厮良久,这会子都忍不下去了。他倒是痴情又忠心的,可为了不叫她在万一还有生路的时候再跟别人成亲,居然求菩萨赐她一身烂疮。这样的人,如何能躺到一张榻上去?
  “要说就说,不想说的话,就请快快儿的出去。”夏晚厉声道。
  郭嘉原以为自己如此顺哄着,夫妻必能和和气气儿说话的,不想夏晚似乎时时都带着稀奇古怪的气,而他眼看入宫,也无法多哄她,遂道:“咱们总归是要回甘州,到时候我们把他带回去就得了。”
  他其实早就有退意,若非为了回到长安,除太子,帮甜瓜治病,是不会回来的。
  但郭嘉不知道徜若夏晚的身份地位比如今更高,她还愿不愿意再嫁给他。毕竟甘州苦寒而长安繁华,她又是王府贵女,也许他还能给她更高的身份,徜若将来贵为公主,她还愿不愿意和他一起回甘州。
  果然,夏晚决然摇头:“我和甜瓜哪都不去,往后就只呆在王府里。若想回甘州自己回。”
  郭嘉默了片刻,道:“那我回宫了。”
  夏晚唔了一声,回头见郭嘉一袭青棉布的袍子,瘦高的身影,孤伶伶的站在门上,狠了狠心,依旧说道:“郭嘉,咱们的缘份在七年前就尽了,我是真的不会再嫁给你的。”
  说着,她将两只鞋子一踢,玉滑滑光绵绵的两只天足,挑开被窝钻了进去,拿着两只冰脚,去儿子怀里找热气儿了。
  以为郭嘉已经走了,夏晚拿起铜镜,便望着眉心,那地方一颗血痣原本爆了,如今又生出一颗来。那种覆盖全身的噩梦,叫她至今都不敢吃有颜色,或者味道太重的食物。看罢了,欠腰捡了块切成片的白馍过来,一手掬着,一手慢慢往嘴里送着。
  这是打小儿饿过的孩子才会有的手法,惜米惜面,所以一粒馍渣子都不肯浪费。
  虽说在佛前写那种纸条,若真有菩萨,肯定也不会让他得逞。可夏晚实打实的生了五年血疮,此时回想起来,杀郭嘉的心,又怎么可能再嫁给他。
  郭嘉站在门上笑望着夏晚,很想捏一捏她那双瞧着软白白的玉足儿,终归不敢造次,见外面漂着雪沫子,遂也不从大门走,一个跃身而已,翻上王府的高墙,走了。
  待郭嘉走后,夏晚便去看孙喜荷。
  孙喜荷是老甘州人,肠胃又弱,虽说喝了许多故乡的土水进去,但身子一直不见好转。
  听说甜瓜的病果真有治,倒是好了许多。夏晚端了鸡汤过来,扶她起来一口口喂着。
  人在病中口苦,吃什么都不香,虽说鸡汤炖的很鲜,可在孙喜荷尝来,这鸡汤和药汤其实是一个味道。她一口没喝及,呛到了,本就虚弱的身子,还连连儿的咳着:“晚儿,既甜瓜的病治好,我也该回甘州去了,我像熬命一样,快熬不过去了。”
  夏晚道:“娘,这王府里有的是好郎中,等治好了你的病,女儿才要好好孝敬你了。难道王府不好,还是吃的不够精细,还是伺候你的丫头让你不舒心了?”
  孙喜荷摇头道:“长安虽好,不是久居之地。我是甘州人,自然只有呆在那地方才敞快。再熬下去,我只怕自己熬不回故乡,得死在这儿。”
  夏晚正笑眯眯劝着老娘,便见睡了一白天的甜瓜脑袋上顶着个狗皮膏药贴子,也在门上探头探脑。他笑嘻嘻说道:“娘,我也想回家,想回六道巷。”
  夏晚叫老娘和儿子给气笑了:“咱们不是住的好好儿的,为何你们今天忽而皆嚷着喊着要回家了?”
  孙喜荷笑道:“咱是来替甜瓜治病的,待他的病治好了,可不就得回家了?”
  夏晚忽而想起来,方才郭嘉转着法子问自己,其实也是想回甘州的意思。她决然道:“不行,长安有好夫子,好书院,还有好郎中,这王府里锦衣玉食的呆着不好,回甘州作甚。我不回去,也不准你们再提这话。”
  她其实格外厌恶六道巷的那所院子,也格外厌恶甘州那个地方,便自己在六道巷的那张床,她都厌恶无比,因为她曾在那张床上生不如死的一夜夜熬过天亮。既到了长安,就是新的开始,无论如何,夏晚都不想再回甘州。
  正说着,双雁端了孙喜荷的晚饭进来。
  “闻着就是咱们甘州味儿,可还是那位新来的厨子做的?”孙喜荷问道。
  双雁笑嘻嘻道:“可不嘛,闻着就香。”
  同样的臊子面,长安人喜食粗面,面条差不多有人的手指粗,而孙喜荷自己擀面,必得要切成檀香般细细的龙须面,滚水翻过,又细又筋道。所以,孙喜荷着实不喜欢吃长安的饭食。
  双雁盘子里端了两碗面,面顶多不过几根,木耳黄花菜,再加上豆腐丁儿,咸肉的臊子,远远的闻着便是一股浓腻腻的油香。
  待面端到了眼前,夏晚也看了一眼,她都有好多年不曾吃过带味道的饭食,因这臊子面做的格外像当年郭万担家那些婆子们做的,竟然格外勾起了她的馋欲。
  面细比檀香,臊子汤稠稀相当。孙喜荷一闻着,顿时就有了胃口:“据说这也不是咱们府里的厨子,连着做了几回臊子面,格外合我的胃口。”
  双雁笑道:“正是,所以王妃特地把那厨子留下,就专给咱们孙大娘做面吃的。”
  夏晚端起那碗面来,挑了一筷子,里面有芥辣。长安人吃面里面从不放芥辣,就甘州人,若是汉人,也很少放,唯有鲜卑人从小喜食辛辣,所以有个放芥辣的习惯。
  她忽而心生了警觉,道:“双雁,那厨子可还在厨房,你把她给我叫来我看看。”
  双雁应了一声,转身去叫人了。不一会儿,那厨子就来了。
  眼看着一个脸色姜黄,灰里麻乎的女子走了进来。脸色姜黄也就罢了,她头上还起了许多癞疮,因为那疮,头发都快掉完了。
  她跪到了地上,磕了两个头,便一直在地上跪着,头也不抬。
  “人常说,看过厨子就没心吃饭了。”孙喜荷原本挺有胃口的,虽不想以貌取人,但看了一回这厨子的脸,一口饭都吃不下去了。
  她怕这厨子听了要伤心,遂道:“你也勿要多心,并不是你的事儿,而是我自己病的太沉,没有胃口罢了。”说着,孙喜荷把那碗臊子面还给了双儿。
  那女子缓缓抬起头来,忽而咧嘴一笑,满脸癞疮,叫人毛骨怂然。
  “年姑娘,您瞧着我可怜否?”她道。
  夏晚也把面放下了,温言道:“莲姐儿,我劝你回甘州去,六道巷内有个叫齐爷的郎中,擅治你这疮的,等治好了疮,你便与我一般可以做个正常人了。”
  这一头癞疮的女子,居然是本该在甘州的郭莲。
  夏晚记得的,打小儿吃饭食,唯有郭万担家会在面里面放芥辣。可若非她出声,夏晚都不敢相信,这满头癞疮的女子居然会是郭莲。


第96章 
  郭莲一脸的狰狞,忽而往前一扑,手中一柄腰刀,朝着夏晚就扑了过来:“我是这王府里的青城县主,上了皇家玉牒的晋王义女,我为何要走,我不走,我就不走?倒是你,抢了我的哥哥,抢了我的县主之位,连我儿子都叫你逼的走投无路,今儿我要跟你同归于尽。”
  夏晚眼看腰刀逼到胸口,叫道:“甜儿,甜儿……”
  甜瓜本在孙喜荷的床头顽着,眼看地上那女子一柄腰刀朝着夏晚扑了过去,是个要杀他娘的样子,随即从侧面一拳捣出去,直接将郭莲捣撞在墙上,扑通一声,房梁都在震动。
  夏晚随即揽过甜瓜,退到了孙喜荷的床边,大声叫道:“侍卫,双儿快去叫侍卫来。”
  双儿还未出门,两个侍卫已然挑帘子进了院子,就在门外,问道:“年姑娘,可是屋子里有刺客?”
  夏晚奔到门上,团上甜瓜的脑袋将他抱了起来,指着那两个侍卫道:“瞧见了否,徜若他们要进来,不要惜力,全都给娘打出去。”
  这是从甘州跟着她回到晋王府的两个亲卫,在来长安的半途上,有一个贩野鸡的老者,袖洞中一只蛇,差点就把甜瓜给咬了,放那老者到甜瓜身边的,正是这两个侍卫。
  显然,在她到长安的路上,郭莲跟着自己在晋王府相好的侍卫们,一路也是跟着的。也正是因为这样,郭莲才能混进王府,混到厨房里去饭。
  也许她早有杀夏晚和甜瓜的心了,但因为夏晚只吃白水白馍,而甜瓜则一直跟着昱瑾吃东西,她做的饭只有孙喜荷吃,她才迟迟没有下手。
  两个侍卫已经来推门了。
  夏晚捏了捏甜瓜的小手臂,悄声问道:“可还有力?”
  甜瓜狠命点了点头。
  夏晚于是道:“一定要快,否则等他们动起刀来,可就来不及了。”她是怕这两个侍卫依旧听郭莲的话,进来非是救她,而是来杀她的。
  甜瓜捏紧他的小拳头,两眼直勾勾盯着外面,只等那两个侍卫冲进来,便要将他们一拳捣死。
  不过就在这个时候,侍卫长李越率人冲了进来,不过三五声呵斥,便把那两个侍卫卸了佩剑,压到了地上。
  孔心竹也给吓坏了。
  她这府第之中,袁侧妃是个悲观的,像只缩头鹌鹑一样,整日想的是万一那一天李燕贞不要了,寻个寺庙出家去。而那位刘夫人,除了念经,也没有别的想头。
  孩子都还小,主子又都不是爱惹事生非的,所以晋王府门第清净了多年,却不期郭莲从甘州回来,居然就藏在厨房里。
  正好,李越借此上下彻查了一通,王府才算又归于平静。
  甜瓜还是手中惜了力,郭莲并未叫他一拳打死,养了些日子,又活过来了。因她终究曾是李燕贞的义女,孔心竹便在夏晚跟前求了个情,让人把郭莲再遣回甘州去。
  临走之前,夏晚提了两盒点心,再去看郭莲。
  分明在甘州的时候郭莲的脸还是好的,也不知何时生了这一脸的疮,连人样儿都没了。夏晚提着只食盒进了屋子,将两碟子点心摆到了桌子上,问坐在床沿上的郭莲:“你怎的好好儿的会变成这个样子?”
  郭莲背直挺挺的,眨了眨眼,道:“来长安时天太冷,冻的。”
  一冷,再风一吹,若是护理不好,人们就会生顽癣。但郭莲这癣也太可怕了,生生将一个双十年华的女子,整张脸扭曲到认不出来的地步。
  夏晚于是又道:“须知甜瓜那一拳不曾用力,用力的话,只怕你的命都没了。”
  “你生了个好儿子。”郭莲这话却是由心实意的。
  年岁差不多的两个孩子,甜瓜读书上进又聪明,关键时刻还能救夏晚的命。而他的陈宝,叫吴梅给惯坏了,小小年纪连书都不肯好好读,学了一套游手好闲的纨绔手艺。
  夏晚犹还记得,小时候水乡镇唯有郭莲愿意与自己交朋友,那时候她还是个天真单纯,不谙世事的小姑娘,整日给夏晚读诗,拿着小纸片儿教她认字的。
  她道:“回甘州去,叫齐爷帮你治治,这疮会好的。当初你在红山坳拿我肚兜儿的事情我也不追究你,谁叫咱们是打小儿的相识呢。”
  郭莲一张脸扭曲到叫人害怕,遥想起往事,与夏晚的想法却全然不同:“我当时多真心实意的待你,教你认字儿,教你读书,可你处心积率就是想通过我认识我哥哥,继而嫁给他,这些你都忘了?
  我哥哥当初那般厌恶你,就是因为我与你做朋友,他才连带着也厌恶了我,否则我也不会去找陈雁西,再叫他强/暴,生下孩子,我那般真心真意待你,一生都叫你给毁了,你却说不追究我,你有什么脸好追究我?”
  夏晚一听也是笑了:“你真心真意待我?真心真意,你会整日在你哥哥面前说,小夏晚的爹是个滥赌徒,她自己也喜好赌两把。说她成日扭着腰觉得自己的腰是水乡镇最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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