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唐泛传来的话,杜瑰儿喘着粗气,勉力用另一只没有受伤的手捡起孟存落在地上的匕首,慢慢地支撑着身体,爬近孟存。
她从来没有杀过人,但她知道唐泛的话没有错,眼前这人如果不死,等会死的就是自己了。
她不想死,她还想回去见爹娘,还想继续当大夫,还有许许多多的事情要做!
想及此,杜瑰儿紧咬着牙,闭上眼,高高举起匕首,朝孟存的胸口狠狠插了进去!
鲜血喷溅了她一脸,孟存的叫骂声戛然而止。
杜瑰儿忍不住哭了出来:“我,我杀了他,唐大哥,我杀了他了……”
隋州那边的战斗也将近尾声,对方有四个人,以四敌一,仍旧不是他的对手。
他的战斗力大大出乎敌人的预料,四个人已经被他杀死了两个,剩下那两个也已经是强弩之末。
在杜瑰儿杀了孟存,传讯过来之后,唐泛瞧见隋州的动作也快了不少,刀刃闪过流光,一声闷响发了出来,这说明又有一个敌人被隋州解决了。
隋州很快将剩下的那个人也毙于刀下,就着其中一具尸体的衣裳把刀刃的鲜血擦拭干净。
这一套动作下来,行云流水,干脆利落,简直称得上将杀人也变成一种可供观赏的手法了。
可惜此时此刻,谁也没有心情去欣赏,唐泛见他还刀入鞘,忙关切道:“你没受伤罢?”
隋州道:“手臂被划了一下,不碍事。”
唐泛伸手去摸,果然在他右手臂摸到一道细细的伤口。
隋州没有说谎,伤口确实不深,血渗出少许,不过唐泛依旧拿出金创药洒在上面,帮他止血。
“杜姑娘还在对面,这怎么办?”唐泛看着前面那道既深又黑的沟堑,无计可施。
杜瑰儿是肯定不可能自己过来的,那就只能等他们过去救。
照理说孟存会跑过去,那就说明对面肯定也有出路,但杜瑰儿一个弱女子,这样贸然跑出去,焉知前面没有白莲教的人在埋伏,更不必说谁都不知道对面的路通往哪里。
就在唐泛犯愁的时候,隋州却道:“我试一试。”
唐泛一怔:“怎么试?”
隋州道:“方才他过去的时候,我注意了一下火折子起伏的地方,依稀记得方位。”
依稀……
唐泛果断道:“再想想别的办法!”
就算他想救杜瑰儿,也不能拿着隋州的命去冒险。
性命关天,但两者在他心中孰轻孰重,毋庸置疑。
隋州忽然道:“我若掉下去,也就没人再逼你回答那个问题了。”
唐泛还没反应过来:“什么问题?”
隋州:“心悦君兮,君心可同?”
这可比昨夜在帐篷里说得直白多了,敢情隋镇抚使早已明白唐大人的秉性,索性借着当下的情势,就将话说了个明白,断不容他有任何逃避。
唐泛完全被问懵了,好半晌,才咬着牙道:“根本不存在你掉下去的可能性,我不会让你就这么过去!”
黑暗中,他看不见隋州的表情,但不知怎的,却能感觉到他身上流露出来的那股失望。
鬼使神差地,唐泛不由伸出手抓住他的袖角。
自然,唐大人也看不见对方眼底闪过的那一抹笑意。
仿佛过了许久,见唐泛一直没有说话,隋州便将袖子从他手中轻描淡写抽出,在他还来不及阻止的时候,身形微倾,而后高高纵起,跃向黑暗之中,如同一只在黑夜里翱翔的雄鹰。
唐泛的心瞬间提了起来,他只能紧紧盯住前方起起伏伏的身影。
期间不过眨眼的工夫,但对于唐泛而言,却仿佛过了千万年。
隋州没有失足落下去,也没有遭遇危险,他的身影稳稳落在对岸。
唐泛顿时觉得自己浑身都要虚脱了,比面对一百个孟存还要累。
心累。
外加心塞。
虽然多带了个人,不过在隋州来说却并非什么难事,很快,他便携着杜瑰儿回到这边。
唐泛顾不上腿软,上前便抓住他的手臂,似乎为了确认他安全无虞,力道大得异乎寻常,指甲几乎透过衣服,深深掐入对方的肉里。
虽然有些疼,但隋州并没有阻止他,而是抬手摸了一下对方的耳垂。
只有短短一瞬,温热的触感拂过肌肤,连带着半边脸都滚烫起来。
“你没事罢?”
听见隋州询问杜瑰儿,唐泛这才回过神来,也问道:“你方才是如何放倒孟存的?”
杜瑰儿不好意思道:“我在被他挟持的时候,曾经装作跌倒,实际上是趁他不备打开麻药的瓶子,那东西只要一闻或者一沾上,过不了多久就会全身麻痹,不过只能维持一会儿,是我自己配的方子。”
“好姑娘!”唐泛为她的坚强和聪明赞赏,杜瑰儿的随机应变不仅保全了自己,也为唐泛和隋州减免了可能出现的更大损失,如果她被孟存从另外一头带出去,现在情况就很不好说了。
救回杜瑰儿,三人没有多耽误,说话间一边往原路折返。
只是等到他们回到原来的地方,却发现原本待在洞里的三个人,如今却是卢衍与韦山双双倒在地上,而本该同样受伤昏睡的出云子却不见踪影了!
作者有话要说:
剧场:
孟存:如果时光大神愿意重新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不会说那句话。
唐泛:哪句话?
孟存:汪公公舍己为人。
汪直:……
第100章
隋州反应极快,当即便掠身上前察看两人的伤势。
唐泛和杜瑰儿也赶紧过去。
“如何?”唐泛见他面色凝重,心下也跟着一沉。
隋州摇摇头,他的手指刚从韦山鼻下撤回来;对方背后中了一剑,从后背贯穿前心,人早就没气了。
他又去看卢衍;却发现对方虽然同样伤势沉重;而且两次受伤;但居然还有一口气在!
“卢衍!”隋州喊着手下的名字。
杜瑰儿挣扎着走过来,递过一个药瓶:“隋大哥,快给他吃一粒!”
隋州接过药瓶倒出药丸;掰开卢衍的下巴;将药塞了进去;又将他的脖子微微抬起,迫使他吞下去。
唐泛看到卢衍后背中了很深的一刀;这是进洞前就有的伤势,但他胸口还中了另一刀;正在汩汩流血;这应该是在他们去追孟存时发生的。
杜瑰儿让唐泛先用金创药给他止血;又伸手给卢衍把脉,凝神片刻,道:“他受的伤虽然重,但还好发现得早,再晚一时半会,恐怕真的就回天乏术了。”
听见她的话,隋州唐泛二人这才微微放下心。
纵然心中已经隐隐有了猜测,但他们还是迫切地希望从卢衍口中得知方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卢衍吞下药丸,不一会儿又吐出一大口黑血。
杜瑰儿摸了摸他的胸膛,反而松了口气:“他的心房长偏了点,那一剑没有刺中心口,这才捡回一条命的。”
仿佛为了呼应她的话,卢衍眼皮颤动了几下,缓缓撑开一条缝。
“大,大哥……”他的声音几不可闻,没等隋州他们发问,他便主动说出来:“是出,出云子……”
果然是出云子!
隋州颔首:“我们知道了,你先好好歇着,不要说话。”
卢衍这才松下心神,彻底晕了过去。
唐泛紧紧皱着眉头,他们还是失算了。
出云子这人来历不明,而且主动上门,原本就是最可疑的,但唐泛和汪直他们在最开始的排查之后,反倒排除了出云子本人的嫌疑。
因为一来他的身份太过显眼,二来他来大同的时间更不长,也根本接触不到什么秘密,够不上当内应的条件,三来,出云子的言行举止,完全符合一个玩世不恭的道士形象,并未露出破绽。
后来他们将丁容和金掌柜这条线连根拔起的时候,事情就已经告一段落了。
不过唐泛足够谨慎细致,依旧将杜瑰儿和孟存列入怀疑对象的范围内,事实也证明,杜瑰儿虽然是无辜的,但孟存确确实实又是内应之一。
但他们千算万算,还是漏了一个出云子。
本以为他是孟存被用来当作障眼法顺势带进来的,谁会想到这名道士居然也有问题?
但出云子装都装这么久了,连孟存暴露,他都没有暴露,为何又忽然会选在这个时候,为了韦山和卢衍两个无关大局的人暴露自己的身份呢?等到事情了结之后,他跟着唐泛他们回城,经过共患难的经历,岂不更能取信于人吗?
唐泛为自己没能面面俱到思虑周全而懊悔,但眼下自责是无济于事的,关键还是要摸清出云子的意图。
“不是你的错。”隋州似乎能感觉到他在想什么,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胳膊。
唐泛确实已经竭尽全力了,但智者千虑,必有一失,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如果白莲教真是那么好对付的敌人,也不至于一次又一次都像烧不尽的野草那样,春风吹又生。
唐泛感觉到一丝暖意,朝对方扬起一抹笑容。
此时他的眼角余光掠过不远处的韦山尸身,心中蓦地一动。
不,出云子暴露身份,肯定不是为了他们。
他杀了韦山和卢衍之后,也没有进去找自己和隋州,那就说明他们不是出云子的目标。
出云子的目标是……
汪直?!
“不好!”
唐泛腾地起身。
一环想通,则环环皆通,他明白对方的目的了!
他对隋州道:“从一开始,白莲教的目标就不是我们,而是汪直。所以他们必须一个个地引开我们,这山洞就是最好的地点。我们以为来到这里就安全了,殊不知我们的离开反倒使汪直他们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甚至后来孟存挟持杜瑰儿,也只是为了引开我们,将我们逐个解决,好让我们没法出去帮汪直脱困。”
隋州一点即透:“他们若想杀汪直,根本不必那么费劲,唯一的可能性是,他们想要活口?”
唐泛:“对!汪直是大同镇守太监,又是天子近臣,一个活的汪直对白莲教和鞑靼人来说,比死的汪直价值要大许多,汪直对王越又有知遇之恩,如果他们拿着汪直去威胁王越,王越肯定就会陷入两难的境地,就算王越不为所动,有汪直在手,不仅可以动摇明军的军心,还能让朝廷大失颜面,所以他们费尽周折,将汪直引来这里,为的就是活捉他。”
“但汪直武功高强,身边还有个卫茂,对方一时半会也拿不下他们,眼看天就快亮了,孟存说过,天亮之后,鞑靼就要大举进攻大同,出云子心里着急,肯定想要赶在天亮前擒下汪直,所以不得不提前暴露身份,赶过去帮忙。”
捉活的肯定比捉死的要难,因为对方在知道你无意杀死自己的时候,肯定会利用各种策略来尽量拖延时间,以汪直本人的才智,必然也发现了这一点,所以估计现在双方还在僵持着,汪直逃不出去,而白莲教的人也暂时拿他没办法。
隋州道:“那依你之见?”
唐泛道:“我去破阵,你去救人,尽量帮他拖延一下时间。”
隋州想也不想:“不行,阵法那里指不定会有人守着,我不放心。”
唐泛道:“应该不会,你看之前我们去追孟存的时候,埋伏在洞中想要杀我们的人,也不过是四个而已,白莲教在经过官府打压之后,势力本来就大为削减,若非如此,他们也不必急着跟鞑靼人勾结,如今为了生擒汪直,必然倾巢而出,就算有人守阵,也不会太多。”
杜瑰儿也道:“是啊,隋大哥,你快去救人罢,还有我在,我身上带了不少玩意,若想出其不意伤人,还是可以办到的,我跟唐大哥过去就行了!”
时间异常宝贵,谁也耽搁不起,隋州的视线扫过他们两人,略一颔首,说了句“保重”,旋即转身离开。
唐泛与杜瑰儿则合力将卢衍挪到角落里的大石头后面藏起来,检查一遍他的伤势,又给他上了一遍药,确认无误之后,方才离开。
并不是他们故意要将卢衍置于危险的境地,但现在人手有限,又要救人又要破阵,单凭唐泛一个人,如果阵法那里有人守着,单凭他一个人是不可能敌得过的,杜瑰儿这姑娘意志顽强,精通药理,连孟存都能放倒,实在是一大助力,有了她,唐泛才能增加胜算。
白莲教现在正忙着集中全力对付汪直,连出云子都不惜出手了,估计也分不出什么人手再折返回来,这种情况下,卢衍反倒是相对安全的。
二人出了山洞,便一路往左边走。
依唐泛的判断,若想发挥最好的效果,阵法离威宁海子肯定不会太远,甚至有可能就在山麓一带,而且为了掩人耳目,李子龙必然会以周围环境来作为掩饰。
“你还能坚持吗?”唐泛问杜瑰儿。
杜瑰儿咬牙道:“能!”
她肩膀上中的那一刀虽然止了血,但毕竟伤口还在,不管多好的药,也不可能马上就让伤口愈合,又被孟存拉扯着跑了一路,脖子至今还有道浅浅的刀口,可谓全身伤痕累累,但这姑娘竟然硬是坚持下来,让唐泛都佩服不已。
这一晚上过得惊心动魄,然而从他们遭遇阴兵过路到现在,还不足两个时辰,天色自然也还没真正亮起来,外面雾蒙蒙的一片,只是微微露出一抹灰白,正是黎明前最难熬的一段时间。
雨倒是停了,沙暴却依旧还在持续,一出洞穴就能听见耳边呼啸的风声,感受到扑面而来的滚滚沙尘。
话说回来,汪直能够在这种环境下撑一晚上,还是被困在阵中,就算对方没有杀他的心思,也还是挺能耐的。
“唐大哥,这乌漆墨黑的,我们上哪去找?”杜瑰儿忍不住小声问道。
“你感觉到这沙暴的方向了吗?”唐泛道。
杜瑰儿只觉得脸上被刮得生疼,连忙将方才从某具尸体身上脱下来的外裳又头上拉了拉,摇头道:“没有。”
唐泛道:“阵法只能因势利导,不可能平地生风,沙暴看似没有规律,但我们越往前走,风沙就越大。”
杜瑰儿跟着唐泛又往前走了一段路,发现还真是这样,不由喜道:“也就是说,这个方向是对的?那咱们再走下去,就能找到那个石阵了?”
“照理说应该是!”为免她一个纤纤弱质的女子被风刮跑或走散,唐泛一手紧紧抓住她的胳膊。
两人一前一后,在风沙中艰难前行。
相比唐泛他们这个晚上的凶险,汪直显然也没有好过多少。
此时他正站在狂沙之中,与卫茂背靠着背,以刀抵地支撑身形,两人身上俱是大大小小的伤口,深浅不一,半身外袍都染成了血色。
二人四周鬼影纵横,数万名阴兵围绕着他们展开一场重复了数百年的战役,在这声势震天的厮杀之中,又夹杂着活人的气息,只要汪直与卫茂的心神稍有松懈,那些隐藏在阴兵之中的白莲教徒就会趁机偷袭。
一开始是卫茂保护汪直,但后来,在发现对方打算生擒自己的意图之后,反倒变成了汪直在保护卫茂。
两人便是凭借着高强的武功与毅力,足足撑了大半个晚上。
然而就算再有能耐,他们毕竟只是凡人,而不是神,在连杀了好几个白莲教徒之后,对方显然也急迫起来,攻势不断加强。
若换了大白天,汪直未必会畏惧,但现在敌暗我明,对方借着对环境的熟悉隐藏起来,趁势而动,防不胜防。
这是一个死局。
如果被对方生擒,用来威胁王越或者给朝廷丢脸,汪直觉得还不如直接战死或自刎算了。
并不是因为他对王越有多么深的情意,又或者抱着什么就义保节的凛然,而是以汪直的骄傲,他受不了那份折辱。
但眼下,他们面临的形势十分恶劣,再这样下去,就算天亮了,沙暴停止,阵法消失,单凭汪直和卫茂两个人,势单力孤,也很难击退对方那么多人。
“汪公,属下只怕撑不住了……等会属下冲上去帮您抵挡一下,您趁乱看能不能杀出阵去……”卫茂在他身后喘着气道。
“说什么屁话!没了你,老子一个人能冲杀出去!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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