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化十四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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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化十四年- 第16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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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千户反驳:“那几个刺客上回偷袭不成,自己也受了重伤,只因对着那几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评卷官,方才能轻松得手,再说了,大人是去拿人的,不是去决战的,那些刺客若敢公然行刺,徐家离造反还远么?”

两人互相推诿,若换了往常,必是值得欣赏的一出好戏,不过眼下唐泛却没什么耐心:“既然如此,那两位就都不必去了。”

谭千户和范知府俱是一愣。

唐泛问汲敏:“汲知县与我同去,没问题罢?”

汲敏忙道:“下官义不容辞,请大人吩咐!”

衣不如新,人不如故,事到临头,还是老朋友可靠,唐泛满意颔首:“汲知县果然忠勇双全,事后本官自会上疏为你请功的,走罢!沈学台,请!”

他看也不看范知府和谭千户二人,转头就与沈坤修一道离开林家。

陆灵溪与乔氏等人自然跟在后面。

余下范知府与谭千户面面相觑,心里都有些后悔,一个后悔方才得罪了钦差大人,一个后悔今晚不该过来蹚浑水,早知道报个病装死混过去也就是了。

眼看唐泛等人已经走远,两人没有办法,只得硬着头皮跟上去。

旁的不说,如果唐泛事后上疏弹劾,他们也难辞其咎。

反正到时候在徐家人面前不说话光看着,总行了吧?

一行人各有打算,很快来到徐家门口。

附近静悄悄的,也不知是大家都出去看灯了,还是早早就歇下了。

唐泛一看,大红灯笼两盏,朱门两扇,石狮两座,威风凛凛,气势恢宏,果然是大富之家,再经过两三代经营,如果还能维持不颓败,又或家中有人出仕,到时候便也能养出几分贵气了。

汲敏既然下定决心跟着唐泛干,事到临头自然不能退缩,便由他亲自过去敲门。

未几,大门没开,开的是旁边的小门。

里头的人探出脑袋,看见门外大批人马的情形,不由一愣。

“你们这是……?”

汲敏沉声道:“本官乃庐陵知县,奉钦差大人命前来捉拿徐遂归案!”

那门子也是傲气,听到钦差二字非但毫无惧色,反而皱了皱眉头:“我家老爷不在,请明日再来罢!”

汲敏被气乐了,真没听过捉人还要挑个好时辰的:“废话少说,快点开门!”

唐泛看了席鸣一眼,后者会意,直接上前就是一踹,门子哎哟一声往后翻倒,席鸣直接从小门进去,又从里头抬起门闩,打开大门。

门子大声叫了起来:“来人啊!来人啊!有贼子闯进来了!贼子杀人啦!”

唐泛等人又好气又好笑,陆灵溪想要上去塞住他的嘴,却被唐泛阻止:“让他喊去。”

门子的叫喊声很快就引来徐家人,徐宅四下灯火陆续被点亮,许多家丁手提棍棒,气势汹汹地冲出来,结果看见的却是一大帮公门中人,全都愣住了,不知如何是好。

“怎么回事!”一名中年人越众而出,声音颇具威严。

“徐管家,他们,他们说要来捉拿少爷的!”门子喊道。

徐管家看到唐泛身边的沈坤修时,脸色不由微微一变,冲着唐泛抱拳道:“这位想必就是唐大人了?”

唐泛没有回礼,而是问:“你家大少爷呢,让他出来罢。”

徐管家道:“不知我家少爷所犯何罪,还请大人示下。”

唐泛看了沈坤修一眼,后者道:“勾结考官,蛊惑考生,致使院试舞弊。”

徐管家就笑了:“沈学台这话说得好生可笑,我家少爷这次院试既未上榜,更没有在涉嫌舞弊的人员之中,他既然勾结考官,怎么不给自己先弄来一个功名?”

沈坤修淡淡道:“废话少说,此事乃我沈家家门不幸,犬子自然也逃脱不了罪责,但徐遂怂恿沈思,从头到尾策划院试舞弊,这个罪名却是逃不了的,我劝你还是不要狡辩了!”

徐管家冷笑:“真是官字两张口,左右都是你家的理,想随意抓人就随意抓人!不瞒各位大人,我家老爷如今不在家,受某位大人之邀去了京城,只怕要半个月后才能回来,有什么事,还请等我家老爷回来再说,小人也做不了主的!”

唐泛道:“我们是来捉人的,不是来让你作主的。你若再不让开,就不要怪我先礼后兵了。”

他微微一抬手,身后弓箭手排成一队,箭矢方向对准了徐家上下。

徐家家丁们何曾见过这样的场面,见状登时退了好几步,脸上露出惊慌的神色。

他们再横,毕竟不是要造反,还没有跟官府作对的胆子。

徐管家没料到唐泛强硬至此,明知道自家跟万阁老关系匪浅,还非要拿人,这种固执强硬的官员,简直见所未见。

但他也不想想,如果唐泛担心得罪万党,在苏州的时候就不会对陈銮下手了。

徐管家咬了咬牙,想起自家老爷临出门前的交代,高声道:“请——丹书铁券!”

一名家丁小心翼翼捧着檀木匣子走过来,徐管家打开匣子,亮如白昼的烛火照耀下,里面放着半片铁券,上刻铭文,字嵌以金。

如假包换,正是永乐天子亲自赐下的丹书铁券,历经岁月而崭新如初,想必被徐家人仔细养护保存。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范知府等人还是禁不住面色微变,不约而同望向唐泛。

见众人都被吓住,徐管家略有些得意:“好教诸位大人知道,我徐家祖上立下大功,得天子赐此丹书铁券,自那之后世代守法,从未有过犯禁之事,今日请出铁券,也非是有意与钦差作对,乃是我家老爷如今不在,还请唐大人看在这份铁券的面子上,稍等数日,一切等我家老爷回来再说。”

为什么徐管家一定要唐泛稍待数日呢,他不说大家也都能想到,徐彬上京城,肯定是为此事去搬救兵了,如果唐泛今天真的打道回府,到时候说不定形势就变了。

徐管家不拿出铁券,唐泛捉人倒也罢了,现在他已经拿出铁券,摆明车马,唐泛若还强行要求搜捕,届时传到京城,别人就可以说他目无君上,给他捏造出一条天大的罪名来。

何苦呢?范知府心想,免不了有点幸灾乐祸,他早就说了要从长计议,结果唐泛不听,非要过来,还不是被驳了一个大大的面子,现在骑虎难下了吧?年轻人就是冲动啊!

眼下这情形,大家都觉得唐泛有点收不了场了。

汲敏终归是厚道,就道:“大人,下官临时想起有急事禀报,还请大人移步,不如暂且放他们一马,明日再来罢?”

徐管家闻言,嘴角就露出一抹讥笑。

唐泛却道:“丹书铁券又非圣旨,若是寻常情况,本官自然要给面子,但现在徐家涉嫌谋逆,难道这等事情还要等徐彬回来再作主么,说出去岂不滑天下之大稽,难道他徐彬的地位比朝廷还高不成!”

啊?众人皆是一愣。

谋逆?

什么谋逆?

这怎么就扯上谋逆了?

第133章

徐管家脸色大变,别人或许还没反应过来,但他马上就知道唐泛打的是什么主意了。

所谓丹书铁券,除谋反大逆,一切死刑皆可免之。但问题也就是出在这个“谋反大逆”上,若被扣上谋逆罪名,自然连丹书铁券也保不了。

“唐泛,别忘了,这吉安地界可不是你一手遮天说了算!”一怒之下,徐管家竟然直呼其名。

唐泛反问:“徐遂与沈思为了陷害林珍,一手谋划科举作弊案,如今案发,你等拒捕不说,还威胁朝廷命官,打算武力对抗官府,不是要谋逆又是什么?沈学台已经招供,当日他担心那五名评卷官走漏消息,故而求助于徐彬,徐彬告诉他勿须烦恼,结果转头那五人就死了,你徐家又作何解释?那五人身上的伤口,与当日刺杀本官的武器如出一辙,徐家若非与逆贼有所勾结,又怎会豢养如此厉害的杀手刺客,本官怀疑,那些刺客与白莲妖徒有所关联!”

徐管家怒道:“你,你这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唐泛道:“是不是欲加之罪,得搜了才知道,给我搜!”

陆灵溪一马当先,带着官差们冲上前,徐宅家丁乌合之众,见到官差来势汹汹,如何还敢顽抗,手下就软了几分,人一下子被冲散开来,陆灵溪等人便已冲了进去。

徐管家的脸色极为难看,看着唐泛的眼神简直恨之入骨。

唐泛双手拢袖,微微垂着头,不为所动。

在陆灵溪和席鸣等人的带头搜捕下,徐宅被翻了个底朝天,连妇人住的内宅也没有放过,结果却什么也没发现。

半晌之后,陆灵溪他们带着人从后院出来,双手空空,对着唐泛微微摇头。

徐管家冷笑:“好啊,好得很啊!你不是说徐家有逆徒么,怎么倒是什么都没搜出来!”

唐泛看了他一眼:“你家大少爷呢?”

徐管家:“你搜也搜了,有没有发现,你不是比我清楚么!”

唐泛挑眉:“看来你们早已将徐遂送走了?不过我劝你们还是尽早将他送回来,谋划科举舞弊,这罪名不小,负罪潜逃,罪加一等。”

徐管家漠然看他,不发一言。

范知府等人都有些惴惴不安,他们一开始便不愿意过来,如今眼看唐泛吃瘪,毫无所获,原先的幸灾乐祸,如今已经变成担心自己会不会被连累。

谭千户便低声道:“大人,事已至此,不如先回去再从长计议,留在这里也……”

在旁人看来,唐泛今晚的确是有些莽撞了,原本气势汹汹地过来,还无视徐家拿出丹书铁券,硬给人家扣上勾结白莲教的罪名,执意要搜其宅第,结果到头来却什么发现也没有,颜面尽失,贻笑大方。

当着唐泛的面,范知府和谭千户他们不敢说什么,私底下却还是忍不住腹诽,都说这位唐御史断案如神,难道以往便是靠这么粗暴查案得来的名声?

唐泛似乎也正等着这么一个台阶下,闻言便点点头:“也罢,今日就暂且放过你们一遭,希望你们知错能改,尽早将徐遂交出来,也免得吃苦头。”

听见他的话,徐管家只是冷笑:“唐泛,你等着,等我们老爷回来,定要将这奇耻大辱连本带利讨回来!”

唐泛只作未闻,带着范知府等人就走了。

出了徐家大门,范知府忍不住道:“大人,徐彬肯定是上京城求援去了,恕下官直言,就算徐遂与舞弊案有关,也只是徐遂一个人的事情,实无必要牵扯上整个徐家!”

他说得很委婉,但实际上就是在指责唐泛过于冲动鲁莽,只听信了沈坤修一面之词,就跑来找徐家的麻烦,结果现在麻烦没找到,反而沾了一身腥。

沈坤修闻言就哂笑一声:“徐遂乃徐家长子,若无徐彬撑腰,他安敢嚣张?单凭徐遂一人,更不可能杀得了那五个评卷官,此事若说没有徐彬插手,谁会相信?”

他心中其实恨极了徐遂怂恿沈思犯下这等大事,只是之前,儿子没有暴露的时候,他自然要千方百计为其遮掩,现在沈思已经被牵出来了,如果徐遂却安然无事,沈坤修是无论如何也不甘心的。

所以他现在千方百计都要将徐遂给拖下水。

唐泛仿佛没有看见众人各异的心思,反倒还很厚道地安慰范知府:“你不要过于担心,这件事情我心里有数,我力主查案,有责任自然也是由我来担,不会连累你们的。”

范知府干笑一声:“大人说的这是什么话,下官岂是这等贪生怕死的小人!”

唐泛对沈坤修道:“如今案情未明,在朝廷有所发落之前,还请沈学台与令公子迁到我住的那间官驿里,也好就近照应。韩津,你与沈学台回去一趟,务必保证沈大人父子安全。”

就近照应,其实就是就近监视。

沈坤修如今倒是出奇地好说话,他想必也早有所料,闻言唔了一声,转身便跟着韩津离开了。

沈坤修走后,唐泛对其他人道:“案子现在还有许多不清不楚的地方,但毫无疑问,徐家在其中肯定起了关键作用,沈学台幡然悔悟,回头是岸,这固然很好,徐家富甲一方,若真与白莲教有勾结,这桩就是足以引起朝廷重视的大案了,到时候不单沈思可以从轻发落,尔等也能相应得到嘉许拔擢。”

言下之意,院试舞弊案只是一个小案子,跟乡试、会试舞弊没法比,就算沈坤修认罪,沈思伏法,结果不过也就是那样,若能办成大案,大家才是有大功劳的。

范知府等人心下好笑,你连徐家都搞不定,还要整成什么大案?

经过方才那件事,大家对今晚跟着唐泛过来都有些后悔,已经开始在想下次唐泛再想跟徐家过不去的时候,自己要用什么借口来推脱拒绝了。

面对众人心不在焉的反应,唐泛也不在意,又嘱咐了几句,便让他们各自带着人马散去。

回到官驿之后,唐泛便道:“大家今夜都乏了,早些歇息罢。”

席鸣是汪直派来协助唐泛的,他不常开口不代表他不会思考,此时便忍不住道:“大人,徐家与白莲教勾结的事情,并无证据,那五名评卷官的死,也仅仅是沈坤修一面之词,单凭沈氏父子指证,是难以将徐家定罪的。”

他本以为唐泛听了自己的话会不高兴,谁知唐泛却点点头:“不错,徐家或许与评卷官的死有关,却未必就是跟白莲教勾结的主谋。”

席鸣略略一呆,那既然如此,你方才给徐家乱扣罪名,不是授人把柄么,今晚过去这么一通闹,到底又是为了什么?

陆灵溪道:“以我拙见,唐大哥这是想要借徐家来转移旁人的注意力?”

唐泛笑了一下,没有否认:“其实我一开始并没有想过将白莲教与科举案联系起来,它们也暂且可以看作两个独立,又互有关联的案子。起因便是徐遂与沈思二人想要捉弄陷害林珍作弊,害得林珍身败名裂,这一点沈坤修也承认了,你们都没有异议罢?”

众人都点点头。

他以食指在茶杯里沾了水,然后在红檀木桌面上划出一条线,在线的中间又划出一条分叉线:“徐遂和沈思仅仅是想让林珍身败名裂,再也不能参加科举而已,根本没有必要杀人,所以从林珍的死开始,就可以分出另外一桩案子。”

陆灵溪若有所思:“林逢元一口咬定林珍是被沈坤修逼迫自杀,言之凿凿,令人生疑,而我们也亲眼瞧见林珍的尸身了,他并非自杀,实乃他杀,这一切,林逢元显然是知情的。”

唐泛颔首:“不错,他不仅知情,还刻意在言行举止中泄露出来,令我们注意上那幅画。”

乔氏托腮坐在桌子旁边,好奇问道:“你们总说到那幅画,那到底是一幅怎么样的画?”

陆灵溪看了唐泛一眼,见他没反对,就道:“一幅山水画,有山,有水,有树,有人,有舟。上面还有题诗。”

乔氏蹙眉:“这样的画不是很常见么,为何会有问题?”

唐泛道:“那画上的两句诗,远树两行山倒影,轻舟一叶水平流,合起来正好是一个字。”

在那之前,大家都没往这个方向想过,总以为是画上藏着什么秘密,甚至还觉得说不定画上那个背影就是凶手。

陆灵溪一听,当即就学着唐泛的样子,以指沾水,在桌面上划了起来。

“山倒影,应为彐字,树……树是寓意木?还是丰?”

唐泛道:“丰,一丰一行,二丰两行,轻舟为仯В嶂垡灰缎杏诮妫赜兴Τ觥!

也不需要唐泛将谜底揭开了,此时便连乔氏都反应过来:“是个慧字?”

陆灵溪一激灵:“他想说的是方慧学?!”

唐泛道:“从林家找出来的那些银锭来看,林逢元与对方早有勾结,假设林珍的死,和林家老二的失踪,都与此有关,那么上回我们去的时候,林逢元正是通过这一种方式,来暗示我们。只可惜当时我们未能察觉,事后林逢元就被杀死,连带那幅画也不知所踪,正是对方想要灭口的缘故。”

陆灵溪也道:“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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