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非人人都讲大义,不是个个都顾家国。
例如这名神箭手,他更在意的是高官厚禄,江湖上的声名,谁坐龙椅?什么外敌内患?关他底事?至于什么立宪不立宪,更不要提,别说他不知道,就算他知道,听说了,也不会摆在心上。
“你不会射失?”丁一似乎放弃了抵抗,这让这几名神箭手有点失望,略略松了手上的劲道,搏杀大明第一条好汉的殊荣,眼看便要溜走。这让他们在回复丁一时。都带了火气:“少保不必废话了,若真如江湖传言一般混身是胆,便试一试。十步之内,不是夸口,便是闭着眼睛,我等也绝对不会射失!”这已不是劝降,而是挑衅了。
丁一听着,点了点头,笑道:“这个距离内。我也不会。”
说着他的右手猛然向下一拍,左手快速拔动击锤。
弓箭终不可能比手枪更快,但开弦的手。可以比扣动扳机的手更快;
特别是足以被成内红铺底牌的神箭手;
就算是丁一,扣动六次扳机的手,也不可能比这种水平的神箭手更快;
不过丁一没有扣动扳机,他用手撸击锤来施展牛仔拔枪术。
甚至为了提高第一发的开火速度。丁一连左轮都没有拔出来。直接在枪套里直接射击。
这需要很熟练的技巧,不然的话往往会把自己的脚打烂;更需要绝好的枪感,因为在撸动击锤的同时还要瞄准六个不同目标,而偏偏这两者对于丁一来说,都不是问题。
六声枪声在不到半秒的时间里,听起来就如同一枪,然后丁一踢起了身前的尸体同时,用左手拔出了腿袋上的另一把左轮。一把左轮只有六发子弹,但他有七个敌人。那名没有中弹的神箭手松开了弓弦。长箭呼啸着破空而来射中那拦在身前的尸体,而斜斜侧倒下去的丁一,扬起了左手的左轮手枪,就在那滞空的尸体下方,火舌迸现,枪声响起。
一秒半,前面六发子弹用了不到半秒,而第七子弹,拔枪到射击,用了一秒多。
在这一秒半过后,在丁一的身体还没接触到屋顶之前,一切就已经结束。
然后丁一跃起,举枪,行于屋顶如履平地,在不到半秒的时间里六发全中,又是二十米左右的距离,不可能每一发子弹都能击杀一名敌人。所以丁一在行走中扣动扳机,为一个胸口中弹挣扎着想爬起的神箭手,补上一枪;再前行,再为另一名大腿中弹、跪在屋檐上准备咬牙开弓的神箭手补上一枪……
这时周围宫殿的屋顶上,跃上七八个身影,他们吹动了哨子,是急促的冲锋号。
不太可能丁一真的装逼到没有内应,没有接应人手,就这么孤身入后宫。
丁一冲着他们点了点头,晃开手枪的弹巢,一颗一颗地装填上子弹。
“先生,潜入宫中无法携带装配,我等八人,有弓三张,刀五把。清宁宫左近尤有这些日子发展出来的冲锋队三支,但无军械、训练……”这七八人,就是潜入孙太后宫中的山地特种大队战士,内皇城的盘查向来极严,又不是丁一这有着带刀舍人身份的,想夹带装配进来,明显是不太可能的话。
再说丁一持两把左轮,别人看不懂什么,以为是铁如意,也就罢了,反正带刀舍人带两把防身的铁如意,也不违禁;若是这些潜入宫人的士兵,可没有带防身兵器的资格,身上有什么别人看不懂是什么的东西,那必定会仔细盘查的,这玩意,一查哪里还得了?必定出事。
“现在,你们有十把弓了。”丁一指着那七个被干掉的神箭手,对这八个山地特种大队的士兵说道,“我要去一趟乾清宫,再回来算帐,你们先在这里潜伏着,除非她要逃,否则不必出手。”
“是,先生。”
乾清宫就是皇帝的寝宫,也是这内皇城里,没有太大骚乱的地方,丁一走近了乾清宫,就听着兴安的声音:“不论是谁,天亮前有人过来,都给咱家放箭放铳!听到没有?”那边是一众内侍的应答之声。
“兴安,你想清楚了没有?”一身白衣的丁一,就在乾清宫那长长的台阶之下,袖手而立,朗声这么问道。在景帝身边潜伏着的人手是有的,但是他们也没有接收到发动的命令,几乎在丁一的声音响起之际,乾清宫的屋顶就站起了两排弓箭手,而从乾清宫两侧涌出大量手持火铳和弓箭的内侍。
足足一千多平方米的乾清宫里,至少涌了四五百人,可见景帝对于自身的防护,并没有放松,众多的火把将这黑夜照着通明,许多箭簇上,映射着教人心寒的光芒,至少有上百把火绳枪,张开的机头上夹着燃烧的火绳,居高临下的,就这么对着丁一。
“如晋少爷,您怎么这时候进宫来了?”任是兴安身为司礼监大太监,这时声音也是禁不住有些颤抖,他咽了一口唾沫,就站在那长长的台阶上方,向丁一问道,“这辰光,如晋少爷还是先回去,等得天亮了……”
丁一撩起袍裾,就在长阶之下,盘膝而坐,他没有抬头,似乎在这黑夜,能从地板上看出什么奥秘:“我不进宫来,皇帝出了什么事,谁来担当起这责任?设使今夜宫中无学生在,不知宫中几人横尸;不知几人被凌辱;不知宫妃于乱兵之中如何自处;不知印玺落于何人之手;不知宫殿几处火起;不知天子安能苟全!”
兴安一时被丁一呛得说不出话来,因为丁一所说的,兴安深知,尽是实情,丁某人一路过来,那纷乱便一路平息,内外皇城诸门示警铃声响起,却也无没大规模的刀枪交错、战士惨号,很快就平静了下来,便没有乱兵涌入宫中,如果没有丁一的话,这一切,这个夜,不会如此的平静。
火把犹在猎猎作响,丁一安坐于阶下,依旧没有抬头,只是平静地说道:“学生有一事要请教皇帝,劳烦公公去请皇帝出来答话。”兴安没有动,毕竟皇帝是九王之尊,怎么可能被丁一这么一句话,就招之即来。
丁一终于抬起头来,望着那些持枪执弓的内侍,却微微笑了起来,“兴安,这就你的凭仗?你不妨下令教他们放箭、放铳,看看有没有人听你的。”他摇了摇头,对着那些内侍说道,“学生从东安门孤身行到此处,只杀了七人。你们都是上过学堂的内侍,可知道为何?”
宦官的学堂,是宣宗创立的,因为明太祖朱元璋也好,明成祖朱棣也好,都是雄主,但到了宣宗的年代,已很难如那两位一样,把皇权与相权都掌握到皇帝的手里,无论是诸部尚书还是内阁,都努力地从皇帝手里抢夺着相权。
为了与内阁和诸部争夺相权,宣宗就创立了太监学堂这个东西,来鼓励和教导宦官读书识字。因为如果坚持明太祖朱元璋的方针,不允许宦官识字的话,太监批红、阅读奏折等以及其他与文字有关的行为,就很难进行了。那么利用内廷来抑制内阁和诸部权力,就难以实施起来。
能贴身保护着景帝的,自然都是上过宦官学堂的内侍,也是内侍之中机灵、聪明的人物。
但在这个时候,聪明人并不太好用,因为聪明人总会联想到许多事,特别是没有严格纪律和信仰的聪明人。这是丁一为什么敢于孤身前来乾清宫的原因,不单单是这里也有内应,更为重要的是,这些聪明人,他们总会很懂事。
“若学生身死,若石亨、曹吉祥等辈无人可制;诸门守将各为其是……”丁一还没说完,那原先瞄着他的弓箭和火铳,已渐渐地低垂下去,响鼓不必重锤,聪明人自然是知道丁一说的是什么,也知道为什么丁一孤身前来,无人敢阻,因为丁一若死,身负海内人望,名满天下,士林翘楚的丁一死在宫中,最为不济,也是有人以清君侧为名,举兵杀入大内为丁一报仇的,比如大明第二师,比如安西都督府的丁总镇,到时就算景帝无事,他们这些人,能活下去?而如果南宫那位坐上龙椅,听着丁一死讯的话,更不用说了,他们这些人,只怕直接给丁某人殉葬都没什么出奇。
兴安看着火起,却劈手夺过一副弓箭,将那内侍踹翻了,弯弓搭箭瞄着台阶下的丁一。
第五章夺门(十八)
“兴安,你射不出这箭。”丁一说着,从地上站了起来,他打算抛出另一个筹码。
但很多时候,大势所至,往往就导致了画风不对。丁一的许多准备,都基本没有用上。
以至丁一禁不住反省着自己,也许应该早上两年就该发动夺门之变?
他原本没有准备,几句话真把这些内侍说得斗志全无,垂下弓箭,他之所以敢孤身来这里,是因为这些内侍里的领队,有五个小头目就是山地特种大队的军士长潜入的,他们原本就是阉人,王振覆灭之后,随着文胖子去容城的。
当有着足够的经费,这些人混回宫里,并不是太难的事,何况他们还有足够长的时间可以在宫中表现自己。为成内侍自然是需要审查,但是景泰年的深宫,有着太多的变动了,王振这大太监没有了,一批人起落就不用说了;王振“没于阵中”之后,金刀案又把太监沈浪、王瑶弄死了,于是又扯出不少人来,于是又有许多宦官的派系湮灭,许多人员起落;接着就是太监金英,明面上说是因为贪污,也有一种说法,是景帝要易储,金英不赞同,所以被禁锢起来,金英在此之前,可是在宫中能与兴安分庭抗礼的人物,于是又一批宦官的地位变动……
短短三四年里,这么多的变动,对于有着足够经费,又对宫中情况很熟悉,而且对官职无所求的特种大队军士来说,他们实在有太多的空隙可以利用了。而上过阵实打实的身手,便让他们被选为这些内侍的头目,一切都如此顺理成章、按部就班的进行着。
可是丁一没有想到。他费了这么多心思,甚至可以说,还花费了以十万两计的经费,在景帝贴身内侍里埋下的钉子,居然用不上!这五个小头目用不上就不要提了,连曹吉祥的一个也在内侍里充当小头目的干儿子,也同样的没有用上。那些内侍就垂下弓箭和火铳……
这也罢了,他刚开口说兴安的箭射不出,正要抛出另一件苦心安排的事时。变故就又来了。被兴安踹倒在地的那个内侍,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一把将兴安扯倒,还招呼着边上的人:“容城先生要是出事。你我都死无全尸啊!都他娘是没根的人。死了就什么都完了!”
居然七八个内侍听着他的话,就冲上前去,死死把兴安按住了。
丁一真的很郁闷,这画风完全不对,这让人很没有成就感,原本是准备和国手下棋的,于是将对方过往棋局一再复盘,研究棋风和杀法。结果对方已经老年痴呆了,这赢了有什么兴头?
而那五个埋得很深的内侍小头目和曹吉祥的干儿子。在丁一起身之际,还在想着怎么动作来配合丁某人,显得比较合情理一些,这些内侍之中的两个统领——从四品的少监的声音就不约而同地响起:“放下军器!莫要伤了少保!”
丁一袖手而行,那台阶上、屋顶上密密麻麻的数百内侍,都放下了手中的军器,而台阶上那些内侍,就下意识地让出一条通道来,有一些景帝的死忠内侍,也被人按倒饱以老拳,边打还边低声骂道:“杀得死么?你这猪狗一样的东西,真以为自家能坏了少保的性命?你比起鞑子的铁骑如何?十万铁骑,少保抬手就灭了……你娘的别连累咱家也跟着不得好死!”
这些内侍恐惧的,不单是死,而且是落在丁一手里,连死都不得好死!
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自然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敬畏。
于谦、陈循这样的高官大臣,也许在部务上,国家大事上,有着远非丁一可比的政治智慧和手腕、能力,但如果他们站在这里,却是绝对不可能有着丁一这样的效果,连埋下的钉子都没有启用,就已让这内侍全然无了斗志。
因为丁一有一样东西,是于谦、陈循、商辂这些人所没有的,那就是凶名,赫赫凶名!
凶名和战功不是一回事,当然丁一的战功自然也会让人敬崇,但这些内侍放下军器,更多的是因为丁某人的凶名:奉天殿一刀枭了锦衣卫指挥使首级;得罪他的风三公子全家皆没,求死不能,被废了双脚,扔到青楼当相公;京师保卫战,别人杀的鞑子,最多就是砍成几段,丁某人和那七百壮士所杀的鞑子,都烧得不成人形;街头十几个混混不知他身份,丁某人也是全然没有身为高官的觉悟,把人杀了还要破家;更别提去云远宣旨的太监回宫,说起丁一手下把进侵的东吁人,用大木桩从下体直插上去,挂在边界的事迹……
他们是真的胆寒啊,一个个在丁一经过时,都下意识地低下头去,不知是谁,腿脚发软,一下子跪倒在,于是便如多诺米骨牌一样,其他人也纷纷地跪下,似乎这样,便能让丁一宽恕他们先前的冒犯。
“起来!男儿膝下有黄金!”倒是丁一受不了这个,刚到京师他无力改变这种习惯,但现在,他却更愿意把这种观念宣扬开去,他甚至扶着、扯着,把身边七八个跪在台阶上的内侍拉了起来,“别这么低贱自个,别因为身有残废,就自己看不起自己,起来,这么长大的汉子,挺起胸来!”
当丁一越过这些内侍,身后一片强忍着的低泣,这不是惺惺作态,丁一此时此日的地位、名望,完全是不必要来向他们示好的;并且丁一的话里,真的能感觉到,不是假话,丁容城真的把他们当成男人看!残废的男人,这让许多内侍,开始怀疑自己原本对于自身的定位,而更多的人,是感动,发自于内的被认同,被赞许的感动。
“放开他。”丁一对着那些按着兴安脚手的内侍说道。
兴安倒是对皇室极为忠心,在地上爬起来,就挥拳要来打丁一,却被丁某人一下子握着手腕,轻声对他道:“给里面那位,留点体面吧,去通传一声。若你不肯去通传,或是他不愿见学生,学生这便离去。”然后他就松开了兴安。
“爷、爷、爷爷宣少保晋见。”这时宫殿里出来一个宫女,颤抖着这么说道,全无一点宣旨的气势,外面发生什么,里面的景帝,是不可能不知道的。
丁一点了点头,却回身对统领那数百内侍的两个少监说道:“正午之前,除四海大都督府关防及学生签发命令之外,一切旨意公文皆休,任何人等不得出入乾清宫。可明白?”
“是,奉少保之令,无四海大都督府关防或少保亲笔命令,一切旨意公文皆休,所有人等不得进出乾清宫。”那两个少监重复了丁一的命令。
丁一点了点头,看着兴安一眼,对他道:“带路吧。”
当景帝见着丁一时,他并没有太多的愤怒,而是对丁一说道:“母后容不得如晋,朕也着实无法,如晋今夜之举,朕不怪罪你……朕已命南京给如晋造多了两支海船船队,如晋离京出海去吧,一切事朕皆不纠。”他顿了顿道,“石亨等辈,列了朝班,便请如晋为朕拿下……”
丁一看着景帝,微笑道:“我那侄儿,身体可好了些?”
“好了许多,幸得如晋妙药。”景帝提起这事,却是颇为感激丁一,“到了见济登基,不会忘记如晋赐药之事,到时如晋可遣后人回华夏寻根祭祖,朕绝不为难……好了,随朕上朝吧。”
“不必要了,朝班已列,圣天子重归九五。”丁一缓缓地说出了这个消息。
原本以为丁一是被孙太后迫到无奈,联合石亨、曹吉祥等人来逼宫的景帝听在耳中,宛如一声天雷炸响,一下子猛然站了起来,戟指着丁一,那手不住颤动,说不出一句话来,双眼一翻,便向后直直倒下,若不是兴安抢过去抱住了,只怕这么一摔,后脑勺着地摔个脑溢血当场死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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