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松警惕,那圈得住骏马的粗壮腿脚,绝对不会错失踹断对手骨头的机会。
他们没有排成一列横队拉线式搜索,也没有排成一行长队依次向前。他们象一匹匹的狼,尽管没有如丁一接受过正规的训练,但多年的厮杀让他们学会如何捕猎对手,几人一组很快就展开队型。
树林越往里走便越是幽暗,除了皮靴小心踩踏在泥土上带出的轻微声响,便只有绵长平稳的呼吸,还有鸟儿的啼叫,不论是丁一还是这些瓦剌人,都没有惊扰鸟儿的停憩……但很快在树林的西北角,便有鸟类振翅的声音传来,尽管不是夜晚,宿在枝头的鸟雀并不多,但对于有经验的猎手来说,这已经足够了。
脱木思哈一抬手轻轻拍了拍身边伴当的肩膀,冲西北方指了指,立时那人便带着四五个手下,冲西北疾奔而去。在发现了敌踪的时候,已经不在乎暴露自己的存在,反而这种鸟兽惊飞的气势,更能带给对手精神上的压迫,先声夺人!
至于那种夺去他们两个同伴性命的绳子,一般来说,除非真的势若奔马,速度达到那个程度,否则的话别说这个年代的绳子,就是几百年后的尼龙绳,也不至于把人切成两半吧?何况他们是要去杀人又不是赛跑,不太可能真是甩开膀子全力冲刺,所以脱木思哈丝毫不担心那种绳子能给他的手下再造成什么问题。
他更加不怕丁一有什么后手,因为他这边还有十来人,足够应付丁一的任何后手——这不是一场专门针对他们这十几骑的杀场,对于脱木思哈这种沙场常客来说,通过那一场的残肢,他很确定这一点,那些溃散的明人和丁一,才是对头。也许丁一这边不止一个人,但谁在乎?就算丁一这边有百十人又如何?草原的男儿从不在乎人数,若是人多就赢,明国早就荡平草原各部了!
第一百零九章血腥序幕(六)
这时脱木思哈左侧那伴当失声叫了起来:“啊!”声音并不大,因为他触发了一个陷阱,但这个陷阱只是让他额上破了些皮、流了一点血,看起来可怖,其实对他的战力来说,一丁点影响都提不上。
“那颜,你看。”手下把那个陷阱指给了脱木思哈看,而一看之下让后者哭笑不得:那是一把钉耙,木柄上绑着一把匕首,浅浅埋在土里。方才那伴当就是踩到钉耙的钉齿,于是那钉耙就直立起来,上面绑着的匕首正好刺向那伴当的额头。但可笑的是那把匕首绑着的部位不对,竟然在刺破那伴当额上的油皮之后,倒脱掉落了!
脱木思哈忍着笑,挥了挥手示意手下加快脚步前进。
但对于丁一或其帮手的轻视,不知不觉之中,便在这些瓦剌人心中弥漫。
于是也就没有人注意到,当他们加快前进步伐时,最右的瓦剌人经过一颗大树,突然一只手捂着他的嘴,将其拖过树后,然后这名瓦剌人就再也没出现了。这一切都是在无声中进行,连死者临死之前蹬踢挣扎的动静都没有响起。
直至西北角响起兵器碰撞声、喝杀声时,脱木思哈示意再派几个人过去,才发现不知不觉中,自己身边至少有三、四个人不知所踪。若是一般人,此时早已惊惶失措,但脱木思哈却能按捺下自己的怒意,示意余下的伴当调头往来路走去,便有人吹响了牛角,苍凉的声音传得极远,至少西北角那几个脱木思哈的手下,必定会听到这撤退的号令。
脱木思哈的思路很清晰,袭击者不是鬼魂。不可能毫无声响地突左突右空前突后,掩遮声响就意味降低速度,而且他发现损失的人手,大都是在右侧。往回包抄、撤出树林的同时逼出对手,就是最好的选择。
“唰!”破空声和脱木思哈手下惨叫声几乎同时响起,一支羽箭就正正穿透那个抱着腿惨叫的瓦剌人膝盖,然后一个身影快速在前方林间十数步处掠过,瓦剌人的箭是极快的,几乎在这一瞬间,所有的瓦剌人就射出了一箭。甚至有两个人还射了第二箭。
这时又有人发现先前死去的同伴尸身,因为咽喉被划开流淌出的血腥味引起了他们的注意,而且尸体身上携带的弓箭都已经被拿走。脱木思哈看着那尸体,脸色开始变得阴沉“居然是个莫日根!不要慌,就算是莫日根。他刚才也中箭了,只要逼近了。也没什么可怕!”莫日根就是神箭手的意思。按脱木思哈想来,对方能用陌生的箭,一箭就穿透了伴当的膝盖,应该是神箭手无疑。但就算是神箭手也同样有着一个致命的问题,那就是需要距离。
只要按脱木思哈安排的战术,七八人包围上去。失去距离的神箭手,也只能任他们鱼肉!
可惜的是他没有仔细去看那个死去伴当的尸体。
否则便会发现,那划开的咽喉只是为让他们被血腥味所吸引而停留下来,以方便瞄准。其实尸体致命的原因,是在于被拗断的颈骨。
而瓦剌人此时已经怒火攻心了,根本没有心思去注意这种细节,因为当他们去查看中箭的那身影时,却发现只是一块裹着衣服的木头,牵着一条绳子,一端系在树杈上。当对手一箭射中那个伴当膝盖之后,立刻推动木块荡了过来,看上去就象是一个弯着腰奔跑的人影。
“唰!”脱木思哈一行人紧张地回过身来,却见一个同伴,捂着从前胸透出的箭簇,愣在那里,然后慢慢地跪倒,仆落,无声无息。脱木思哈气着大吼,“出来!明狗有种就出来!你不敢跟俺面对面地作战吗!”
他的伴当纷纷嚎叫着,用各种粗俗的话语,希望能把这个隐藏在暗处的神箭手逼迫出来。
丁一自然不会依从敌人的要求,而是就在他们咒骂的时候,无声无息潜向树林的西北角,方才第一箭,他想射的是对方头颅,箭一出手他发现偏了,因为这不是几百年后每一枝都同样重量、差不多一致飞行轨迹的箭,但第二箭他就没有再偏了,不论哪个箭手,都不太可能在自己箭壶里放上轻重差异极大的一壶轻箭。
其实他可以再射一箭,结果多一名敌人再走的,第三根箭绝对会比前面两枝更为精准。
但丁一还是走了。
不是出于什么战术目的,而是因为,他已开不了弓。
至于肌肉拉伤的右手且先不提,单伤了骨膜的左小臂已经肿得不比大腿小多少了,而腰腹间几处创口、捱了一刀的左腿,在他射出第二箭的时候,很明显因为开弓用到腰腹之力,所以血痂破裂,那包裹伤口的衣物纷纷又再渗出血迹来。
每向前爬行一步,丁一都感觉全身上下都在呻吟,这具身体只是经过了几个月的恢复训练,远远比不上那在特种部队摸爬滚打十年的身躯,不单单是肌肉的强健和协调性,就是对疼痛的承受力,都要差了无数倍。
终于,他接近了西北角那处喊杀声四起的所在,三个瓦剌人背靠着背,仗着弯刀跟胡山他们对抗着,树林之中长兵器很不方便,所以胡山他们手中的兵刃有些笨拙,如果不是有心算无心,把这三个瓦剌人包围起来,又仗着队列训练达成的默契,恐怕他们八个早已被杀得落花流水。
但饶是如此,丁一也看到孙伟和胡山已无法加入战圈,倚在边上的树干上,大口的喘息着,身上似乎又多了几处创口,让他们的脸色愈加苍白和萎靡。这时围攻着那三个瓦剌人的军士里,有一把长枪被对方的弯刀一格,枪尾刚好卡在树干上,那军士一时竟拿不住,长枪脱手跌落。
那三个瓦剌人都是沙场老客,哪里会放过这样的机会?立时唿哨一声。冲杀上去,马上便有三个军士又被砍得倒地不起。
于是局势便变得岌岌可危了,包围者成了被包围者。
三对三。
除了陈三还能敌住对手,其他两个军士看上去已极疲萎,尽管杀到此时,真是有心杀贼,无力提刀。
“唰!”、“唰!”第一箭穿透了陈三的对手胸膛,第二箭只射中另一名敌人的手臂,丁一看着陈三疯狂仗刀向前,冲着那个没受伤的敌人胸前斫了一刀。然后他就什么也不知道了,因为这两箭已经让他全身多处创口迸裂,真正血如泉喷,剧痛让人体的自我保护机制启动——他便痛得昏死过去。
“洪爷,不是俺孬啊。俺就会那一手土遁啊,在道上接这么多生意。都是那一招办的事。您也不是不知道!”鼠头獐目的汉子,弯腰点头地,冲着座上气度昂轩的中年男子苦着脸抱怨道,“可他们还没来到我跟前,大伙他娘的就溃了!俺根本就没法出手啊!要是这俺都能出手,那不是真的成土行孙了么?”
这中年男子却便是白莲教中。瘦绿愁红中的红:红莲业火洪仲聪。
他喝了一口茶,冲那鼠头獐目的汉子挥手道:“坐。”
这倒让那个汉子松了一口气,但洪仲聪的凶名,却仍使得他只敢坐上半个屁股。嘴里还不住称道:“多谢洪爷!多谢洪爷!”
“土行孙,你把那天的事,老老实实从头到尾说一回,不许遗漏不许添油加醋,说明白了,这节便当揭过,先前给你的定金,也不要你退。”洪仲聪端起茶碗吹了吹,正眼不看那被唤做土行孙的汉子,只是说道,“如何?”
这个名叫土行孙的,却也是江湖中成名的杀手,杀手不需要功夫多利害,只要能杀得了人就行。土行孙有个绝招,他能把自己埋在土里,三天三夜不出来,曾有几个同行专门想去坏他的事,就去他可能埋伏的地段仔细查看,结果硬没找出来,还是让他杀掉了目标。后面几个同行重新去看了现场,原来他们以为是啮鼠洞的那个地方,就是土行孙藏身之处,而那啮鼠的声音,就是土行孙吃东西时发出的声响。
听着洪仲聪的承诺,土行孙当然不敢有什么异议:“那日大伙都被杀溃了,那七八人**着上身,淌着不知道谁的血,就这么杀去了。大约冲了七八十步,九州风雷丁大侠就叫住了他们。洪爷,不瞒您说,当时俺要是出刀,大约能捅上一下,但要捅倒怕就不能……”
洪仲聪听着笑了起来,土行孙手底下的功夫稀松得很,丁一那行人如此凶悍,土行孙就算能捅中一下,还真如他自己所说,不太可能捅倒对方,恐怕被砍成一滩烂肉是真的。于是洪仲聪摆了摆手:“说了不追究你没出手的事了,别废话,接着往下说。”
“唉,那时俺倒还能出手,后面,不怕洪爷和在座诸位兄弟笑话,俺就吓得出不了手了。”土行孙此时说起,似乎还是惊魂末定,“他们杀溃了大伙,没走,洗锅的洗锅,提水的提水,煮肉吃。他娘的,他娘的!那一地的血啊!肠子、断手、尸体……还有屎,不知道是有人死时吓出来的,还是那些马拉的……总之,就那味道,他们就在那地头煮肉吃。”
在场有不少人当日就在现场,听着他的话,回忆起来现在都隐隐有些反胃。
“吃啊,他们真吃啊,九州风雷丁大侠看怕吃了有二斤,他那些弟子也差不离,有个还没吃饱,提了把尖刀,说要割点人肉来尝尝!丁大侠喝止了他……列位,你们尽管笑俺,俺真的怕了,这是人么?就他娘的屠夫,也没说刚杀完猪,一地猪下水混着屎尿味的地头,就这么煮肉吃啊!别说那一地还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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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章血腥序幕(七)
边上有人听着已脸色发绿,开口道:“土行孙,你娘的直接往下说行不?再说了,那姓丁不见得就那么利害!别他妈的一口一个九州风雷丁大侠行不?你就不嫌肉麻?要不是后面那十几个高手骑着马来,把溃散的兄弟杀了大半,大伙定下心,反卷回去,姓丁的绝对扛不住!”
土行孙苦笑着摇了摇头:“这位爷,为了生意,乱葬岗里把自己埋起跟死人呆同一块地,俺也不止一次的事;但这次真破胆了,您以为那十几骑高手,是九州风雷丁大侠的帮手?您错了!那是仇家,来了就战!怎么打的,洪爷不许俺添油加醋,老实说在土里俺也没真见着,最后那十几骑只逃了六七人出来……好家伙,他们刚想上马逃走,四五十骑涌上来团团围了,当场射死了一双,后面还有三四百个好手步行跟上来!”
“后面呢?”
“后面九州风雷丁大侠……这位爷,俺知道您听着腻歪,但俺真吓着了,不太敢叫那位名讳,你多担待。丁大侠是被他徒弟抬出来的,那四五十骑个个都是胳臂能跑马的角色,当头那个是姓朱的,见了问:“先生怎么样了?大师兄你吃屎的么?先生怎么搞成这样!’,边上有个姓许的扯住他,问那大师兄到底怎么会这样?那大师兄也是被人搀出来的,听着就急得呕血,好半天才道:‘先生做掉了他们七个,伤了一个,先前和杀手做的那场留下的伤口裂开,撑不住昏过去;六师弟干掉了两个,你大师兄我真他娘没用啊!’”
洪仲聪听着,放下茶碗坐直了起来:“什么?你说清楚!丁一还能做了七个。伤了一个?那十几骑,哪一个不是高手,就算面对其中任何两个,我也没有必胜把握,丁一被咱们突然发难,至少披创八处,他还能做掉七个、重伤一个?”
“洪爷,您以为要不俺土行孙为何吓破胆?连那位的名讳都不敢叫了?这他娘的不是人啊!”土行孙站了起来唱了个肥诺,又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想来是洪仲聪给他的定金,虽说洪仲聪应承说不用退。但他还是——搁在桌上,冲那洪仲聪抱拳道,“多谢洪爷大量,孙某人是没胆子吃这碗饭了,这些年还有点积蓄。回老家当个富家翁吧,列位爷。后会无期了!”
洪仲聪脸色发青。手上不知不觉握紧了拳头,微微地摇着头自语:“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过了半晌,方才镇定下来,对着在场那些个杀手说道,“诸位,这桩是洪某人筹划不周。只是方才也听得土行孙说了,这一年半载之中,我等还是收敛些,但凡沾染丁某人和他手下那些恶鬼的生意。无论银码如何,暂时都先拒了吧。”那些都是胆寒的杀手,无不连声称是。
丁一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七天。
侍候在床前的,是全身上下都包裹着绷带的胡山。这七日无论别人怎么劝,他甚至以死相胁,除了拉撒之外寸步不离丁一床前。他是行家里手,比任何人都明白,丁一最后那两箭的代价。若是丁一不发那两箭,他们八人最后都死在对方刀下,应该只是时间问题——绝对撑不到许牛、朱动带人杀来的时候;而善于潜伏林间的丁一,在救援到来之前的这段时间里把自己行踪掩遮起来,应该倒是不难。
所以他认为丁一是在用自己的命,换他们的命。
看着丁一微微睁开了眼,胡山冲外面招呼了一声,口中却是称道:“先生,弟子对不起您啊!”这位远比现在的丁一年长的锦衣卫百户,发自内心地磕了一个响头。师徒的名份,也可以因为这个时代的习俗靠一个仪式,几条咸肉来维持的;当然,这种名份还或是听丁一使唤,而得以高升之类的等价交换来;但师徒真正的情谊,却绝对不是依靠这些。
有就有,没有就没有。
丁一只是微弱地说了声:“站直了……”然后便又昏了过去。
就算他先前教了包括张懋在内所有的徒弟,如何清理创口、缝合,甚至也让他们在动物身上练过手;又通过蒸溜提纯了一些烈酒来充当酒精和消毒,规范了绷带的清洗和使用;也教会了他们三角巾的用法、心脏复苏术、人工呼吸等等常识,与及屯积了一批外伤用药。
但他弄不出青霉素之类的抗菌药。
而且他自己所懂的,也就是战场急救和一些几百年的急救常识罢了,并不是外科专业的医生。再传授到这个时代的弟子身上,真是还有几成只有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