弃原则的人。你就是这个意思。我说明白让你懂了,我可以命令我的大队不轰炸开封,那是我不愿炸我们自己的城市,不会杀我们自己的同胞。可马局长你不同,昨晚回去我也看了些材料,不久前你就利用自己在军统的职位,调了好几百个便衣特工去杀学生。那些学生都犯了什么法了?还不就是想领取本该发给他们的粮食配给嘛。这件事,当时的北平市市长也就是前任的民食调配委员会主任何思源就坚决反对。今天调查小组问你情况,你倒往主任身上推了。前任的主任何思源先生职务都免了,调查小组还能去问他?现任的主任刘瑶章连民食调配委员会的大门在哪儿都还找不着,调查小组去问他什么?马副主任,你是直接管民生物资调拨的,物资的购进和调拨都是你经的手,我的大队要调查物资和账目,往后谁也不会找,我就找你!”
“方大队长……”马汉山急了。
“我还没说完。”方孟敖打断了他,“你说我是枪,我的枪跟日本人在空中打了无数仗,打下的全是日军飞机。没有一枪打在自己战友的飞机上。不信你可以去查我的档案。完了。你说吧。”
曾可达带头鼓起掌,一下一下鼓得很响。
杜万乘竟下意识也跟着鼓了几下掌,可一发现其他三人都没有动静,这才察觉与自己的身份不宜,停止了鼓掌。
曾可达也停了,望着马汉山:“你的四条反驳意见,方孟敖大队长是不是都回答了?还要不要我补充?”
马汉山倏地站了起来:“本人向五人调查小组郑重提议!北平市民食调配委员会不是我马汉山的调拨委员会。牵涉到那么多粮食和物资的购买发放,我马汉山有一千只手也做不来。如果像方大队长刚才说的调查物资和账目只找我马汉山一个人,我现在就提出辞去民食调配委员会副主任职务。除非你们同时调查中央银行有关机构,同时调查驻外采购物资有关机构。否则,本人将拒绝回答任何问题。”
这就是马汉山,每遇危难,总要扯出萝卜带出泥。
第一个不高兴的就是王贲泉了,本是站在他一边的,这时一急,也向他瞪眼了:“你们民食调配委员会的物资购买调拨关中央银行什么事?马局长,你说话是要负责任的!”
马临深这个时候必须撑马汉山一把了:“杜总稽查,本人认为马汉山的提议不无道理。民生物资的采购调拨牵涉到那么多部门,不能够把什么事情都往民食调配委员会身上推,更不能往马汉山一个人身上推。”
杜万乘:“那你们的意思同时还要调查谁?”
主持了这么久的会议,杜万乘就这一句话把大家给问住了,包括马汉山。
倒是曾可达贯注了精神,先深深地望了一眼方孟敖,给了他一个希望理解的眼神,然后转望向马汉山:“你的意思是不是要调查小组请中央银行北平分行的方行长出面说明一些问题?”
马汉山反倒犹豫了,答道:“该请谁我可没有说,你们照章办事就是。”
曾可达立刻转对杜万乘:“杜总稽查,那我们就请方步亭行长来一趟。不然,民食调配委员会是不会配合调查的。”
杜万乘代表财政部,而钱却又都是中央银行管着,对这一点财政部从王云五部长以降都人人不满,这次来的重要任务之一就是要调查中央银行的钱到底是怎么管的。因此立刻望向王贲泉:“我同意这个提议,王主任,北平分行归你们中央银行管。就请你打个电话,请方行长来一趟。”
这是没有理由拒绝的,王贲泉悻悻地站了起来:“好,我打电话。”
曾可达下意识地用余光观察方孟敖。
方孟敖却目光正视曾可达:“曾将军。”
“嗯。”曾可达像是没有准备应了一声,慢慢望向方孟敖。
方孟敖却是掏出了一支雪茄,又拿出了打火机,问道:“可不可以抽烟?”
“当然可以。”曾可达感觉到方孟敖开始有点跟自己较劲了。
方孟敖啪嗒一声,把打火机打得很响,点燃了雪茄,显然是吸了满满一口,呼出来时,会议室立刻浮起了一层烟雾。
曾可达隔着烟雾再望方孟敖时,方孟敖的目光已经望向了窗外。
曾可达的眼中,那烟雾渐渐幻成了列车机头浓浓喷出的长烟!
南京至北平的铁路上,乘载着崔中石和两个跟踪崔中石特工的那辆列车正喷着长烟在铁道上奔驰。
这里已经是河北省地面了,大约还有几个小时,这辆列车就能到达北平。
崔中石还是坐在他的六号铺位上,却已经认真地在看那份七号铺位乘客带来的《大公报》了。那时的《大公报》有好些版面,崔中石也不知是看到第几版了。
七号铺位那位乘客搭在窗上的手,完全像是无意,那只手的手指在崔中石视力能看见的地方轻轻地扣着,有时扣五下停了,有时扣八下停了。
崔中石正在看着的那个版面,随着七号铺位那位乘客手指轻扣的数字,一篇文章第一句的第五个字显出来了,是“一”字。
飞快的手指在继续轻扣着数字。
报纸上的字迹在崔中石眼前间隔跳动,组合成了以下的文字:“一定要保证方同志身份不被暴露。一定要保护好你自己……”
列车突然慢了下来,前方又一个车站到了。
七号铺位那位乘客站了起来,走到行李架前掏出钥匙开了那把套在行李架杆上的锁,拿下了皮箱。
不远处那两个青年目光对视了一下。
列车慢慢停下了。
七号铺位那位乘客面对崔中石:“对不起,先生,我要下车了,报纸看完了吗?”
崔中石抬起了头给了他一个会意的眼神:“看完了。谢谢你了。”将报纸卷好了递还给他。
不远处那两个青年伸了伸手臂,显然是要暂时下车休息一下的样子。接着一个往车厢的这头,一个往车厢的那头,分头走去。
七号铺位那位乘客提着皮箱拿着报纸往一号铺位的下车处走去。
下车的人不多。
七号铺位那位乘客刚走到车门边正要下车,一只手搭上了他的肩膀。
那位乘客一回头,发现是一个青年闪光的眼睛,那青年低声说道:“对不起,能不能把你的《大公报》留下来给我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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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胜之不武
方步亭每次出门都是同样的规矩,一个人拎着包,独自从洋楼走到前院大门,然后是看门的护卫轻轻地把门开了,他静静地走出去,小车早就在门外等着了。
今天规矩变了,不是方步亭有新的招呼,而是从谢培东开始,到昨天才搬回来的程小云,还有今天依然在家陪着他的方孟韦,三个人都跟着他走出了洋楼,只是静静地跟着。
走到前院的一半,方步亭似乎才察觉到他们都在身后跟着,站住了,慢慢回头:“都跟着干什么?”
真是不知从何说起,三个人开始都没有说话。
还是谢培东先开口了:“行长,我陪你去。他们问什么你都不要说话,我来说。”
方步亭眼中是那种习惯了的信赖,却摇了摇头:“你就不要牵进去了。对付这几个人我还不至于要人护驾。”
“行长,还是让姑爹跟着去吧。”程小云当着人也一直称方步亭行长,称谢培东姑爹,“不是说怕那五个人,有姑爹在,孟敖会听话些。”
方步亭的脸阴沉下来了:“注意你的身份。什么时候允许你插嘴我的公事了?”话是对着程小云说的,目光却在注意方孟韦的反应。
方孟韦这才开口说话了:“爹,您到那里以后,不要跟他们说那么多。我现在就去北平电话局,看着他们把顾先生家里的越洋电话接通了,您到时候直接跟顾大使通话就是。”
方步亭的脸舒展了好些,是对这个小儿子的孝顺,也是对这个小儿子每逢大事精明的一种欣慰,可很快又严肃了面容,转对谢培东:“辛幼安那句词是怎么说的?‘生子当如孙仲谋’,是吧?”这句话是夸奖,但显然夸奖得有点过头。方步亭随时都在警惕,让儿子不要过分得意张扬。
谢培东十分默契:“行长,不要这样夸他。孟韦还当不起这句话。”
方孟韦知道父亲此时的心情,也知道父亲说这句话的心思,向姑爹掠过一丝感激的目光:“爹,姑爹。我先去了。”大步向门外走去。
方步亭这才又徐徐向大门走去。
谢培东跟着。
程小云却站在原地。
方步亭又停住了,回头望着程小云。
程小云只好走了过去。
方步亭不避讳谢培东,对她说道:“今后孟韦在身边你少说话。我是为你好。”
“知道。”程小云低声答道。
方步亭这才转身大步向门外走去。
谢培东跟到门口大声招呼:“去张自忠路顾大使宅邸。一路上注意行长的安全!”
“是。”一个司机、两个便衣护从同声答道。
方步亭上了车,司机和护从都上了车。
那辆小车平稳地驶出了胡同。
谢培东和程小云一直看着小车转了弯,二人不约而同地对望了一眼,都是担心忧虑的眼神,默默地走进了大门。
北平顾维钧宅邸五人小组会议室。
会议室里应该是八个人,这时却只坐着七个人。
曾可达那个副官的位子是空着的。
七个人都沉默着。
五人小组的成员都低着头看文件,借以掩饰即将面临的难堪局面。
方孟敖一改原来无所谓的神态,雪茄也早就没抽了,像坐在战斗机里,目光定定地只望着前方。
马汉山却在吸烟了,前一支还没有吸完,后一支又对着烟蒂吸燃了。
“报告!”门外传来了曾可达副官的声音。
五人小组成员都抬起了头。
马汉山手里的烟也停在那里。
只有方孟敖一动不动,还是原来那个姿势。
“方行长请到了!”副官接着在门外报道。
曾可达用军人的姿态倏地站起来。
杜万乘这才反应过来,一边站起,一边对其他三人说道:“都起来吧。”
那三个人当然都跟着站起。
——这是五人小组对来人表示极大的尊敬和礼貌。
马汉山心里别扭极了,他当然不敢不跟着站起,心里却忍不住嘀咕,同样是调查询问,对方步亭的态度与对自己有天壤之别,不禁向方孟敖望去。
同时望向方孟敖的还有曾可达,见方孟敖还是一个人端坐在那里,便低声说道:“方大队长,请起立。”
方孟敖站起来。
那扇门竟推开得如此慢,不知是那副官过于小心,还是屋内的人出现了幻觉,总之,那扇门好像过了很久才慢慢被推开。
会议室里从来没见过方步亭的只有一人,那就是曾可达。
会议室里十年没见过方步亭的只有一人,那就是方孟敖。
曾可达像是两只眼睛能够同时分别看两个人,一只眼睛在打量着出现于门口的方步亭,另一只眼睛在暗中观察右边的方孟敖。
方步亭在门外站着,虽已入暑,仍然衣冠楚楚。那扇门全推开了,他才取下头上的礼帽,放在胸口,向室内的所有人微微鞠了一躬。
又是曾可达,率先举手还礼。
五人小组另外四人跟着弯腰还鞠躬礼。
曾可达斜眼望向方孟敖。
方步亭在门口也感觉到了站在左边那个身穿飞行夹克的高大身影。
只有方孟敖依然直直地站着,眼望前方,没有任何举动。
曾可达目光复杂,两只眼都望向了方步亭。
方步亭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谦笑着向五人小组又弯腰还了一礼:“不敢当。”慢慢跨步进了会议室。
五人小组都站直了身子,在等方步亭入座。
坐哪里呢?
如果坐到马汉山身边,那便是被质询的位子。
可也不能坐到别处。
方步亭丝毫没有让五人小组为难,径直走到马汉山身边。
马汉山这时倒是眼明手快,立刻挪开了身边那把椅子,让方步亭好靠近桌边,待方步亭站好,他才将椅子移正了,好让方步亭坐下。
杜万乘:“方行长委屈,请坐。”
方步亭坐下了,五人小组这才坐下。
方孟敖仍然目视前方,跟着坐下。
马汉山是最后一个,也跟着坐下了。
王贲泉跟方步亭是最直接的关系,因此由他介绍:“在座诸位多数是方行长的老朋友。可能只有曾督察以前没有见过,我介绍一下。方行长是美国哈佛的博士,长期就职于国民政府中央银行,论起德高望重,宋先生、孔先生都是尊敬的。曾督察在国防部预备干部局任职,是总统都看重的青年将官。”
二人不得不正视了。
曾可达十分礼貌地:“久仰。”
方步亭十分得体地:“幸会。”
“方大队长。”曾可达突然望向方孟敖。
方孟敖又以军人的姿态倏地站起来。
曾可达:“今天是会议,我必须介绍一下。方行长,令公子方孟敖现任国防部预备干部局驻北平经济稽查大队兼青年航空服务大队大队长。”
奇怪的是,其他人的目光都在回避着,或望着文件,或望着别处。
方步亭的头在慢慢向左边移动,他必须要看这个儿子了。
在他一生的记忆里,这次头的移动,比他在美国第一次见导师、回国后第一次见蒋介石都忐忑!他不知道自己的目光望向这个“逆子”时,迎接他的会是什么。
还有一双眼在十分专注即将发生的十年一见,这就是曾可达。他没有看方步亭,而是十分期待地望着方孟敖,目光中满是那种希望儿子认父亲的善意期待。至于有几分是真诚,有几分是观察,此时连他自己也不十分清楚。
方步亭终于正面望见这个十年未见的儿子了!自己是坐着的,儿子是站着的,一米八几的身躯本就伟岸,且是仰视,何况他的头顶还高挂着国父的巨幅头像!
方步亭的目光空了,在等着任何迎接他的结果。
砰的一下,是皮鞋后跟相碰的声音,由于室内太静,这一碰便很响!
所有回避的目光都下意识地同时望向了方孟敖。
方孟敖刚才没有敬礼,这时竟十分标准地将右手举向帽檐,敬礼的方向却是他的正前方!
所有的目光都定在他的身上。
方孟敖突然向右呈四十五度转身,敬礼的身躯正面对向了方步亭。
于是,所有的目光又都转向了方步亭。
方步亭刚才还空空的眼神有了亮光,可也就是闪了一下,因为儿子的目光只是望着自己头顶的方向。
是站起来,还是坐着不动?
方步亭稳稳地坐在那里,说道:“请坐下吧。”
方孟敖的手标准地放下了,移正了身子,坐了下去。
在座的所有人提着的心其实都没有放下去。特赦方孟敖、重用方孟敖的背景或多或少大家都知道。党国的事从来都不会公事公办,但公事私办时总离不开两个字,那就是恩怨。有恩的可大事化小,小事化无;有怨的那便是小事闹大,甚至是无事闹有。像今天这样利用儿子来打父亲,好像大家都还没经历过。这是一个强烈的信号,年青的一派要对老朽们下狠手了。
数杜万乘的年龄身份最为尴尬,四十左右,老的靠不上,少的又不是。一定要归类,当属中年有学识的清流一派,对贪腐十分憎恶,搞斗争又无胆魄。现在又轮到他主持会议了,想了想,只好说道:“方行长,请您来的意思,我们不说您也应该知道。‘七五学潮’国府十分重视,说法也有很多。问题是,盟国发了照会,很多议员也在国会提出了质询。国家财政现在十分困难,军事物资的供应已是捉襟见肘,民生物资也都压到了最低预算,如果这中间还出现贪腐走私,财政部这个家根本就没法当了。北平市民食调配委员会的民生物资,财政部都是严格按照预算拨款购买的。为什么总是实物和账目出现这么大的差距?东北十六所大学一万五千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