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支持方孟敖大队的行动,却去调查什么方孟敖的行动跟共产党有没有关系,难道一切顺应民心的事情都应该是共产党干的吗?”
“是……不是……”曾可达有些语无伦次了,“我完全接受您的批评,建丰同志。您能不能够给我几分钟,我想把这样做的目的向您简要汇报一下。”
“可以。说吧。”
“谢谢建丰同志。”曾可达说了这句后发现喉头干涩,赶忙一只手捂住了话筒,另一只手端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水,又轻轻放下。
就在这短短的喝水的瞬间,他感觉到了问题的严重性,觉得必须将自己谋划好的行动计划向建丰同志详细汇报了。而汇报行动计划前必须有一段思想汇报,只有让建丰同志理解了自己的行动计划是对他思想的落实和贯彻,才能得到他的认可和支持:“我完全拥护并理解建丰同志坚决打击党国内部腐败的思想和决心,也完全拥护和理解建丰同志破格重用方孟敖的良苦用心。正如建丰同志的教导,当此党国生死存亡之际,我们不但要在正面战场跟共军决一死战,更重要的是在后方战场严厉整肃党国内部的贪腐,跟共产党争人才、争经济、争民心。方孟敖大队到北平后立刻就得到了民心的欢迎和支持,尤其是北平各大学和东北流亡学生,都对方孟敖大队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热情和希望。这足以说明建丰同志的决定是英明正确的。正因为如此,我感觉到自己肩上担负着极大的责任,担负着如何执行建丰同志关于用好方孟敖大队的艰巨使命……对不起,建丰同志,我的汇报是不是不够简要……”
“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话筒里建丰同志的声调一下子温和了许多,显然,曾可达刚才这样的思想汇报是任何上级都不嫌其简而愿闻其详的,“接着说,说完你的想法。”
“是。建丰同志。”曾可达得到了鼓励,知道能够将他心中对建丰同志雄才大略的揣摩和自己的行动计划有机地结合起来,淋漓尽致地发挥了,“那天接受您的任务后,我就一直在领会您所说的‘用人要疑,疑人也要用,关键是要用好’的指示。为什么用人还要疑,疑人也要用?这是因为党国已经到了人才太少、蛀虫太多的地步。怎样才能够在全国战场跟共产党一争胜负,关键在于我们能不能够在后方战场跟共产党争人才、争经济、争民心。我理解建丰同志起用方孟敖,就用在一个‘争’字上。看重的正是这个人只认理、不认人、愿做孤臣孽子的长处。因为这一点,他才敢违抗军令不轰炸开封。也正因为这一点,他才能够不认他那个父亲,也才能够成为一把楔子,楔进中央银行北平这块铁板里去,打贪腐,打私产,帮我们在北平争经济、争民心。因此,方孟敖跟共产党没有关系我们要用,跟共产党有关系我们也要用。如果方孟敖原来跟共产党没有关系,我们该做的就是严防共产党与他发展关系;如果方孟敖曾经跟共产党有关系,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切断他跟共产党的一切关系。真正做到为我所用,而不为共党所用。这样才能落实建丰同志说的‘关键是要用好’的指示。不知道我对建丰同志的思想是否真正理解了……”一口气说到这里,曾可达也为自己能在此时说出这样一段福至心灵的话感到有些吃惊,停在那里,紧张兴奋地等待建丰同志的评价。
“有这个认识,你进步了,曾可达同志。”话筒里建丰同志的声调也显示出了多少有些吃惊的激赏,“你准备怎样落实这个认识?”
说到这里,曾可达由于刻意控制自己兴奋的情绪口腔都干涩了,连忙又捂住了话筒,一只手端起杯子赶紧喝了一口水,却呛住了,一阵猛咳起来。
“是不是病了?可达同志。”建丰显然在话筒那边听到了他剧烈咳嗽的声音,立刻表示出极大的关注。
“没、没有什么……建丰同志。”这句关切让曾可达激动不已,知道自己今晚这一番应对包括刚才不经意被呛而大咳都收到了极好的效果,这时更是抑制住兴奋,显示出效忠党国的疲惫,干脆沙哑着嗓子答道,“也许是这几天没有睡觉……建丰同志,不知我刚才那些设想到底对不对,请你明确指示。”
“你有这样的认识,又有这样周密的思考,我完全可以不再给你任何明确的指示了。”建丰在电话那边显然感触良深,“送你一首龚自珍的诗,作为回答吧。”
曾可达立刻答道:“建丰同志,我去拿纸笔记下来……”
“不用,这首诗你也会背。”建丰接着念了起来,“‘九州生气恃风雷,万马齐喑究可哀。我劝天公重抖擞,不拘一格降人才’。上天念在我这一片苦心,一定会多降几个你这样的人才,包括方孟敖那样的人才!”
这回是真正感动了,一股酸水猛地从胸腔涌了上来,曾可达有些说不出话了,咽下那口酸水,眼眶已经湿了:“建丰同志如此信任,可达肝脑涂地,在所不惜……五人小组现在还在等我,扬子公司被方孟敖扣住的人还在等着发落。我该怎样处理……”
“再过半个多小时就是五点,总统和夫人都会起床了。我估计北平的事他们很快会捅到夫人那里去。我也不会睡了,就在这里等总统官邸的电话。如果这样的事夫人都不识大体,帮他们说话,我就立刻解散五人小组,让他们回南京。你代表国防部继续留在北平,支持方孟敖,用好方孟敖,查崔中石和他背后的组织,查北平民调会,查央行北平分行,查扬子公司平津办事处,一路彻查下去!真正贯彻我们‘一手坚决反共,一手坚决反腐;一次革命,两面作战’的宗旨!”
曾可达大声答道:“完全明白,坚决执行!建丰同志。”
方邸洋楼一层客厅的大座钟又敲响了,一共敲了五下,清晨五点了。
方步亭坐在早餐桌前,静静地听着座钟敲完,目光转望向了客厅敞开的大门。
一夜未睡,方步亭也在等这个时刻。他知道这个党国许多大事、许多变化都在清晨五点以后发生。昨夜自己的儿子抓了扬子公司的人,后来自己又跟扬子公司的孔总翻了脸,他就做好了准备,等待南京方面五点以后的一声咳嗽,北平这边立刻就要伤风了。
程小云捧着一个托盘从厨房过来了,轻轻放在餐桌上,见方步亭兀自望着客厅的大门外,轻声说道:“用早餐吧。”
方步亭把头慢慢转了过来,望向程小云揭开盖子露出的那一笼六个小笼馒头,久违的一丝温情蓦地涌上心头。
所谓小笼馒头是江南人的叫法,许多地方称之为小笼汤包,皮薄,馅鲜,最难得的是在顶端要细细掐出花瓣形的皮圈,中间有一个缝纫针大的针眼,火不宜大亦不宜小,慢慢蒸出馅内的卤水,在皮圈中油汪汪的。
现在是五点,蒸出这一笼小笼馒头,何况还有一碟两面煎得金黄的萝卜丝饼,一碟用旺火蒸熟的方糕,一碟现做的油豆腐干,一碗冒着热气的酒酿棉子圆,做出这几样方步亭平生爱吃的无锡小吃,程小云至少半夜三点便下了厨房。
“满城都在挨饿,这么靡费,太招眼了。”方步亭依然望着桌上令他垂涎欲滴的小吃,却发出这般感叹。
“听蔡妈她们说你也有好几个月没吃这些东西了。天刚亮,木兰不会起来,孟韦他们也不会这么早回来。赶紧着,今天就吃这一回吧。”程小云低垂着眼轻声答道。
方步亭目光慢慢转向了她:“抗战胜利后原想能过几天好日子了,没想到会是这个时局。”说到这里他突然像换了个人,准确地说是更像以前那个倜傥的方步亭,竟然用带有无锡口音的语调吟唱出了一句程小云也意料不到的京剧吹腔,“虞兮虞兮奈若何……”
程小云是上海圣约翰大学毕业的,偏又天生禀赋票得一手好程派青衣,《霸王别姬》一出当然熟得不能再熟,听到方步亭突然冒出这一句并不地道的项羽的唱腔,心中感伤,眼眶立刻湿了,转身便要向厨房走去。
“姑爹也是一夜没睡。”方步亭叫住了她,“叫一声他,还有你,我们一起吃吧。”
“我去叫姑爹。”程小云依然背着身子,径直上了楼。
“不在他房间,在我办公室。”方步亭又叮嘱了一句。
程小云已经上了楼,听他这一句不禁眼中露出了忧虑。时局紧张她是知道的,两人一夜没睡她也是知道的,这时谢培东还待在行长办公室,就一定是遇到了十分棘手的事。多年立的规矩,行里的事她是不能插嘴的,只好揣着忧虑从二楼过道向行长办公室门口走去。
刚走到门口,程小云还没来得及敲门,便听见里面一阵电话铃声,怔住了,赶忙向一楼餐桌方向望去。
方步亭也听到了电话铃声,目光正望向这里。
二人目光一碰,方步亭立刻起身,快步向这边楼梯走来。
程小云不能犯偷听电话的嫌疑,连忙又向来时的二楼过道方向走去。
推开二楼办公室的门,方步亭便发现谢培东神色十分凝重,手里依然拿着话筒在听,见他进来立刻捂住了话筒,以便方步亭问话。
“哪里来的?”方步亭也失去了往日的从容,立刻问道。
“五人小组。”谢培东听筒仍在耳边,话筒仍然捂着。
“我来接。”方步亭快步走了过去。
“挂了。”谢培东慢慢把话筒从耳边拿下。
“说什么?”方步亭急问。
“行长先坐吧。”谢培东将话筒放好,有意舒缓气氛。
“说吧。”方步亭依然站在他面前。
谢培东:“五人小组解散了。”
方步亭:“什么意思?”
谢培东:“没有说详细原因,就说五人小组解散了。”
方步亭:“就这一句话?”
谢培东:“是国防部曾可达打来的,说从今天起就由国防部和北平警察局联合调查我们北平分行和北平民食调配委员会的经济案子。叫我们立刻送崔中石到顾大使宅邸接受问话。”
方步亭:“接受谁的问话?扬子公司的那两个人是放了还是没放?”
谢培东停住了,只望着方步亭。
“说呀!”方步亭很少如此失态,居然跺了一下脚。
谢培东只得回话了:“扬子公司的人仍然被扣在那里,就是叫崔中石去对质问话。问话的人是曾可达、徐铁英,还有孟敖……”
方步亭怔在那里,两眼翻了上去,望着开了一夜仍然在转的吊扇。
突然他翻眼望着的吊扇转成的那个圆圈越来越大、越转越低……
“行长!”谢培东发现他的身子在摇晃,连忙扶住了他。
“天塌不下来……”方步亭闭上眼定住了神,“培东。”
“内兄。”谢培东改了称呼,仍然扶着他的一只手臂。
方步亭慢慢睁开了眼,深情地望着他:“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现在人家是叫儿子来打父亲了,我们老兄弟只有亲自上阵了。”
谢培东也动了情:“孟敖再糊涂也还不至于此。要我干什么,你说,我立刻去做。”
方步亭:“平时这些纠纷我从来不想让你卷进去,这一回不得不让你卷进去了。你立刻去见崔中石,亲自陪着他去顾大使宅邸,代表我、代表北平分行守着他接受问话。有你在,能对付曾可达,也能看住崔中石。这两个人今天要短兵相接了,一个是铁血救国会,一个是共产党,都把孟敖当成了刀拿在手里砍杀,最后都是为了砍我。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谢培东:“我立刻就去。”说着还不放心松开搀着方步亭的手。
方步亭自己将手臂抽了出来:“一楼餐桌上小云做了早点,你吃一点再走。”
谢培东:“我带几个车上吃吧。”说着便走向门边,开了门向那边喊道:“小嫂!”
“姑爹!”很快程小云便应了声。
谢培东仍然站在门边:“你来陪着行长!”
到北平两年多了,谢培东竟是第一次来崔中石家。
第26章上级通知
“这么早,你找谁呀?”叶碧玉将院门开了一条缝,满脸警惕地望着门外的谢培东。
正如方步亭所言,谢培东在北平分行只相当于他的一个内部助手,涉外的事情很少让他染指,因此他也从来不到银行各职员家来,甚至很少到北平分行大楼里去。不要说银行职员的家属,许多职员本人也未必认识他。
“我叫谢培东,是崔副主任的同事,方行长派我来的。”谢培东平静地答道。
叶碧玉这才露出歉意的惊诧:“原来是谢襄理,对不起了,你快进来。”
院门一下子大开了,谢培东走了进去。
崔中石出现在北屋门口,一向波澜不惊的他,脸上也露出了惊诧。
谢培东远远地向他递过一个眼色,崔中石这才改了笑脸迎了上来:“真是贵步,这么早您怎么来了?”
谢培东依然十分沉静:“行里有点小急事,屋里谈吧。”
崔中石陪着他向北屋走去,一边扭过头来对关了院门转过身来的叶碧玉说道:“我们谈行里的事,你去看着两个孩子吧。”
“知道了。”叶碧玉当然知道止步,犹自唠叨:“记得给谢襄理倒茶,要吃早点我就做去。”
“谢谢了,我已经吃过早点了。”谢培东接言谢道,跟着崔中石进了北屋。
二人来到北屋客厅,分椅坐下,两目相视,足足有好几秒钟没有说话。
崔中石面向北屋门坐着,这时又警觉地望向门外,他要看着不让任何人接近,不让任何人听见他们的谈话。因为接下来的谈话,不只外人,在家里也是上不能告父母,下不能告妻子。
谢培东的目光环视了一周这间客厅,开口道:“家里为什么弄得这么清寒,这不像北平分行金库副主任的家。”
崔中石苦笑了一下:“也就两千万法币一个月的薪水,一家四口,温饱都成问题,总不能像他们那样去贪吧。”
谢培东又沉默了,叹息了一声:“没有时间久谈了,最多十分钟,我们得赶到顾维钧宅邸接受曾可达问话。”
“你也去吗?”崔中石一惊,立刻激动地说道,“这样的问话你不能去!除非是组织的决定,培东同志……”
崔中石居然称他同志!
此刻的谢培东,是中共地下党北平经济战线负责人谢培东!
“叫我谢襄理。”谢培东立刻纠正他,“南京方面解散了五人小组,现在是铁血救国会和北平警察局会同调查北平分行和北平民食调配委员会。曾可达是真查,徐铁英不会真查。问题的关键是,铁血救国会既然早就怀疑上了你的真实身份,肯定也早就怀疑上了孟敖的真实身份。为什么他们还要重用孟敖?他们这是在玩反策反的手段,利用孟敖帮他们反贪腐打私产的行动,欺骗民意,同时达到他们内部斗争的目的。要达到这个目的,充分利用孟敖,就必须搬掉你。因此,你现在很危险,孟敖暂时没有危险。组织决定,你要尽快撤离。”
“撤到哪里去?”崔中石问道。
谢培东:“解放区。撤离的具体时间地点我也要等上级的通知。”
崔中石眼中闪过了一瞬向往的光,可是很快又收敛了,沉默了少顷,答道:“我现在不能撤离。”
谢培东像是知道他会这样回答,只望着他。
崔中石:“孟敖跟我是单线联系,而且一直只信任我,我如果现在撤离,就没有任何人能取得他的信任了,他和组织也就失去了联系。全面的解放战争即将开始,我们需要孟敖他们这支空军力量,我一走正好就上了铁血救国会的当,我们这几年的工作就会前功尽弃。培东同志……请让我说完。我知道您的意思,我的工作不能让您接手。我们党需要您在方步亭身边,您更接近国民党的经济核心。您不能有任何闪失。作为下级,我恳请您也恳请组织接受我的建议,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