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平无战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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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平无战事- 第8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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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蒲忱又恢复了那副病恹恹的状态:“执行任务,应该的。”

曾可达松开了手:“还有任务需要王站长配合,我们一起进去吧。”说着走向营房的大门边。

大门依然紧闭,里面竟出奇的安静。

曾可达大声说道:“我是曾督察!陈副总司令他们都撤了,开门吧!”

营房方孟敖单间。

郭晋阳又搬进来两把凳子,放在曾可达和王蒲忱身后,便立刻退出去将门关了。

“不坐了。”曾可达没有坐下。

除了方孟敖依然坐在那把椅子上,其他的人也只能站着了。

“民调会的案子性质已经变了。”曾可达瞟了一眼徐铁英,商量着望向方孟敖,“查案的和被查的互相串通,湮灭罪证,掩盖真相,还在领袖那里诬告国防部调查组。从现在起,马汉山和民调会几个重要案犯要隔离审讯。”

“我赞成!”徐铁英知道陈继承已撤,现在自己只能以中央党部联合办案的身份独自背水一战了,“根据你们国防部的军令,我今天来就是为了将马汉山一干重要案犯拘押到警察局隔离审讯。”

曾可达露出了一丝冷笑,陈继承都落荒走了,徐铁英仍然扛着中央党部的牌子企图顽抗,可见他们是何等的害怕深究马汉山。

他干脆坐下了,也不再看徐铁英,而是望向方孟敖:“忘记告诉二位了,南京有最新指示,国防部那道军令暂不执行,马汉山一干重要案犯必须押至一个更安全的地方。至于哪里更安全,我想听方大队长的意见。”

方孟敖又出现了让所有人都感到头疼的沉默。

因为别人看不到,他自己在这种沉默的时候,眼中就会出现天空,眼前的人就会幻化成飞机。

曾可达这时在他的眼中化成了自己的僚机,俨然在配合自己作战。

徐铁英变成了自己这架长机和曾可达那架僚机共同追击的敌机。

“开火!”方孟敖心里发出了击落敌机的指令!

可很快他发现,自己按下的炮钮竟没能发射出炮弹。转头望去,曾可达那架僚机对自己的指令竟充耳不闻。

徐铁英那架敌机依然在前方飞着!

方孟敖目光一闪,与以往一样,他从神游中又回来了。

天空消失了,飞机也消失了。他眼前的曾可达依然是曾可达,徐铁英依然是徐铁英,而自己依然是一个孤独的自己。

他不再看这两个人,转望向马汉山:“马副主任,今天你很配合,我听你的意见,你愿意跟谁走?”

马汉山的脸一直朝着窗外,这时慢慢转过身来,问道:“方大队长,还记不记得那天晚上你和我在后海?”

方孟敖看见马汉山这时的眼神竟也如此孤独!

也就是这一刻,方孟敖突然明白了什么叫做人的复杂。曾可达要在他身上找到默契,马汉山也要从他身上找到默契。两相比较,反而是马汉山有几分亲近。他望着这个此时的弱者,点了下头,答道:“当然记得。”

马汉山:“当时在水里,你问我看没看到那个人,可还记得?”

方孟敖的脸凝重了,只点了下头。

徐铁英、曾可达,包括一直装作置身事外的王蒲忱都竖起了耳朵。

“我现在回答你。”马汉山突然慷慨激昂起来,“我看见那个人了,他还跟我说了话!”

方孟敖:“他怎么说?”

马汉山:“他告诉我,有些人为了保财,有些人为了升官,安了个共产党的罪名杀了他,下一个就轮到我了。”

——崔中石!

这一下不止徐铁英,曾可达也明白了他在说谁。

两个人的目光同时狠狠地盯向马汉山!

“听他说完!”方孟敖满眼鼓励地又望着马汉山,“他还说了些什么?”

“洪洞县里无好人!他说,这把烂牌从一开始就被人联手出了老千,人家赢了钱,他却赔了命。”说到这里,马汉山的目光猛地转向徐铁英和曾可达,“姓徐的,那夜在警察局你说崔中石是共产党,绝不能留了。杀了他以后,你又对着崔中石的尸体说他不是共产党。现在当着方大队长,你说,崔中石到底是不是共产党?不是共产党,你为什么要杀他,是谁在逼着你杀他?”

第55章孔雀东南飞

东中胡同二号崔中石家院内,方孟敖营房那盏两百瓦的灯在这里变成了院门檐下十五瓦的灯,便如一团突然缩小了的昏黄的月,照向院子里影影绰绰的大树,照着大树下的方步亭,愈显茕茕孑立。

其实还有两个人站在院子里,不过是在树影外,一个是谢培东,一个是两手拎着礼包的程小云,正望着开了门的北屋。

北屋的灯跟着亮了,赶去开了灯的叶碧玉走了出来。

叶碧玉显然没有想到这么晚谢襄理会陪着行长和夫人突然来到,这时也分不清是受宠若惊,还是忐忑不安,开了灯返回来,说话时便失去了平时上海女人那种利落劲儿,有些慌乱:“行长、夫人和谢襄理,快坐屋来吧!”

谢培东和程小云都望向了树影下的方步亭。

但见方步亭依然站在树下,微抬着头,像是在看树,又像是在看天。

今夜又无月,北平城还是大面积停电,满天的星就像在大树顶上。

叶碧玉心中更加忐忑了,茫然望向谢培东。

谢培东:“行长,去屋里坐吧。”

“哦。”方步亭这才慢慢转过头来,望向他们,又望了一眼亮了灯的北屋,眼中闪过一道旁人不易察觉的犹疑,“院子里凉快,不进屋了,这里坐坐吧。”

这一丝瞬间闪过的目光,谢培东和程小云都看到了。

谢培东没有接言,望向程小云,显然是商量好的,让女人跟女人说话更容易沟通。

程小云主动迎了过去,一开口便显出了随和:“大姐,行长怕热,我们就在院子里坐坐吧。”

“怎么好让行长和夫人坐在院子里?”叶碧玉立刻显出不安,“树上还有鸟窝,又有虫子,不干净的。”

“中石还真是个有福气的人哪。”方步亭感叹了一句,已经撩起长衫的后摆在树下石桌旁的石凳上坐下了,望向程小云,“只听他说过夫人细心体贴,今天见到了吧?好好学学。”说到这里,他又转对谢培东,“行里还有事,你就先回去,再叫司机来接我。”

“好。”谢培东答着,转对叶碧玉,“崔副主任那边为行里争来了不少美援,行长心里高兴,这才想着一定要来看看你们。没有别的事,我先失陪了。”

“这也太辛苦谢襄理了。”叶碧玉连忙跟着谢培东向院门走去,替他开门。

营房方孟敖单间。

两百瓦的灯照着一团身影闪向门边。

马汉山就像一只弹起的猫,跃到刚刚进来站到门口的孙秘书面前,“啪”的一记耳光,好生响亮!

孙秘书的手立刻抬起来,显然是要去擒拿马汉山,却又硬生生停在那里。

——他看见了黑洞洞的枪口!

依然坐在椅子上的方孟敖的手比他更快,一把枪已经远远地瞄准了他的头。

徐铁英蒙在那里。

曾可达怔在那里。

就连一直站在窗口置身事外的王蒲忱也吃惊地望向了这边。

“狗日的!有本事今天将老子这条胳膊也折了!”马汉山也不知看没看见背后那支帮自己的枪口,一把揪住孙秘书的衣领,几乎是脸对着脸,吼得唾沫都喷在孙秘书的脸上了。

“你站开。”方孟敖发话了。

马汉山慢慢转过头,这才看见方孟敖的枪口在指着孙秘书的头,又见方孟敖是望着自己,更是热血翻腾,舍不得站开。

方孟敖:“站开,让徐局长问他。”

马汉山望方孟敖的眼满是人情,松手时仍然恨恨地扯了一把,这才又走了回来。

方孟敖把手枪放回了桌面,对徐铁英:“问吧。”

徐铁英一生在中央党部位居要津,怎么也没想到今天会受国防部所辖两个部门如此挟持。马汉山不耻斗,方孟敖不敢斗,只得望向曾可达。

曾可达也望着他,偏不接言。

孙秘书挨了打受了气,这时还不得不笔直地挺立在那里。徐铁英不发话,他是一个字也不会吐的。

徐铁英慢慢闭上了眼。

崔中石放弃了组织安排的营救,选择了并不慷慨的赴死,这时起到了作用。错综复杂的党国内部各派,竟然无一人敢承认他是共产党,还不得不承担杀他带来的后果。马汉山这番发难,彻底解脱了方孟敖的共党嫌疑,却死死地缠住了徐铁英。铁血救国会也正好达到了重用方孟敖的目的,可以放手实施“一手坚决反共,一手坚决反腐”的两面作战了。

“主任!”孙秘书打破了沉默,望着徐铁英却不叫他局长,而称主任,“您请坐下。”

徐铁英睁开了眼,其他人都望向孙秘书。

孙秘书:“您代表中央党部,您请坐下!”

徐铁英这时反被部下这股慷慨之气唤醒了,心中也不知是何滋味,点了下头,坐了下来。

孙秘书的目光倏地转向马汉山:“你们叫这个党国的败类站起来!”

马汉山猛地站起来,不是因孙秘书叫他站起,而是又想冲上去打人。

“马汉山!”这回是曾可达喝住了他。

马汉山愣生生地站在那里,两眼却依然恶狠狠地望着孙秘书。

曾可达转对孙秘书:“架子摆完了吗?摆完了就回方大队长的问话。”

孙秘书:“回什么问话?”

曾可达:“崔中石怎么死的?”

孙秘书:“是不是牵涉到谁都可以说?”说到这里他的目光望向了方孟敖,“方大队长,牵涉到你的父亲是不是也可以说?”

方孟敖的那只大手倏地又伸向了桌面!

所有的目光都盯了过去,望向桌上那把枪!

方孟敖却是去拿烟,拿起盒子里的一支雪茄:“接着!”将雪茄扔向孙秘书。

孙秘书下意识地接住了那支雪茄。

方孟敖接着又拿起了桌上的打火机,站起来走到孙秘书面前,递给他打火机:“定定神,慢慢说。”

东中胡同二号崔中石家院内。

“不着急,慢慢吃。”方步亭这时像个慈祥的祖父。

崔中石的女儿平阳坐在他的一条腿上,儿子伯禽被他轻轻搂着站在身边。

宁愿三岁没娘,不愿五更离床。两个孩子睡梦正酣,被妈妈从床上叫起,开始老大不情愿,待到听说方爷爷送来了爸爸从美国捎来的巧克力,顿时睡意全无,一人手里拿着一块吉百利巧克力嚼着,眼睛同时望向石桌上打开的巧克力盒。

方步亭立刻又从盒中抓出一把塞给平阳。

“不好这样子吃的。”叶碧玉笑脸对着方步亭,说出的话却让平阳收回了手。

“爸爸去了美国,还会给你们寄来。今天不听妈妈的,只管吃。”方步亭将巧克力硬放到平阳的小手掌中。

平阳的小手掌向上摊开,却依然不敢去握那把巧克力,两眼望着妈妈。

程小云说话了:“让孩子吃吧,不要拂了行长的意。”

“那就快接着。”叶碧玉偷偷掠了一眼方步亭的脸色,方步亭的目光只在两个孩子身上。

平阳握住了方步亭塞给她的那把巧克力。

伯禽早已做好了接糖的准备。

方步亭这时偏又没有接着去抓盒中的巧克力,只问平阳:“数一数,爷爷给你的是几块?”

平阳很快就数出来了:“四块。”

方步亭这才笑着转望向伯禽:“妹妹是四块,你想爷爷给你几块?”

伯禽想了想:“三块。”

方步亭怔怔地望着他:“为什么只要三块?”

伯禽:“从小爸爸就跟我说了孔融让梨……”

方步亭的手在伸向石桌上的盒子时便有些慢,是竭力不使手发颤。

“大姐也尝一块吧。”程小云哪能不知道方步亭这时的心境,心里随着他难过,还得帮他掩饰,抢着先拿起来一块巧克力递给叶碧玉。

叶碧玉果然被她这个动作引过神去,慌忙说道:“给孩子的,我们大人哪能吃这些东西。”

方步亭也察觉了程小云在帮他掩饰,立刻镇定了心神,已经拿起三块巧克力塞到了伯禽的手里。

程小云接着从盒中又拿起了一块:“崔副主任说了,这些东西大姐也要吃。要不我陪你吃一块?”

叶碧玉这就不得不接了,眼望着程小云先将自己那块塞进了嘴里,兀自有些羞涩,将巧克力塞进嘴里轻咬了一口。

程小云装出笑容,同时望向方步亭。

方步亭也不得不笑了,却对两个孩子:“问妈妈,好不好吃?”

两个孩子这时虽都在偷看妈妈吃糖,待到妈妈的眼睛望过来时连忙又将目光移开,哪还敢问。

方步亭望向程小云:“这个中石呀,家教可比我严。”

营房方孟敖单间。

孙秘书刚才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这时再不开口了,似乎留了一个极大的悬念,一副坚不吐实的神态,以至于屋内所有的人都沉默在那里,空气也跟着凝固了。

方孟敖的眼在盯着孙秘书的手,见他左手拿着自己那只美式打火机,右手拿着那支雪茄,雪茄并没有点燃。

“徐局长。”方孟敖转对徐铁英。

徐铁英也阴阴地望向他。

方孟敖:“你的部下太紧张了。帮个忙,叫他把烟点上,抽几口。”

“他不抽烟。”徐铁英冷冷地答道,“我从来不叫部下干他们不愿意干的事。”

“你叫他杀崔中石呢?”方孟敖的话紧逼了上来,“也会问他愿不愿意?”

“问得好!”马汉山忽然这一嗓子,把所有紧张的目光都夺了过来。

马汉山这时丝毫不顾其他人的反应,只配合方孟敖:“姓徐的,但凡还讲一点儿义气,对这么忠心的部下你也不会把责任都推给他吧?!”

“曾督察!”徐铁英再也不能忍耐,站了起来,盯着曾可达,“我也是南京指派的调查组成员,我现在提议,立刻将这个贪污犯先押出去!”

曾可达尽管也十分厌恶马汉山,但今天的目的十分明确,就是彻底争取方孟敖、深挖北平案的贪腐,以贯彻建丰同志接下来更重要的指示。面对徐铁英的所谓提议,他佯装想了想,答道:“马汉山当然要关押,可现在他是在跟孙秘书对质。你的部下不配合,你似乎应该先叫你的部下配合。”

“主任!”孙秘书不沉默了,喊了一声徐铁英,“为了党部的形象,您也犯不着再替人家遮掩了。”

“胡说什么?”徐铁英这时最担心的就是这个部下又犯愚忠。

孙秘书却不再看他,转对方孟敖:“是。崔中石是在方行长离开以后,被马汉山带着北平站的人拉到西山枪毙的。”

马汉山见他开口反而兴奋了:“说,接着说下去,当时你拉着老子在一旁说了什么!”

孙秘书:“我传达了徐局长的命令。”

马汉山:“什么命令?”

孙秘书:“崔中石的情况太复杂,应该将人送到国防部调查组去。”

——谁都能听出,也能看出,孙秘书这是在撒谎。可这个谎撒得却又合乎情理,况且没有第三个人能证实!

所有人的注意力便都下意识地集中到了马汉山身上,等着他扑上去跟孙秘书拼命!

马汉山这回的反应却让所有人的期望都落空了。

他非但没被激怒,而且看也不再看孙秘书一眼,慢慢转对徐铁英:“姓徐的,你在中统,我在军统,两边虽然都是从成立那天吵过来的,终归还有一条底线,谁也不要向对方移祸栽赃。你现在指使部下踩底线了。打电话叫我带北平站的人来只为将崔中石送到国防部调查组去,笑话!你警察局那么多警察都睡觉去了?你现在说不说实话?是不是要逼老子也踩底线,将你在背后盘算国防部调查组和北平分行那些事都抖出来……”

“丢人误国!”曾可达一掌拍在桌子上,“我现在代表国防部调查组传达南京的最新指示,将马汉山和孙朝忠交保密局北平站羁押审讯。方大队长负责的稽查大队独立办案,彻查贪腐。有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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