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瑶环又笑道,“这歆才人送了螃蟹来予我等分享,不想只带了螃蟹,未带醋,臣妾等可是要起醋意了。”
周昶景听了也笑起来,只道,“朕这后宫中,怕是最不缺的就是醋罢?”
丽妃高声笑道,“皇上既是来了,快请入座,臣妾等伺候您吃一只,可不就知道这醋多少了?”
桂嬷嬷适时给各桌上了姜醋,丽妃站在周昶景跟前伺候着。其他人见皇帝来了,也不敢多吃,只吃了一点夹子肉,便停了下来。
周昶景朝茱萸招手道,“你来。”
茱萸上前去,规规矩矩福了一礼。
周昶景道,“你莫光吃蟹脚,也吃些肉呀。”说着便夹了一枚蟹肉往茱萸嘴边送。
茱萸笑笑,只小心咬了一口,“谢皇上赏,容婕妤这点心过于好吃,茱萸贪吃了几只,这肚无点墨,装的全是吃食,这会怕是也没多少地儿可腾了。”
听茱萸这样说,孙瑶环忙不迭又呈上一碟菊花糕,“皇上且尝尝,这是臣妾亲手做的。”
周昶景吃了一口,“朕记得,那年朕还是亲王的时候,在你父亲六十大寿那会,去了趟太师府。当时那菊花糕十分可口,临走还跟太师讨了些来。今日这糕,比起那日,过之而无不及。”
孙瑶环面上满是喜色道,“臣妾谢皇上赞赏。皇上喜欢,臣妾这几日赶新鲜,再给您做几屉便是了。”
“依臣妾看,皇上今日也莫多吃,这螃蟹属凉性,菊花糕又是凉物,两者交叠,怕是吃多了要闹肚子,皇上还是龙体为重。”锦妃关切说了句。
周昶景听了,失了品尝的兴致,只净了手,便不吃了,索性随后宫妃嫔看花,也有戏水喂鱼的,算是游玩了一会。
这厢到了晚间,桂嬷嬷领着人,将残席收拾了,众人也要散去。
此时忽听孙瑶环“诶哟”一声,竟捂着肚子疼倒在台阶上。众人皆是吓了一大跳,忙上前去扶她。
不一时,杜太医进了潇苒斋,皇帝等都在外室等着。
待得杜太医出来,早已满头是汗,周昶景见他有些慌张,便问道,“容婕妤这是怎么了?可还安好?”
杜太医跪在御前,不住地发抖,“老臣……老臣启禀圣上。容婕妤……容婕妤她……”
“朕且恕你无罪,你说便是了。”周昶景凝神道。
“老臣斗胆,容婕妤本是见喜了,但是……但是又没了。”
“什么!你再说一遍!”周昶景厉声道,“什么叫没了?”
杜太医见龙颜大怒,更是惧怕,咽了口口水,颤抖道,“老臣方才探察娘娘脉相,虚无定数,又有大起大落之像,想来定是食了至寒之物。方才又问了娘娘身旁的嬷嬷,老臣觉着应当是不当食了毒蟹。老臣多年以来,不曾听闻宫中哪位主子食过此类螃蟹,实在是怪事一桩。”
杜太医说罢,桂嬷嬷扶了容婕妤出来。
容婕妤哀哭道,”臣妾好冤,皇上要为臣妾以及臣妾的孩儿做主呀!”
侍婢又呈上蟹壳,桂嬷嬷道,“皇上请看,这几只明明都是母蟹,偏就我家主子吃的这只是公蟹,即便我家主子并无孕事,想来食了这蟹,也是要历劫一次了。”
周昶景瞧了茱萸一眼,复又问道,“这蟹肉,是谁递予容婕妤的?”
众人面面相觑,淑妃道,“可不是歆才人,还亲自给剥的壳呢。这下可好了,还真是无端因为醋意,生了风波。作孽呀,作孽。”
锦妃见状,亦道,“还好臣妾方才提醒了皇上,不然谁晓得,这里头还藏有什么?”
茱萸听了忙跪禀,“臣妾只是拿了皇上赏的螃蟹来,断不知里头还有什么毒蟹,恳请皇上明察。”
丽妃上前,好言道,“还请皇上查清真相,定然要给容婕妤一个公道,可也不能冤枉了任意人。”
周昶景沉思半响,摆手道,“你们且都先退下,容朕再想想。”
又对杜太医道,“人既是你瞧的,那么就由你来看护好。有何好的药材,尽管用上,可得把容婕妤身子给调理好才是。”
杜太医连连称是。
眼见着茱萸也要走,孙瑶环顺势哭倒在周昶景跟前,似无根枯柳,哀哭道,“皇上,一定要为我们的孩儿讨回一个公道呀!”
周昶景轻拍着孙瑶环后背,边朝茱萸做了个手势,示意她离去,“朕这几日就都留在这儿陪你,可好?”
孙瑶环眼含委屈珠儿,欲言又止,只得点头谢恩。
茱萸站在潇苒斋外,回身忘了里头一眼,今夜潇苒斋怕是要一夜亮烛了。
一路上,茱萸也不说话,只彩莲急道,“主子,看样子,这容婕妤是要一口咬定是您有意害她,这几日若是再给皇上吹些枕边风,皇上可不得都得信了,这可如何是好。”
鸳鸯道,“奴婢去拿这蟹的时候,点的清清楚楚,可就是三十只母蟹,何曾有过公蟹。这实在是叫人匪夷所思。”
茱萸淡声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今日我等能从潇苒斋全身而退,已是皇上给的天大的恩德。过几日等容婕妤心绪平复些,不论是朝上对着太师,还是后宫对着诸位嫔妃,想来都要给个交代。到时,怕是我纵有百口,也是要说不清了。”
“那咱们可以去找太后么?奴婢这就去求见曦嬷嬷可好?”彩莲愁声道。
“不急,我们静待事态发展,且看着背后之人又要如何作妖。我们见招拆招就是了,没做过便是没做过,自是问心无愧,又怕它作甚。”茱萸坚定道。
“这螃蟹,是奴婢呈上来的,要说有事,也该是奴婢替主子扛着。”鸳鸯忽而跪下说道。
茱萸有些动然,将她扶起道,“今日你可替我挡了这劫,可明日呢?这人在暗处,我们无处可防,还得再想些对策才是。”
正文卷 番外 周筠生篇(一)
母妃是后宫四妃之一,人称贤妃娘娘。
我之下,原还有一名妹妹,却在三岁时染上天花,不幸夭折。因而母妃膝下,只独我一人而已。
母妃出自荥阳郑氏,本名慧祯,郑氏是个大家族,名声远达京师。只是这皇宫大院内,纷纷扰扰,家族有权有势之女太多了,谁又还会记得她本名是什么?
自我记事起,妙玉斋便很冷清。父皇对母妃的爱慕,早已因着色衰而弛。母妃偏偏又是个性子寡淡之人,素日里也不爱逢迎争宠。这总免不了有些得宠的妃嫔,要来踩低走高。
记不清多少次了,母妃总在夜里独自流泪。我知母妃不愿别人见她软弱,每每只得假装睡去,却总是伴着母妃的啜泣声挨到天明。
父皇子女众多,在我前头,还有大哥尔燊、二哥昶景,我们三打小便总在一起耍闹。
大哥是武侍御之子,因着生母身份低微,宫里人总少不得有些闲言碎语。二哥是皇后之子,自是万般荣宠于一身。
大哥五岁那年,父皇力排众议,仍把太子之位给了大哥,但是并没有母凭子贵,武侍御依旧住在偏殿旁,籍籍无名。
龙朔六年春,我们兄弟三人一同进了宫里内塾,这里是专给皇子皇女授业之用。父皇亲自指命了三朝元老萧班来传到授业解惑。
老师是个有些迂腐的老头,总是满口之乎者也,我们兄弟三人便经常要去捉弄与他。可是老师涵养甚好,也从不与我们置气。
有时老师还会带他孙女景瑜进宫来玩。景瑜与我同岁,非常乖巧,与我们兄弟三人也十分要好,喜爱跟在我们身后一同念书。
我知大哥、二哥也都喜欢谨瑜。可是初时,我们都是稚嫩孩童,又懂什么?那时,只觉得我们会这样亲密一辈子……
白驹过隙,安庆元年,大哥行了冠礼,便要搬出宫去太子府住了。父王给他指了一门亲事,是当朝刑部尚书的幺女,上官氏。
上官氏以胡闹知名,又善妒,更是谈不上何种美德,我为大哥觉得委屈,他本可以娶更好的女子。大哥从不喝酒,酒量也很浅。可那日我见他喝了许多许多酒,好似还见到他母亲武侍御在帘后红了眼眶。
从此以后,大哥变了,不再同我们一同玩耍,而是整日酗酒,父皇总训斥说,他是扶不起的阿斗,说他愧对皇恩。
大哥大婚以后,我仍常与二哥厮混。最喜欢去皇后娘娘宫里讨些桂花酥吃。
不知为何,皇后娘娘看我眼神总是特别慈爱,甚至有时对我比对二哥哥还要好。我隐隐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又不知从何说起。
有次,我与二哥争抢一个兽球玩,不慎伤了二哥手臂。二哥一气恼,反手打得我眼冒金星。皇后娘娘得知以后,大发雷霆,罚二哥跪观音像跪了一天一夜,还命他禁足思过一周。
回了妙玉斋,母妃见我这狼狈模样,便问缘由。待得听了原委,母妃竟十分生气,第一次出手打了我。我虽觉得十分委屈,但也只咬着牙,绝不允许自个落泪。
母妃见我倔强模样,心肠又软了下来。只叹着气,将我抱到槐树底下,像往常那样,轻拍着我后背,唱着她家乡的小曲。
那时,我并不懂,为何母妃会生气,为何她会对我严厉说,“不要与二哥争抢任何东西,也不要让皇后娘娘伤心。”
直到多年以后,她在平日常躺的榻上,眼里含着泪水,我仍等着她告诉我,这背后究竟隐藏了何等事。可她只痴痴地看着门外,就这样看到彻底没了气息。
那一刻,我疯了一般,只是苦苦摇着母妃的手,请她快点醒过来,再醒过来打我一掌也好的,只求她不要丢下我一个人……可是母妃再也醒不过来了……
安庆四年春,大哥在府中喝醉酒,辱骂父皇,由此引来了一废太子。
当时朝中大臣,但凡给太子求情的,一律革职查办。过了不久,朝中几方士族势力纠集,齐齐上书,求立二哥昶景为太子。父皇也不理睬这些奏疏,只是由着它们堆在案上。
那阵子,父皇谁也不想见,只频频往内塾跑。老师在父皇面前,对我称赞有加,渐渐的,父皇竟也开始对我关注起来。
安庆七年秋,大哥尔燊洗心革面,在政见方面颇有见地,与父皇有了许多不谋而合之处。又因为赈灾有功,重新得以重用,因而这年冬天,大哥又复立了太子之位。
同年,老师向父皇求了旨意来,谨瑜成了我的妻室,父皇又加封我为河阳王,立二哥为山海王,我们俩同时出了宫,在各自府邸生活。
因着头次建府,许多事物生疏,谨瑜也是焦头烂额,无从下手。皇后娘娘不放心,便派了曦姑姑来照应。几日下来,倒真把府里上上下下,都打点的十分稳妥。
安庆八年夏,谨瑜有了身孕,我欣喜若狂,却又不得不奉旨去了南疆平乱。谨瑜心思细腻,总是担心我在外头安危,夜夜不得眠。她身子本就孱弱,在我回京师前,便小产了。
数年过去了,我仍记得,那日天灰蒙蒙的,我班师回朝,身后是南疆苏勒城一战俘获的奴隶,其中包括南疆国公主在内的数千人皆在其列。
耳畔都是欢呼声,她就站在玉阶上远远看着我,风吹起发丝,面无血色,眼里满是苍凉。直到我近身前去,谨瑜生生地吐了血出来,染红了半身盔甲。
安庆九年春,一日午间,谨瑜说,还想再给我再念一次《关雎》。我便由着她,让她躺倒在我怀中念着,直到她再也没睁眼看过我……
老师因着谨瑜去世,也十分伤心,但仍撑着一口气,说要保我这世安稳,不然谨瑜也不安心。
建安二年,有人密奏父皇,说大哥在府中狎妓。父皇着便衣,带着随身太监亲自去了一趟太子府,而后大哥又被废了太子之位,囚禁冷宫暗道之中。
谁也不知道那日到底发生了什么,只道,皇帝禁止谈论此事,若有违令者,一概杀无赦。大哥从来自命清高,不喜这风月之事,说他狎妓,我是万万不信的,只可怜他只身在冷宫中,这日子又如何过得。
建安三年,太监来报,尔燊夜里因着食用白馍过于着急,一时卡住咽不下去,竟就一命呜呼了。
这年开始,父皇身子也不见好了,总是成日咳嗽。太医说是气结忧虑之象,需静养。
冬至,父皇秘召我与老师入宫,当着老师的面,将皇城八千死士的生死令交予我手,又嘱托老师多多帮我。
建安三年,太子之位依旧空悬,朝中文武百官吵的不可开交,各地士族豪强趁势上书百封,父皇依旧不为所动,只是让众大臣再等些时日。
老师予我道,此时,我们需要做的只是按兵不动。
正文卷 番外 周筠生篇(二)
建安五年,父皇开始迷恋丹药,又听信江湖术士之言,派了一队人马,名为出使琉球,实则寻找海上仙山。而后又将国号改成建隆,意喻为国事兴隆。
二哥在这年出征南诏,不仅平了叛乱,扬了国威,还使南诏皇帝亲自来京,归顺我大钺。父皇大喜,开万民流水宴,京师上下整整热闹了五天五夜。城中百姓纷纷传言,皇帝这是要立山海王为太子了。
这年,朝鲜依着惯例,又进贡御女十名,以及各类山珍、人参、鹿茸等药材不计其数。父皇只收了御女九名,独独把闵氏赐予我为侧妃,说是怜悯我丧妻孤苦,予我作伴。
闵氏之父乃朝鲜领议政闵万熏,在朝鲜也算是权倾朝野的人物,因而这桩赐婚又在大钺朝野掀起波澜。
以太师为首的内阁,向父皇进言,兹事体大,此举不合常规,并以罢朝三日谏言,劝阻父皇收回成命。父皇不为所动,仍将闵氏抬着红轿,送进了河阳王府。
春去秋来,老师病情日益加重,甚至已到无法下地行走的地步,某日夜里,撒手人寰。我自请去给老师守灵守了三日,期间滴水未进。朝中亦有人以此大做文章,说我不知礼数,竟给下臣守灵。
父皇充耳不闻,只由着我去任性。
日子到了建隆三年,太子之争愈演愈烈,后宫争斗,几乎到了你死我活的境地。父皇身子也因着丹药愈加不见好了,连着几日不上朝已是常事。
偶尔得空,去给皇后娘娘请安,三人面上都说笑着,但二哥看我的眼神终究是越来越冷了……心下有些堵的慌,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这年冬日雪下得特别大,也特别愁怨。风雪夜,父皇独独召了我进殿,而自踏进了乾曜宫,便觉得这儿与往昔不同,寒冷异常,直教人瑟瑟发抖。
忍不住唤太监来添些薪炭,可是几声过去,都无人答应,只得惶惶向父皇榻边而去。那个当年叱咤风云,赫赫威名的父皇已然老了,眼前的他额上两撮白发,终究是英雄迟暮,垂垂老矣……
父皇就躺在那里,吃力地抿动着双唇,唤了一声,“生儿……”
一语未了,一行热泪应声落下,“父皇,儿臣在呢。”
“现下,这御前也好,守城也罢,想来都换了景儿的人了吧。”父皇边说,边从枕下递出一卷锦卷来,“你且收着,将来保不准还能换你一命。”
从未如此惶恐——怕他的离去,怕孤身一人,怕前途莫测……我接过了锦卷,手心却都是汗水。
复而重重磕了一个响头,“父皇……待您龙御归天了,我便自请去给您守陵。”这话说的并非出自本心,却也是自保无奈。
“混账!这是懦夫行径,当真是朕错看你了么?”父皇喘着气,咳嗽了几声,呕了一口干血出来,“这江山,迟早还得你来管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