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说李玬李大人了,户部的事儿,因着数额巨大,这张冲之老大人接手晚,搞不清明细,不敢签字,也情有可原。可是你李玬,原先还在鸿胪寺供职的时候,这无非也就是一些细碎的开支名目,也占不到几个银子,可是李大人为何就不签字了?你们鸿胪寺到底要干什么?”
叶之章几乎是把话给吼出来的,这一声,可把阁内震的回声四起。诸人都望向李玬,有人同情他,一时竟然背了这黑锅,有人在看戏,看皇上身边的红人究竟怎么应付这局面。
别看李玬平日里话不多,谨小慎微,但凡有什么事儿,那必然都是李玖詹出的头。如今听叶之章如此说,他心下也是不乐意了,终于还是坐不住了。
李玬上前,先朝着周筠生行了一礼,方才对叶之章道:“叶大人,下官如今虽不在鸿胪寺供职了,但也有两句话要说。其一,这鸿胪寺,不是什么我们的鸿胪寺,这鸿胪寺是大钺的鸿胪寺!还请叶大人分个清楚。其二,中书省归中书省,鸿胪寺归鸿胪寺,虽然这票子最终是需要经得中书省过手的,可是鸿胪寺也有自己的职能可履行。但凡若是由叶大人说了算的,那还要这鸿胪寺干什么?直接并了不是更好?”
李玬在眉州时候,虽然是铮铮铁骨,可是自打入了这京师以来,就甚少强出头去说些什么。如今这番话说来,倒是叫在座诸人心下都暗暗吃惊,这李玬也当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了,这些话,也把叶之章有些说愣住了。
周筠生翻着账册的手停了下来,两眼望着满堂的大臣们。
李玖詹此时出来打了个圆场:“这议事就议事,皇上瞧着呢,孰是孰非,可不是心里都亮堂着。这谁有干系,谁无干系,在这里也是吵不出个所以然来的,何必呢?”
“依微臣看,咱们还是不要说这责任在谁了,倒是不如说一说这赤字的事儿。臣倒是也有疑问想问问叶大人了。这前些时候,筹措的一百多万两白银,为何就先擅自用作了京师百姓安置之用?若是那时将银子送到前线去,如今这亏空倒时能少一大半呢。”说话的是宗人府右宗人樊少华。
叶之章似就是在等这句话,只是他以为皇帝会亲口来提,可不想,会由樊少华来提出。从前,这樊家虽与叶家也无什么瓜葛,可是也是井水不犯河水的。如今樊少华出了头,那便是两家也势不两立了。
周筠生将账册往旁边案上一放,阖了眼,听着他们继续说着。
叶之章争辩道:“皇上说了,要以民未填,这京师是大钺的重中之重,先前流民冲击京师所造成的损失也是极为重的,京师若是不稳,皇上又怎么可能在前头安心打着仗呢?咱们是文官,不是武官。这冲锋陷阵的事儿是轮不上了,可是后院灭火的事儿还不兴去做么?”
这话说的,好似也挑不出什么毛病来,周筠生挑了下眉尖,对张冲之等人道:“这票子,你们便在这儿签了吧。但凡是不足的,便从宫里头内务府里扣,若还是不足,那就把江南制造局今年本要上供的丝绸布匹一概都停了,来年初,波斯等地还有朝贡,也可解一时燃眉之急。”
叶之章听了,瞧了眼樊少华、李玬等人,如今算来算去,可不是还是算到了皇帝自个的头上,要说能分出个子丑寅卯来,那才真是见了鬼了。
云梅宫,曦嬷嬷带着芷若、芷水两公主,从远处慢慢走来。
芷水一路蹦蹦跳跳,好似还是同以往那般天真无邪,边走还边拉着曦嬷嬷道:“今儿个娘娘召见我们,可是有母妃的消息了?”
曦嬷嬷笑笑,只是答道:“老奴不知道呢,小公主有什么想知道的,自可自个问问娘娘。”
芷若一路心事重重,自从丽妃失踪以后,她就每一日心下不沉的。这会倒是比以往越发的沉默了,这一路芷水叽叽喳喳说了什么,她也一概听的不真切了。
2 第一百七十三章 不受众芳知(二)
曦嬷嬷才带着两公主进了殿内,就先跪拜着行了大礼。
茱萸忙命彩莲见她扶起,“嬷嬷许久未见,身子可还硬朗,还是起身吧,快看座。”
曦嬷嬷恭谨道:“老奴谢娘娘挂心,这些日子,老奴就是眼睛有些犯了花,余的,一概都还好呢。”
鸳鸯给曦嬷嬷端来座椅,曦嬷嬷躬身谢过,方才落了座。
“这眼睛不好了,可不能大意了,回头本宫还是派太医来给您瞧瞧才好。”茱萸关切道。
此时,芷若见时机合宜了,方才带着芷水行了礼:“娘娘万福。”
芷水一时抬起头来,问了句:“不是娘娘千岁么?歆皇后娘娘千岁不好么?”
芷若一听,这会子茱萸虽是回了云梅宫,可是身份却不同以往了,说皇后吧,好似太后更合适。说太后吧,又没明确旨意,这怎么说都不妥。
因而芷若忙捂住了芷水的嘴道:“娘娘见谅,妹妹还小,尚且不懂规矩。”
茱萸笑笑:“又不是外人,讲是么规矩呢,芷水,你来,娘娘抱抱你。”
芷水一把跳上了茱萸脚上,乐呵呵地笑着,茱萸也笑了:“有阵子不见,可重了。”
芷若道:“娘娘不在这些时日,多亏着曦嬷嬷照料,因而还算过得不错。”
还算过得不错……这话里,似乎是带了些埋怨,茱萸琢磨着,芷若这孩子,心思有些多了,面上仍笑道:“彩莲,将方才备下的糕点拿来,小公主们可得馋了。”
说话间,彩莲早已将一早备下的精致点心呈了上来:“这些都是今儿个一早,娘娘亲自做的藕粉糕,公主们仔细尝尝。”
芷水也不客气,拿起一个来,便往嘴里塞:“嗯……真好吃,不过就是比我们母妃做的还差一些。”
芷若一听,忙站起身来:“芷水,你下来,娘娘如今怀着身孕呢,你这样可是放肆了。”
芷水哪里见过姐姐发这样大的脾气,忙从茱萸身上跳了下来,吐吐舌头:“芷水不知,还望娘娘莫要见怪。”
茱萸眯着眼,笑着**芷水额头道:“这么好看的小公主,本宫又哪里舍得说你们什么呢?”
曦嬷嬷看了眼芷若,心下想着,这孩子,自从丽妃失踪以后,形式做派,倒是一夜又长大了许多,这会子瞧着,谁又能信不过是个八岁的娃娃呢?
“你们母妃……”
茱萸刻意提高了声调,眼见着芷若、芷水都朝她看来,方才继续道:“你们母妃如今还是没有什么消息,但是也莫要担心,皇上如今下了旨意,派了不少人出去找,想来假以时日,便能有个准信了。”
茱萸说这话,心下却是叹着气,丽妃?当初执意要去火场找周昶景,无非也是想争个头功,换个贵妃的位置坐坐。就这点野心,就把她自个给害了。周昶景自然是没找着,她自个却是被倒下的房梁给压住了,活活的就被烧死在了里头。
这两日,才有宫人来禀,说是废墟里头捡到一块金牌,茱萸瞧了,那上头是丽妃的乳名,自是丽妃的贴身之物。至于那丽妃早已是一块黑炭了,想来也是可怜。至于那秧姑姑,当初也是不听曦嬷嬷劝告,如今更是下落不明,多半也是被流民所杀,或者葬身火海了。
这些话,茱萸自然是不会讲给芷若、芷水听的。这周昶景死了,丽妃也死了,她们也就是无父无母的孤儿了。说这些,对两个孩子来说,太过残忍了一些。
纵使丽妃做过一些让人不齿之事,可是茱萸不忍心,也不愿看到两个孩子受伤的表情。她是经过丧母之痛的,这样的心思,她又岂会不知晓?
因而如今,虽已是知道了丽妃的下落,可是茱萸仍对相关人等下了封口令,但凡有人将此事透露出去半分,叫公主们知道了,当场就给杖毙了。这茱萸先前的手段,宫里人并非不知,听了无非点头称是,一点也不敢漏了风声。
茱萸瞧两姐妹不吭声,半响又道:“本宫有个想法,等过些时日,云梅宫再划出一处别院来,你们便搬到此处来住,可好?如今那彰华宫是闵妃在住着,想来你们也是有不便的地方。来了本宫这儿的别院,那便是你们自个的家了。”
芷若与芷水互相瞧了一眼,忙跪地道:“谢娘娘恩典。”
茱萸这番话,在两姐妹看来,倒确实是一桩好事。这闵妃自打入住了彰华宫,总归要摆上皇帝正室的架势来,虽是没有位份,行事却很是威风。
两姐妹在闵妃眼皮子底下过日子,自然也是不痛快,还少不得受些训斥。如今茱萸说划一处别院,那光景又大不相同了,那可是单独的一处院子,自然也不用与茱萸天天见面,可又是受了茱萸庇护的,因而这主意,姐妹俩听了心下皆是欢喜。
到了掌灯时分,鸳鸯又将备下的饭菜端了上来。芷若、芷水等,被留了下来吃了顿便餐。说是便餐,实则也是用了心的。茱萸本是爱吃生鲜之人,无虾不欢,自打回了宫以后,御膳房是顿顿都给备着各式虾类的菜品。
如今这一桌菜,一眼望去,楞是一只虾都没有。这正是因着,芷若公主天生吃不得虾,但凡进食了虾,那便会浑身通红长满红疹,甚至是有性命之忧。因而茱萸特意跟两公主的教养嬷嬷问清楚了,这才备了这桌子菜来。
按着宫里头的规矩,公主在饭桌上吃饭,是不得说话的。可是茱萸想着,也不该生分了,因而又破例与她们讲了一些关海的趣事逸闻。诸如,关海的兔子竟然是吃梅花的;又如,关海的女孩子最爱的腮红竟是用酒酿做的。
这顿饭,公主们吃的高兴,茱萸也是尽兴。饭毕,茱萸又着人给两位公主以及曦嬷嬷各添了一件斗篷,方才让彩莲送着出了云梅宫。
茱萸就站在殿门口,遥望着芷若、芷水远去的背影,随口呢喃了句:“你说,她们若是知晓,本宫瞒了她俩丽妃的事儿,可会责怪?”
鸳鸯叹了口气:“主子,您呀,对着这宫里头的女人,是杀伐决断,可就是对这宫里头的小公主,小皇子,心肠都是极为软的。您的苦心,她们会知晓的。”
2 第一百七十四章 双瞻御座引朝仪(一)
这日,周筠生才下了朝,便往云梅宫来,薛巾手中则是拎着一只捧盒。才进了宫,就见着云梅宫两侧各有太监在忙碌着,似是在隔着小院。
周筠生驻足看了会,要接公主、皇子来住这事儿茱萸是遣人来禀过的,只是这会子瞧了,偌大的云梅宫但凡划了两个别院,可不得瞧着就拥挤了许多来。
现下时局也不宜铺张,茱萸便把自个宫内的古玩珍藏尽数都拿出来变了银子,因而此番修缮,也未动用内务府的银两,也算是考虑的细致周到了。
周筠生边思,边到了殿外。眼见着皇帝来了,彩莲忙将其引入殿内。彼时,茱萸正懒懒斜卧在榻上闭目养神。听见彩莲通传,忙又起了身。
周筠生示意她躺下,又朝薛巾递了个眼色:“方才让御膳房特意备下的燕窝,这几日听说,这御膳房送来的燕窝都被你退回了,是何缘故?”
茱萸见他着急,遂轻拍周筠生手背笑道:“瞧你,这一联仇大苦深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我这儿受了什么气呢。”
周筠生挑眉道:“是有些气着了,怎么这样任性,这燕窝还是要按时吃了养着才好,但凡少了一两顿,我都觉着心下不舒坦。”
听罢,茱萸“嗤”的一笑:“如今是什么局势,哪里还要这样金贵来,既然回了宫里头,自应该吃穿用度上都注意些方好,不然就是公然与你勤俭之政不对付了不是?”
周筠生握住茱萸道:“甭管它是什么时候,但凡有我在一日,还犯不着要你受这些委屈。”
茱萸知晓,这周筠生关心则乱,倒当真有些怄气了,因而忙招呼着薛巾过来,一口气儿就把一盅燕窝水给喝光了:“瞧瞧,还是这宫里的御厨手艺好,那会在关海,可没这个味儿好。纵然是好燕窝,也需得经对了人手,那才是顶好的。”
周筠生唇边微微勾起一丝笑意,轻刮着茱萸鼻尖道:“你呀你,别的不说,这些日子,胡说八道的本事,可没少长。”
“那不是老话说得好嘛,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茱萸一本正经晃悠着脑袋道。
薛巾与彩莲、鸳鸯等,听了皆是暗暗笑着,又怕笑出声来,也是憋的厉害。
周筠生耸耸肩:“这世上的事儿,就没能有难倒我的。也就是你呀,叫人拿捏不下,你说说,我该如何是好?”
正说着,却听着前头有人来报:“启禀皇上,启禀主子,彰华宫闵妃来了。”
“哦?”茱萸瞧了眼周筠生,笑道:“请她进来。”
“瞧你这眉头,都皱成什么样儿了,真不好看。”茱萸边说,边伸手轻抚周筠生眉上。
闵氏恰巧入殿,抬眼望去,瞧这琴瑟和谐的模样,一时妒火中烧,暗暗撺紧了手心,“臣妾见过皇上,吾皇万岁万万岁。”
说罢又朝着茱萸平身点了点头示意,闵氏心下想着,这茱萸如今位份只要仍未定,那这会子,她就还是皇帝抬了身份的正室,太后先帝亲封的正妻,因而眼中又带了一份傲气。
呵,这是来行下马威的,茱萸侧眼瞥见她这盛气凌人的模样,也不恼怒,只是暗暗发笑,这闵氏捡什么时辰来不好,偏挑这个时候来,可不是自个找不痛快么?
茱萸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连头也不抬,只当做这屋子里,好似也未进来人。闵氏就杵在那儿,也未听得有人看座,一时有些生了尴尬之态。
周筠生冷冷问道:“未有召唤,你来此作甚?”
闵氏未料到,是皇帝先发了话,正想着,没由头开口,这会子,只能顺着杆子往下爬:“启禀皇上,臣妾只是这几日听了一些风声,心下记挂着,便想来找妹妹讨个主意,哪里想得,皇上竟也在此,也是瞧着撞到了。”
闵氏这一口一个妹妹,可算是将茱萸压在了身后的意思。茱萸也懒理,只是接过彩莲递上的清水,漱了口,方才笑意盈盈地看着闵氏依旧尴尬地站在那儿。
闵氏见不得茱萸这样的打量,见周筠生无动于衷,便又说道:“如今臣妾想说的话儿,可也是顶要紧的话儿,既然皇上也在了,那臣妾便打开天窗说亮话了。这皇子、公主,都是宫里头教养的,先帝去了,这宫里头的人见了遗孤,自然多些悲悯,也是常事,只是臣妾想着,这公主要搬到云梅宫来也就算了。这皇子原先是有皇上安排的住处的,好端端的搬到云梅宫来,只怕要落了人闲话。”
听到半响,周筠生与茱萸算是明白了,闵氏这番是干嘛来了。
周筠生甩起袖子,冷冷看着闵氏:“说完了?”
闵氏道:“臣妾知晓,这会子,说这些,许是不讨好,可是忠言逆耳,这宫里宫外的,如今也得谨慎着才好。”
闵氏这话,算是将茱萸数落了个尽,一则,自然是说茱萸所为不合礼数,非亲生的皇子皇女同住一处,这是从来都未有过的事儿。二则,这云梅宫平白无故住了皇子,少不得也是要惹人闲话的。
茱萸含笑道:“听夫人这样说,想来是这宫里头,有人作怪了不成?”
这次,也算是私下里,闵氏与茱萸头一次碰面,这才见着,就争锋相对,相互较劲。现下当着皇帝面,说闵氏是夫人,闵氏这心下少不得生了一些委屈。
可是自个如今在宫里头,也是没有名分的人,旁人喊她娘娘,无非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