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水东流,可不就是向着大钺的方向么?茱萸听了这一句,不觉点头,心下自叹,这凌苏果然好文采,当年不愧是殿试头一甲。只只是这南疆人只知听曲,未必能领略他词中的思乡情切。
想毕,茱萸又有些后悔问了喜儿这些,怕是朱朱起了疑心,便又说道:“你们在此演习,瞧着也不像平日里教习,该是为什么宴席备着罢?”
朱朱道:“是了,过几日,是王妃的生辰,王爷命她们多加精进,到时候要在宴席上给王妃贺寿呢。”
“既然是寿宴,想来该有喜庆的歌儿了?”茱萸问道。
这时,方才听着另一乐女上前道:“是了,夫人慧眼,这前头只是练习,接下来奴婢等要弹唱的才是寿宴曲目。”
六王妃,也就是宋玉正妻,茱萸曾听闻,这王妃唤名香黎,乃是南疆名臣香塞鹟之女。香塞鹟乃是前朝的南疆宰相,自然也算的一时权倾朝野。这宋玉娶香黎为妻,意欲何为,只怕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只是如今,这南疆满朝皆已在热朵掌控之中,成王败寇,宋玉短时间内自然也掀不起什么风浪来。
茱萸边想,边谨慎道:“既然是给王妃准备的,那我就不便相听了。你们仔细准备着,改明儿再来讨教切磋。”
茱萸边说边作势要走,临走前又瞧了喜儿一眼,喜儿侧着身子眨眼三下,茱萸会意转了身。这是尚还在关海营帐时,茱萸教授喜儿的面语,不想着,如今倒是用着了。
2 第二百一十五章 姑苏乐女(二)
是夜,茱萸打发了朱朱下去歇息,只一人在房中。这思馆外头,到处都是官兵、暗卫把手,因而朱朱也不担心茱萸会跑。这几日跟着茱萸来往,朱朱早已是生了困意,听茱萸这样说,也便不推辞,径直下去歇息去了,只留了两三婢女在屋外伺候。
茱萸又找了个由头,说是婢女在外头候着,睡不安稳,将她们都打发出了院外方才罢休。这几日,茱萸留心,早已发现这屋子旁有一处暗门,也不知为何建造,但总归可由着这路通往白日里乐女演奏的房舍。
茱萸出了屋子,左右环顾,确信无人以后,方才靠着暗门,一路出了院外。行至甬道,再拐过一个弯角,过了游廊,便是喜儿所在屋舍了。
屋舍外挂了盏小灯笼,里头的人早已熄灯就寝。独喜儿,一早就出了房舍,只在这柱子后头小心候着茱萸到来。
只听着衣裙“窸窣”声响,步履又显得有些沉来,喜儿想着该是茱萸无疑,便探出头来,果不其然,是茱萸大腹便便而来。
才见了茱萸,喜儿满心欢心,正要下跪行礼,被茱萸一把扶住了,压低声道:“这处不方便,行礼就免了。”
喜儿点头道:“谢娘娘恩典。”
喜儿边说,边瞧了眼茱萸腹上,想着如今身在异国他乡,一时心下有些凄楚:“好好的,娘娘怎么就从京师来了阿苏城这虎狼之地呢?”
茱萸摇头轻叹了一声:“一言难尽……本宫倒是要问你了,这明明命你留在关海主事叶大海身旁,怎么好好的,来了此处?可是发生了何事?”
喜儿蹙起峨眉道:“终究是奴婢未能做好主子交代的事儿,奴婢有罪,该罚。”
茱萸道:“如今不是说话的好时候,你只需禀来便是。”
喜儿也未敢隐瞒,只得叙道:“自从娘娘与皇上回京以后,我便听从娘娘吩咐,接近了叶大海身侧。这叶大海是个粗人,初始时候,也未对奴婢多留心眼。因而那时,奴婢还可向着娘娘飞鸽传书。可是月前,却出了一桩大事。有关中叶家的人,找上了门来,说是认亲戚,实则是带了直隶叶家的一干人等,化妆潜进了关海。那天夜里,奴婢就在屋子外头听了一夜,这叶家的人真是疯了,因着叶之章大人被下了大狱,早已是病急乱投医,竟想着联合叶大海发动叛乱,与勿洛、鲜卑来个里应外合,一举将关海几城端了个干净。奴婢一听,知晓事儿大了,必然是要禀告娘娘的。只是哪里晓得,竟被直隶叶家的人给发现了,奴婢自然被关在了柴房之中。”
“倒是难为你了。”茱萸轻叹了一声。
喜儿自抹了一把眼角的泪珠又道:“娘娘言重了,这些都不算什么。奴婢想着,这叶家的人要是反了,那皇上与娘娘还被蒙在骨子里,断然是要出大乱子了。因而无论如何,找了个机会,逃了出来。哪里知道刚出狼窝,又进虎穴,这半路又被歹人掳走,一路颠簸,竟进了边境商人的奴隶团中。这后来的事,想来娘娘也猜着几分了,奴婢便不再累述了。”
茱萸点头道:“这叶家的人,着实可恶,这心怀异心已久,叛乱也是早晚的事儿。只是算下来,如今已经月余,也不知京师那便如何应对。”
茱萸边说,边垂下头去,想着如今周筠生正是内忧外患之际,心下不免多了几份担忧之情。
喜儿道:“奴婢到这思馆时日虽然不久,可是却见到一桩奇事,倒也想禀于娘娘听。”
茱萸道:“你且慢慢说来。”
“这六王爷如今平日无事,也是甚少来这思馆。独有一日,见他带着人来嬉戏,虽隔着老远,奴婢却认得他身旁之人。娘娘猜,奴婢见着谁了?”喜儿正色道。
茱萸又靠近了几分:“无论是谁,你禀来就是了。”
喜儿方才小声说道:“奴婢竟然瞧见木郡王身旁的随从。”
这声音虽然不大,听在茱萸心上,确实着实吃惊。从前听说木郡王带了人去苏州,想与大皇子昊然攀关系,这些她都有所耳闻,想着他如今的处境,倒也不诧异。只是如今竟然说他随从出现在了阿苏城,这就不得不叫人在意了。
木郡王在京师里头乃是没有实权的王爷,若说是能掀起什么风浪来,怕也是难事。可是若是离了京师,这塞外如今各处仍有他父汗旧部散落。也不知他何时开始,竟与南疆的六王爷也有了关联。想及此处,茱萸心下难免又多了一层忧虑。
“你怎么肯定,那就是木郡王的随从呢?”茱萸不免多问了一句。
喜儿道:“奴婢先前也是大明宫里,太后手下办差的,虽然大场面见得不多。可只多有一次,这木郡王进宫来探视太后,正好是奴婢当值办差,恰恰是遇着了,因而不免多看了木郡王与他身旁随从两眼。这随从眉心起始处有一道骇人刀疤,远远地也能瞧见一个影儿来。因而奴婢虽只见过一次,可是也决计不会认错。”
茱萸点头道:“好了,本宫心下已是有数,自有应对。只是你如今在此处,可有什么打算与否?”
喜儿道:“奴婢如今也是举步维艰,处处小心谨慎,又哪里敢说有什么打算呢。只盼着能活着出这南疆,还能再回京师见祖母一面,便心满意足了。”
茱萸轻拍喜儿手背:“会有这一日的,你且宽心。你的忠心,本宫瞧见了,自也不会忘了你。这过些时日,寻得了机会,本宫自会找个由头将你要过来贴身侍候。如今才到思馆不久,若是此时开口,怕是不妥,多要引人注目。”
喜儿道:“奴婢知晓了,行为处事,定然愈加小心一些。”
“何人在此?”只听着一声女音想起。
喜儿快速闪到了柱子后头,茱萸顿了顿,理了理衣冠,方才走了出去,对面来人,正是朱朱。这朱朱的寝房靠近这乐女房舍,因而她出现,茱萸倒也并不惊讶。
“方才想着小解,出了屋子,一时竟走迷了路,迷迷糊糊,也没有灯笼引路,一时跌撞竟就来到了这里。还好遇着你了。”茱萸抚住胸口,一脸受过惊吓的模样。
朱朱抬高了灯笼,凑上前细看,见是茱萸,方才道:“诶呀!那帮小蹄子!我才嘱咐了,要在夫人门前看好了,怎么如此冒失,竟就让夫人一人走到了这里!这巧着是被我遇到了,这黑灯瞎火的,若是一不小心绊倒,出了什么岔子,可怎么得了。”
2 第二百一十六章 叠影上檐明(一)
过了些时日,天儿回了暖,终究有了些春日的气息来,这阿苏城的天,倒不似京师,也未经得乍暖还寒时候,便直接入了春。六王妃的生辰便在这一日,乐女们一早便都被接出了思馆。
茱萸来到院中,抬眼瞧了眼这雪樱,随口问道:“如今天儿转暖了,这雪樱怎么还不开?”
彼时朱朱正在清扫着院子,见茱萸问,便道;“这阿苏城中的花儿长的都要慢些,时候未到。倒是不如天山脚下的山樱,长的又快又好。”
“天山下的樱树与咱们院里这一株可是一样?也是雪樱的一样么?”茱萸说道。
朱朱道:“咱们院子里这一株,还真不如天山脚下的樱群,女王宫里养的那一株,才是天山下搬来的,自然就不一样些。”
茱萸道:“那日在内宫,我瞧女王的那株雪樱旁还有一颗石榴,接连四五枝条,盘桓而上,倒是有些挡了雪樱的去路,这也难为那雪樱还能长势的好。”
朱朱道:“女王常说,这花也同人性相通,气脉充足,这长势定然会好。若是气弱了些,自然也就长不起来。”
茱萸笑道:“我倒是不信这些话来,要说气脉充足,可不是都说,这妊娠之人最是厉害,可是怎么也不见我这头顶开出花来。”
朱朱听了也不由得一笑,只放下扫帚,净了手,方才从里间端了茶水出来,“夫人这话说的叫人倒有些不好答了。”
茱萸道:“我们大钺也有这个讲究,说是天地间都分着阴阳两气。亦正亦邪,或偏或倚,总归万变不离其宗,都是阴阳想调的结果。可是我仍觉得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全赖这阴阳之道,也不见得就是对的。”
朱朱“嗤”的一声笑,“这听着倒是新鲜,那你们大钺,可不是自盘古开天地以来,但凡是个东西,就都分阴阳了?”
茱萸丫头笑笑:“这也不全然是。”
只见着茱萸边说,边沾了茶水,在石桌上写出“阴”,“阳”两字。
“阴尽了就是阳春白雪,阳尽了就是阴雨绵绵。可也有无日照,无落雨的时节。这时候不就不可单单说是阴阳了?”茱萸笑说。
朱朱捧着下巴道:“诶哟,方才跟夫人说气脉的是我,可是真要论起这理儿来,倒是头痛的紧。可糊涂死我了。这啥是阳,啥事阴,倒是越听越糊涂了。”
茱萸笑道:“你只需记得,你们女王是阳,你是阴,这可不就是明明白白的了。”
朱朱喜色道:“夫人不早说,这会子倒是明白一些了。”
说罢,只见着朱朱忽而起身,来到樱树下:“夫人你瞧,是谁掉的首饰在那里,金晃晃的。”
茱萸听了,也凑上前去看,只见着是个梅花样式的彩金镯子,旁边有一个月白荷包,这上头也是绣着梅花的样式。茱萸左右环顾,忙将镯子与荷包攥紧了,“这样式倒是别致,我瞧着倒是喜欢。”
朱朱道:“可真是奇怪,这思馆里,也从来不见有谁戴了这样的镯子。况且瞧着也是名贵,也不知怎么就挂到了这树上。”
茱萸笑笑:“许是这樱树成精了。”
朱朱听了,吓得花容失色,忙双手合十,最终念念有词地祝祷着什么。
茱萸趁着朱朱不备,暗暗将这镯子与荷包收入袖中。这荷包,乃是她亲手所绣,自然是不会认错的,至于这镯子,虽不知为何在此,但是瞧着梅花的样式,想来是要同她传个信儿,许是京师来人了。
不一时,只见着有一姑娘从堂前穿门而入,只见着这姑娘袅娜纤腰,系六幅红罗裙子。素白旧衫笼雪体,淡黄软袜衬弓鞋。虽是瞧着年岁小,一双眼儿瞧着可也是神采奕奕。
朱朱回过神来,忙又行了礼:“奴婢见过如公主。”
这如公主嘻嘻一笑,自顾自便在石桌前坐了下来。茱萸点头笑笑,算是见了礼。
这如公主横眼一瞥,只道:“我当这大钺的皇后是什么样的美人儿呢,能惹的这大钺皇帝思念成疾,害了病。不曾想,原来只就平常相貌,倒当真出乎意料。”
害病?茱萸心下不禁一紧,只是默默念着,涌起一股酸楚之意来。
朱朱瞧了茱萸一眼,又对着如公主道:“我说公主,您怎么就知晓大钺皇帝害了病。可不是又道听途说了。”
如公主轻哼了一声:“朱朱,你这个丫头,才被女王指给这皇后几日,一门心思,可就向着外人了啊。我怎么就不晓得了,可不是昨儿个去同女王问安,碰巧遇着有人来禀不是。我这可是听的真真的,说是这大钺皇帝忽然得了怪病,一卧不起了。都说是思念皇后思念成疾的呢。”
看这公主的模样,也不似是在胡诌,茱萸心下念着周筠生,面色转而变得煞白,头也有些昏沉起来。
如公主笑笑:“你现下心里着急也没用,有道是鞭长莫及,那皇帝身旁自然有太医守着,想来一时半会,还断不了气不是?”
朱朱眼见着茱萸气越喘越急,咳了起来,忙道:“如公主,女王说了,闲杂人等不可打扰夫人休息!”
如公主拍案道:“好了,好了,我也不过是好心来瞧瞧你在外处呆的如何了,哪里晓得,你这样的实心眼,罢了罢了,真是自讨个没趣。”
如公主说罢,拂袖而去。茱萸用手强撑着石桌,头顶的樱树枝头也恍惚成了两个影儿。
“夫人!”伴着朱朱叫声而起,茱萸扑倒在石桌上,一时没了知觉。
朱朱忙唤来了婢女几人,将茱萸合力扶到房内。朱朱心急火燎地跨上了马,一路朝王宫疾驰而去。
叠影上檐明,夜潮春水生。如今触绪易销魂,最是不堪风月下。
是夜,屋外小炉正煎着药,屋内热朵只着一袭单衣,就坐在茱萸榻侧。
朱朱捧了一盘小点进来:“女王,您守了好一会了,多少吃些吧。”
女王将小点推开,沉声道:“朱朱,我前头进来,急着要看茱萸,也没功夫听你细说,你倒是说说,这茱萸好好的,怎么就昏倒了呢?”
2 第二百一十七章 叠影上檐明(二)
朱朱轻叹了一声,望着榻上仍昏睡中的茱萸,“可不是白日里,这如公主突然闯进了思馆来。奴婢也防不住她,只得任她在院中落了座。哪里晓得,这如公主胡闹起来,愈发的不成样了。竟就当着夫人的面,说那大钺皇帝得了怪病,昏迷不醒了。这夫人前番舟车劳顿的,身子也没养好,禁不住这一打击,自然就昏厥过去了。也是……诶……”
朱朱边说,边双手合十跪下,“总归是奴婢没看好夫人,还请女王治罪。”
热朵登时起了怒色,仍压着声道:“这个如儿,愈发的不像话了!先前是念着她小小年纪就没了父亲,因而带入宫里养着。这些年总想着,她比旁人可怜一些,总是娇惯着她,不想如今真闹出事儿来了。想当年,这如儿尚还在襁褓之中,丹冉对她也甚是怜惜。哪晓得今日闯了如此祸事,将来若是我赴了黄泉,又有什么脸面见她。”
说到此处,热朵不禁起了伤心意,边说,边侧身抹了眼角:“先前派去大钺的探子呈了谍报来,这茱萸自小没了娘亲,也是个可怜的。打小就没少吃过苦头,甚至还听闻丹冉去世以后,她是一路从丽郡要饭到的京师。我这心里听了,可别提有多难过了。原是想着,将她接到阿苏城来,好生待着她,也算弥补这些年对她的亏欠。没想着,竟还是叫她受委屈了,我这阿婆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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