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福磕头磕得地砖都在震,“奴婢该死,奴婢该死,皇上殿前的事,奴婢们也是半点也插不上手的,年前殿上伺候的小德子只透了一两回,就叫拖出去打死了,皇上的性子娘娘还不知道么?但凡有人敢说半个字,那必定是死无葬身之地呀皇后娘娘。”
陆晟素来心狠,满福说的也并非谎话。
皇后憋着一口气,下一个指的是慧嫔,“还有你!”天大怒气,也就撒在这个前朝女子,不像样的东西身上,“想来千秋宴那一日你来给本宫报信,便早知道皇上私底下要见的就是她!本宫去的晚了,没能抓着她,却没料到你们赵家好大的心思,竟把这么个腌脏货改头换面送到宫里送上龙床!慧嫔,你究竟安得什么心?”
皇后到底是关外草原长大,吼起人来嗓门子能震天,把慧嫔吓出一个激灵,连忙跪到皇后脚边,一面哭一面哀求道:“皇后娘娘恕罪,臣妾万万不敢如此。臣妾……臣妾冤枉啊…………臣妾当初只隐隐瞧出些端倪,并不敢肯定,谁料到皇上竟陷得这样深,想尽了法子要将她带进宫里,且说臣妾的母家,皇后娘娘,君要臣死,臣岂敢有违?赵家也是莫可奈何呀皇后娘娘!”
皇后冷哼一声,对她没有半分怜悯,“说来说去,全是推脱之词,现如今她进来了,你们赵家也该越发得意了。”
“臣妾万万不敢!”慧嫔再一叩首,仰起头露出满脸悲戚,“皇后娘娘,从来宫里都是新人笑,旧人哭,花无百日红,却有秋风骤起,一夜凋敝……”
“你是说……”
“娘娘英明。”
陆晟给青青安排的四个宫女都被她改了名字,分为云苓、竹茹、苏子、泽兰,全是药名。
午后,陆晟将她送回景仁宫,才说了几句话便听见外头周英莲欣然道:“皇上大喜,南边儿来了消息,晋王大胜,活捉正启!”
青青一惊,正启不就是她刚刚在南方称帝的三哥么?
而陆晟心头大石落定,抚掌大笑道:“天下尽在朕瓮中。”
再看她,心中自有怜爱之意,“外头的事你不必管,只记住一条,你是朕的人,生死不论。”
也不等青青回应,他自起身向外,一面走一面吩咐周英莲去传军机大臣到乾政殿议事。
而青青由沐浴过后,身上才清爽些,她藏在被褥间,忽而长舒一口气,喃喃道:“你终究是要回来了……”
云苓靠近来问:“主子想要什么?”
青青没出声,侧过身昏昏然欲睡。
闭上眼,梦里竟还是陆晟的脸,他的拥抱,他的亲吻,以及他往来间的力道……
她痛恨却又享受着,厌恶却也舍不得,她明白过来,他兴许是对的,她这个人,骨子里是贱的。
陆晟看得一清二楚。
☆、第34章 34章
青青第三十四章
青青累极了; 一觉从傍晚睡到第二日清晨。
睁眼时人还是懵的,由云苓扶着半坐起来; 靠着软枕静静发了会儿呆; 发愣时仿佛听见云苓说:“皇上昨日与军机大臣在乾政殿议事,一整夜也未曾休息; 便差周公公来吩咐嘱咐贵人好生歇着,不必等了。”
陆晟忙起来,她才能过两天舒坦日子。
她长舒一口气,拖着一身酸疼,借了云苓的力,慢吞吞站起来,只觉得浑身骨头都被人拆散了重新凑在一起; 没有一处不难受的。心里难免又腹诽了几句,漱口时却又在想; 人间好味真是难寻; 给你三分甜头就要受足七分苦,实在气人。
她这个当主子的一起; 屋子里便热闹起来,云苓伺候她洗漱更衣; 泽兰去张罗早饭; 竹茹从柜子里找出一瓶玉容膏来递给云苓,“这是皇上赏下来的,昨儿夜里用了些,贵人嘴角的伤便瞧不出来了; 果然是好东西。”
青青对此没什么兴趣,更生不出感激之情,只冷着一张脸,任由云苓给她上药。
皇帝不在,后宫也甚是冷清,她原打算看看书打发日子,却没料到晌午过后,乾政殿的人便来了,宣她去殿前伴驾。
青青心里骂了句麻烦,照样还得更衣,梳头,换一身烟陇似的月华裙去见陆晟。
青青进殿时,陆晟仍在低头看折子,听见声音只皱了皱眉眉头,随口招呼她,“你先坐,朕还有折子没看。”
没看完,事情多,何必还要招她来?非得让她杵在门口当个活菩萨保佑他不成?
青青提起脚跟往前走两步,这才瞧见陆晟书案右侧摆着一座两尺多高赤红如血的珊瑚树,分支繁茂,圆润有光,她到底是俗人,打心眼里就爱这些个光辉敞亮的珠子玉石,不由得站在近前多看了一会儿,这时候书案后头那人还未抬头,却冷不丁撂下一句,“怎么?比你的珊瑚千岁菊,也不差吧。”
他这话说得不轻不重、不咸不淡、不知其意,然则却偏偏有那么一只小狐狸,将他拿准了参透了,一星半点的风吹草动她都能听出疾风骤雨的蛛丝。
忽见她粲然一笑,上前一步走到书案前头,笑盈盈望着低头落笔的陆晟,“那东西千好万好,也是旁人的。若是有的东西千不好万不好,但凡成了我的,我也能瞧出千万种好来。”
陆晟握笔的手顿了顿,嘴角有一瞬间的上扬,随即又成了个紧抿的状态,依然肃着脸,对着洒金的宣纸说道:“你这好与不好弯弯绕绕实在多,朕都要被你绕进去。”
青青欣然不改,向后一步,施施然行一礼,“臣妾谢皇上赏赐。”
到此,陆晟才搁下笔,身子向后,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却因她背后漏着些许日光,将她一袅细腰,一身烟霞映成翠湖边上一支柳条,令他眼底也闪过一丝藏不住的惊艳。
陆晟虚咳两声,清了清嗓子,“怎就知道这是给你的?”
“因我喜欢它,你若是不给,我便学那石崇,找个铁如意,砸了这珊瑚树,谁也别想抢了去。”
“呵,还挺霸道。”他朝青青伸出手,“过来。”
青青把手递到他掌心,由他牵引着,被安放在他膝上,陆晟碰了碰她的珍珠耳坠,懒懒问:“昨儿夜里睡得可好?”
青青道:“一觉到天亮,连梦都没做成。”
陆晟道:“朕却是两天没合眼,时局一动,无论好坏,都没得休息。”
“那是你的天下,自然要由你来操心,我不过是一小女子,能管好我自己便了不得了。”
“这都是哄人的话。”陆晟动了动脖子,闭上眼,从山海似的奏章里面抽出一本来递到她跟前,“你来念……”
青青正想着该不该前朝后宫一番大道理拒了他,却又禁不住翻开奏疏,见纸上字字工整,条理分明,显然不是前锋大将亲笔所书,她略扫一眼,轻声念道:“晋王定南将军臣陆震霆状奏:恭依圣旨,将带所部人马,邀击南人至汉水北岸见阵,共斫人头一万一千千二百一十六级,生擒南朝英武将军刘峥嵘等二十人,并遣差兵马收复苏南府,杀获一千七百余人,生擒南军伪同知苏南府知事李建章等一十二人。”(注)
她声线柔美,听着比春啼的鸟儿更软糯。
好在陆晟定力够,没在这和软的春风里熏熏然睡去。
“力王狂澜,旗开得胜,俄日敦真乃我朝第一猛将。”
他说完仍闭着眼,似乎只是有感而发,并无他意。
然则青青却在他近乎平淡的语调中觉出些许不同来,她放下折子,轻声说:“他不日便要班师回朝,皇上要将我送回去么?”
陆晟适才睁开眼,直直看向她,“你怕什么?”不问她想不想回,可不可留,大约根本不在乎她心中如何想。
青青想了想答:“纸包不住火,我怕他闹起来,皇上一生气,索性杀了我了事。”
“你也会怕?”
“我是凡人,自然会怕。”
陆晟掀开眼皮,鼻子里哼了声,“你若是怕,朕倒能给你指条明路。”
说完也不等她回应,扯了她的衣裳领子按到胸前来,“你伺候好朕,叫朕舒服了,必定舍不得杀你。”
“你……那我还是死了吧……唔……”死字还没说完,就让那人一口吞了,探了舌头进来,搅得她呼吸紊乱,催得发髻上的碎玉流苏哗啦啦一阵响动,整个人也软了酥了没了骨头,混乱中听见周英莲的声音,尖声细嗓的,“皇上,两位答应在外求见。”
周英莲喊第二遍,陆晟才心不甘情不愿地放开青青,手上的力道还大得惊人,直直捏得她肉疼。
陆晟脸上阴沉沉一片,缓了缓,亲手去替青青整理衣襟,冷声道:“这两个是皇后母家送进来的,皇后的面子朕不能不给。”
青青喘着气,还不忘刺他一句,“我原以为皇上是谁也不惧的。”
陆晟道:“再多说,仔细的小脑袋离家出走。”
待两个鲜嫩娇艳的小姑娘进门来,青青已然收拾妥帖站到书案一旁,装模作样地为陆晟研墨。
两个人一个娇一个俏,规矩都学得好,脆生生地行礼问安,其中一个大胆些,竟然敢偷偷向上瞄,匆匆扫了陆晟一眼,竟能绯红了双颊,做个娇羞模样,连青青瞧着都要心动,却见陆晟仍然是个菩萨模样,眼皮也不抬一下,随口叫了声起来吧,便再没有多话,可见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心里不定怎么计较着。
越计较越好,他去找别人,她才能休息两日,乐得逍遥。
却不想,陆晟只吩咐她们各自安顿,便都打发了出去。
稍倾,殿内又只剩下青青与他两个人,陆晟将奏章合上,一侧头发觉青青正若有所思地望着他,“你盯着朕做什么?”
青青摇头,又点头,“就想看看皇上究竟好在哪里,怎么一个个的都对你情根深种,仿佛天底下只你一个好的了。”
“你过来。”他拉住她,又缠到龙椅上,咫尺之间勾唇笑道,“朕好在哪,你不是最清楚不过了吗?”
说完便将她往腰上一按,“你若是还没尝够,朕今儿换个姿势,让你好生体会体会。”
“皇上……”
“周英莲,朕看你今儿是活腻歪了!”
青青跨坐在陆晟身上,两个人大眼瞪着小眼,僵在半道儿,都在等周英莲出声。
周英莲苦巴巴地在外头喊:“皇上,淑妃娘娘宫里来人了,说皇子病了,请您过去瞧瞧。”
陆晟憋着火,生生忍了下来,青青抿着嘴,偷偷笑。
他捏了捏她鼻尖,再一次替她整理衣襟,“朕去淑妃宫里看看。”没等她欢喜一阵,他起身便说,“你也来。”
真真是个烦人精,青青心里抱怨一通,一跺脚,跟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注:本段奏疏引用自岳飞战报
☆、第35章 35章
青青第三十五章
日头正好; 午后的光给檐下的叶片刷一层绿油油的漆。
陆晟与青青同坐一轿,一个闭目养神; 另一个盯着他袖子上的锦绣云彩发愣。直到他忽然间伸出手碰了碰她面颊; 她才回过神来,听他问:“脸上还疼不疼?”
轻轻摇了摇头,她并不打算说实话。
至于陆晟; 岂会不知其中之意?他喜欢她,也轻践她,从不认为在他手心里她能翻得出什么花样来。
就这么用着; 留着; 偶尔宠着; 也不失为一桩乐事。
他仍闭着眼; 浅浅勾一勾嘴角,牵了她的手握在掌心。
都说命运有翻云覆雨手,而他轻落一笔; 便能定下千万人命运。
如此,甚妙。
陆晟在宫门前下轿,周英莲没去扶他,反而到青青跟前伺候。
刚落地就听见里头一阵一阵地透着女人的哭声,陆晟不由得皱起眉,却在进门的一瞬间舒展开,一见低头饮泣的淑妃,仍是宽仁和善模样,扶她起来才问:“怎么回事?小六又病了?”
淑妃与陆晟宫里其他女人又不大相同; 虽说都是关外人,但她身段窈窕,弯眉杏眼,举手投足自有一股弱风扶柳之态,便说是江南大户人家的小姐也得宜,即便是在青青眼里,也应算得上是第一等的美人了,但倘若将她容貌与元安作比,似乎又还差着一截。
青青正胡乱想着,见淑妃望过来,少不得弯一弯膝盖正要行礼,却见淑妃撇过脸去只当没看见,显然是不给她脸面。
她这厢礼也不必行了,只抬眼望陆晟,眼睛里透着促狭——你瞧,淑妃这可是不给你面子。
陆晟不理,淑妃低头哭道:“昨儿夜里吵着要见父皇,臣妾安抚不住,这一个不小心,兴许是见了风,天一亮便咳嗽起来,到如今都不见好……都是臣妾该死,是臣妾无能……”
这一哭,又是一番梨花带雨好风光。陆晟握了她的手,温声细语开口,“不怪你,你也是慈母之心。太医怎么说?”
“太医已经诊过了,说是偶感风寒,服几帖药应能转好,只是宇儿……生来体弱,这会子又要受苦了……臣妾这心里,真跟刀割一样疼,臣妾……臣妾恨不能替他受苦……”
淑妃的眼泪动人,然则陆晟仿佛是词穷,只拍了拍她手背,半句话也没憋出来,隔了一阵才叹息道:“朕去瞧瞧。”便起身往屋内去。
陆晟去看他的宝贝独苗,淑妃却没挪地方,她一抬眼,已是另一番模样,拿眼角余光将青青上上下下打量一遍,再一转眼珠,轻哼道:“妹妹生得好生俊俏,连我瞧了都忍不住心生怜惜,也难怪妹妹有福,能一连半月霸着皇上,旁人轻易近不得身,连我宇儿都见不着父皇。”
青青听得一愣,觉着这淑妃好生可爱,当着她的面就差指着她的鼻子骂狐狸精了,遇多了装腔作势虚与委蛇的,乍见她如此直白,倒让人有些无措了。
青青笑道:“可不是我要霸着他,今儿皇后家里送进来两位,生得都是南人模样,我瞧着是特意为皇上挑的,皇上也十分中意,恐怕这一连两三月我与娘娘一样,都见不着皇上了。”
“什么?皇后送的?”淑妃一惊,两撇细长的眉毛拧起来,煞是好看,“那个老妇——”
她咬牙切齿,愈发将青青逗笑。
可惜青青还没能与她多说几句,陆晟便已从里间出来,他绕过屏风,再见淑妃,她仍是个柔顺模样,禁不住心中歉疚,嘱咐道:“朕看小六气色还好,说话声音也响亮,可见不是什么大病,你也不必太过忧心,要仔细自己的身子,下面人伺候不好,你自狠狠地罚,若有不服,朕替你拿主意。”
淑妃登时千恩万谢地要起身,被陆晟按住了,“朕还有事要回乾政殿,你好生歇着,不必送了。”
“可是皇上,臣妾还做了您最喜欢的百草羊肉羹……”
“小六病了,朕也没胃口。”
“那……倘若宇儿醒了……”
“到时朕再过来瞧他。”陆晟一句一句地将淑妃的话都堵死了,令她刚刚燃起希望的眼里只剩下星点死灰,男人到底最是无情,喜新厌旧都是常态。
陆晟走出门外,一抬手止住周英莲,“不必了,朕正好走一走,散一散。”再回头看青青,“你也跟着。”
青青扁着嘴,心底里对陆晟的怨气愈发重了。
白云遮日,天空湛蓝,正是秋高气爽的好时节。
青青略差他半步,在他身后换换跟着。
陆晟双手背在身后,步子慢,身姿挺拔,近看仍然是个随时随地一个转身一个眼神就能压得人喘不过气。
“你觉得如何?”
他突然发问,却在青青料想之中,“她做人倒是直白,恐怕不乐意与我亲近。”
陆晟回头扫她一眼,“那你可如何是好?”
青青道:“我什么都不做,横竖时日尚早,皇上还舍不得让皇后轻易杀了我。”
“懒。”
“谢皇上夸奖。”
“油嘴滑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