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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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青-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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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桃道:“胖哥儿可真机灵,说的都是吉祥话。”
  然而还没等她夸完,胖哥儿突然冲着青青喊,“小十一,小十一!”
  引得青青一愣,好不容易回过神又听它喊下一句,“哎哟我的小心肝儿!哎哟我的小心肝儿!哎哟哎哟哎哟我的小心肝儿!”这一喊似乎就没完没了了,直直喊到嗓子破壳才低头喝水。
  青青这下明白过来,这只鹦鹉是有人专程训好了给送到她身边,却又看不出有什么目的。她一时烦得很,打算差香云去把金达叫过来,才一转身就听见正院里传来靡靡丝竹声,一个弹琴一个唱曲儿,颇有意趣。
  只不过唱的尽是“一枝红艳露凝香,云雨巫山枉断肠”这类淫词艳曲,逼得青青快步回屋,唯恐让那调子脏了耳朵。
  入夜,乾政殿里,批不完的折子堆成山。
  陆晟累得睁不开眼,索性都撂下,靠在椅上闭目养神,但安静了一小会儿,元安就见茶水太监出来传话,叫另一个容长脸的太监李文秀进去回话。
  李文秀原本不出挑,但他干爹早年间已经出宫容养,原也是个能耐人。
  李文秀迈过门槛,走起路来一丁点儿声音都听不见。
  陆晟知道有人来,也没睁眼,只轻咳一声,李文秀便似得了旨意,将那方尚缺一笔的寿山印递上去。
  陆晟将冰冷的印章握在手里轻轻摩挲,听李文秀将今日所闻所见絮絮叨叨再讲一遍,过后沉吟道:“伤得重不重?”
  李文秀答:“手肘上淤了好大一块儿,瞧着是疼得很,但姑娘却不怎么在乎,连药都不许上。”
  陆晟一挥手,“下去吧。”
  李文秀当下低头弓背,一步步退了出去。
  里间又只剩他一个,他这才睁开眼,将小小一枚印章翻过来,看清了上头三个字——“不成画”,他起先是笑,觉着这隆庆高足也太过自谦,过后又品出“不成画”当中的无可奈何,竟似《西关饮马》的旷世悲凉,抹不平、驱不散、无人可诉。
  隔了许久,他才叹出一口气,消磨了这旷古的悲凉。
  夜深了,元安在门外劝他早些歇息,他却从案上找出管用的刻刀,给这枚印添上最后一笔。
  


☆、第十二章

  青青第十二章
  夜里睡得不算安稳,第二日也醒得早。
  她被养在金屋,镇日无聊,总归要自己找消遣,看书看得腻了,一抬头瞧见窗外那只红嘴绿鹦鹉,便□□桃抓一把零嘴出去逗鸟玩儿。
  她不开口,秋菊便“胖哥儿、胖哥儿”地叫,引它说话。
  胖哥儿刚嚷嚷一句“尧舜禹汤”,喊得字字清脆,落地有声。
  远远就听见一把爽脆刮辣的女声,“一大早的,煮什么鱼汤鸟汤呢?能不能分我一碗?”
  青青原本被胖哥儿这句话挺愣了,忽然被娜仁托娅一打岔,就将突如其来的“尧舜禹汤”抛到脑后,不得不打起精神应付眼前这位穿得鲜红柳绿仿佛要登台唱戏的王妃娘娘。
  青青将手指尖上的瓜子仁随手递到春桃掌心里,蹙眉望着娜仁托娅,仿佛在嫌她聒噪。
  娜仁托娅出身高贵,如今又有个当皇后的姨母,素来不必看人脸色,也不会看人脸色,无论青青如何反应,她照样提步上前,扯出手帕来在胖哥儿眼前晃一晃,让它张嘴叼住又抽开,和这绿毛畜生玩得不亦乐乎。
  清晨的风吹得有些冷,青青还没咳嗽出来,香云就已在春桃的示意下回房取了披风来,系在她肩上。
  娜仁托娅瞄她一眼,伸手就去抚披风上的孔雀眼,啧啧道:“你这哪来的好东西,往身上一裹,凭白长出一身鸟毛。”
  青青语塞,她身上这件孔雀翎披风原本是宫里皇后旧物,城破时也不知被哪个宫女太监偷出来典当,让陆震霆遇上,一听是原先宫里的,问都不问就带回来。
  至于这一身毛……
  她真不知该如何解释。
  娜仁托娅见她不答,也不介怀,似乎对孔雀翎兴趣不大,转过头继续逗鹦鹉,似乎是玩够了才说:“安南侯府来了帖子,侯夫人要请你赏花,你去不去?”
  青青微怔,问:“只请了我?”
  “当然不是。”娜仁托娅将手帕往胖哥儿脑袋上一盖,登时让它定了个白盖头闷头闷脑地往天上顶,她却不管了,转过身拉上青青往园子里去,边走边说,“怎么能呢?他们汉人恁的规矩多,怎么能独个儿地请你去,帖子里还是请的我,私底下传话说,你姐姐想找个机会见一见你。”
  青青垂目沉吟,“王爷知道吗?”
  “当然知道,这还是他嘱托我来的。”娜仁托娅一转眼珠,笑盈盈地看着青青,“你们吵架了吧?他昨天晚上在我那坐了好久,喝了两壶茶,愁眉苦脸的跟死了老娘一样,真可怜。”
  青青闻言,赶忙轻叱道:“这话你也敢乱说。”
  娜仁托娅满不在乎,“他老娘早死了,反正在这儿也没人奈何得了我,就是陆震霆也不行。”
  有人疼有人纵着自然不一样,这一刻,青青不禁羡慕起娜仁托娅说话时骄矜的神态,这样的语气与心思,她从前也曾有过,只不过如今……
  再想下去又是顾影自怜,她赶忙打住,又听娜仁托娅问:“你去不去?”
  青青想了想说:“她若有话交待,见一见也无妨。”
  娜仁托娅把事情办顺溜了,倒不想多留,正巧金达领着个两个青衣丫鬟进来,她便看着青青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转出月牙门回了自己院子。
  金达上前,向青青行一礼,青青只当没看见,扶着春桃往屋内走。
  金达连忙带着两个丫鬟跟上来,堆出满脸笑来同青青说:“奴才替王爷给姑娘送点消遣玩意儿,请姑娘过目。”
  青青坐在桌边,等春桃沏好了茶,喝上一口才道:“怎么好劳烦金大总管。”
  金达连忙推辞,“不敢不敢,都是奴才的本分。”使个眼色,两个丫鬟一人捧着一只酸枣木盒子上来,再各自将盒子打开,青青抬眼一看,装的都是刻章的材料,寿山石、青田石、巴林石,都是上品,也都被被摆放得杂乱无章。
  她心里明白,陆震霆心中有愧,又怕现在过来还让甩了脸子,因而变着法儿地讨好她。
  她脸上看着可有可无的模样,端起茶杯又放下,“金总管贵人事忙,就不耽误你了。”
  “岂敢岂敢。”金达让两个丫鬟把木盒子留下,匆匆退了出去。
  青青伸手略翻了翻,兴趣不大,忽而想起来她昨日刻得还剩最后一笔的章子,“昨儿那只白芙蓉冻呢?”
  春桃连忙找出来,青青翻开来一看,“不成画”,画字最后一笔居然已经完成,底部一横落刀遒劲,力度沉稳。
  青青摩挲着寿山石上的凹凸,似乎一闭眼就能看见一站孤灯,半片影,一只袖长有力的手,在清冷的寒夜里为她“不成画”的心思添水加茶流向圆满。
  她一时不语,春桃也低头看脚尖,屋子里瞬时间静得吓人。
  好在廊下的鸟儿不知俗世,依旧伸长了脖子大声喊:“小十一,小十一。”
  青青放下那块印,随手扔在一旁,似乎也不甚在意,转而吩咐春桃,“我明日出门,你去挑拣两件不扎眼的衣裳,我来挑一挑。”
  她这一挑就是一整天,入了夜,也不见陆震霆踪影,倒是睡前听香云这位耳报神小声说:“姑娘,王爷在院门那来来回回走了好几趟了,要不……奴婢去……”
  “你只当没瞧见。”
  “姑娘,这样恐怕不妥……”
  “我累了,要歇了。”说完不再理会香云,由春桃扶着躺下,再等幔帐落下便闭了眼。
  香云悄悄叹一声,想到面有难色的陆震霆,心中很有些遗憾。
  无奈主子不在乎,她也没办法可想。
  青青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想来想去还是将她藏在枕头后边的寿山印拿来翻看。
  白日里也不知中的什么邪,居然趁四下无人将那只印藏起来,连春桃都背着不让瞧见。
  青青借着帐外一盏未灭的红烛,用指腹反复摩挲着印章的凹凸轮廓,怔怔出神。
  过后常常吐出一口气来,自语道:“又是画,又是鸟,来了人,还要动我的印,难怪连元安都急了,催我去……”
  她这一夜睡得并不安稳,梦中她成了太华山下一只白狐,只不过这回追赶她的不是骑着高头大马的陆震霆,而是一匹身手矫健的草原狼。
  她慌乱地在雪原中狂奔,身后那匹浪却始终游刃有余、紧跟不放。
  一个不小心,她仿佛越过山峦窜到皇城底下,高高的红宫墙成了她的拦路石,四下砖墙向中心收拢,是她逃不出的牢笼。
  青青又急又慌,眼见那匹狼步步逼近,却仿佛被人掐住喉咙,怎么也喊不出口。
  忽的一下,她睁开眼,发觉天已经亮了,她坐起身,稍稍一动,在外守夜的春桃便撩开帘子,“姑娘做噩梦了?怎么一头一脸的汗?奴婢去叫热水来,姑娘沐浴之后再出门吧。”
  春桃将事情安排得万般妥帖,青青没道理不应。
  便都听她的,拣一身鹅黄的袄裙,既活泼又不显得招摇,便与娜仁托娅一道坐着马车去了安南侯府。
  赵家除了改换门匾,其余府内布置陈设一应不变,仿佛是为了在新朝廷求个安稳,比这些个刚入红尘的关外客低调简朴得多。
  只是这回,青青当不了贵人娇客,虽跟着娜仁托娅不至于受了怠慢,却又不必去见夫人老夫人,只在厢房稍歇,等六姐如眉相见。
  陪在她身边的只一个春儿,打小儿在暨阳宫那种地方长大,从没见过这样富丽堂皇的府邸,至于晋王府上,那都是没规没矩没底蕴的地儿,跟侯府的规矩做派没得比,因而她两只眼珠滴溜儿转,心思早就不在青青身上。
  而这安南侯府,青青从前是来过的,那时她跟着隆庆,对赵家人而言,是天大的恩典。
  她静静坐着,想起初遇赵如峰的时刻,她心中好奇,急着想要看个清楚,赵如峰却像个初出应酬的小姑娘,扭扭捏捏红了半边脸。
  正想着,一抬头发觉门上飘来一道影。
  他声音低沉,隐隐按耐住急迫酸涩心绪,唤一声:“青青——”
  正巧这时候娜仁托娅正在老夫人那与侯府几位女眷一道说话,似乎早知道娜仁托娅不耐烦应酬京中贵妇,一群夫人都挑着凑趣的话说。
  仿佛是聊到赵如峰如今春风正值,却听他婶娘说道:“别瞧咱们家三爷如今倜傥风流的,小时候可不是这样,我记得还有个极贴切的乳名,是老夫人给的……”
  一时间赵家女眷都一并捂嘴笑,娜仁托娅来了兴致,追问道:“是个什么名儿?竟这样有趣?”
  二夫人道:“我不敢说,王妃去问老夫人吧。”
  娜仁托娅便转向上座慈目老人,听她带着笑解释道:“咱们家三爷小时候生得敦实,我呢一时间喊得顺口了,他们便也都跟着我,喊一声胖哥儿……”
  作者有话要说:  玛丽苏神剧


☆、第十三章

  青青第十三章
  该来的终究要来。
  青青在心中暗自叹一声,侧过身对春儿道:“你出去。”
  春儿不解,又因她威压,只得弯一弯膝盖往外走,赵如峰身后跟个青衣小童,正好领着春儿去耳房喝茶。
  闲人都散了,赵如峰却还站在门外静静看着她,不敢向前迈一步。
  青青最不爱看他这个样子,踌躇犹豫,总希望想个万全之策,却每每因如此失了先机。
  青青看着白瓷茶盏内缓缓浮动的针尖似的茶,轻声道:“六姐姐呢?不是她要见我么?”
  赵如峰这一刻仿佛才回过神来,长腿跨过门槛,走到她面前一步远,“想见你的不是她,是我。”
  “你要与我说什么?”
  “青青——”
  她言语冷清,亦不肯给他一个眼神,他看着她低垂淡漠的眼眸,一颗心仿佛都要碎个干净。
  青青将茶盏盖上盖,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动。她的声音越发冷了,“你不该这么称呼我,从前不该,现在也不该。”
  从前是君臣之分,如今更有云泥之别,而她心里,终归是怨他的。
  “青青……”这一声是沉痛的,几乎带着哀求。
  但座上人依旧无动于衷。
  青青道:“小侯爷如今青云直上前途大好,何必执着于故人?一个不慎惹恼了那个霸王,岂不是得不偿失……”
  “我并不怕他。”赵如锋似乎终于找回神志,腿一伸勾住一只小圆凳,坐在她面前,“只要你应一声,我一定办到。小十一,从前的事文澜从未有一刻敢忘,当年在宫中找不到你,我又被父亲锁在府中,等大定之后却已经回天无力,但倘若他不去暨阳宫,等四月太后千秋,大赦天下,我无论如何要去接你回来。”
  文澜是他的表字,也是从前在皇后宫中见了面,青青总要笑得眉眼弯弯唤一声“文澜哥哥”。
  竹马青梅月下幽思,他怎么能忘?又怎么敢忘?
  无奈,青青却问:“六姐姐如今可好?我记得她打小儿就爱和你凑一块儿,如今倒是如愿了。”
  赵如峰连忙分辨,“我在郡王府上遇见她,没有袖手旁观的道理。”
  “说得好,我正要谢你。”她站起身,施施然要想他屈膝行礼。
  赵如峰自认受不起,也伸手来扶。然则只碰到她袖口,他忽然间一震,着了魔一把将她紧紧拥在怀里,任她如何挣扎都不肯松手,口中不住地喃喃道:“这么多年了,我未有一刻能忘记,心中时时惦念着你,不知送过去的东西你用着好不好,也不知送过去的人伺候得用不用心,怕你挨饿受冻,却因着要避嫌要慎重,去一趟暨阳宫也只敢趁夜色远远看一眼,你不知我心中…………”
  赵如峰说到动情处,禁不住红着眼哽咽,青青也未免心软,停止了挣扎,他正要央求她听他安排,身后却突然起了脚步声。
  他转过脸,青青还藏在他怀中拭泪,六姐如眉已然笑意盈盈立在门前。
  “前头快散了,我便来瞧一瞧。三爷有话要说,但好歹也让我们姊妹见上一面。”
  她全然无视青青与赵如峰之间的缠绵之意,缓步走到青青身边来,握住她的手,仔细打量她越发娇艳的面庞,心疼道:“可怜见儿的,小十一从小就是父皇宠在心尖尖儿上的人,在暨阳宫受了好些年的苦,眼看要熬出头了,却……也不知晋王对你好不好?我瞧着他那高头大马凶神恶煞的模样就害怕,但妹妹这样好的人,他总不至于动起手来吧。”
  青青向后让一步,不动声色地抽回手,又听如眉接着说:“但那日在殿前,我瞧着他对妹妹似乎很是用心,时时刻刻护着你,连皇帝都敢顶撞,可见也是会疼人的,我瞧妹妹脸色尚好,如此也能放下心,不然我与三爷日夜难安,时时惦念,真是……”
  “到时候了。”青青很快整理好情绪,又换上一张冷面孔,“该□□儿去带给王妃带个话。”她看一眼赵如峰,只觉得荒唐,“我这就走。”
  如眉还要虚留她,她却怎么也不肯多待。
  临出门赵如峰拉住她手臂,换来她回首怒视,他却不肯松手,看着她,一字一顿地说道:“你记着,但凡你一句话,刀山火海我都去得。”
  青青挣开他,轻声道:“暨阳宫都不敢闯,刀山火海你就去得?”
  这话仿佛一把尖刀,狠狠扎在赵如峰心上,让他定在原地,木呆呆送她走远。
  上了马车,青青恍然着仿佛还未回过神来,娜仁托娅说了句“真没意思”,一偏头盯上她,“你今儿怎么了?在你姐那受了什么委屈?要哭有不哭的样子,我看了都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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