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馨宁抬手在腰间擦了擦,面上神情已恢复了平静。
小皇帝抬起袖子狠狠地擦了擦眼睛,厉声道:“朕是皇帝,你们要抗旨吗?”
第23章。朕封你做皇后
“皇上,天色不早,您该回宫了。”五爷走到小皇帝面前,微微躬身。
小皇帝脸现怒色,跺脚道:“你骗人!在宫里的时候,你跟母后说今天与民同乐,朕可以在外面玩一整天,现在又变卦!”
“您是一国之君,当以国事为重!”五爷的语气平淡,似乎完全没有受到小皇帝怒气的影响。
谁知小皇帝听到这句话,更加动了气:“朕才不要做什么劳什子的一国之君!每天除了上朝就是念书,难得有空还要在上书房陪着母后批折子,烦也烦死了!”
葛馨宁看这两人僵持不下,自己却只能站在一旁不知所措,不禁有些丧气。
岂知下一刻小皇帝又将矛头转向了她:“你平日总说什么都随朕的意,这会儿却连这个姐姐都不肯听朕的话,你还要帮她!韩五,你是不是要造反?”
葛馨宁听他口口声声不是“抗旨”就是“造反”,心中早已慌了。
被皇帝说“造反”意味着什么,没有谁比她更清楚了。
一条罪名,两个字,成百上千条人命,血腥味飘满大半个京城。
那样的噩梦,已经折磨了她整整三年。
葛馨宁咬咬牙,走到小皇帝面前跪下:“圣上息怒。韩……韩公公绝无忤逆之意,奴婢一切听圣上吩咐便是。”
小皇帝脸色一喜,正待得意,五爷却向葛馨宁怒目而视:“你敢!”
葛馨宁垂下头,不敢接触他的目光。
“姐姐,快起来!别理韩五,他是奴才,不敢不听朕的话!你只管陪朕玩耍,回宫以后,朕封你做皇后!”小皇帝走过来拉住葛馨宁的手,一边摇一边笑。
葛馨宁本打算站起来,却觉双腿虚软,竟像是彻底被抽干了力气一样。
小皇帝的力气极大,到底还是连拖带拽地拉了葛馨宁起来,扯着她便往外跑。
眼看便到门口,光线忽然暗了些,葛馨宁抬头看时,只见五爷黑着脸,凶神似的挡住了二人的去路。
小皇帝侧着身子撞了上去,对方纹丝不动,倒把他自己疼得龇牙咧嘴,忍不住大叫:“韩五,你干什么?给朕让开!”
“皇上,今日之事若是被太后知道,恐怕不太好解释。”五爷冷着脸,硬邦邦地道。
“那怎么办?”小皇帝有些为难。
葛馨宁心念微动,忙道:“新春佳节,几家大戏楼都有新戏唱,热闹得很,这正是圣上与民同乐的好时机啊!圣上不如到戏楼去走一走,又热闹又有趣,若是太后知道了,圣上就说是体察民情,太后也只有高兴的。”
小皇帝歪着脑袋想了半天,又问道:“你陪朕一起去吗?”
葛馨宁挤出笑容,重重地点头:“那当然!”
小皇帝立刻高兴起来:“那好,朕要看耍猴,看翻跟头!还有,不许韩五跟着!”
葛馨宁松了一口气,慌忙答应。
五爷依然黑着脸堵在门口,葛馨宁急得连连朝他眨眼,只差没有当着小皇帝的面打躬作揖苦求了。
僵持了老半天,小皇帝几乎又要发怒,五爷才勉强侧身让开了路径。等两人出了门,他便在后面缓步跟上。
第24章。偶遇故人
戏楼里果然是极热闹的。
但他们这一行人进来之后,“热闹”瞬间变成了“慌乱”。
不为别的,就为小皇帝身上穿的袍子实在太过扎眼了。雅座上听戏的非富即贵,没有不认识那条五爪金龙的。
于是听戏的老爷们哗啦啦跪了一地。
台上在唱《铡判官》,那添灯油的小鬼正倒挂在屏风上挤眉弄眼,冷不丁看见老爷们都跪下了,吓得他双腿一抖从屏风上掉了下来,脑袋结结实实地砸在了台上,“咚”地一声巨响,惹得小皇帝大声叫好。
葛馨宁忙扶着小皇帝到正中的雅座上坐下,韩五便替小皇帝说了“免礼”。
一众官老爷们互相搀扶着站起身来,却仍不敢入座,只得在小皇帝的周围侍立,一个个伸长了脖子,好像小皇帝的脸上有戏文一样。
葛馨宁站在小皇帝的身边,如芒在背。
这时戏台上已换了一出戏,重新敲打起来,正是《闹天宫》。演猴儿的伶人时而耍棍,时而翻筋斗,鼓点敲得密如雨点,果真是热闹非凡。
小皇帝高兴起来,眼睛紧盯着戏台,又叫又笑。
葛馨宁终于寻了个时机,悄悄地抽出手来,退到了一旁。
听戏的官员们心里觉得败兴,却不敢便走,只好各自寻个稍远一些的位子坐下,假装津津有味地听戏。跟着小皇帝过来的侍卫有不少,听了五爷的吩咐,呼啦啦地在小皇帝周围的位置上坐下,于是放眼望去,戏楼里黑压压一片全都坐满了。
葛馨宁垂首站着,假装自己是个透明人。
戏园子里的女子并不少,可是葛馨宁知道,好人家的太太小姐们是不会到这里来的。来这里的女孩子是什么身份,不用想也知道。
此刻她来了这里,又算是以什么身份过来的呢?
葛馨宁微微苦笑,满心自嘲。
这时门口忽然起了一阵骚动,似乎是有人进来了。葛馨宁不敢多看,忙转过脸去假装看戏。
不料来人却径直向着这边走过来了。
葛馨宁眼角瞥见五爷迎了上去,忍不住好奇地看了一眼。
只这一眼,便如五雷轰顶,骇得葛馨宁四肢百骸无一处不僵硬,眼前发黑,耳中“嗡嗡”乱响。
这个人、这张脸,化成灰她也不会忘!
他怎么会来这里?他怎么会向这边走?难道……他认出她了?
三年不见,他是不是还记得她?
如果他打招呼,她该说什么?
如果他提从前的事,她该如何应对?
一会儿工夫,葛馨宁的心里已经转过了几百个念头。
这时那人已走了过来,在五爷面前站定,拱手笑问:“韩总管,您老今儿怎么有空过来听戏?”
五爷轻轻拱了拱手:“原来是齐二公子。前儿听说您去了军营历练,什么时候回来的?”
那齐二公子笑道:“区区小可,难为韩总管记得。家父也不知是怎么了,放着好好的圣贤书不许我读,成日逼我学什么兵法计谋不算,又把我丢进那个见鬼的军营里去过了大半年!眼看开春就要科考了,难道老爷子是要我弃文从武,考个武举人回来么?”
五爷轻挑眉梢,淡淡道:“齐二公子文采盖世,今年必定是要考个文状元回来的。若考武举,岂不是明珠暗投?”
“如此,先谢过韩总管吉言了。”齐二公子笑得很欢畅,好像已经考中了文状元一样。
葛馨宁静静地在一旁听着,心中如翻江倒海,却连一根手指头也动不了。
闲聊一阵之后,齐二公子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迟疑着问道:“我恍惚听人说,年前韩总管府上买了个丫头,是故户部尚书葛从善之女?”
葛馨宁心头一凛,屏住了呼吸。
却听五爷不慌不忙地道:“天下流言以讹传讹之处原多。这些闲话,您听过就罢了,若是认真当一件事情来听,恐为闲人所误啊!”
第25章。被抛弃了
葛馨宁今天的运气似乎不错,虽然有好几次都觉得自己要完蛋了,却总是可以有惊无险地躲过去。
齐二公子跟五爷交谈了很久,其间多次提到“户部尚书葛从善之女”,却完全没有向她多看一眼,即使她就站在他的身旁,而且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了很久。
小皇帝那边,听了几出戏之后便累了,最后是迷迷糊糊地被侍卫们抬着出的戏园子,自然也就忘了葛馨宁这茬儿。
五爷似乎没有护送小皇帝回宫的意思,嘱咐过侍卫之后,便径自上了一辆马车,吩咐往韩宅中去。
葛馨宁慌忙跟上,五爷却冷冷地喝住了她:“你跟过来做什么?”
葛馨宁愣在原地,想不通这话从何说起。
五爷放下车帘,冷冷地吩咐一声“走”,那车轮竟果真缓缓地转动起来,向着来时的方向,越来越快地去了。
葛馨宁下意识地跟了两步,随后不知所措地停在了路中央。
她并不记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事,可是五爷为什么生气,为什么不许她跟上?
今天的事,本来已经足够令人心乱的了,此时的葛馨宁只觉所有事情绞成一团乱麻,再理不出半点头绪来。
“让开!活腻了么?”身后的一辆马车上,车夫甩着鞭子,骂骂咧咧地呵斥道。
葛馨宁愣了许久,怔怔地让到了路旁。
暮色四合,路上渐渐看不清人了。不时有马车从葛馨宁的面前驶过去,却没有一个人停下来询问。
葛馨宁慢慢地靠着墙根蹲了下来,车轮带起的尘土扑面而来,她却浑然不知。
心里隐隐知道五爷是在生她的气,可是生气的原因,她却一无所知。
或许现在不是追究原因的时候。
比原因更重要的是结果——五爷这样丢下她,是不是意味着她永远不可能再回韩家去了?
看来似乎确实是这样。那么今后的她,应该怎么办?
韩家回不去,葛家也回不去……
她早已经没有家了。
此时才知道,从前遇到的那些困境,竟然还不是最糟糕。此时连做奴婢都成为奢望,难道不比从前坏得多吗?
天下之大,到底还是没有一处容得下她……
晚间的风越来越冷,葛馨宁抱紧了双膝,垂下头将脸贴在腿上,依然感到寒意侵骨。
也是直到此刻她才意识到,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竟已经将韩家那座并不熟识的宅子,当作了自己的“家”。这种感觉,就连从前住在叔父家中的时候,都没有过。
可是现在,她没有“家”了。
明日会是怎样的光景呢?大年节下,应该不会有人买丫头的。难道她最终还是要冻死在街头吗?
这段时日,她总以为五爷一直都会是她救赎,却不知道,他的耐心也是有限的。
而清冷如他,一旦耐心用完,便会毫不留情地收回所有的恩赐……
葛馨宁闭上眼睛,任由漫天的寒气一点点侵入心里。
不知过了多久,路上再也听不到车轮声的时候,葛馨宁彻底不敢抱任何希望了。
偏偏就在这个时候,身后响起了轻微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最后在葛馨宁的面前停了下来。
梦中说梦 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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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们猜一猜,这个倒霉蛋会不会再被卖掉一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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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跟我走吧
是他回来了吗?
葛馨宁心中一喜,忙抬起头来,同时撑着冻僵了的双腿,努力想站起身。
抬头的那一瞬间她看清了来人的脸,没来得及绽开的笑容立刻僵在了脸上。
来人微笑着向她伸出了手:“怎么坐在地上?快起来,我带你去马车里暖和。”
葛馨宁竭力瞪大了眼睛,紧紧盯着来人,像盯着一只随时会扑过来咬人的狼犬。
僵持了一会儿,那人温雅地笑着,收回了手:“是我不好,忘了先介绍我自己:我姓齐,行二,户部尚书之子。才在戏楼之中我们见过。”
葛馨宁咬紧牙关,竭尽全力维持着正常的表情,实在没有余力开口说话。
齐二公子顿了一会儿,继续笑道:“我见你方才站在韩总管身旁,还以为你是韩家的丫头,原来不是吗?那么你为什么坐在这里?跟家人走散了,还是——不想再回原来的地方去了?”
葛馨宁用力掐着先前掌心里的伤处,努力克制着情绪。
但心里依然很难平静,她几次想若无其事地开口说话,都以失败告终,不禁暗恨自己没用。
齐二公子极有耐心,一直保持着温文尔雅的微笑,并没有因为这个丫头的无礼而表现出丝毫不耐烦。
葛馨宁宁可他不耐烦,宁可他踢她两脚,骂一声“不识抬举的臭叫花子”。
“如果你没有地方可去,”齐二公子微笑道,“不如来尚书府吧。我的书童笨手笨脚的,不堪使用,书房里正缺一个斟茶磨墨的人。”
葛馨宁依旧没有反应,齐二公子又忙笑道:“你别多心,不是叫你做丫鬟。府里使唤的人不少,我只是需要一个闲了能说说话的人。先前以为你是韩总管身边的人,不敢贸然开口相邀,你不要放在心上。”
葛馨宁的心里像煮了一锅开水,五脏六腑都在里面煮着,偏偏面上还要装作若无其事,于是里面的煎熬就越发难捱了起来。
齐二公子始终没有等到她开口,略一思索,忽然笑了:“原来你不会说话?没关系,女孩子安静些也好。这里冷,跟我回家吧。”
说罢,齐二公子不再等葛馨宁回应,俯下身来便要扶她。
葛馨宁有心避开,身子却僵得厉害,只略微往旁边让了一让,不像要躲避,倒像是扭捏。
于是齐二公子的笑意越发深了。
便在这时,巷口忽然有人冷冷地道:“一个粗使丫头而已,冷死了也不过贱命一条,齐二公子何必为她脏了手。”
齐二公子愕然转身,葛馨宁却在同一个瞬间霍然站起,冻僵了的双腿竟匪夷所思地变得利索了起来。
他……到底还是回来了。
葛馨宁感到自己的眼眶之中涌出一股热流,胸中却憋了一股闷气,只想嚎啕大哭。
“韩总管,这姑娘……是您府上的?”齐二公子的笑容有些僵,伸出一半的手也忘了收回去。
韩五轻轻点了点头:“不错。这奴才坏了规矩,我本要教训她一番,不想却惊动了齐二公子,真是罪过。”
齐二公子“呵呵”两声,尴尬道:“能劳动韩总管亲自回来接的,又岂是个寻常的粗使丫头?是齐某唐突了。”
葛馨宁怔怔地看着二人,直到齐二公子尴尬地上车离去,她的心里仍然没有平静下来。
第27章。气氛有些怪
“别看了,人已经走了。”韩五靠在墙边,冷冷地道。
估计眼角的泪痕差不多风干了,葛馨宁才缓缓转过身来,面容平静:“五爷是回来看我笑话的么?”
韩五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沾满灰尘的鬓角、苍白似鬼的面颊、冻得发青的嘴唇、黯淡无光的眼睛……这哪里还是先前那个娇艳如三春桃蕊的小丫头?此刻的她,果真是个“笑话”了。
这么一会儿工夫就能把自己折腾成这个样子?她是不是故意的!她就是吃定了他……
韩五只觉心头一跳,莫名地添了几分怒气,脸色更是难看起来:“算我多事。既然你在这儿很好,我就不打扰了!”
说罢,他竟果真转身大步流星地走掉了。
葛馨宁愣了一下,回过神来的时候,他的背影在夜色之中已经几乎看不到了。
再没有丝毫犹豫,葛馨宁拔腿便追了上去。
追了一整条巷子,依然没有看到熟悉的身影,葛馨宁的心渐渐地沉到了谷底。
出了巷口,葛馨宁看到一辆陌生的马车,周围没有一个人影。
车里坐着的或许是他,或许不是。
是不是他很重要吗?就算不是他,她至多也不过是再被卖掉一次罢了。他若不等她,她还能到哪里去?
葛馨宁狠了狠心,不管不顾地跳上马车,一头扎了进去。
站稳之后,她便看到了韩五那张妖孽的脸。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看到那张脸上闪过一抹喜色,定睛看时,却又恢复了冷冰冰的模样。
马车晃了一下,慢吞吞地走了起来。
葛馨宁一语不发地在角落里坐下,双手抱膝,垂首不语。
车里的气氛似乎很僵,只听到车轮滚过地面的声音。
天色似乎真的很晚了,外面起了风,车帘刮得哗啦啦乱响。
如此过了很久,葛馨宁听到一声轻咳,抬头看时,只见韩五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五爷有何吩咐?”葛馨宁的脸上同样没什么表情,声音冷淡地问。
韩五用指尖敲了敲杯沿,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