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小丫头们细声细气地应了声；“对了，茵茵姐姐；薛夫人已经到了；要不要请她进来？”
赏菊宴办在妙音轩里头，和正院隔了潭碧水，走水廊也就几步路的功夫。寻常夫人都是直接请进妙音轩的；可薛夫人身份到底不同；偏偏王妃娘娘没有提前吩咐；他们也没个上下，只得来问一声。
“不必。”江意雨从里头转出来；身后跟着四位嬷嬷；“我亲自过去。”
她今日穿戴着整套的王妃吉服；漆红色凤凰补子长袄包黑蟒边；身下是江山永固烫金马面裙，鸦鬓上簪着整套红宝头面，轻扫一眼便带着一股肃穆雍容。
妙音轩是两层的小阁，第一层安置着不少乐器，最显眼的莫过于挂在墙上的那一把琴，旁边是草书的“焦尾”两字，看上去气势磅礴，豪情万丈。
江意水好奇地往那走了两步，还没到近前呢，就被人喝住了，“你是哪个乐女，懂规矩吗？蒙头就往那走，碰坏了东西，打死你也赔不起！”她转过身去，就见一个穿着窄袖胡裤的女人拧着眉头看着她，眼神带着轻蔑。
沉寒忍着气道：“这位夫人误会了，我家夫人乃是薛大人之妻，并非乐女。”
那女人冷笑了声：“哟，薛夫人啊，好大的威风。那可真是我失敬了，没想到薛夫人长得这么像我家乐女，我乍见之下，还以为是成王府的乐女呢。”她从牙缝里挤出一句，“都是一样的妖娆*！”
“放肆！”江意雨身后的茵茵斥了那女人一句，“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王妃娘娘跟前容得你满嘴喷粪嘛！”
江意水看到江意雨来，心里欢喜，忙跑过去喊了一声“三妹妹！”
林嬷嬷此时凑到江意雨耳边，小声道：“这位是镇国公的嫡长孙女，汉名叫李艾的，是贵妃娘娘的亲侄女，也是最宠爱的一位，爱慕薛大人久矣。”
原来是因爱生恨。
江意雨微一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她端庄地笑道：“天气热，李娘子许是有些热着了，上头摆了冰山，不如咱们上去醒醒神吧。”
李艾骄傲地昂着头，“谁跟你是咱们，少来套近乎。你们这群除了勾引男人什么都不会的下贱玩意儿，也配合跟我平起平坐。”她扯了扯嘴角，“做你老娘的乱梦去吧！要不是是看在成王殿下的份上，我才不高兴来呢！”
她说话实在难听，林嬷嬷不禁皱了眉，“李娘子慎言。王妃娘娘可是皇上诏赐的，位阶超然，便是镇国公夫人见了也得屈膝行礼！”她毕竟是皇后身边得用的人，李艾往常去宫里给贵妃请安的时候，也时常和林嬷嬷打照面。她或许不怕江意雨，但对林嬷嬷还是有几分忌惮。
李艾狠狠瞪了江意水一眼，用口型无声地说了句“你给我等着。”然后才转身愤愤上楼。
江意水在旁边也听见了林嬷嬷那几句话，心里不大高兴。
什么叫□□慕薛郎君久矣？
再想到自己莫名其妙被说了一通，还连累到了三妹妹，她也起了几分火气，“无理取闹！明明是她不分青红皂白地乱说，倒显得我们理亏似的！”
江意雨好久没见她发过脾气，稀罕地看了一眼，才道：“算了，嘴长在她身上，她想说什么，说就是了。要真跟她生气，那是跟自己过不去呢。你放心，她出言不逊，总有人会教训她的。”
比如说，那位引起祸事的薛郎君。
说真的，她还真有点同情那个李艾，连自己喜欢的人是什么本性都不知道，还一头扎了下去，打算虎口拔牙呢。简直是典型的找死。
她拉着江意水的手，“姐姐别气了，来，我带你上楼去消消火气。”
楼上摆了好几座冰山，风吹上凉飕飕的，江意水舒服的眯起了眼。
“妙音轩本就栖水而建，在再摆上冰山，那就更凉快了。在这举宴，倒确实适合。”穿青衫的妇人迤逦而来，笑容满面地寒暄，“王妃娘娘实在是蕙质兰心，心思精巧。”
这位妇人，江意雨早已提前熟悉过了，她客气道：“何夫人真是太过誉了，我年纪轻，若是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还望何夫人不吝赐教。我倒是没什么，要是丢了殿下的名声，那才是罪过呢。”
两人相视一笑，何夫人道：“这个是自然的，只怕到时王妃娘娘嫌我多嘴聒噪呢！对了，还有一事，我那老姐姐，李宰相的夫人，昨儿陪着一群小辈赏什么月色，竟给冻着了！今早上就起不来身了，她托我亲自给您赔个不是，说等病好了，再上门赔礼。”
毕竟是成王妃亲自下的帖子，贸然不来，旁人还以为宰相府对这成王妃或是成王有什么意见呢！可偏偏李夫人是真走不动了，家里清一色的男丁，连个像样的能带话的人都没有，李夫人只能请何夫人替她在江意雨面前说项了。
江意雨颔首道：“不是什么大事，请李夫人不必放在心上。待会我让人准备几样滋补的药材，劳动何夫人走一趟，转交给李夫人，让她安心养病。这病来如山倒，谁能料到呢！”
何夫人连连点头。
不愧是江家教养出来的，就算是庶女，这通身的气度也不输天潢贵胄。
她道：“那便谢过娘娘了。”
两人这一番话说完，何夫人才有空看向江意水。
江意水今日特意穿了身杏红色襦裙，鬓边珠光熠熠的，看上去光彩照人。
何夫人见惯了飘逸出尘的打扮，猛然碰到这么一个不按套路出牌的，还有点讶异，再一想京里的传闻，笑道：“这位便是薛夫人吧。”
江意水笑着回礼，“何夫人好。”声音还带着点低落。
何夫人道：“早就听说薛郎君得了如花美眷，藏在府里不让看，谁知今日还是让我给见着了！”
藏在府里……
江意水脸上浮起两团胭红，他们俩那几天没出房门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吗？她臊得只想找个地方钻进去，真是没脸见人了！
小娘子脸皮薄。
何夫人看着她脸红得像要烧起来，也不忍心逗她了，笑道：“得了，说了这么久，我也口渴了，来，薛夫人，咱们一到入席，喝杯茶吧。”
位子排的是两人一张小方几，何夫人原本是跟李夫人一张的，如今李夫人没来，她和江意水倒正好凑成一桌。
人来的七七八八，江意雨也往堂上主案后头坐了，对茵茵耳语了几句。
茵茵清了清嗓子，朗声道：“诸位请静一静，赏菊宴马上开始，奴婢先把规矩说一说。今日共呈上盆菊一十六盆，每一盆的名字都有不同，每盆花前会上一道菜，与这花名也有关联，谁能猜出所有的花名，便是今日赏菊宴得头筹。”她说完便退到江意雨身后，江意雨接着她的话，慢条斯理道：“金银珠宝，相比在座是看不在眼里的，正好王府里有一架名琴焦尾，便拿它做个彩头吧。谁若是赢了，当即可以下楼去把它拿回府去。”
焦尾琴的魅力还是很大的。
不说小娘子们，连夫人们都有些跃跃欲试。
何夫人侧头对江意水道：“薛夫人要是有兴趣也可去试试，像我们这把年纪再去凑热闹是不像话了，你这年纪倒没什么。”
江意水腼腆一笑，“我对这些不熟的，还是让她们去玩吧。”她得了焦尾琴又不会弹，有什么用？连筝都弹得没三郎好呢。说起薛崇，她倒是起了几分兴趣，她不会弹，可以带回去给三郎嘛，三郎说不定会呢。
可看到对面跃跃欲试的李艾，她又歇了心思。
不要，拿回去干什么，让他出去招蜂引蝶吗？
她气哼哼地喝了口茶，抬起眼，目光刚好和李艾的一撞。只一眼，两人就各自撇开眼去。
出乎江意水意料的是，李艾居然真的猜出了每一盆花的花名！她还以为李艾是那种只会骑马射箭的女子呢。
看来是自己又以貌取人了，她默默反省。
耳边传来李艾得意的声音，“王妃娘娘，我既然都答出来了，这琴是不是归我了？”
江意雨笑着点头，“焦尾琴是李娘子的了，请自便。”
李艾拍手称好，“王妃娘娘爽快。来人，给我把焦尾琴包了。”
花赏完了，宴也差不多要结束了，江意雨道：“一楼除了焦尾琴还有不少其他的乐器，诸位若是有兴趣，不妨下去看看。”
先前她没发话，众夫人也不好在一楼多呆，生怕犯了成王府的规矩，因而没有细瞧。眼下她既发了话，夫人们又有不少醉心音律的，自然连连附和。众人便移步一楼。
江意水对乐器实在是爱恨交加，也生不起观赏的兴致，趁她们都在看的时候，一个人来到了窗边透气。
日头还是有些大的，沉寒便道：“奴婢去找把扇子来，省的晒着女郎了。”
江意水点头。
沉寒刚走，她身后就多了一个人，“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赢那把琴吗？”
她转过身，看着面带郁色的李艾，等着她往下说，只听她道：“薛郎君是最喜欢弹琴的。”她目光痴痴，“那一日，在宫里，他坐在长亭里悠悠弹着琴，我一下子就喜欢上了他。只有他，才配得上我。可是偏偏，多了一个你。”
她出手很快，快得江意水甚至都没看清她的动作，就被她推到了窗外！
她最后一个念头是——
妙音轩下的碧潭，水居然是暖的。
第107章 后悔【已替换】
偌大一个人掉下去；动静自然小不了，何况旁边还有不少人看着。
江意雨听到侍女回禀的时候又急又怒，连忙让人下去救。李艾在一旁漫不经心地整理衣袖，嘴角还带着浅笑；轻飘飘的道：“可得抓紧一点手脚；否则救上来没气了；那可就不好了。”
“来人，把她给我拿下！”江意雨看着李艾那随意的表情；咬牙下了命令。
李艾嗤笑一声；随那些侍女绑了，眼睛依旧朝着窗外。
成王府里会水性的侍女不多，两三个人好容易把江意水拉上来；林嬷嬷脱下外头的褙子往江意水身上一罩；“快；请太医去！”
太医毕竟是远水，解不了近火；江意雨又吩咐人把府里的医婆找来。
这医婆是成王中毒后皇后亲自赏的；论起医术来；不比太医院那些太医差。
黄医婆匆匆赶过来；仔细检查着床上面色苍白的人儿，便问旁边的小侍女，“胃里头吃进去的脏水吐出来没有？”
小侍女茫然地摇摇头。
黄医婆啧一声，“连这点东西都不懂，怎么进府里伺候的！”她亲自上手，解开江意水身上湿漉漉的衣服，手按到不知道哪一处，江意水嘴一张，吐出几口水来。
江意雨眼也不错地盯着，见江意水张了口，眼却没睁，不由焦急起来，“黄医婆，我姐姐如何了？”
黄医婆口吻轻松，“噎了几口水，还没来得及闭气呢，王妃娘娘尽可安心。”她撑开江意水紧闭的双眼瞧了瞧，唔了声，“这位夫人以前伤过脑子？”
江意雨没想到她连这个都能看出来，“嬷嬷能看出来？我姐姐前几年摔过一次，不小心磕了头。”
“难怪呢，溺水倒不是多严重的事情，要紧的是这次似乎却又伤到了，只怕触动了旧疾。”
触动旧疾？
江意水之前这一摔，已经快变成小傻子了，再摔一次，岂不是更傻了！
“这可怎么办”江意雨难得有些惊慌失措，最后还是林嬷嬷镇住了场子，她低声道：“娘娘别急，先把不相干的夫人娘子们送出去，再派人去通知薛府。至于李娘子么”她看一眼满不在乎的李艾，“她背后是镇国公府，娘娘不宜亲自出面处置，还是进宫请皇后娘娘的示下吧。”
她这番话竟是站在江意雨的立场上，而不是皇后的立场，倒叫江意雨另眼相看。不过眼下她也想不了那么多，连连点头，“就按你说的办，你替我送诸位夫人们出去，茵茵，你去薛府，我亲自进宫！”她深深看了眼躺在床上人事不省的江意水，扭头出了门。
“老姐姐们辛苦着些，把人看住了，可别再出什么岔子才是。”林嬷嬷对其余三位嬷嬷说了句，便去送旁边窃窃私语的夫人们。
“这下可好，王府的名声算是折了个干净！”韩嬷嬷一边留心着李艾的动静，边小声抱怨，“我就说这个王妃命里带煞吧，你们还不相信，瞧瞧，先是害了王爷，紧接着又是自己的亲姐姐，要是真让她这么一直待下去呀，保不准是要克到皇后娘娘的！”
陈嬷嬷无奈地劝道：“韩姐姐，少说两句吧，叫人听到可怎么是好。”
“怕什么，左右王爷也不喜欢她，听到了又如何！”
“殿下最不喜欢听人家多嘴，那个被拔了舌的小宫女韩姐姐忘了不成？”
听陈嬷嬷一提醒，韩嬷嬷立刻就想到了那血肉模糊的一团，不禁打了个寒颤，念了句“阿弥陀佛”，总算是不说话了。
江意水静静躺在那，白瓷一样的肌肤失了血色，看上去更加剔透。
黄医婆摇摇头，开了个方子，正准备让人去煎，边听侍女说太医来了。她忙让出位子。
来的是位年轻的太医，姓沈，之前和黄医婆打过几回照面，眼下也极客气，“既然是黄医婆开的方子，某是绝对信得过的，让人先去煎吧。某先看着，若是有什么问题，待会再改也不迟。”
黄医婆听得心里极是熨贴，“那便听沈太医。”
沈太医微微一笑，这才看向床上躺着的人。
*
坤宁宫里，皇后正在听戏。
梨园里的戏班子新排了一处戏，要给皇帝观赏。皇帝最近事事顺心，兴致还算高，便和周嫔一道看了。这戏讲的是位武功高强的大侠，不小心误入了一位小娘子的闺房，*，你侬我侬的故事。明摆着是为了迎合皇帝而编的。
皇帝果然喜欢，听不到一半，就抱着周嫔走了，让他们去皇后那接着唱，说要是皇后听着也好，就索性让宫外的戏班子也跟着学去。
于是皇后便听起了这咿咿呀呀索然无味的戏。
不过皇后也不傻，她也拖了个倒霉鬼一道听，这倒霉鬼便是贵妃。
贵妃支着脑袋打了个哈欠，只觉得脑袋里嗡嗡作响，耳旁的人还不断在唱，不由大喝一声，“够了！”
戏班的人抖抖索索道：“不知皇后娘娘和贵妃娘娘觉得可好？”
贵妃嘴毒道：“好！怎么不好？活人都能让你们给唱死了！”话里带着火气。
唱戏的角儿们忙跪了一地们，还没来得及求饶，就听有人把贵妃的话撅了回去。
“活人唱死了不算什么，能把死人唱活才算是大功德！只是不知道贵妃娘娘有没有这个本事。”
皇后抬眼看过去，只见江意雨怒气冲冲地走进来，旁边还跟着门外看守的小太监，小太监苦着脸请罪，“奴婢该死，没能拦住王妃娘娘。”
皇后摆了摆手让他下去，不满地看向江意雨：“你这是怎么了，说话带刺似的，贵妃好歹是长辈，你这么说话，还有规矩没有？”
她和贵妃好歹还有几分姐妹情分，和江意雨，那是什么情份都没有，说起话来自然是更偏向贵妃一些的。
江意雨咬了咬唇，裙子一带便跪了下来，“意雨恳请皇后娘娘做主。”她快速把成王府里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头贴着地，哀哀道：“薛夫人的性子，皇后娘娘您是知道的。凭她什么事，有一见面就下死手的吗？薛夫人如今还躺在床上，生死未卜。意雨看着实在是揪心”她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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