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郎心里猜出了几分,正不高兴,谢笙又在想事情,气氛便瞬间安静了下来。
谢笙突然想到,自己是没瞧见那些个人,却不代表没有别人瞧见啊。
谢笙看着站在边上,低垂着头的捧墨,眼前一亮。
“那个小孩看起来十分乖巧,也就五六岁的模样,那士子穿着一件士子服,生得纤弱白净,但看上去却无端叫人觉得有些高傲。”
捧墨简单的提了一句,见谢笙若有所思的模样,便又回忆了一遍今日的场景,重新描补几句,力求说得更详细些。
“那小孩穿着一件粗布衣裳,头发有些发黄……”
“等等,”谢笙打断了捧墨。
“你说那男子穿的士子服,那小孩却只穿着粗布衣裳?那男子除了是穿的士子服之外,身上可还有其他配饰?”
“他腰上还挂着一个坠子。”
“是一枚小如意。”
“我记得,那孩子是喊了一声表哥。”
二郎也觉得不对起来,他只是常年长在宫中,缺少对外界的认知,又不是傻。
好歹他还是温相教出来的学生呢,若是都说到这里,他还没发现半点问题,那皇帝也不会考虑要立他为太子了。太子要是那样的德行,这个国家迟早玩完。
“小满你说的没错,”二郎似是怒极反笑,“这地方可还真是好玩得很呢。”
把人分成三六九等,在任何地方都有,只是绝大部分时候,这种分类不会明明白白的摆到台面上来。
可是在东平镇这个地方,这样的分类不仅仅是摆到了台面上,甚至还极有可能因此而出台了一种制度。
只有国家才有制度,才能制定制度。
若这一切真和那个县令有关,那这个县令岂不是早已经把自己当成了东平镇的土皇帝?
一面拿着朝廷的俸禄,一面偷偷做着说一不二的一方霸主。
“难怪是不想离了东平镇,”二郎忍不住说了一句。
“那少爷,咱们明儿可要走?”捧墨问了一句。
谢笙和二郎一怔,都没想起这个问题,但很快,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道:“当然是按原计划行事。”
捧墨见两人对东平镇这么在意,还以为两人要再待上一段时间呢,没想到两人竟说是要走,忙点了头,下去打点了。
谢笙和二郎见捧墨出去,沉默片刻,突然都高兴起来。
“果然还是咱们最默契了,”二郎有些压不住自己兴奋的声音。
“明儿咱们按原计划出城,就说是想游览一下,在周边多转一转。”
谢笙点了点头,也道:“今日那对母子,若是不出意外,应当是城外的人。想来应当能有些收获。”
城中百姓一个个的都那副模样,独那对母子还有几分鲜活气,这让谢笙两个都有了几分期待。
谢笙想了想,又特意提醒二郎:“千万记得给姑姑姑父写信,我也去信一封,给我爹娘他们。等明儿出了城再叫人送。”
“这儿离京城不远,若是快马加鞭,明儿夜里也该收到消息了。”
“哪儿用得着这么早就写信,”二郎只觉这不是什么小事,便希望能自己解决。
“这是在东平,可不是京城,”谢笙敲了敲桌子,提醒二郎道,“咱们是什么身份,东平县令又是什么身份,也值得咱们拿美玉去碰石头?”
第141章 二更
鲤童是当天早晨才回来的; 别说是谢笙; 就连二郎也没想到; 他居然去了那么久。
二郎瞧见他从外头进来; 惊讶的问:“你昨儿一夜没回?”
鲤童点了点头道:“那对母子今早城门刚开,便出了城。”
鲤童这认真的模样,让谢笙和二郎都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
两人最后还是选择夸了鲤童几句,不过末了; 谢笙还是提点道。
“鲤童你做事情认真,这样很好; 可是有些事情; 原不该你亲自做到最后的。”
鲤童疑惑的看了过来。
谢笙道:“我昨儿之所以向二郎借了你,其实是因为当时在那样的情形下; 你的身手最好; 最不容易被那对母子发现。这个你是知道的?”
鲤童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见他表示理解; 谢笙才继续道:“你的能力高,自然要用在最合适的地方,何况你的本来任务是保护二郎。”
鲤童一直静静地听着,很是认真。
谢笙见此,难免就多说了几句。
“我并不是说你做的不对,只是日后若再遇到这种事情; 你不必自己在外头盯着,家里那么多人呢,难道就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能帮你盯人的吗?”
“若是有人趁着你不在的这段时间; 来找二郎的麻烦,或是趁着你疲惫的这段时间来寻二郎的晦气,你却因为休息不足或者不在身边而导致了二郎受伤,这便是得不偿失了。”
谢笙之所以会这么说,实在是因为昨日谢笙两个见鲤童久久未回,也曾派了人出去,只是他们没想到鲤童仍旧选择了自己守到最后。
若鲤童是自己单打独斗,他这样的谨慎是一件大好事,可他不是。
他是二郎的护卫,自然就该有所取舍,他所应该要坚持的,是以二郎的安全为重。
二郎看着谢笙提点鲤童,却什么都没说。且不说谢笙本就是好意想要提点,便是恶意训斥,对二郎来说,也不算什么。
不过谢笙难得提点,二郎难免在鲤童身上多留了几分心。
“走,”二郎道,“时辰不早了,咱们也该按原计划出城了。”
“我已经叫捧墨去厨下看了,”谢笙笑道,“你可还有没有想要带的东西?说不定过了这一段,就不是这个味儿了。”
“别当我不知道你的打算,”二郎毫无形象的翻了个白眼,起身同谢笙并排出了门。
鲤童跟在后头,一双眼睛却总忍不住往谢笙的身上飘去。
谢笙察觉到鲤童的视线,偏头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却并没说话。
捧墨很快赶了过来,几人像是昨儿一样的姿态上了马车,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出了门,似乎什么事都没发现,他们如同所有在东平镇的行商一样,只是在这里暂时歇息了一夜。
进东平镇的时候,一行人被仔细盘问了一遍,等到离开时,那些守城的守卫却连看都懒得看他们一眼。
等到马车出了城门,二郎才道:“出城容易进城难,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当地知县恪尽职守呢。”
真是讽刺。
谢笙没说话,直接掀起车帘,看了一眼外头准备好的两名护卫,看了捧墨一眼。
捧墨会意,将手里的书信分别递到了两人手上。
“若你们回程,就按原计划来寻我们,要是我们不在约定的地方,就直接去邻县的住处。”
“是,”那两人应了一声,便策马疾驰回京。
二郎坐在马车里,闭目养神,似乎完全没听到外头的话。
等谢笙将帘子放下了,才对谢笙道:“小满你说,这邻县的县令又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不管他是什么样的人,想来不是和东平县令一样的人。”
谢笙知道,二郎这是不满了。
两县相隔这么近,甚至不少东平县的人都跑到邻县去安家落户买东西,难道还不能引起警觉?
可是这世上的事情,从来不是非黑即白。
东平县令能做到十年不被换下去,将整个东平县经营成如今这模样,难道就是简简单单能够被撼动的吗?
即便是谢笙,在不知他底细的情况下,也只敢按照原计划先带着二郎离开东平县,再叫人去查或是动作。
毕竟在人家的地盘上,谢笙可从来不会觉得放心,尤其二郎身份不同,若是有了什么闪失……
别看现在谢笙是朱王妃除了二郎之外最看重最喜欢的小辈,可说到底只是个外人,怎么比得上她的亲生儿子。
或许普通的皇子一意孤行死了,谢笙还能凭着谢家安稳活着,可朱王妃要是没了二郎,别说是谢笙,定然只会给整个谢家都带来灾难。
二郎听罢谢笙的话,也不得不点头:“若他是个和东平县令一般的,也不会有百姓说去邻县买东西了。”
“不过也不能放松,”谢笙道,“这两个县离得这么近,若有什么风吹草动,难保东平不会受到什么消息。咱们还是按照正常的计划走就是。”
“一切按你的意思来就是,”二郎道,“信已经送出去了,你我能做的也都做了,便先等着。”
二郎说完,静了片刻,才道:“吏部尚书,我记得是云哲之父。”
谢笙眼皮子一跳,可不是吗。
“看来朝堂上又要有一番动荡了。”
谢笙一时也陷入了沉思。
云尚书是皇帝一手提拔上去的人,去年秋天才将将上任呢,到如今,甚至连一年都不到,皇帝肯定不能自己打自己的脸。
吏部要有动荡了。
不过在这之前,谢笙可没忘了,二郎之所以也要避出来,可和淑妃贤妃的娘家有关,还有高家……
这几家一动,朝堂上的位置就要空上一空,等这件事情上达天听,吏部也要有大动荡了。
谢笙突然有些庆幸,谢侯在兵部,否则这可真是一场无妄之灾。
不管这件事情和云尚书有多大的关系,总归他做了这个尚书的位置,在其位谋其政,底下的人做了错事,他一个监察不力是跑不了的。
“这时候想那么多做什么,”谢笙道,“你我的当务之急,是做好眼前之事才是。”
第142章 更新
东平镇最特殊的地方; 就在于它多年来都是几乎所有行商走陆路进京最愿意停留的地方。
不过自打昨儿在东平镇看到了那样的情形之后; 谢笙便留心观察路上的行人; 发现竟然有不少人都似乎不太爱在东平停留了。
谢笙一路上都把车窗开了一个小缝儿; 二郎自然也没闲着。
“果然还是百姓的表现更直观。”
二郎道:“咱们还不知道东平到底是个什么情形,百姓却已经晓得下意识的避开东平了。”
“想来这些年离了东平,在别处安家落户的也不少,”谢笙道,“今儿出城时; 咱们特意从巷子里绕了一圈,我看到不少人家的门锁上都落了一层厚厚的灰。有的甚至已经染上了锈迹,可见是已经许久不曾回来过了。”
这东平县令倒是个奇人; 给东平的人分了三六九等,却不禁止人离开东平。对于东平越来越少的行商,他也像是视而不见一般; 端的是怪异得很。
不; 换个方向去想,或许他并不是不想禁止百姓离开东平搬到别处,而是没办法禁止呢。
县官再大,管得再宽,也管不住人家走亲访友。若是人家有钱; 难道你还能不许人置产置业不成?
天底下可从来没有这样的道理。
“二郎; 东平镇的这处房子,是娘娘之前就有的产业,还是新近才买下的?”
二郎想了想; 道:“应当是新近才买下的。”
“起初也没想着要买,只是母亲说总是住在客栈里头,总会不便,便叫人赶紧出来,先紧着路上的落脚点买了几处。有的恰逢其会,便买下了,有的还没能备下,不过仍有人在谈。”
“到时候咱们不一定每到一处,都能住在自家产业里了。”
谢笙听到此处,也不禁为朱皇后的大手笔而咂舌。
不过想想这也是个在皇帝的默许下,能够光明正大丰富自己和儿子的小金库的时候,里头的银钱说不定还有不少是皇帝的私库赞助,朱皇后还不得可着劲儿的买买买。
先前谢笙以为他们在东平镇住的地方是早先就已经买下的,也只是觉得朱皇后爱子心切。
如今知道这不过是匆忙之间的行为,再联系到那处宅子的面积,和优良的地理位置,竟一时对谢笙先前的一些猜想有了佐证的意思。
见二郎有些好奇,谢笙道:“你觉得想咱们之前住的宅子,是随意就能拿下的吗?”
谢笙若不提起,二郎是真没想过这个问题。他自有生在宫中,吃穿花用都是最好的,便是小时候最艰难的时候,也是在朱皇后的庇护之下,享尽富贵荣华。
此时被谢笙这么一点拨,二郎也觉得这的确有些不太合乎常理,尤其是自己宅子旁,也少有人家是有人出入的,不少都是紧锁大门,或只留一二家人照看。
“平民百姓如此也就罢了,连富户也如此?”
二郎有些不能理解。
若是东平县令想要做个说一不二的土皇帝,富户都是要拉拢给特权的,哪儿能由着他们走呢。
“可咱们看到的东平也依旧繁华。”
“是啊,依旧繁华,”谢笙附和了一句。
“这东平镇,怪处可真不少,”二郎将双手交叉枕在脑后,脸上神色却带着些兴奋。
马车慢慢前行,日头渐渐大了,田地里却还是有不少人正在劳作。
谢笙等人还没过东平的地界,但看着这些人脸上真实的笑脸,再想想在东平镇时候,那些个百姓不达眼底的笑。这简单的对比,是谁都能看得出来的。
“果然还是大不一样,”二郎饶有兴致的看着外头,“这些人身上总是鲜活的。”
谢笙两个慢慢走在路上,送信回京的人则已经进了城。
谢家就在宫外,倒是好找,不过谢侯此时却没在府里。
李氏听说是谢笙特意叫人送回来,一定要交给谢侯的书信,便赶忙叫人带上信,去了兵部。
不过很快那人又折返回来,说是谢侯早朝时候进了宫,到现在都还没出来,李氏便有些着急。毕竟谢笙可不会无缘无故在离家这么少的时间,就叫人送信回来,还是指明了要给谢侯的。
好在那护卫闻言便道,六皇子也写了一封信,已经送进宫去了,李氏这才不急。
而那封送进宫的信,并没第一时间被送到皇帝手上。
“娘娘。”
朱皇后拿到信之后,却没先拆开看,只等着大宫女继续说。
那大宫女三五句便将这件事儿的前因后果都说了个清楚,却原来那陪着二郎的护卫里,有好几个都是愿意给朱皇后传递消息的,故而朱皇后便是不看这信件,也能大致知道信里的内容。
朱皇后听罢大宫女的话,先是用一旁的绢帕净了手,才道:“收拾些点心,随本宫去皇上那里。”
朱皇后一句话,整个凤仪宫的宫人都动了起来,虽然朱皇后和皇帝的寝宫相隔不远,朱皇后却依旧用了凤撵,这是她属于皇后的荣耀,与应有的排场。
朱皇后的到来在第一时间就被报给了皇帝知道。
谢侯闻言正要告辞,却被皇帝留了下来。
朱皇后进门瞧见谢侯也在,便笑了起来:“谢侯爷也在,倒是正巧了。”
朱皇后免了谢侯的礼,走到了皇帝身边,先亲自将点心布上,才叫人把二郎的信拿了过来,交到皇帝手上。
“这是方才二郎派人送回来的,我才接到,就过来了。”
朱皇后说完,又看向谢侯:“那送信之人说小满也送了一封信回去,想来说的也是同一件事。”
“这才走了多远,”皇帝本以为是两个孩子离了家不习惯,所以趁着还没走多久,便写信回来,一叙思念之情,但听着朱皇后的话,又觉得不像,便亲手拆开了信封。
皇帝看完之后,便叫人直接将信拿给了谢侯。
待谢侯一目十行的看完,皇帝才道:“这东平县令,真是个胆大妄为的东西。”
“臣以为,还是应当叫人再去详查其间内情。”
皇帝点了点头:“两个孩子不过才在东平呆了一夜,就能知道东平镇有不对之处,已经足够。”
朱皇后此时笑道:“若是叫两个孩子知道皇上您对他们的要求这么低,他们可要不高兴的,那两个孩子呀,都是聪明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