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在瞧见李氏等人之前,谢笙还看见了两个熟人,正是云哲和他妹妹,云小姐瞧见谢笙打马而过,眼睛都亮了一瞬,转眼便抛了一枝琼花出来,可惜只是打在了马上,与谢笙的视线也只是一触而过。
待得谢笙离开之后,她突然抹了一把脸,同云哲道:“哥哥,咱们回去,总归是有缘无分的。”
云哲看得心疼,便只点了点头,护着她下了楼。
待到长街快要走完,周边店铺越来越少的时候,谢笙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子和!”
谢笙抬头看去,被吓了一跳,却原来不是他没注意的时候错过了,也不是他们没来,而是他们包了相对的雅间。
此时挨个过去,除了云淑仪新生的小皇子,其他几名皇子都齐了,在他们对面,李氏、温瑄、周祭酒等人聚在一处,正和谢笙打招呼。
谢笙看看这边又看看那边,忙得不亦乐乎。
正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第197章 含桃
谢笙等人游完长街; 又回到宫中; 这一回,是在玉堂宫中设宴。玉堂其实是官署的美称之一; 每当新科进士新鲜出炉,都会在玉堂宫中设宴,也算是一种美好的祝福。
在宫宴上; 有进士尤善写诗; 有心出头,看到坐在前头的谢笙,便起哄说要献诗; 那人带着几分恶意,特意对着谢笙开口道:“谢状元为魁首; 自当由你开始才是。谢状元才高八斗,我等自愧不如; 只不知谢状元今次又要得何等名传千古的绝句,让我等黯然失色了。”
谢笙师从周祭酒不是什么秘密; 周祭酒不会写诗是出了名的; 所以往往也就有不少人理所当然的觉得谢笙作诗肯定非常一般; 想逼着谢笙作诗,来借此打击他。而此刻; 谢笙中了状元; 若能在此道上胜过他许多,岂不是踩着谢笙上位的一个好时机?
谢笙没想到,在这么重要的宫宴上; 竟然也有人这么不长眼色的这么说话。
正常琼林宴作诗,谢笙自然不排斥,只是像这人一般,把谢笙高高架起,若不得了好的,岂不是说谢笙名不符实?
“绝句不敢当,千百年来,天下读书人甚多,能得千古绝句的也是有数,吾虽不能,抛砖引玉却够,”谢笙看了那打头起哄的人一眼,眼底并没半点难色,只有平静。他们也不想想,自己能一路考过科举,又连中六元,难道真的就半点不会写诗?可不见得。
谢笙想到自己适才在御街之上偶然所得,斟酌一番,又补上几句,才念了出来。
“好!”秦方第一个叫起好来,有些不屑的看了方才最初提议叫谢笙作诗那人一眼。
随后徐渭和榜眼也来响应,其他人自然也一同夸赞起来,毕竟谢笙这诗的确不错,尤其是他在御街上偶然所得那两句,已经可以说是远远超出他以往的水平。
“虽非绝句,也是当世名品了,”一位在场的大儒捻着胡须下了定论。
而因谢笙诗中所作的都是方才的所见所闻,自然也没人觉得他能开天眼,预见到没有发生的事情。现做诗,可比提前在家写好了再拿来献宝高端得多。在场诸人此刻毫不怀疑,若是给谢笙足够的时间去完善这首诗,或许他还真能出一首流传千古的绝句。
如此一想,先前还有的一星半点的不平,也慢慢全部消失。
皇帝在上头见谢笙自己就解决了这事,还是靠文采漂漂亮亮解决的,心下满意,当着众人的面同严瑜道:“子和的诗是越做越好了。”
严瑜没看底下人,只笑着回答:“可不是吗,好歹当初进学时,他日日缠着老师不放,连英王兄的太傅他也去请教过的。”
英郡王是当初的太子,他的老师自然是先前的太子太傅。
皇帝和太子虽没明着帮谢笙说话,可就这么简单几句,就已经足够让那人白了脸,也让这一届进士明白了谢笙身上的荣宠之盛。
现任和下任皇帝都待他如此亲近,谢笙的未来,也就可以预料了。
一时间,有不少人看着谢笙的视线变得灼热起来,那些自以为隐晦的打量视线,让谢笙有些不爽。好在,徐渭秦方两个在他身侧,算有两个熟人,能说上几句。
在之后的会上,再也没谁特意说什么作诗之类的话,便是再想在皇帝面前表现表现,也没拉着旁人,更没掰扯人家稍有欠缺之处。
尤其,再不敢借酒装疯,和谢笙不对付。
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连皇帝都护着的人,难道真是能动的?
从那以后,这场宫宴才算是真正和平起来。先前说话那人早躲进了人群里,只是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庙,总会有人认识他。
三年又三年,进士一拨又一拨。连每一届的状元都不能保证自己一定能位极人臣,甚至过得穷困潦倒的也不少,更不要说普通的进士。
谢笙作为谢家人,姻亲关系庞大,即便他自己不在意,这些人也容不得有人这样故意针对谢笙。你要上位可以,谢笙却不能是那个踏脚石。这不只是谢笙的脸面,更是整个谢家的脸面。
那人就算不是寒门出身,将面临的,也必不会简单。
宫宴过后,谢笙果真没先出宫,而是跟着皇帝去了朱皇后处。
朱皇后一早便备下了谢笙爱吃的点心,原本还准备叫人用食盒装了等他离开前给他送去,此时见他过来,心中自是高兴。狠狠地夸了他一回,才说是等到夏日,蜀地进贡了枇杷来时,必会遣人给他送些去以作嘉奖云云。
朱皇后看着谢笙头上还簪着她亲手挑的花,有心多说几句,只是很快便有人上来提示这会儿天色已晚,宫门快要下钥。便只能遗憾的表示时间过得太快,并没说上几句,时间便过去了这么久。
她只感叹一句,便没多留谢笙,很快就派人送他出宫去,谢笙自然也说了过几日要专程进宫谢恩,才算罢了。
谢笙中了状元,照例是要返乡祭祖,再在谢家村立一道状元碑。只是谢笙才从谢家村出来不过几月,谢侯便没叫他再走这一趟,只安排了亲信去督促着办此事。
何况中了状元这样的大事,不消吩咐,谢家族人也必然会办得妥帖,更是不必担心,不过谢侯也还是亲自写了一封信给六太叔公,请他做个监督。
知道谢笙不回去,李氏这边也忙了起来。
原先谢家就和温家说好,等谢笙考中了状元,便正式走礼,李氏这边赶紧给温家递了意思,询问什么时候正式请媒人上门好。一般女方总要矜持些时候,才能给一个期限。
谢家这边就算万事俱备,也只能等得了温家的意思,才能行动起来。
谢笙没有回乡,却也没先去头一个报道,在这人人都回乡祭祖的时候,他迫不及待的去报了到,并不算好,反而会叫人觉得他过于看重名利权势,是以他已经同吏部的人说好,给他签了半月后入职的单子。
时光脚步不停,匆匆便入了四月。谢笙中了状元之后,谢侯便以他该学着独立为由,分给了他一些产业,其中便有一个种着果树的庄子。这庄子的景致算不上多特别,但在这初夏时节,却有一点绝佳的妙处,便是其间有个小小的樱桃园。
现今正是樱桃红了的时节,自然少不了要走这么一遭。
谢笙平日便好赶时节,此时自是更少不了他,不过这一回,他是独自到庄子上的,甚至连着客人,他也只请了那么一位。
太阳渐渐升了起来,谢笙看着草木上的露珠都被晒干,便再也忍不住,起身出了门。
“少爷怎么出来了?”捧墨瞧见谢笙,忙赶上前来,“已经派人去接了,想必要不了多少时候。”
谢笙点了点头,道:“你再瞧瞧我身上可有什么不妥之处?”
捧墨听了这话,便抬头去瞧谢笙。
如今说是初夏,天气却还和春日仿佛,日光和煦,带着暖意,却并不伤人,谢笙便穿了一件青衣。
如今谢笙早已有了字,又中了状元,看在旁人眼里,自然算是成人,头发便用一玉冠束起,他身上配饰不多,只在腰间挂了扇袋和玉佩,衬着谢笙的气质,整个人看上去清透而干净,是让人很容易起好感的类型。
“并没什么不妥,少爷穿这身再适合不过。”
谢笙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不过这身衣裳本就是捧墨搭配,问他比之不问其实也没太大差别。
谢笙踱步来回几次,到底还是有些坐不住:“我出去瞧瞧。”
“少爷,”捧墨赶忙拉住了他,“夫人千叮咛万嘱咐,切不许您胡来的。您若真等不及,不如先去园中看看,我这就派人在门口候着,一准儿即使禀报。”
谢笙这才勉为其难的点了点头,转身先去了园子里。
捧墨见状,松了口气,如先前所说,赶忙先派了人去门口守着。
就在谢笙去了园子不久,一辆马车在园子门口缓缓停下,一旁候着的小厮仔细辨认了一番坐在马夫身边的丫鬟,便赶上前来,小声道:“少爷请您直接往园中去。”
那坐在外头的丫鬟看了他一眼,也没掀帘子,直接示意身边的马夫按那人说的,往园子去。
等真到了园子,谢笙早已经接到了消息,赶忙从园子深处转了出来,恰看见马车停稳。
他快步走到马车边,正遇上温瑄亲手打起车帘子。两双眼睛碰在一处,都不自觉露出一个笑来。
谢笙轻咳一声,也不顾自己方才匆匆过来,而显得稍稍有些乱了的衣角,向着温瑄伸出了自己的右手。
温瑄低垂了眼,轻轻将自己的手放了上去。
温软入手,谢笙的心便也随之变得和软。他手上稍稍用力,左手随之而上,便将温瑄从马车上抱了下来。
赶在丫鬟还没开口之前,谢笙便将左手撤了,只留右手牵着温瑄。
丫鬟一句话卡在喉咙里,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被捧墨拉了一把,也只能闭嘴不言。
温瑄不自觉侧了侧身子,似是要挥去谢笙方才留在身侧的触感,但她也没将自己的手从谢笙的手里抽出来,只不痛不痒的瞪了谢笙一眼,甚至还带着几分笑意。
谢笙藏在宽大衣袖下的左手手指动了动,带着几分怀念,却也还是先引着温瑄往里行去。
“得亏这几日不曾下雨,不然这樱桃必然要被雨水糟蹋大半,也等不到今日合适的人来。”
谢笙这话,带着几分明明白白的暗示,温瑄见此处只他们两人,便道:“若说是合适的人,不是早在此处?”
谢笙指的是温瑄,温瑄说的,自然就是谢笙了。
谢笙摇了摇头,道:“你若不在,我自个儿又何必过来。”
温瑄脸上有些发烧,将自己的视线转移到身边的樱桃树上。
枝叶掩映间,有不少红色小果一簇簇挂在枝头,和温瑄发间的珊瑚钗相衬,便好似那樱桃藏在了温瑄发间。
两人多走几步,谢笙眼珠子一转,对温瑄道:“旧年曾读《唐语林》中提到‘明皇紫宸殿樱桃熟,命百官口摘之’,此处虽不是明皇的紫宸殿,也只你我二人,倒也可以体验一番含桃之趣。”
谢笙说着,便伸手压了一根枝条下来,将红艳的果子凑到面前,偏头咬了一颗红色的果子下来,随后又另择了一枝,压到了温瑄面前。
温瑄看了谢笙一眼,当真也同谢笙一般去试了试。
谢笙只见温瑄如他自己一般稍稍偏头,却是先露了少许粉舌,贝齿才轻轻咬下一颗樱桃。许是温瑄第一次做这种事,有些不得其法,她一口咬破了樱桃,樱桃汁水溅在她脸上,让谢笙猛然像受了重击,随后浑身像触电一般的酥麻感扩散开来。
谢笙的喉头不自觉动了动,他偏头也在温瑄方才所食果子旁也再吃了一颗,才伸出空闲的那只手,帮温瑄拂去脸颊上的汁水,而后镇定的放到自己唇边,舔了舔,还说温瑄:“这第一回,不大成功也是理所当然,多试几次便能好了。我尝着你这边这几颗,要比我方才吃的甜上许多。”
温瑄又羞又恼,丢了谢笙的手,用帕子捂了脸,口中的樱桃嚼也不是,不嚼也不是。
“呸,谁要和你再多试几次。”
谢笙心下遗憾,只能将自己先前的准备说了出来,他一早叫人备了几个竹篮,好叫他和温瑄可以自己提着篮子摘樱桃,到时候叫人快马将这些现摘的樱桃送回京去,一家送上一些,算是难得的赠礼佳品。
到了摘樱桃时,温瑄说什么也不肯和谢笙一起走,谢笙无法,便只能自己去。
待和谢笙走得远了,温瑄脸上温度也退了许多。她拍了拍自己的脸颊,有些懊恼。
“分明从前初见时也没这么容易羞的,”温瑄轻轻咬了咬下唇,自己也有些想不通,为什么在面对谢笙的时候,总是这么容易被牵引了思绪走。
她一面想着,一面恍惚的去摘樱桃。她才摘了浅浅的一层,看着被自己的手压到面前的樱桃枝,鬼使神差的稍稍倾身上前,学着方才的方式,咬下了一颗。
这一次,可没有汁水再溅出来了。
温瑄心里这么一想,便突然有些手忙脚乱的放了那枝条,悄悄往谢笙的方向看了一眼。见谢笙没看到自己方才的动作,才松了口气,回过身去,继续摘着,却也慢慢的和谢笙靠得越来越近了。
谢笙等温瑄转过脸才重新看向她,眼中是不能忽视的笑意。其实温瑄方才做的一切他都看在眼里,只是怕温瑄面上挂不住,便只当自己全然不知。
第198章 温瑄
谢笙两个没忙着回京; 他们摘的樱桃却先遣人加急送了回去。
因温瑄过来的事情不能宣扬,温瑄采的便分作两份; 一份送回了温家; 一份送到了谢家,当是心意。
至于谢笙的那些,则是被分做了许多份,用笺子写好要分别送往温家、谢家、宫中、朱家、李家、周家等,再配上了些伺候的下人摘的; 才被装到了一块儿,如此瞧着他被分过许多份之后剩下的浅浅一点,也就能盛上一碟子,倒像是个添头一般。
温瑄看着那被特意标注着谢笙亲手摘的,与下人摘的对比惨烈的模样; 不由道:“不若叫他们等一等; 我们去再摘一些回来。”
见温瑄这模样,谢笙忙拉了她道:“亲手摘的也就是个心意; 若这么多全是我亲手摘的; 只怕到明儿我都不一定能歇了。”
温瑄自是明白这个道理; 只是关心则乱; 总想着能帮着谢笙一起做到更好,却一时忘了有些东西是恰到好处即可的。
谢笙挥手让那些人自个儿出去; 才引了温瑄进屋:“前几日娘娘还说等过几日蜀州进了枇杷来时,便要给我些,到时候我给你送些去。”
两人之所以能在此时相会; 身边还没一个长辈在,其实原因并不难想,全因两家已经有了默契,准备正式走礼,到时候温瑄便不能再像这样随意出门,谢笙自己也有事情要做,两家便想着不如趁着这个时候让两个孩子再见上一见,左右身边的人都盯着,翻不出什么大浪,何况给他们的时间也是有限制的,自然不惧。
不过两家却没想到,这一次的会面还没完,谢笙就已经在谋划着下一次了。
温瑄听了这话,也不害羞了,赶忙问:“你亲自来?”
“自然,”谢笙道,“便是当班,每月至少还有两日休沐呢,我必是要亲自来的。”
温瑄眼中露出几分欣喜来,口中却也没说什么咱们说好,一定要来之类的话,她怕谢笙一旦应下,便不顾平日当班的疲惫。只是她也不想违心的去说让谢笙不必过来,她也是想见谢笙的。
温瑄手里的手绢被捏的都皱了起来,她才开口:“若果真来不及,还是叫捧墨送过来的好,你也好多休息一些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