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吃了没两口,纪渊尽在说些客套话。
不知何时,脚下烟雾骤起,偏厅之中开始朦胧起来。纪渊和栎夫人,似是未曾察觉,气氛的诡异,却仍在谈笑喝酒,好不乐哉。
白衣人笑着向纪敏投来目光,桌下的腿脚退回了原形,一条白尾,带着粼粼的微光在桌子底下横扫着,向纪敏伸了过来。
纪敏“啊!”地一声从椅子上惊起。
“怎么了,敏儿?”栎夫人关切道。
纪渊和蓝星辰正聊着天的笑容,忽地停顿了下来,语气里几分责怪道,“敏儿,怎么如此不合礼数?”
烟雾呢?白尾呢?怎么不见了?
回神见到阿爹和娘亲的样子,纪敏方才缓缓答道,“没…没什么,方才,有老鼠!”
纪渊皱眉,“老鼠?等下叫管家来,好好处理处理。”转而笑脸对着白衣人,“星辰,不要介意,宅子住久了,总有些不干净的。”
白衣人客气,“没事儿,纪伯伯。”
宴席到了该散了的时候,又是栎夫人发了话,“敏儿,我房里的檀香粉用完了,不如,你帮我去纷华访挑些来?”
如若和往常一样,就该乖乖的答话,“好。”然后,该就是这蓝公子要主动,说,“我也陪纪小姐去看看。”
可纪敏却不情愿了,扶着自己的额头道,“娘亲,敏儿有些头疼,想回去房间了。不如,让青娥去吧。”
栎夫人为难起来,看了一眼白衣人,又向纪敏使了使眼色,“敏儿,怎的不舒服了?”
白衣人竟是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朝纪敏的方向走了过来。
纪敏扶着额头,半遮着半张脸庞,瞪着眼睛见那人走来,不自觉地往后退了退,“你…你要干什么。”
话未说完,扶着额头的右手,被白衣人一把握着手腕。那人竟帮纪敏把起脉来,不过一会儿,对纪敏道,“纪小姐,该是没休息好。”
纪敏抬眼看着那人,将手抽了回来,点了点头,“嗯!”
“我医舍里,有一味好药,专治纪小姐的头疼病。不如,纪小姐跟我去一趟医舍,我也好好再帮纪小姐看看?”
栎夫人顺水退舟的本领,实在是妙绝,上前一手将纪敏从椅子上拉了起来,对蓝星辰道,“哎呀,这就麻烦星辰,帮我们敏儿看看!”
被栎夫人看着,送两人出了纪府的大门。
走在纪府门前的小道上,纪敏算是认了栽,真不该拿头疼做借口,正中了这人的下怀!想着拍了拍自己的脑门,心道,真是笨死了!
蓝星辰见状,笑着问道,“纪小姐这是干什么,为何要伤害自己?”
“没…没什么。”
蓝星辰接着问道,“纪小姐,可记得去医舍的路么?”
“记得呀,出去到青城街,往南一直走就在右边。”纪敏答道,看了看那人的表情,纪敏嗅到了些猫腻来,“你不认识路?”
蓝星辰似是几番为难,咳嗽道,“咳咳,认识的。”
嘴硬!“我想起来了,去医舍还有条近路,”纪敏指了指右手边的小巷,“往这边走!”
城北的府邸,住的都是些重臣,巷子还算宽敞。城南的巷子就不一样了,纵横交错,别说不认路的人了,即便是纪敏这个认路的,平时也容易走错。
蓝星辰双手拢进袖子里,跟在纪敏身后,进了城南的巷子来。
天色忽地暗下来,空中乌云滚滚,向巷子里袭来。纪敏走在蓝星辰前面,一套金色的盔甲,从巷子尽头飞奔而来,一个转身,金甲加身,纪敏飘到空中,长发在迎风飘洒,手上洒出一张闪闪发光的大网,口中咒语默念。
地上的白衣的蓝星辰,终于化成了原形。一条瘦弱的小白蛇,来回地在地上扫着尾巴。
纪敏面无颜色,冰冷道,“小白蛇,还不束手就擒!”
心中正开心着,蓝星辰的声音从耳旁传来,“纪小姐,你在笑什么呢?”
天色光亮了回来,乌云也不见了去,纪敏看了看那人,收敛了起来,“没有啊,我没有笑。”
“纪小姐,这巷子都到头了,我们接下来怎么走?”蓝星辰指了指尽头的岔路口。
纪敏拉着蓝星辰的衣袖道,“蓝公子,随我来便好了。”说着,领着蓝星辰,进了右边的岔路小巷。
“纪小姐,这真是回医舍的路?”蓝星辰开始怀疑。
纪敏点了点头,“是啊。”脚步慢了下来,“蓝公子,你平日里,都喜欢做些什么?”
“我后院种了许多草药,平日都在照顾他们。要么,就读些医书。”蓝星辰忽地想起什么来,“纪小姐呢?”
“我啊,平日里最讨厌些花花草草的了。”
“哦,无妨。我听闻京城的女儿家们,都喜欢看戏本子,纪小姐可也喜欢?”
“还可以吧,也不是太喜欢。”
“那纪小姐可愿意赏脸,哪日去茶楼里听戏?”
“最近不行。”
“为何?”
“我明日要去沈大人家,跟林姐姐下棋。后日,约了宋美人,去城西的玉颜馆修眉。再后日,约了何家二千金思思,去看一位好姐妹。再再后日,要和母亲去宫里,探望姐姐皇后娘娘。”
“好了好了,”蓝星辰的脚步停了下来,“我明白了,纪小姐怕是对我,还有些成见。”
纪敏装傻道,“没有啊,蓝公子误会了,真是有约了。”
蓝星辰笑了笑,“好,就算是有约了。”说着,看了看眼前这条死巷子,问道,“那现在是要怎么走?”
纪敏作戏道,“奇怪了,应该有路的才对。”说着向身后张望了一番,“我去那边探探路,蓝公子在这里等我一会儿吧。”
说着,正要走,却被那人一把拉住,“你记得回来的路么?”
纪敏点了点头,“嗯,记得的!稍稍等我一会儿。”
纪敏转了身。
一阵秋风迎面吹来,吹散了肩后的长发,天色又变得微暗,乌云又在天边翻滚,金甲在身上闪闪发亮。嘴角一翘,身后困在巷子里的小白蛇,正从投来无辜的目光。
出了巷子来,纪敏比着手指算了算,方才来的时候,应该是先右转,左转,再左转,再右转。嗯,这样该是就能出去了!
纪敏心笑道,小白蛇,你就乖乖在巷子里呆着吧!
嗯,先右转,左转,再左转,再右转。怎么回事?四周的墙壁,和那墙里伸出来的树枝,都一个样子。
一整个时辰过去了,走来走去,似是都在原地。
右转,右转,左转,纪敏叹了一口气,青城街到底在哪里?平日里明明是很轻易的事情,今日难道让鬼打了墙么?
纪敏怕是低估了城南巷子的错综复杂,不,她是高估了自己的认路能力。
摸着巷子里,庭院新上的朱红色的墙壁,如今该如何是好,纪敏有些焦急。
不知何时,身后蓝星辰的声音传了过来,“纪小姐,总算是找到你了!”
纪敏回头,“蓝公子,你怎么过来了?”
“我看一个时辰了,你都没回来,便想着出来寻你。”
纪敏无奈笑道,“这里的路,实在是太复杂!”
蓝星辰认真道,“看来纪小姐也不认识路?”
低垂的双手,食指绕了一绕,又顺着视线,看了看自己的脚尖,纪敏小声道,“走来走去,都在原地,定是这巷子太复杂。”
听得蓝星辰叹气,“我自幼便不认路,平日都是阿常帮我领路。今日让他早回去了,不然现在可以就能带我们出去了。”
纪敏没了主心,“那如今该怎么办?”
“我一般迷路,就摸着一边的墙壁一直走,纪小姐可愿意跟我试试?”
纪敏认真点了点头。
这回,天色是真的暗了下来。乌云,真的就在天边翻滚。
第5章 葫芦巷子
轰轰一声,一道闪电从天上劈下来,纪敏忙抓住蓝星辰的衣袖,躲到他的身后。
蓝星辰回头问道,“纪小姐怕打雷?”
纪敏抬眼看了看蓝星辰,点了点头。
“我儿时也怕,如今还好。纪小姐,可以躲到我身后。”
纪敏紧了紧手中拽着蓝星辰的手臂力道,“我们能出去么?”
“不知道。”
纪敏有些心急,“不知道?”
蓝星辰却安然自若,悠哉道,“我这个方法,十次有八次是能成功的。”
“那另外两次呢?”
“实在出不去,就在原地等,看到人来,就给银子让他们带路。”
纪敏定了定心,向着蓝星辰点了点头,“嗯!”
豆大一颗颗的雨点,洒落了下来。蓝星辰一手摸着墙壁,一手,被纪敏拉着,仍在巷子中穿行。
一道惊雷从天幕划过,轰隆一声又传来。纪敏紧紧抱住蓝星辰的手臂,蓝星辰却停下脚步来,将纪敏拉到身前,“你很是害怕?”
“嗯!”
“到我怀里来。”
纪敏有些懵,这是个什么要求,“什…什么?”
话未完,又是一道惊雷在纪敏身后天幕上闪过,照耀得巷子里忽地亮堂。雷声未响,便一把被蓝星辰拉入怀中。
纪敏生气,怎的如此粗莽,“放肆。”正要推开他,惊雷声传来,头却被他一把埋入怀里。
丝丝甘草的气味,从蓝星辰身上,偷偷蹭进纪敏的鼻息。蓝星辰肩上温暖,身后的雷声消失不见了去。
半晌,闪电不见,雨却下了大。纪敏推开蓝星辰,正是生气又羞涩,低头不语。
右手却被蓝星辰拉住,听得他道,“我们继续走吧,这么大的雨,该是不会有人来了。”
“那怎么办?”
蓝星辰镇定道,“跟我来。”
找了一处屋檐,蓝星辰将纪敏拉进了屋檐底下。
雨水飘飘,冷风嗖嗖。
纪敏打了一个喷嚏,被蓝星辰又往屋檐底下拉了拉。
“这样下去是会要生病的。”
纪敏冷得有些发抖,“现在如何是好?”
蓝星辰道,“雨这么大,又不知道路,只能等了。”
“可,这要等到什么时候?”
“大概明天一早,天亮后,有人路过的时候。”
纪敏忽地有些后悔使了坏,最重要的是,自己下的套,却把自己诓进去了,害的自己如今这般狼狈。
正想着,蓝星辰却往那屋檐下的门上敲了敲。纪敏惊讶,“你干什么?”
“看看有没有人,可以借宿一宿。”
“借宿?”纪敏还没反应过来。蓝星辰又在门上敲了敲。
半晌,门终是打开了来,一中年男子,举着把伞,看了看二人,不耐烦道,“什么事?”男子身后的屋子里,传来女子痛苦的叫喊声。
蓝星辰听出些许不对,问道,“大哥,家中可是有妇人在生产?听这声音,该是难产。我是大夫,可否需要我去看看?”
男子慌乱之中,连忙点头,“是,是。下着大雨,正愁找不到大夫,公子快进来!”
纪敏心中嘀咕,真能骗人!跟在男子和蓝星辰的身后,进了院子来。那妇人的叫喊声音愈演愈烈,在这雨夜里,十分阴森。
男子将二人领到屋子前面,神情紧张,对蓝星辰道,“我娘子就在里面,可已经这么叫喊了两个时辰了。”
蓝星辰点了点头,“能否让我去看看?”
男子忙点头道,“好,好!”说着,在屋门上敲了敲。
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一老妇佝偻着背,边咳嗽着,边出了来,将身后的门关好,念念有词道,“产妇经不得风。”
男子急切问老妇人道,“娘,娘子她怎么样了?”
老妇人皱眉,又咳嗽了几声,“不好,稳婆一直帮着,孩子却也不见下来。”
男子指了指身边的蓝星辰,“这位是大夫,让他进去看看,会不会有什么办法?”
老妇人为难,“男人怎么能进产房?”
男子忙道,“娘亲,如今人命要紧,管不得这些礼数了。”
老夫人犹豫一会儿,方才道,“好好,只要能救儿媳和孙儿,就不管这些了。”说着,老妇人,正要拉着蓝星辰往屋子里去。
蓝星辰忽地顿住了脚步,转头对男子道,“和我一起的这位姑娘,方才淋了雨,能否劳烦大哥,帮她找身干衣裳换了,不然容易着凉。”
男子看了看纪敏,道,“好,我这就去,那我家娘子,就劳烦大夫了。”
蓝星辰点了点头。
男子转而对纪敏道,“姑娘,请跟我来吧。”
纪敏被男子领进了隔壁的屋子,女人的叫喊穿过墙壁传来,让纪敏也不得安宁。男子找了一身麻布衣衫递给了纪敏,便将门关好了,出了去。
纪敏换好衣衫,从屋子里出来。正遇着隔壁的蓝星辰,也从屋子里出来。
女人的有气无力的疼痛声,仍在屋里继续着。蓝星辰对男子道,“我看你娘,有咳嗽之症,最近可有看过大夫,开过药么?”
男子心急,问道,“如今急的是我娘子,你问我娘做什么?我娘子到底怎么样了?”
蓝星辰淡然道,“大哥,我方才的问题,关系你娘子的性命。”
男子一听,乖乖答道,“是是,开了药了。”
蓝星辰接着道,“药,可否给我看看?”
男子道,“在厨房,我这就拿来给大夫你看看。”
男子转身往厨房里去,蓝星辰在他身后喊道,“劳烦大哥也打碗热水来。”
男子顿足,回头道,“好,就来!”
纪敏衣衫已干,长发却仍是湿透,一束发丝粘在脸上,几分娇柔。蓝星辰伸手来。
纪敏惊讶着闪躲开,“做什么?”
蓝星辰却也没管,上前一步,将纪敏粘在脸上的一缕发丝拨开了去,“纪小姐累了,就回房休息一会儿吧。”
纪敏朝着蓝星辰身后,发出痛苦叫喊的房门看了看,问道,“我能帮上什么忙么?”
“产房血腥,纪小姐还未出阁,该是不能进的。”
正说着,男子一手端着一碗热水,一手拿着一包药包走了回来,递到蓝星辰面前,“大夫,你要的药和热水。”
蓝星辰从男子手里,先把药包接了过来,打开来,借着屋子里透出微弱的光线,翻了翻,似是确定了什么。蓝星辰的目光像纪敏投来,“纪小姐可是想帮忙?”
纪敏点点头,“嗯。”
蓝星辰道,“那跟我来吧。”
被蓝星辰引着,进了方才换衫的屋子。蓝星辰将药包摊开在桌上,丛中拈出一跟修长的药草,对纪敏道,“纪小姐可看清这一味药草?”
纪敏接着点了点头,“嗯!”
“细长的梗枝,黄色。纪姑娘可否,帮我从这药包里,将这味草药挑出来?”
纪敏忙走来桌边,“好!”
烛火微弱,眼神竟有些不好使了,纪敏将烛火往自己面前凑了凑,挑起那一味黄色的枝梗来。
蓝星辰则将那碗热水放到桌上,身上掏出一颗棕色的药丸来,放入热水中,又从身上掏出一个银质的小勺,在水中搅动。”
半晌,纪敏将那药包中,黄色草梗全挑了出来。蓝星辰碗里的药丸也全化开了去。
纪敏揉了揉眼睛,对蓝星辰道,“好了!”
女人的叫喊声又传了过来,纪敏向隔壁的方向张望了一番,心中多有些不安,“大哥她娘子还好么?”
蓝星辰却未答话,将纪敏挑出的枝梗,倒入了碗中,端了出去,交到男人手上,“大哥,麻烦去厨房,将这碗药汁煮沸,再端来给夫人服用。”
男子忙点头道,“好!”说着端着碗,去了厨房。
蓝星辰,则又进了产房去。
女人的叫喊声,让纪敏有些心慌。
不久,男子回来,敲了敲屋门。蓝星辰过来开了门,接过男子手中的药汤,又看了看,一脸紧张的纪敏,笑了一笑,进了屋子去。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屋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