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给你备些礼物带去。”那边香梨赶紧答应了,老太太又道,“我听说上回老五在你家和你哥哥吵了一场?他性子不好,你这回别再带他回去气你哥哥了,你自个儿回去,早去早回。”
月唤一一点头应下,带上人,又回了小灯镇。因月唤大哥才从小灯镇回来没多久,霜降心知月唤八成会回来,因此早早地跑去大门口候着。果然,没过多久,便见一乘小轿后跟着一行人自大路南头往北而来,知道是月唤,忙忙的迎上前去,从轿中帮着把月唤扶出来,眼睛又往一行人身后睃了睃,不见凤楼,心下失望,仍旧不死心,殷切问道:“妹妹,温五爷,他人呢?”
李大娘抢先答话说:“他们爷们事情多,哪能回回都跟来亲戚家?别看了,没来,不单今天,今后也不会再来了。也别问我们姨娘,五爷去了哪里,她也不知道。”
霜降希望落空,霎时拉下脸,抬袖按了按眼角,哽咽道:“妹妹,你说说看,这叫什么事?小满好好的一个人,去了一趟温家后,回来后也寻死觅活的,要不是我拦着,几条命都丢掉了。小满不说了,咱们这些人,你原不放在眼里的!公公也被你气病了,正躺着哪!你算是我从小看到大的,没想到竟是样面善心冷的人,我也到今天才算看清楚!一家子的人为着你,病的病,哭的哭,这个家,妹妹你还好意思回来么?”
月唤正往里头走,闻言皱起眉头,回头向霜降说道:“大嫂,你这话说得好没意思,你别忘了,这里是我的家,屋子里头是我爹娘和阿娘,我自然想回便回。”
龙小满姿色不俗,她姐霜降年轻的时候其实也差不到哪里去,一对细细弯弯的眉毛下,是一双目光流动的狐狸眼,眼尾狭长,且微微上翘,即俗称的吊梢眼,若是平时笑起来,分外动人。可惜生着这种眼睛的人不太好生气,一旦生起气来,眼睛势必吊起,便成了形状凶恶的狐狸精。
霜降听了月唤那番“想回便回”的话后,只气得斜吊起眼睛,“咯”的一声冷笑,道:“那倒不一定,走着瞧罢。”言罢,哼了一声,撇下众人,一阵风似的转身走了。
李大娘在心里念了一声“阿弥陀佛”,与静好道:“我眼光果然愈来愈毒辣了,早就瞧出这姐妹二人不是善茬,你瞧瞧这幅德行,天生的白眼狼。”
阿娘正在厢房里劝小满吃饭喝水,听见院外传来月唤说话的声音,心里一喜,把饭碗搁下,急急的出来,挽住月唤的胳膊,往她脸上看了一看,转眼落下泪来:“妹妹哟,咱们家到底是造了什么孽哟!我一把年纪,都快要被你爹这个糊涂脑筋给折磨死了哟!”
月唤爹在屋子里昏昏沉沉躺着,见月唤终于回来,精神为之一振,立刻爬坐起来,水都没喝上一口,即刻旧话重提起来:“怎么说?那姓温的怎么说?可是答应了?”
月唤在床前坐下,替父亲把棉被往身上拉了拉,半天,方才缓缓说道:“爹,这件事情,你想岔了,报恩也不是这种报法。”
她爹心浮气躁,听不进这些话,抬手将阿娘递过来的药碗挡开,转头问她:“这么说,这件事情,终究是不成的了?你回去劝他了没有?!”
月唤气急,反倒露出微笑:“我不会劝他,若是小满去温家,我便走;我若在,她便进不了温家的大门。我觉得,他再混,却不会为了小满而舍弃我,所以,你老人家还是劝小满死了这条心吧。”
霜降领着小满站在窗前听屋内钟家父女说话,听到这里时,霜降只恨得咬牙切齿,小满捂脸放声痛哭。窗外哭声传来,月唤爹心如刀割,也气得眼泪长流,跟发了疯似的使劲捶自己的胸口。月唤去拉他,他将月唤的胳膊一把甩开,抬手就要往女儿脸上打去,手挥到一半,举在半当中,一声长叹,又落了下来。
当初连连养了两个儿子,两口子想女儿想疯了,四处求神拜佛,终于得偿所愿,第三胎养下这样一个粉粉嫩嫩、人见人爱的女娃娃。虽是穷家小户,却也从小呵护宠爱到大,真正是一丝儿委屈也没叫她受过,这一回若不是为了报龙家的恩,又如何舍得为难她一分?
月唤爹气得发疯,终究舍不得动手打这个幺女,手放下来,气喘吁吁道:“不孝女,不孝女!你怎么不为我想一想?我把你养大,连这点小事也靠你不上……你可是想气死我!”
月唤起身,直直地往下一跪,亦是流泪不已,哽咽道:“爹,这是小事情么?这是小事情么!你若非说我是不孝女,那我就是好了。可是这件事情,我无论如何也办不到,若是银钱,不论多少,我总有办法可以帮家里的。”
月唤爹怒道:“谁稀罕你的银钱!把你的礼物也都带走,我死了也不用你管!”向一旁垂泪的月唤娘喝道,“快去冲一碗□□端来我喝!养了一群不肖子不孝女,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早死早省心!”
月唤娘哭个不住,月唤这时却止了泪,从阿娘手中把煎药端过来,道:“爹,你老人家若是死了,你恩公一家子可怎么办?腊八大哥身有残疾,偏小孩子生养了那么多,他们一家大小,将来还能够指望谁?谁还能像你这样对他们掏心掏肺?”
月唤爹病了这几日,无论阿娘与月唤娘怎么哭泣劝说,甚至于两个儿子跪地恳求,就是不愿意喝一口药。月唤却不像家里人那般劝他求他,只把龙家人的苦楚与艰难说与他听,谁知他一听之下,竟觉得十分有理,又想到现下即便死了,也没脸去见地下的龙家兄弟。
月唤的一番话说完,月唤爹即从月唤手中把药碗接过去,赌气一口喝了。喝完,药碗往床头一顿,道:“子不教,父之过。你虽是女娃儿,道理却是一样的,是我不好,对你太过娇纵,以至你成了这样一个不懂得为旁人考虑一分一毫的任性孩子。你既然执意不肯帮爹娘的忙,那便也罢了。我不逼你了,你我父女缘分已尽,从今后,这个家你不必回了,回来我也不认你!”
窗外的霜降听到这里时,脸上泪珠还没擦去,即刻得意一笑,抬眼向立在门口候着的李大娘等三人瞟了一瞟。小满亦是大觉快意,想要笑,不知怎么,两行温热的眼泪却先流了出来。月唤今后若和钟家断了来往,她是更没指望见凤楼面,进温家门了。
月唤听得父亲这般绝情,竟为了龙家姐妹而不认自己这个亲生女儿,心中悲痛,难以言喻,半响,方颤声道:“爹,你说的都是心里话么?你连我都不要了么?我真是你亲生的女儿么?”见父亲不再瞧自己一眼,情急之下,双手去拉他的衣袖,“可是我阿娘怎么办?我连阿娘也不能回来看了么?!”
第162章 162
月唤爹狠着心肠,不与月唤说话,也不拿正眼看她,扬声将窗外的长媳霜降喊进来; 指着跪在地上的月唤问道:“适才我和她说的话; 你都听见了?”
霜降低眉顺眼道:“听见了。”
月唤爹又道:“你公公无用,拿那姓温的没有法子; 拿这不孝女也没法子……我只能为你们做到这步了,你龙家的恩,我到今天也算是报完了……”说到这里; 心痛难忍; 复又长叹,“待小满出嫁后; 龙家不管再有什么事情; 我都不会管了,唉!”
阿娘气得浑身发抖; 拉着这个,去劝那个; 舍不得怪自家儿子,跺着脚向霜降发作道:“你们姐妹二人如今可高兴了?气可消了?!害我妹妹回不了家,与你姐妹到底又有什么好处!” 老人家一辈子与人和善,活到这个年纪,寻常的小事都不放在心上了,今天却被这个孙媳给气得七窍生烟,耳目口鼻都要冒出火来。
霜降抬眼看看眼泪哗哗流的公公婆婆,再向月唤瞟了一眼,面上微现笑意,装作听不懂阿娘的气话,嘴上一本正经回答说:“阿娘说的什么话?我和小满早就不生气了,公公为我们姐妹两个做到这步,我们再生气,还是个人么?”
月唤爹拽棉被擦擦老泪,“唉”的一声长叹,交代霜降说:“你再去与小满说,叫她不要再惦记那个姓温的混账玩意儿,待我的病养好,马上就托人去镇上为她说媒,无论如何,都给她挑个满意的人家就是。”
霜降点头应道:“是,这样最好。公公,你老人家好生养病,小满你就不用操心了,一切有我呢,我这就去与她说。”
月唤跪在地上哭到现在,到后来哭得狠了,打着哭嗝,连话都说不出,阿娘将她抱在怀中,为她着擦眼泪,与她说道:“妹妹呀,老话说,吉人寡语,贵人言慢,水平流缓……”
月唤又流下两串泪水,方才慢慢点头,轻轻道:“阿娘,我晓得了,不要再说啦。”眼泪终于止住,冷笑数声,挣开阿娘的怀抱,重又跪伏下去,以手加额,在床前向父亲叩了三个头,叩完头,自己扶着自己的膝盖爬了起来。转身临去之前,与裹着棉被面向床里的父亲道,“钟家爹爹,你保重,我走了。”
她娘赶紧跟出来,拉住女儿的手不放,泪流满面道:“他是一根筋,你又不是不知道,怎么把他的话当了真!你连你娘、连你阿娘都不要了么!妹妹,你好狠的心哟!为了那妻妾成群的温老五,不值得!没了娘家,今后在温家受了气,谁来给你撑腰?阿娘和我怎么能放得下心?傻孩子,你快去和你爹赔个礼,道个歉,跟他说回去便劝说温老五来接小满,将她接了去,今后无论好赖,由得她去!”
月唤走到院中,驻了足,抽了帕子出来,替她娘拭去泪水,柔声道:“娘,其实我也是一根筋,我认定了的事情,也要一条道走到黑的。再说了,他不稀罕我这个女儿,我也不稀罕他那个爹,他不愿认我,我还不想认他呢。”又道,“你和阿娘回去罢,家中即便没了我,还有一堆儿子孙子呢。还有,等大哥回来,要劝着他,叫他不要生气,你们一家子好生过日子……我这就走了,不用担心我,我好着呢。”
言罢,不顾她娘痛哭流涕,把跟过来的阿娘的手也从身上扒拉下来,向失魂落魄、怔怔看向自己的小满笑了一笑,转身走了。走到院门口,忽然想起一事,折回来,走到院角的樱桃树后,从树后捡起一只粗瓷青花小汤碗,吹掉尘土,拿出帕子包上,交给四春,交代道:“这是花点子最喜欢的,小心收好。”领着人,头也不回地出门上轿走了。
月唤与爹娘闹翻,李大娘打从小灯镇回来后,背地里将钟家之事绘声绘色地说给凤楼听了,又拍手笑道:“五爷没看见咱们姨娘那一副决绝样儿,话不多说一句,也不和她们一堆娘们拉拉扯扯,哭哭啼啼,临走时,还向龙姑娘笑,这肚量!这气度!真真是,天底下少见,大快人心!我从前把她当小孩子一样的心疼,如今却是打从心里佩服她。”
凤楼其时正在查看院中的花树有无霜冻,听后,背着双手,半天都没有言语,许久,方道:“这货傲得很,又是个能狠得下来心的。”
月唤自从娘家回来后,人就安静了很多,每天还是照常去给老太太请安问好,却不像从前那样爱说爱笑了。除去给老太太请安以外,其余时候,大都抱着花点子玩耍,无人处,会时不时地叹一口气,有时叹气叹得多了,就自己笑自己:日子过得好好的,怎么又叹气了,不好,不好。
她的变化,凤楼自然也看在眼里,背地里也低声下气地说过几次软话,又领她去关帝庙逛了一天,也带去城中新开的三味斋吃了两顿饭,奈何她只淡淡的,并不见得有多高兴,从前那样恨不能从早到晚粘着他不放的时候更是连一次都没有了。
凤楼便知她心里头还在生自己的气,不过与娘家闹翻,处境艰难,不得已,才勉为其难地与自己说不再计较。实则心里不但计较,而且还计较得很,偶尔与自己说上一两句话,也不过是敷衍而已。
自摸清她的心思后,凤楼自觉受了愚弄,不免也恼怒起来,想着将她冷上一冷,或许就好了,干脆叫人把自己的一应物事搬去书房,渐渐也不大来了。
这样别别扭扭的日子才过了三五天,李大娘替她悄悄发起了愁,再三劝她:“你也不像糊涂人,怎么就这样看不开?五爷不过是酒后乱性罢了,错都在龙小满,关他什么事?怪他做什么?就算他有错,难不成在你这里就成了死罪一条?想改过也没个机会了?姨娘难道没有听说浪子回头金不换这句话?”
又道:“说句不好听的,若是将来五爷又哪里看到中意的,接了家来,你该如何自处?难不成就这样任由自己活到老气到老,一辈子就这样折磨自己么?卿姐儿几个舅舅的事情你难道没听人说起过?都是和五爷差不多大的年纪,哪个家中没有五六个姨娘?和他们相比,五爷还算是好的呢,你这样疏远五爷,冷了五爷的心,若是哪一天被老太太知道了,今后在这个家里,你的处境可就不妙了,所以我说,只有自己有了儿女才能硬气,才能真正算是有了依靠……”
心一急,话一说得多了,难免就有些前言不搭后语起来,一会儿说凤楼是浪子回头金不换,一会儿说保不齐他又要迎新人进门;一会儿说凤楼比城中所有的男子都靠得住,一会儿又说只有亲生儿女才是终生依靠。月唤听她自相矛盾,也不挑破,只点头称是,说她有理,可下次见了凤楼,还是一切照旧。
李大娘不得不给她下一剂猛药:“月唤姨娘啊,你娘家如今是靠不上了,非但靠不上,只怕是连回都不能回了;温家么,老太太不知还有多少日子好活,旁的人,都谁见不得咱们这边好的,爱你护你的,始终只有五爷一人了。”顿了一顿,又叹气道,“你心里想必还在怨恨亲家老爷的,说句不中听的话,姨娘现在一言一行与亲家老爷就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总之姨娘自己多想一想吧。”
李大娘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她若再想不通,那就是不明事理了。于是当日就收拾妆扮了起来,动手和静好四春把屋子重新装饰了一番。当晚,叫人烧了几个凤楼爱吃的小菜,那边派人去把凤楼请来。
凤楼因不愿听她冷言冷语,已有三两天没有过来了,乍一过来,见她俏生生的身影立在大门口,含笑候着自己时,不禁受宠若惊,如那懵懂少年乍见着思念了许久的心上人一般,心头砰砰个不停,自己也不禁纳闷起来:我对这货竟中意到这般地步了么?这几天,究竟是我给她做规矩,还是她给我做规矩?
月唤见着他,迎将过来,他便也携了她的手,笑道:“外头风大,何必站在门口,当心凉着。”言罢,牵着她,与她一前一后走到正屋内落了座。
月唤吩咐上菜上酒,又伺候凤楼净了手,亲自斟了酒,双手捧了酒盏,奉与凤楼,笑道:“总有些日子没有与五爷这般坐着说话了,我年纪小,不懂事,任性了些,五爷还请包涵。”言罢,拿眼将他一横,神态娇媚,很是撩人。
凤楼骨头酥软,面上却不动声色,也不接酒,只道:“你离得远了些,坐过来些,咱们好说话。”
月唤起身,才要去拖身下的绣花凳,胳膊却被凤楼猛地一拉,小小的惊呼一声,人已然歪倒在他怀里了,手上酒盏一时没拿住,“当”地一声,掉到地上,骨碌碌滚了老远,酒水泼洒了二人一身。凤楼却是不管不顾,捏住她的下巴,俯身下去,将要亲到她的嘴巴时,她的手掌挡了过来,把凤楼的嘴唇覆住,笑吟吟道:“五爷,人家还有话要说呢,听我说完好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 日子过得昏天黑地,请允许俺送上迟来的祝福:大家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