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把包一丢,跑回房间来,大声凶她:“你这个样子干什么啊!我说我走了,听见没有啊!”
五月终于出声:“知道啦,你走吧。”声音低缓无力,疲惫不堪,神态恍恍惚惚,像是在梦游一样。
七月说:“以后一辈子都不会再和你见面啦!”
五月说:“知道啦,你说过啦。”
“那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啊!”
“嗯,让我想想。”认真地想了一想,半天,说,“你们都走了,我嘛,大概就是好好工作,孝顺父母吧。”
七月蹲下来,使劲摇她的肩膀:“你是不是傻子啊!以后不要这样了好不好!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为你打算,没有人为你考虑,你要多想想自己!你只有自己靠自己了,知不知道!”摇晃五月的同时,自己的声音也有点发颤,不愿意在五月面前哭,用尽全力忍住。
五月推她:“你把我抓疼了。”
七月依旧紧紧抓住她:“世界上没有不爱自己的孩子的父母、天下无不是的父母,只有不孝的儿女,这些话就是狗屁,是天大的笑话!没有责任心和爱心的人,不会因为生了孩子就会成为有责任心和爱心的人!再不做出改变,你一辈子都要受他们拖累,一辈子都要毁在他们手里知不知道!”
“知道,我知道。”
“你知道什么?你傻得要命!真要知道,还会这样犯傻?还会这样一厢情愿地受虐?你这是心理疾病知道吗?!”
五月摇头,慢吞吞说:“我没病。书你拿走,我不需要。”说到这里,突然哽咽出声,“你们都说我傻,其实我都知道,我才不傻,我心里明白得很。”
“你才不明白!”
五月吸了吸鼻子,吞下从脸颊上流下的泪水:“外婆去世的时候,给妈妈留下一个花纹都磨平了的小小金戒指。妈妈从来不戴首饰,我很想要来着收藏。不是因为戒指是黄金,值多少钱,而是因为我喜欢外婆,所有人里面就外婆对我最好,所以我很想要外婆留下的那个戒指,但是不好意思跟妈妈开口,她大概也看出我很想要,就故意在我面前说,说等家润找到女朋友了,就把戒指送给儿媳。这样一说,我无论如何也不好意思开口跟她要了……其实我每年给他们的钱,够他们买很多很多戒指了。爸爸和奶奶也就算了,妈妈也会这样对我……她不知道,我也有心,也会难过……”
七月冷笑,眼中慢慢流出眼泪:“既然知道,既然难过,为什么还要这样纵容他们向你过分索取?”
五月看着七月的眼睛,轻声说道:“因为这是我能亲近他们的唯一途径。”按着自己的心口,“我这里有个缺口,有个比黑洞还要大的洞,怎么样也填满不了,只有这样做,只有他们和颜悦色对我说话的时候,只有我在感觉被他们所需要的时候,这里才会觉得充实。”
“可是你要知道,这个世界上,不是每个人都配做父母的!”七月一边流泪,一边冷笑,“所以醒醒吧,不要再执迷不悟了,钟五月!你再讨好也得不到你想要的、哪怕把心剖出来送给他们,也不能真正填满你心中的黑洞知道吗!”
作者有话要说:
第197章 197
月唤等一行人行至老太太居处; 见厢房中许多妇人坐着烤火; 这些人有的是跟美婵来的,有的是许夫人带过来的。
李大娘悄声嘀咕道:“怎么一大早的都跑到老太太这里了呢。”
才走到正屋门口; 便听见屋内隐隐哭声,厢房里烤火的婆子看见月唤,忙出来; 唤了一声“三姨娘”; 压低了嗓子与她说道:“小姐和夫人都在老太太跟前哭呢。”
月唤一怔:“莫不是卿姐儿……”
婆子声音压得更低:“正是,刚刚去了……听说临走前开口说话了,唤了一声娘。”
月唤呆站在原地; 只觉得怅然若失,一时间也说不出心里是个什么滋味,待回过神来后,拔脚要往屋子里去; 却被静好拉住了,静好悄声道:“她们一家子在说话,哪有心思敷衍别人; 姨娘不如先回去,等她们说完话; 过一时再来好了。”
月唤也不想看见美婵母女,但自己过来已被这里的婆子们看到了; 自己转身便走,将来被人家说起来,又成了自己的不是; 总要进去和许夫人见个礼方才合乎规矩,因道:“你们在这里等着我,我进去瞧一瞧是什么情形,给小姐见个礼就出来。”
抬脚跨上门槛,恰好此时听见许夫人的话,许夫人正说到:“……恰好姐儿的那一场大病和她也有着关系,你咽不下这口气,就多学学你二嫂东哥儿,如此一来,岂不是一举两得……”
那个“她”是谁,虽然没有提及名字,但月唤却知道必是自己,待一听见‘岂不是一举两得’这句话后,整个人如坠冰窟,如遭雷击,一时头懵,险些儿站立不住,慌忙扶住门槛。
正屋内,许夫人巧舌如簧,说了许久,终于以那句“我叫你像养卿姐儿一样的养了么”劝得美婵意动。美婵光是心里头空想想,便觉快意,遂点了点头,可又有些担心,说道:“那乡下愚妇又如何会答应……她如今跟他的心头肉、掌上珠似的,她若不答应,他又怎么会舍得抱走她的儿女,叫她伤心难过……”
听得许夫人道:“傻孩子,咱们抱走她生养的孩儿是为她好呢,在你这里养着,就是嫡出;在亲娘那里,再如何娇养,也是庶出,说出去就低人一等,男娶女嫁,处处受限……咱们把她的孩儿要过来养着,生一个要一个,生两个,就要她一双,叫她的孩儿唤你娘亲,喊她姨娘去……姨娘的高兴与否和儿女的前程比起来,孰轻孰重,你当老五自己不晓得?你当他不会想?他若真是为他儿女着想,必会愿意的,非但愿意,还要大大的感激你呢!她儿女长大后,也只有庆幸的。你想想,这世上,若是有的选,谁又愿意托生在姨娘、奴婢的肚皮里呢?”
美婵没有出声,听得许夫人又轻哼道:“即便老五糊涂,猪油蒙了心,你也别忘了,左右还有老太太在呢,放心。”
屋子里,许夫人说得好好的,美婵突然放声大哭起来,她是陡然间想起了卿姐儿,月唤却不知道是个什么缘故,被她的哭声惊到后,猛地回过神来,只觉得手脚冰凉,手心有凉湿汗意,再也支撑不住,急急转身便走,向院中与婆子打听卿姐儿发送事宜的李大娘和静好道:“突然头晕,快扶我回去躺一躺,老太太这里等过一时再来。”
美婵在老太太屋子里哭一气说一气,好一阵,坏一阵。正放声哭着,抬头看看天色,忽然一惊,忙道:“时候不早了,我要回去喂姐儿喝药了。”站起来,拔脚就往外跑。许夫人见她一时清醒,一时糊涂,不由得害怕起来,急忙跟在后面追。
美婵开门往外跑的动静大了些,老太太本就睡得浅,便即醒了过来。恰好这时香梨也带了人过来,初时听闻老太太喝了药睡下了,一时间左右为难,却又不敢入内,怕惊醒老太太,只站在院中,沉吟了许久,方才吩咐道:“先去棺材铺挑选上好棺木,待老太太发了话,再抬进门来。”
话才说出去,听见里屋有老太太说话的声音,忙忙的进去,流着眼泪道:“老太太,姐儿她走了……”
老太太道:“美婵刚刚来过,我已知道了。”
香梨在床头坐下,亲手服侍老太太穿衣起床,轻声问道:“姐儿的事情可该怎么办才好?五爷和夫人正难过着,老太太的心里也不好受,我不该在这个时候在老太太面前提这个事情使老太太伤心的,但又不敢自作主张,怕委屈了姐儿,只好过来请老太太的示下……”
老太太想了想,道:“她这样的孩子是不能留在家里过夜的,也不能进祖坟,但若草草埋了,他两口子是无论如何也不愿意的……不若送到城外火化了,请普济寺的和尚做场法事,骨灰也存到普济寺里头去。我将来老了,是要回安徽桐城去和老太爷合葬的,到时把姐儿的骨灰和我一道送回去,到咱们祖坟旁边找个地方给她落葬……她虽不能进祖坟,我却也舍不得叫她独自一人在这嘉兴城做孤魂野鬼……”
香梨得了老太太的话,却不急着走,坐在床头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老太太问道:“还有什么事情么?”
香梨为难道:“老太太也去劝劝五爷去,姐儿去了老大时候了,他还抱着不松手,也不听人劝。”
老太太一听,立时哭了:“老五实则心里头最是喜欢小孩儿,这些年却只得了姐儿一个,却又留她不住,只怕心也伤透了!”忙忙的下床来,扶着香梨,一同往东院去了。
美婵一阵风似的跑回东院,见乱哄哄的都是人,且人人红着眼睛,坐在门槛上淌眼抹泪婆子仍旧在咒天骂地,左一句瞎了眼的老天,右一句瘸了心的天爷,把天老爷一家骂了一个遍。美婵忙竖起一根手指嘘她道:“快给我住嘴,休要把姐儿吵醒了!”
另个妇人见她哑了嗓子,嘴上也起了焦皮,晓得她哭多了,眼下必定口干舌燥,忙倒了碗温茶上来。美婵接住,并不去喝,反手往她身上一扔,茶水泼了那妇人一身,茶碗“咣当”一声,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美婵竖起眉毛,低声喝道:“你不带人去给姐儿煎药,怎么管起茶水来了?!”
一屋子的人见美婵这般说话,无不骇然。许夫人拉着女儿的手,哽咽着劝说道:“傻美婵,你是不是伤心糊涂了?你去里屋瞧瞧,姐儿早已经走了……”
美婵发急,反问道:“怎么连你也说起胡话来了?我姐儿不是好好的在她父亲怀里躺着么?她若走了,那五爷怀里抱着的又是谁?”
老太太扶着香梨后脚赶到,不去与自说自话的美婵搭腔,径直进了屋子后,也不去瞧面色已然由白变灰的卿姐儿,颤巍巍地举起拐杖,往凤楼肩膀上用力一敲,喝道:“快把姐儿放下去!”
凤楼被老太太打醒,怀抱仍旧抱着女儿,起身离床,往老太太面前慢慢跪了下去。香梨看他红着眼睛,面目憔悴,也觉心疼,遂松开老太太的臂膀,半蹲半跪了下去,柔声道:“五爷,你瞧一瞧老太太,老太太病着,还禁得住这样生气和操心么?你若是真心疼姐儿和老太太,便该把她交给我。”从他怀里把卿姐儿硬是接了过去,只是眼睛不敢去看怀中小人儿的面庞,转头示意范大嫂来抱走。
老太太仍旧不解气,一面流泪,一面拿拐杖劈头盖脸往凤楼身上敲打:“姐儿心狠,不要你们,你们便该痛快撒手,连看都不要多看她一眼!多看她一眼都不应该,这样拉拉扯扯的,一个两个跟掉了魂儿似的,岂不叫她遂了意!”不过打了几下,手上就没了力气,索性把拐杖丢了,蹲下去,抱住凤楼的头颈,哭道,“老五,你还年轻,想要多少生不出?何必作出这个样子来惹我老太太伤心!”
凤楼眼见香梨将卿姐儿交给了范大嫂,忙问:“哪里去!”
老太太道:“我已经吩咐下去了,叫送到普济寺去火化。”
凤楼道:“且慢,我送蕴卿去。”给老太太磕了个头,从地上爬起来,拔脚就往外走。
老太太捡起拐杖,在他背上用力一敲:“早去早回!再敢在我老太太面前现出适才的半分脸色来,看我不打死你!”
那边香梨等人已为卿姐儿穿戴停当,又拿上一匹白绫裹在身上,头脸也盖住了。凤楼将她抱在怀里,尚未跨出门槛,美婵就哭着扑过来,要从他怀里抢卿姐儿。老太太过去,眼睛扫视一众丫环婆子,一声断喝:“你们都是死人么!由着她说胡话,由着她胡来!”
许夫人在一旁哭道:“老太太,你外孙女儿这是伤心糊涂了呀,没了卿姐儿,老五又待她这样……她这一辈子还有什么盼头么!老太太你说说看,我美婵这一辈子还有什么盼头么?”
美婵发急,说道:“我心里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你们自己年纪大了,眼睛花了,连人是生是死都分不清,却来说我糊涂,真是怪事!”眼见着凤楼就要走出院门,自己却被人拉着拽着,直急得身上冒汗,跺脚哭喊道,“温凤楼,姓温的,你要抱我姐儿去哪里!姐儿她吹不得风,受不得冷,也不能出去见生人!她胆子小,受了惊吓就要惊厥,夜里就要做噩梦——”
然而,凤楼还是渐渐走远了,不见了他身影的那一刻,美婵忽然住了口,直挺挺地往后一倒,晕死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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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8章 198
月唤回自己居处躺了一躺; 身上盖着厚厚的棉被; 总是觉得冷,就叫静好把火盆挪到窗前来; 又喝下去一大杯热茶,这才略觉得好了些。李大娘颇为担心道:“莫不是生病了罢,我叫四春去老太太那里说一声; 就说你病了; 要晚一点再过去。”一时过来摸摸额头和手心,摸了几次,都是一样的温热; 这才放下了心。
因月唤躺着,李大娘也没什么事情好做,就端了针线筐,坐在床前; 与月唤说说闲话。因她上了点年岁,嘴碎啰唣,东扯西拉; 话说个不停,月唤听着她的唠叨; 却颇觉心安,正在半睡半醒之时; 突然一脚踏空,跌入万丈深渊,猛地惊醒过来; 摸摸额头,竟已吓出一层薄汗。定了定心神,轻声道:“口渴了,再去给我倒杯茶来,要热热的。”
李大娘唤静好倒来热茶,把她扶坐起来,看她把一杯热茶饮下,道:“你今天是怎么了?可要去请大夫来瞧一瞧?”
月唤摇头,重新躺下,闭上眼睛躺了一躺,忽然问:“卿姐儿不在了,五爷总不去夫人那里……她大约也生不出了,今后可该怎么办?”
李大娘道:“能怎么办,就这么过下去呗。养不活儿女的女子,天底下又不是只她一个。横竖她有娘家撑腰,又是五爷的亲表姐,只要想得开,日子不会难过到哪里去。”
月唤一时默默,半响,忽然自言自语道:“他在京城的二哥与二嫂,我至今还没有见过呢。”
李大娘接口说:“二爷也是一表人才,性子和我们五爷的却是一个天一个地,他早年读书好,娶亲也早,夫人是杭州人,丈人也在京城里做官的。至于做的什么官,几年里头升迁了好两回,我这脑子就记不住了。二爷刚进京城的那些年,借了老丈人家不少力……至于那位夫人么,她那长相,就有点配不上我们二爷了。”大约是想起了人家的长相,说着说着,忽然噗嗤一乐。
月唤问道:“你笑什么?”
李大娘道:“我笑她一张长脸,长相跟……”说到这里,又乐了起来,“我婆婆在世的时候,说话刻薄,就说二爷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花是二爷,牛粪是他夫人。二爷大概心里也嫌弃这位夫人长相太过寒碜,只是不说罢了。成亲后,三年里只养了一位小姐出来,二爷就以此为由头,接二连三地往家里领人,上回从京城回来的时候听说姨娘已经有五六个了,这二年没回来,就没听说了。”
月唤幽幽问:“他二嫂是什么样的人呢?”
李大娘道:“二夫人手腕当真不得了!她和二爷刚成亲那二年,二爷还没进京做官,就住在家里的,那时候,连老太太都成天夸她的,说一般的男子都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