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起花团锦簇的沧州城,这里就是个小卫生条件极其恶劣的小村子,若说心里不失落也是假话。
巡检司的官署位于街道那头的小码头边,是一个两进的小院子,苏木手下的人马吃喝拉撒全在这里。
院子里还喂了几只老母鸡,将地刨得到处是坑。
堂堂巡检司衙门,同农家小院也没什么区别。
本以为半壁店巡检司好歹也有上百号人马,等到交卸了差事,拿起花名册一看,总共才二十来人。其中书吏二人,门丁六个,厨子一个,兵卒二十。
本来,苏木还想招集齐手下训话的,可一个书办赔笑道:“马副巡检带人出去查道,要半夜才能回来。”
苏木没办法,只得接了印信,挥手让他出去。
坐在又黑又小的大厅堂里,苏木心中一阵郁闷:这地方还真是糟糕,说是巡检司,可看这规模明明就是一个乡镇派出所。
坐了这么久的车,又说了那么多话,苏木口渴难耐,端起面前的杯子猛喝了一口。
入口又苦又瑟,就扑哧一声吐了出来。
再看茶杯里,竟结了厚厚一层茶垢。
这下让他倒尽了胃口。
“这是他们给老爷你的下马威。”赵葫芦小声在苏木耳边说。
“下马威?”苏木这才发现赵葫芦还呆在自己身边:“你还没走,等下就天黑了。”
赵葫芦神秘地说道:“那个马全马副巡检乃是杨州同的人,本来,梅老爷你这个位置是由他来顶的。老爷今日来上任,他故意带人出去不与你见面,想的就是叫老爷你看明白这巡检司究竟是谁在当家。其实,这巡检司油水足的很,那马全有钱,喝的茶都是一两银子一斤的信阳毛尖。今日却故意拿最差的茶叶埂子出来,等着瞧吧,等下的晚饭还会更差。如果小人没想错,马全接下来还会给老爷你找不少麻烦,想的就是要将你挤兑走。”
苏木对于这种争权夺利的事情毫无兴趣,一个小小的巡检司巡检还不放在他眼里。只要找到太康公主就好,至于这个官,谁爱做谁做。
鼻子里就冷哼一声,却不说话。
正在这个时候,赵葫芦却突然扑通一声跪在苏木面前:“梅老爷,小人就不回沧州城了。老爷你相貌堂堂,一看就是个有大造化的人。小人愿意追随老爷,鞍前马后,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苏木吃了一惊:啊,难道本大人天生就有王霸之气,以至于这赵葫芦被我摄服,纳头就拜?
不过,只一刹那,苏木就明白过来。这巡检司油水实在太足,任何一个巡检干上一年,千余两银子总归是有的。赵葫芦若是做了他的随从,只要他苏木指缝里漏一点,对一个十四岁的孩子来说就是一笔巨款。
他一个小毛孩子,在州衙里那堆老衙役中要想出头,也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索性就投到我苏木门下。
“这孩子简直就是个鬼精灵,从小在衙门里混的人,谁不是人精?”苏木心中好笑的同时,又有些意动。
他刚来到沧州,两眼一抹黑。又要打听太康公主下落,确实需要有个知悉地方情形的心腹。
这个快嘴赵葫芦手快眼活,倒不是不可用。
可转瞬之间,苏木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这个赵葫芦好用是好用,可最大的确定是嘴快不把门。苏木这次来沧州是替太后和皇帝办差,必须保守秘密,若泄露出去,损害了皇家声誉,他这辈子就别想再回北京城了。
有这么个话多的人在身边,心中不塌实啊!
又好气又好笑的同时,苏木伸手将赵葫芦从地上扶起来:“你是州衙门的公差,怎好转到我巡检司来?你还是回去吧,再耽搁,天一黑,就走不了啦!”
古代的夜晚如果没有月亮个星星,还真是一团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一个十四五岁的孩子,真走着回家,弄不好还真要出意外。
赵葫芦笑嘻嘻地说:“梅老爷不用担心,我赵葫芦在州衙门虽然有些身份和地位,可因为年纪小,干的不过是杂役,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只需要梅老爷你说一声,我就能过来服侍你老人家。”
苏木见他纠缠不清,有些不快:“你还是回去吧,本官这里真不需要人。等以后我巡检司招人,再叫你过来如何?”
赵葫芦满面失望,可看到梅老爷一脸的不快,也不敢多说:“好,就这么说好了,将来老爷这里真要用人,说一声就是了,小人立即就到。老爷,天色已经不早,小人先将你的寝室整治停当再走。”
说罢,就欢快地跑了出去给苏木安排住处,然后又拿了抹布将苏木的公堂和卧室都打扫了一遍,这才告辞回城。
苏木一时间倒也没奈何,只能由着他去。
晚饭果然如赵葫芦所说非常糟糕,糙米饭加芋头,吃得苏木不住翻白眼。
累了一天,苏木早已经疲惫,就回了房。
房间依旧又窄又黑,脚下的地震板一踩上去咯吱做响,仿佛一不小心就会陷下去。
墙上还挂了一口腰刀,苏木一时兴起,抽出来,上面全是斑斑锈迹。
至于床铺也让他无法容忍,就一张破芦席,下面铺着草,人一翻身,沙沙响。
帐子也黑得厉害,手摸上去,腻腻的,叫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苏木寒毛都竖了起来,决定明日一早先回城去租个院子,只每日来这里点个卯。至于巡检司的公务,谁在乎。
第三百四十六章 真怒
屋中实在太脏,苏木这一年来也是个享受惯了的人,睡在床上只觉得浑身不自在。再加上晚饭实在糟糕,草草吃几口就做了罢。
睡不了一个时辰,肚子却饿了。
实在是忍不住,苏木刚要穿好衣裳起床,去伙房寻点消夜,就听到外面好大喧哗声,“拿住了,拿住了!”
“好个贼子!”
然后就有人大声惨叫。
满院子都是火把,明晃晃地照得人睁不开眼睛。
苏木吓了一跳,这里穷乡僻壤,来之前又听人说私盐贩子穷凶极恶,难不成是他们杀进来了?
忙抽了墙上的腰刀,穿上鞋子冲了出去,大叫:“来人,来人啦!”
“哎哟,这人是谁呀,怎么跑这里来了,还提着刀,看起来好生威武!”突然间有人怪叫一声,走上前来,使劲地拍了苏木的肩头一记。
这人动作也快,苏木一时不防,身体被拍得一个趔趄。
“哈哈!”满院子都是讥讽的笑声。
苏木借着火把的光看去,身前是一个壮实的汉子,身坯虽然不高,却又黑又粗,面相也显得很是凶恶,三角眼光芒四射。
这人身上却穿着一件衙役的箭袖衫,看样子应该是巡检司的人。
先前接待苏木的那个书办讨好地走上前来,朝那汉子一拱手:“回马巡副的话,却是今日才来上任的梅巡检梅老爷!”
“你是马全?”苏木被他拍了一记,心头窝火。
“哦,原来是梅巡检,刚才得罪了!”马全微微一拱手,态度之中却丝毫没有恭敬之意:“眼拙,没认出梅巡检。”
苏木的眼睛总算是适应过来,抬头看去,院子中有二十来个兵丁,还押着两人。
这两人已经被马全他们打得鼻青脸肿,五花大绑捆了扔在地上。在他们身边,还放在十口鼓鼓囊囊的麻布口袋。
兵卒们一个个都笑嘻嘻地站在那里,歪斜着身形,没个人样子,显然平日间也是放纵惯了的。
“这是?”苏木问。
马全:“抓了两个运盐的。”
然后不等苏木说话,就一挥手:“先关起来,明日一早送去州衙听候知州老爷发落。麻辣隔壁的,闹了一天,粒米未粘牙,饿得前胸贴后背。走,却把街上黑寡妇家的门给我敲开,叫她整治些酒食来受用,钱记我马全的帐上。”
“多谢马爷!”众人同时欢呼,簇拥着马全走了,倒将苏木冷落到一边。
那书办对苏木道:“梅老爷,要不,咱们也去吃点。”
苏木见这个马全狂妄无礼,心中怒极:“不去了。”
书办估计也是夹在苏木和马全之间,感觉有些难受,低声道:“梅老爷,今日好歹人都到齐了,正好一道坐坐,大家见个面。还有,这马巡副就是粗脾气,你也别放在心上,权当他是个不晓事的浑人。你们都是老爷,总不可能不说话吧!”
他也知道这个马全仗着杨同知的势,平日间就目中无人,苏木又夺了他的位置,已经让他怀恨在心了。
苏木一想,也对,若自己不去,反显得畏了那马全,日后这巡检还怎么当下去。
就点了点头,和书办一起过去。
今日查了私盐,众人兴致都高,大块吃肉,大口喝酒。
马全从头到尾喝得已经有些醉,再不掩饰自己的敌意,拿凶横的眼睛上下打量着苏木,半晌才道:“听人说梅富贵梅巡检你是京里兵部直接派来的,想必是走了哪个大人的门子,搞不好比杨州同的官还大吧?”
苏木懒得同他废话:“我可没走什么门子,也不认识什么权贵。”
“日哄谁呢,没门路,谁会让你来顶这个肥缺,要不,你就是花了大笔银子买的官?”马全一边说话,一边用手抓着根羊腿,油腻腻地啃着。
苏木:“我不过是一个穷军汉,若是有钱走门路,还用去当兵吗?实在是当年运气好,偶然立了点微薄军功,上司见我可怜,这才派到这里来的。至于为什么派到沧州,老实说我正糊涂着呢!”
“早说嘛!”马权啪一声将羊腿扔在桌子上:“原来是个走了狗屎运的,同我访问的情形也差不了多少。”
然后再不理苏木,大声对其他二十来个兵丁喝道:“你等也吃饱喝足了,是不是议一议今天的差事该怎么处置?废话不说,那十袋盐交一袋上去,剩下大家伙分了,你们也别埋怨我只顾着使你们,却不给好处。要想马儿跑,就得喂草!”
众人大喜,同时跪在地上:“多谢巡检老爷!”
马全又回过头来,朝苏木喷着酒气:“梅巡检你放心,你的一份自然是少不了的。今后,这出门跑腿干活的事情就交给兄弟我。至于你嘛……”
他嘿嘿一笑:“就坐在官署里好了,反正这外间的情形你也不清楚,真闹出什么乱子来,还不是苦了手下的弟兄。”
一个书办惊惧地看了苏木一眼,马全这个下马威还真是闹得肆无忌惮了。当着顶头上司的面就敢分赃,收买人心,完全不给梅老爷的面子。
如此一来,岂不当面锣对面鼓地要架空新来的巡检。
泥菩萨尚有三分火性,只怕这两个老爷今天晚上就要翻脸了。
但出乎书办的意料,苏木却是微微一笑:“好啊,那么,就劳烦马巡副了。”
这下,不但书办,就连屋中众人也楞住了。
马全没想到苏木竟然就这么服了软,一怔,然后哈哈大笑,端起杯子:“梅巡检,兄弟敬你一杯。今日兄弟有公事在身,也没准备,改天我马全在城中另外设宴为巡检你接风。”
“那感情好。”苏木同他碰了碰杯子,一口饮尽,面上的笑容依旧恬淡,可心中却是动了真火:看样子,不将这个马全拿下是不成了。人无伤虎意,虎有害人心。
苏木这次单身来沧州办差,若真靠他一个人,还真做不成什么事。而张太后之所以这么安排,也考虑到巡检司的主要任务是管辖人口,方便行事。
且这就是个九品芝麻官,也不怕苏木闹出乱子不好收拾,伤了天家体面。
所以,苏木已经想得明白,这次来巡检司,首先得掌握一定的人力,这才方便找人。等找到人,还得有手下护送太康回京。
可看眼前的情形,马全是不肯放权。
如果不将他搞掉,苏木就没办法调动这巡检司的一兵一卒。
第三十四十七章 彻底翻脸
在西苑呆了那么长时间,而皇宫又是世界上最多阴谋诡计的地方,苏木见得多了,对于政治斗争那一套也是熟门熟路。
非不能为,而是因为地位超然,不屑为之罢了。
看情形,不板倒马全,自己将来什么也做不了。
苏木心中苦笑,暗道,想不到堂堂苏木居然要同一个小小的副巡检过招,传回京城,还不让刘瑾和张永他们笑掉大牙。
今天是苏木第一次来巡检司就职,什么情况都不了解,什么人都不认识,当下也只能隐忍不发,只端起酒杯小口地饮着。
看模样,其他兵卒都畏惧马全的强势,刻意同苏木保持着距离,不敢上来亲近。
大约是刚出完公差回来,大家都有些疲倦,这一席酒只吃了半个时辰就结束。
然后,各自回到官署分盐,准备回屋睡觉。
这次查扣的私盐基本都被大家私分了,就连苏木也分到了一袋。
看着手中的一袋盐,苏木哭笑不得。
他已经打定主意明天就回城租个院子自住,扛着一个麻布口袋进城算怎么回事。
就摇了摇头:“这盐我就不要了,大家分了吧!”
这年头盐可是硬偷货,别的兵丁一听到这话,都是面带喜色。
马全却不乐意了,以为苏木也要收买人心,哼了一声:“巡检,给你你就收着吧,这是咱们这里的规矩,坏不得,你刚来,不明白的。”
神情中丝毫没有尊敬之意,就好象苏木是他的下级一样。
苏木彻底按捺不住了,他本有意隐忍。可看眼前的情形,若在忍下去,还真叫手下看不起了。
他眉毛一扬,正要发作,突然间,关两个私盐贩子的牢房中突然传来一声凄厉地大叫:“马巡副,马爷,都是沧州城里的人,抬头不见低头见,乡里乡亲的,至于下这样吗?”
原来,这本壁店巡检司的官署实在太简陋,并没有专门的牢房,就随意将这两人关在一间小黑屋中。
听到那人的大叫,苏木转头看去,就见到那扇一尺见方的窗口里露出一张畏缩的脸。
一个兵丁大怒:“闹什么闹!”就将一根棍子戳进去,正中那人的面门,把牙血都捅出来了。
马全喝了酒,有点醉,摇晃着黑熊一样的身子笑道:“谁跟你是乡里乡亲,你这鸟人少胡说八道。”
那人也知道贩卖私盐是重罪,忙大叫:“马爷,你虽然不认识小人,小人却认识你。实话同你说,咱们是城中顾家的人。去年过年时,马爷你去顾老爷那里吃酒,小人远远地见过你一面,还请高抬归手,放小人一条活路,盐你大可留下。”
马全:“嘿,先前捉你的时候怎么不说。”他也有些迟疑,都是一个城里的人,顾家虽然家道中落,已经在缙绅名单中划掉了。可顾家人以前也是场面上的,好歹有些人脉。这次得了他们十袋盐的好处,将人放了也没什么。
正迟疑中,苏木却是心中一凛,一步走到窗前,问:“你们是城中顾家的人,叫什么名字,顾润可是你们少爷?”
“小的叫顾发财和顾吉祥,乃是顾老爷的堂侄,顾润正是我们家的三少爷。”见苏木一身巡检打扮,听起来好象也认识顾润的样子,不但那人,就连另外一个贩子也奋力将脑袋凑到窗后,“老爷可认识三少?”
苏木也不回答,只问:“这顾家也是诗书望族,怎么干起了贩卖私盐的不法勾当?”他心中已是大动:先前我正想着如何和顾家接触,这不就是个好机会。要不,先借这件事让顾家欠下我这个人情。
听到苏木这么问,两人好象是看到了希望。要知道,明朝对于私盐贩子处罚极重,一旦被捕,动辄就是死罪。
同声哭号道:“大人,小人们一时糊涂。实在是马上就要交纳夏税,今年地里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