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上几个书生却不理睬,其中一人还转头问同伴:“他在说什么?”
“苍蝇叫,人怎么听得懂?”
几个人又开始放肆地大笑起来。
这几人中有两个秀才,另外几个没有功名。在读书人看来,如苏木这样的衙役乃是天底下最最低贱之人,多说一句话都是脏了嘴巴。
苏木顿时恼了,穿越到明朝这么长时间,即便以后被士林中误会成痴子傻子、文抄夫,可矛盾也止限于读书人圈子里,书生意气,做事还是有节制的,如今天这般被人人身攻击还是第一次。
他霍一声朝前冲出两步,脚在画舫的船身上一蹬,伸手抓住船帮子,一翻身就跃上船去。
这一手电光石火,等到上了船,苏木也不觉得一呆:我的身手什么时候这么矫健了?
原来,他以前成天和正德皇帝一道在西苑打熬筋骨,体力和身体的柔韧性却比普通人要强上许多。
下面,三个巡检司的兵丁看得目驰神往,同时叫了一声:“好!”
心中都是佩服,我家梅老爷不愧是在大同和鞑靼人见过真章的,这武艺好生了得!
船上的几个书生也吓了一跳,一连退了好几步,其中一人脚下绊蒜,竟一屁股坐在甲板上,气得满面通红,连声骂:“哪里来的粗汉?”
苏木忍俊不禁,哈哈大笑起来,心中那口恶气总算泻了许多。
这才定睛看去。
一看,心中微微吃惊,却见这条画舫好象奢化,船上的厅堂又宽又大,里面皆是紫檀木家具,亮得可以晃花人的眼睛。
甲板上也铺着猩红色的羊毛地毯,一群俄冠大袍的书生正席地而坐,指点江山,激扬文字。
可苏木一身公人打扮,突然间跳将上来,所有人都同时将头转了过来。
一个身着厚实锦缎的中年人忙走过来,朝苏木一拱手:“敢问公差大哥所来何事,在下沧州盐商萧布衣。”
这个名字苏木倒有点印象,好象是沧州城中最大的几个盐商之人,家产万贯,富可敌国。想来今天这场文会是他出资,难怪富贵至此。
苏木一拱手:“巡检司巡检梅富贵,听说有个北京的女子上了你的船。巡检司盘查行人乃是职责所在,还请叫人出来看看。”
此话刚一说出口,所有的书生都同声大哗。
“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九品巡检,也配来查一真仙子!”
“今日好不容易将一真仙子请来,这厮却来扫兴,还不快赶下船去!”
“对对对,赶将下去,否则船上若是来了这么一个浊物,到是玷污了这良辰美景!”
就有几个秀才挽起袖子,要将苏木驱除出去。
他们毕竟有功名在身,家中尊长都是地方缙绅,有的甚至还做过几任朝廷命官,眼睛里如何看得上一个小小的巡检。再说,真闹起来,官府也只会维护读书种子,反倒是苏木要吃不了兜着走。
“一真仙子!”苏木一呆,这名号听起来好象是一个出家人,会不会是弄错了。
不过,若这么被人赶下去,岂不白来一趟,内心中却不愿意,总归要眼见为实才好。
正思索着接下来该怎么办,突然间,一个十六七岁的青年书生怒气冲冲地跑过来,一把揪住苏木的领子,咬牙切齿喝道:“你就是梅富贵,来得好,来得好,我正要去寻你呢!”
苏木有点莫名其妙,一把拂开他的双手:“你是什么人,如何知道我名字的?”
“你做的好事,反问起我来了?”那年轻书生被苏木推了个趔趄,一张脸因为愤怒而扭曲了:“家父身子不好,已不闻世事多年,家中大小事务全由我家兄长处置。家兄怜我年幼,也知道我辈读书人读万卷书,还得行万里路,三日五日不回家也是常事。可你,可你……可你却冒充是我好友,上门拜见。以至让家父知道我已有几日不在家,吃了他老人家的训斥。”
“姓梅的,我堂堂读书种子,什么时候有你这么一个污浊不堪的公门朋友了,没得坏了我的声誉?”
听他说完话,苏木恍然大悟:“你是顾润顾一雨。”
他心中一动,刚才那兵丁说有北京口音的女子在船上,现在顾花少也在,世界上哪里有这么巧的事情。
今天这船我还真不能下了。
果然,那青年书生喝道:“正是,你冒充我的朋友,坏我声誉,又使得本公子受了家父责罚,今天这事咱们得说个子丑寅卯来。”
第三百五十四章 名媛
原来,正如顾润顾三公子刚才所说,他本就是一个浪荡子兼职书呆子,书没读出个名堂,偏偏喜欢出席所谓的士林雅集,三五天不着家也是常事。
顾老爷子顾文本年事已高,如今管理顾家的却是顾老大。
顾老大因为知道弟弟将要给皇家做驸马,所谓一入深宫深如海,这年头做驸马跟做赘婿区别不大。可以说,顾三公子这辈子算是毁了。
可为了重振顾家门楣,老三却不能不牺牲掉。
正因为心中有愧,顾老大对三弟诸多放纵。
可苏木这次上门拜见顾润,事关两条人命,顾老大不敢隐瞒父亲,才到弟弟已经几天没回家了。
顾文本一听儿子如此胡闹,自然是一通呵斥。
顾润从小被家人呵护,什么时候受过这种气。今天看到苏木,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看到他气急败坏,苏木不屑道:“说什么说,真说起来你们顾家还欠我一个人情呢!只不过此间人多,又是些许小事,不足为人道。”
“什么人情,关我什么事?”
正争执着,硕大的画舫却微微一颤,然后就是一阵轰隆的脚步声。
一片硕大的阴影笼罩到苏木和顾润头上,然后是一个破锣一样的声音响起:“顾润,你们这里闹什么,好烦人,我家仙子都恼了!”
苏木转头一看,顿时大吃一惊。
眼前是一个身高大约一米七的十六七岁女子,做丫鬟打扮。
此人生得极为特异,竟是一个胖得如肉山一样的大胖子,丑得人神共愤。
苏木本就是比较英挺健康之人,可同她比起来,却显得异常单薄。
至于顾润,站在她身边,更是同小孩子一般。
“原来是一饼大姐。”顾公子的声音有些变音,其中还带着一丝畏惧:“这船上不是出了个奇怪的东西吗,不将他赶走,岂不污了仙子清目?”
说着话,就用手指了指苏木。
苏木被人当成了奇怪的东西,心中本怒,可一听到这人叫一饼,心中一凛,竟忘记了生气。
胖大丫头突然恼了,伸出蒲扇大小的巴掌拍了顾润一记:“说得好听,还赶人家下船呢,刚才你不是拉着这个什么姓梅的要理论吗,这是赶人的架势?你们有什么过节,我不管,可仙子若是恼了,首先拿你是问。”
顾润被她一拍,又是一个趔趄,一张脸色哭丧起来:“是是是。”
其他书生也同时叫:“却是,快快将巡检司的这个厌物赶走,好叫仙子出来与我等见面。”
顾润朝苏木一瞪眼:“咱们的是事以后再说,还不走,休要耽误了我们的文人雅集。”
苏木好不容易得到点太康公主的消息,如何肯就此离开,道:“既然是文人雅集,在下好歹也读过几本书,识得几个字,勉强算是个文人,今日聚会也算我一个。”
“你……文人?”顾润上下看着苏木。
看到苏木那健康而标准的体魄,其他书生都扑哧一声大笑起来。
古人,尤其是明朝书生并没有健美一说。一般来说,作为一个书生,最最要紧的是五官端正。至于身体,太强壮却不好,得蜂腰、八字肩,细胳膊细腿,皮肤白皙才好,如此才算得上是风流俊俏的小郎君。
如苏木这种体形标准得找不出丝毫缺点的男子,一般来说都不会属于四体不勤劳无谷不分的知识分子队伍,倒更多的刑一个粗鲁军汉。
“对我,我真读过书啊!”苏木故意逗着众人:“以前在大同当兵的时候,军中有个先生很厉害的,我在他那里读了三年书,总算将一本《三字经》给背熟了。”
“原来这就是你所谓的读书,《三字经》读熟……三年……哈哈,这书当年小生只两个月就学得全了。”
众人笑得更欢。
苏木又朝一饼一拱手:“一饼大姐,久闻一真仙子乃是神仙下凡。在下也早有所耳闻,心向往之,今日虽然没有见着真人。可一饼大姐你却生得白皙温润,更难得是珠圆玉润,我见尤怜。一个丫鬟都长成这样,可见一真仙子是何等的花容月貌。在下今日想一睹仙子真容,还请大姐你让我留下。”
听到苏木这一系列的形容词,众书生都是一阵腹诽:无耻,无耻之尤!
但一饼这人的脑筋本就有些不灵光,又什么时候听人这么恭维过自己。顿时心花怒放,胖得跟倭瓜一样的脸也红了,学着别人捏着嗓子,柔声道:“别夸奖我,虽然人家也长得好看,可这么说,还是怪不好意思的。”
其他人听得心中都是一阵恶寒冷,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一饼:“公子你要留下就留下好了,其实……你也长得不错,比他好看多了……”
说完,指了一下,顾润,然后捂着脸匆匆地跑开。
被一个胖丫头拿来同一个公人比较,其他书生都是忍俊不禁,顾润一张脸气成了紫色。
既然一真仙子的贴身丫鬟都叫苏木留下,其他也不好说什么。
苏木就找了个靠墙的角落做下,凝起精神,只等那一真仙子出来,再分辨究竟是不是太康公主。
正等着,突然间,大屏风后面传来几声铮铮的古琴声。
“是一真仙子在弹琴了,大家安静!”
就有人一声断喝。
刚才还有些骚动的花厅里顿时安静下来,十几颗脑袋同时抬起,伸直了脖子朝屏风后面看去。
苏木不懂音乐,也不知道这琴弹得如何。
不过眼前的情形看起来怎么如此眼熟。
想了半天,苏木突然记起,以前在北京时,那些京城才子求见云卿姑娘时,不也是同样的景象。
苏木心中一呆:不对啊,不对啊,书生……清馆人……如果那一真仙子是皇家公主,怎么可能子甘堕落将自己弄成青楼女子模样,难不成那人不是太康?
也不对,如果不是太康,刚才那胖丫头怎么也叫一饼?
……
苏木心中乱了起来。
无论怎么看,这个即将出场的一真仙子确是沧州城的名媛无疑了。
第三百五十五章 文会
因为是外行,也识不得这一曲的好坏,苏木心中有事,听了半天,烦躁得要死,几乎要忍不住住冲上去,推倒那扇屏风看个究竟。
但如果那样一闹,事情就麻烦了。如果是真的太康公主,这个消息立即就会震动天下。如果不是,自己的粗鲁举动也要沦为世人的笑柄。
再回头看众人模样,却见各书生都一副陶醉模样,显然是已经被那乐曲给深深地吸引住了。
就苏木看来,这群书生虽然讨厌,可琴乃是君子六艺之一。明朝的读书人,但凡是秀才以上的,谁不是此中好手。、
看他们如此迷醉,想来这一真仙子的琴确实是好,已经达到了专业水准。
不对,一个皇家的公主怎么可能是古琴好手。虽然她有这样的学习条件,可练琴需要花大量的时间和精力,如果太康真是国手级的音乐大家,早就名动京城了。
而来的时候,张太后也不可能不提到这一点。
苏木心中有疑惑了。
不觉一曲终了,船中响起了震天价的喝彩声。
“天籁,天籁啊!”
“值此春和景明之事,有清风徐来,琴音袅绕。十几同学,优游于运河之上。真真是,高山流水诗千首,明月清风酒一船啊!”
天光暗但下去,河风中,天上却出现一轮洁白的月亮。
顾润更是激动得热泪盈眶,猛地走到屏风前,深深一揖到地:“一真仙子琴诗双觉,刚才这一曲直是绕梁三日。还请仙子撤去屏风,赋词一首。”
“对对,还请仙子与我等一晤!”所有人都激动起站起来,同时作揖。
苏木没办法,也跟着随意一礼,收获了身边几个书生的白眼。
“献丑了,既然你们要见我,一饼,撤去屏风。”一个娇嫩的娃娃音从屏风后传来,嗲得让苏木寒毛都竖起来了。
这声音听起来耳熟,跟志玲姐姐相差仿佛。
想当初,苏木的人生理想可是:解放台湾岛,活捉林志玲。
穿越到明朝之后,这个理想可是完不成了。不过,一听到真实的娃娃音,苏木却是有些经受不住。
身边的几个书生同时抽了一口气,一副色授魂予模样。
更有人喃喃道:“琴声美,人声更美。”
苏木摇头:声音美有什么用处,要人美才算是真的美。
又是一阵轰隆的响动,粗手大脚的一饼麻利地撤了屏风,露出后面的两个女子。
不知道怎么的,苏木顿时觉得厅中猛然亮开来。
心中忍不住叫了一声:果然是个娇滴滴的美人!
没错,为首那女子大约十四五岁年纪,皮肤白皙,又光润晶莹,仿佛瓷器一般,叫人见了忍不住要珍藏在家,细心呵护。
此人一身看起来仿佛软若无骨,就那么恹恹地斜靠在一口锦缎靠枕上。
她身材纤细,腰只盈盈一握,一张脸显得很小,下巴也尖。偏偏眼睛大得出奇,黑白分明,被她的目光扫过,就连苏木也忍不住心中一跳:好一个尤物,才这点年纪,就长得祸国殃民了。看年纪,和太康也对得上。
严格说来,这是他穿越到明朝之后所见过的最漂亮,最符合现代人审美品味的女子。
怎么说呢,就苏木身边的女人来看,小蝶性子急,和苏木最谈得来;胡莹属于阳光美女,健康活泼,敢作敢为;吴小姐大家闺秀,以知性气质取胜。
但这三人单从五官相貌而言了,却比不上这个叫一真的女子。
一真仙子身上穿着一件水田百纳衣,手上还拿着一支浮尘,竟做道姑打扮。
在她身后,却是另外一个丫鬟,同一饼一样丑得很。只不过,没那么胖。可同样高大魁梧,手脚粗大,仔细看去,嘴唇上还有一圈浓密绒毛,若不是胸口高高凸起,还真要被人当成真汉子了。
也因为这两个丫鬟生得极丑,在她们的映衬下,更显示出一真仙子惊人的美貌。
众书生显然不是第一次同一真仙子接触,可见了人,依旧一副震撼模样。
惟独苏木心中有事,再说拜后世发达的影视所赐,什么样的美女没见过。很快就冷静下来,只拿眼睛上下端详着一真道姑,将她与张太后和正德皇帝相比。
这一比,还真看出些端倪来。眼睛还真有些正德小子的模样,正德皇帝浓眉大眼,这一阵眼睛大得出奇;张太后是尖下巴,这一真也是锥子脸。
还有正德皇帝的颧骨有点高,这一真也同样突起。
见苏木目光无礼,一真好象意识到什么,也有意无意地看着苏木。
眼睛里波光流动。
好半天,顾润才回过神来,深吸一口气,道:“一真仙子,今日沧州青年一代士子尽聚于此。形此文会,以诗词唱和。久闻仙子诗词双绝,还请你赐诗一首。”
一真抿了抿嘴,微微颔首,道:“顾公子说得是,不过呢……”
声音嗲嗲地,拖得很长。
大约是不忿顾润抢先和一真说话,一个书生也品出她话中的意思,笑着摇了摇扇子:“一雨兄这话说得好生无礼了。”
顾润一楞:“还请教介夫兄弟,小弟怎么无礼了?”
那个叫什么介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