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说,这是刘瑾一生中最风光的时刻,真若比起来,只怕后面的九千岁魏忠贤也没有他手头掌握的权力大。
独掌大权之后,刘瑾也得意到忘了形。
作为一个太监,因为身体上有残缺,心理本就不太正常。一般人所能享受到的东西,他们也享受不到。所以,对于权力和金钱这两种东西,有着普通人所不具备的狂热嗜好。
权力,刘公公不缺,就是缺钱。
他这人草莽出身,没什么文化,也不懂得捞钱的门道。
没办法,只能将脸抹了不要,直接向官员索要贿赂。
别人要么畏惧他的权势,要么是有意讨好,贿赂起刘公公来自然是礼数足够,数目巨。弄到刘瑾最后突然发现,直接要钱这法子比做什么生意都强。
于是,他就索性开出一个单子,比如什么级别的官员来找自己办事,要给多少钱,核定了一个严格的标准。
第七百三十四章 整治军屯即将开始
明朝的官员俸禄极低,比如一个正七品的知县,一年也就三十来两银子。
折合成现代社会的人民币,一个月也就两三千块钱的样子。
这大概要因为明太祖朱元璋出生贫民,知道百姓的疾苦,对于官员的贪污**一直抱有极大的警惕,矫枉过正所致。
这二三两一个月的银子表面上看来维持一个官员每月的生计当不在话下,可问题是,这工资还包含着办公费用。而明朝有是出了名的小政府,大社会。一个七品知县领了工资,还需要拿这钱给师爷、衙役发薪水。如此一来,每月都有巨大的赤字缺口。
地方上如此,中央政府也是如此。
所以,到了后来,大家都觉得这么下去不是办法,于是,开始了自凑资金解决办公费用问题。
如此,就产生了一个种叫常例的东西。
所谓常例,就是官员们在打交道中互相送钱。
比如,你是一省的巡抚,要向中央要一笔河工银子,合计十万两。
得了钱之后,你得按照一定比例,比如两成,返还给吏部。剩余八成,才真正属于你自己。当然,这八成中你还得提个三四成,用来给办河工的人开工资。真正用在防水防灾上面的,有个四成就算是不错的了,堪称清廉。
去中央办事,要给人送钱、提成是一种常例。
每年夏、冬两季,你还得给相关上级单位送钱。
夏天的叫冰敬,冬天的叫炭火。
尤其是炭火,因为是在春节前送,显得分外隆重。你若是给得少了,好说,来年咱们打交道的时候,你就等着被穿小鞋吧。
以前,这些常例也没有一个标准,大家都是随喜,数字都限制在一个大概的范围之内。比如你给内阁阁老送炭火,一般都在两千多两,最多不超过三千。
今年过年,是刘瑾独揽大权之后第一次收礼。
他本就爱钱,又一想,内阁阁老都能得三千。我刘公公乃是司礼监掌印太监,手握批红大权,可比内阁牛多了,这个是数字自然要向上浮动一下才合乎身份啊!
一拍脑袋,刘瑾就列了一个表格,下发到各级政、军机关和衙门,算是一个正式文件。
上面规定,省巡抚一级的官员给他刘瑾送炭火的时候要送一万两,府一级五千。盐政两万、河政两万、漕运两万……如此种种。
刘瑾狮子大张口,就拿省一级别来说,一万两,那可是上千万人民币啊!
这还仅仅是炭火,其他,你进京除了给刘瑾送常例之外,还得办事吧。对不起,另外给钱吧。省一级一万,府一级五千……
光一个春节,刘公公就吸金百万,一跃成为亿万富翁,过了一个肥年。
百万不过是冰山一角,刘瑾不是一个人战斗,他手下可养着一大票人马。
刘公公收钱,他们也不能白跑腿不是,一样要雁过拔毛。
加上人数众多,除去他那一份,官员还得另外准备一份。而这一份的数字更是大得惊人,据说,刘瑾手下的所有人马这个春节加一起,至少得了七八百万好处。
刘瑾胃口如此之大,进京办事的地方官就有些招架不住了。如盐政与河道这种肥得流油的衙门倒还罢了,拿一两万两银子出来对他们来说不过是毛毛雨,可其他清水衙门的官员却是苦不堪言。
如果你不给钱,只怕还没离开京城,一纸免职文书就下来了,你还是麻溜地摘了官帽回家养老去吧!
给钱吧,大家一个月俸禄才多少,就算从其他地方抠一点,也架不住刘公公这么血淋淋地给你来上两口。
没办法,只能借,向熟人借,向高利贷借。
高利贷这种东西可不是要惹的,利滚利下来,任何人都经受不住。
这个时候,发展银行出手了,利息比起高利贷要优惠一些。
于是,这阵子,发展银行的生意火暴到不可思议,一个月的收入,抵得上半年。
说来也怪,刘瑾如此大肆收钱,正德皇帝却是不闻不问。
苏木看了半天邸报和友人的来信,摸着额头想了半天,分析了一下。原因不外有三。
一是,正德皇帝做皇帝这几年,好不容易没有文官来叨扰,得了个清净,正在抓紧时间玩乐,对于国家大政毫无兴趣,根本就不管。
其次,正德这人念旧,重感情。刘瑾服侍了他十多年,在皇帝的心目中,已经是最亲的亲人之一。自己家的亲人以前穷惯了,现在想捞点钱改善生活也可以理解,于是皇帝就默许了。
最重要的是第三点,他、正德皇帝是发展银行最大的股东,太康公主是二股东。官员们都来借款,最后得到好处的却是他们兄妹。
这段时间,发展银行放出去上千万两银子的贷款,这其中还大部分是纸面信用货币。别人要来借钱,直接开印刷机印就是了,也不需要他们拿一文钱真金白银。
这钱,很多人估计要一两年时间才能还清,光利息,积累下来就是一笔天文数字。
如此算下来,皇帝的收入甚至还要多过刘瑾。
这也是正德为什么放任刘瑾大肆索贿的缘故,说起来,正德才是最大的受益者。皇帝也需要用钱,在金钱的面前,九五至尊也不能免俗。
更何况,这个正德皇帝对于别人的风评,从来都是极度的藐视。
现在的正德皇帝,比真实历史上还荒唐,走得还远。
苏木此刻也只能苦笑了,自从和太康公主翻脸之后,他已经退出了发展银行的具体事务,否则,今次还真要大赚一笔。当然,将来免不了有许多麻烦,如此也好。
他现在考虑的是刘瑾来这么一手,可能在朝野引起的巨大变局。
也因为这件事,终于直接催生了安化王叛乱。
事情是这样,按照真实历史的记载。
过完年之后,因为刘瑾这一手干得实在太脏,太嚣张,作为刘党的得力干将,内阁学士张彩实在是看不下去了。
现在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刘瑾、焦芳和他张彩是**,你刘公公吃相太难看,连带着我张彩也被人唾骂。你是宦官可以不要脸,可我张彩乃是两榜进士、庶吉士出身的内阁大臣,我还要脸呢。
焦芳年纪大,为人沉稳,张彩年轻气盛,他也管不了那许多,直接跑去找刘瑾,说刘公公你这么干实在是不太要脸面,你好歹也是司礼监掌印大监,代表皇帝批红,对天下间的大小事务有最终裁决权,要注意体面啊!
本来,官员们给上司送钱也是官场上的潜规则,送多少,都有约定俗成之规。一百年以来,我大明朝都是这样,别人也不好说什么。
可今年你干得实在太过火了,刘公公你可不是一个人,除了你,司礼监还有六七个秉笔,宫中还有十二个衙门,这可都是你的人,你收钱,他们也要跟着收。
通常是,刘公公你收一两银子,你手底下就敢收十倍之数。
弄到现在,地方官员们没有办法,只得去借。
借了钱要还吧,还是没办法,只得向下面摊派。
摊派下去之后,下面的官吏们见此机会,估计也会顺带着捞上一把。
因此,计算下来,公公你每收一两银子,下面的百姓就得承受一百两的负担。
只怕用不了一年,你的臭名就已经传遍天下,被人骂到死。
刘瑾没读过书,本就是个草包,如何识得其中的厉害。
经过张彩这一分析,顿时抽了一口冷气。他收一点钱不要紧,可如果真如此闹出巨大动静,甚至搞得全国闻名,这就不好了。
将来一但民愤太大,惊动了万岁爷,只怕自己免不了要吃挂落。
也别说将来,只怕就是现在,他的名声也已经彻底臭掉了。
于是,刘瑾忙叫人停了常例,可为时已晚。
没办法,他就琢磨着要搞出点政绩来,为自己正名。
文官们的厉害,他早就见识过了,这次自然也不敢去找他们的麻烦。想了想,决定把刀子砍向军人。
明朝军人地位低下,尤其是军户,根本就是贱民,动了也是动了,应该没有任何麻烦的。
于是,刘瑾脑袋一热,也没有同张彩这个得力干将商议,直接上了本,建议正德皇帝清理军屯土地,将被军官们私吞的土地和人口清理一下,收归国有,充实国用。
正德皇帝在位几年,不停和文官们斗,已经累了,也懒得过问政事,直接准了。
拿到皇帝批复的刘瑾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扭转自己在世人心目中的权阉恶名。
这事真的办好了,搞不好自己还会成为如张守义那样的一带名宦呢!
可是,军队虽然表明上看起来地位低下,却也不是好惹的。
后世有个伟人说过:枪杆子里出政权。
这些军爷们的行动力可不是文官们可以相比的,说干就干,立即闹出乱子来。
于是,看到军队人心不稳,安化王觉得这是他复制靖难的绝佳良机。
“看来,整治军屯就要开始了。”苏木喃喃地说:“如果没猜错,最多半年,安化王之乱就要开始了。”
他所需要做的就是等。
第七百三十五章 风起
正德四年,四月。
灞桥边上。
关中平原经过将近两千年的开发,早已经变成了一个大粮仓。
此刻,正值夏初,放眼望去,平坦如毯的麦地绿油油地在风中涌动,如同绿色的海洋,看得人心旷神怡。
只可惜,八水绕长安的情形却是再也看不到了。
关中平原的生态,说句实在话,已经不能和唐时相比,也看不到一棵树木。若没有这些广袤而蔓延百里的麦地,只怕就是一片光秃秃的荒地。
就算送行的人想学古人折柳相送,也是无法可想。
长亭边上,陕西省西安城的大小官员早已经摆了依仗出来送客,几十个大小官员都聚在一起,围着一个正七品的官员敬酒,说说笑笑,气氛甚是热闹。
除了这些官员,更有几十个陕西的望族豪门乡绅恭敬地站在路边。
当然,因为人实在太多,他们也挤不进去。
天气已经逐渐热起来,众人额上都沁出汗水来。但面上却没有任何不耐烦之色,反都是非常兴奋。
这个正七品官员正是苏木,他这次在陕西主持正德三年的乡试,和陕西的一干官员和士绅相处融洽,这次离开西安,在巡抚的带领下,众人都来相送。
苏木在主持完陕西乡试之后,又以这种那种借口在西安呆了五个月,死活也不肯回京城。至于史大人,这次来陕西赚了个盆满钵满,感觉非常的满意,早就高高兴兴地回京城缴旨去了。
史大人年事已高,仕途无望,这次过来想的就是稳妥地挣上一笔退休银子。本来,他乃是老派文人,好面子,又担心苏木这个年轻人想要养望装出一副清廉的模样。
却不想,乡试中,苏木却异常的温和。对于他史大人和各级官员之间的猫腻也是视而不见,做人非常够意思。
因此,这一趟,史大人的收益比起预期要多上一倍。
史大人乃是官场老人,又是国子监这种清贵之地的祭酒,掌握着一定的舆论。回京之后,老夫子遇到官场上的同仁,就夸奖苏木为官清正,尊敬士林官场前辈,是个有道德的君子。
反正一句话,这个年轻人是好人,将来可不得了。
如此一来,即便苏木和史大人在陕西大发其财,可他在文官系统里的名声却越发响亮起来。
到现在,文官们已经那苏木当成真正的自己人看待了。
这些事,都是苏木京城中的同事和好友写信过来告诉他的。
相比起苏木在陕西里子面子两头光不同,殿试榜眼康海在江西干得很不顺利。据说,这个大才子在江西做主考的时候一毫不取,对于考卷也是异常苛刻,得罪了不少人。
他不要钱,江西乡试的副主考也不敢伸手。
平白辛苦了一场,却是一点好处也无,副主考心中大为愤怒。这个副主考同史大人一样,也是文官中的老资格,如今正任太仆寺少卿,正四品官员,这种人是好得罪的?
回京之后,副主考在亲友面前将康海说得一钱不值。
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京城中的官员们都知道康海这人是迂夫子,打不得交道的,再没有人来同这个翰林院编修亲近。
同样是两榜进士,他和苏木一个是榜眼一个是状元,但做人的差距怎么这么大呢?
这官场上,一旦被主流烙上了异类的烙印,政治生涯基本算是结束了。
康海的情形,苏木也只能叹息了,却是帮不上任何忙。这人的性子生就了,要改,一时半刻也改不了。
他一直在等,等着宁夏那边即将发生的巨变。
没错,刘瑾递上去的,请求改革军制的折子已经得到了正德批示:准予执行,立即去办!
正如真实历史上所记载的那样,刘瑾在经过炭敬风波之后,发现自己的名声已经被手下和地方官糟蹋得不能再坏的时候,愕然发现这么下去不成,搞不好自己就会在历史上留下一个大大的污名。
刘公公这人如今权势滔天,又不缺钱,人性这种东西总是得不到满足的。没权没钱的时候,总想着将来如果有权有钱了,这辈子就算是值了。可等真到那一天,又有更高的追求。
如今,刘瑾想的就是青史留名,他是真的想为国家做点实事。
明朝的军事制度到现在确实已经有很大问题,尤其是军户制度和军屯实行百年以来,军人已经退化成纯粹的农民,很多军户种了一辈子地,连刀枪都没有摸过一次。
这样的军队,即便数量再庞大,也是没有半点战斗力的,不改革不行。
问题是,这是一个系统工程,急不得。毕竟,军户制度涉及到太多利益集团,如果贸然行事,怕是要激起巨大的波澜。
就苏木所知道,即便是后来的张居正,穷其一生也不过是起了个头。
如果后人依照他的路子,一点一点推进,或许再用个几十年,就能完成整个大改革。
只可惜,张居正一死,新法尽废,改革也被喊停了。
苏木觉得,军制不是不能改,但不能急。
可此刻的刘瑾权力实在太大,使得他整个人都膨胀了。觉得天老大,地老二,皇帝老三,他刘瑾就是老四,号令天下,莫敢不从。
不就是改革军制,刘公公一个命令下去就办到了。
至于相干利益集团的反扑,哼,谁敢冒头,直接拿下,动次打次动次打次动次打次,怕他个鸟。
正德皇帝做了这几年皇帝,刚开始时被张太后管束,后来又被内阁三老成天唠叨到死。此刻终于耳根清净了,索性偷了个懒,将所有的朝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