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宫这么点小病,又何必打扰中宫呢?傅充容常在太后娘娘跟前走动,本宫只道太后娘娘素来慈爱可亲,你耳濡目染的,怎么也该学着体贴点了,却不想你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想不明白,实在叫人失望!”
“崔姐姐这话可就不对了!”只是傅充容也不是好对付的,听了这话眼波流转,却是嗤笑出声,道,“现在前朝后宫,可都晓得皇后娘娘的娘家侄孙,正是毁在了姐姐的亲生骨肉、太子殿下手里哪!姐姐这会病了,不管生病的真正缘故是什么,派人给皇后娘娘禀告时,好歹能稍稍表达下您的愧疚与悔悟之意不是?您这不声不响的,叫人晓得了,只道啊……”
她故意拖长了些声调,“您是做贼心虚!”
“太祖皇帝陛下明言,后宫不得干政!”崔妃冷下脸,森然道,“前朝之事,岂是咱们做妃嫔的能议论的?傅氏,你逾越了!”
“这算什么干政?”傅充容不屑反驳,“不过是惋惜皇后娘娘的娘家侄孙,好好的一个世家贵公子,招谁惹谁了,竟小小年纪就被断送了前程!想苏编修何等才情,他这个嫡亲侄子,不定长成之后也是跟他一样的人物哪,如今却横遭此祸——但凡还有良心的,谁能看得过?!”
崔妃闻言,冷笑出声,刀子似的目光扫过她脸上,丝毫不掩语气中的讥诮:“我道你跟本宫从前虽然没什么交情,但也没有过恩怨,今儿个怎么上赶着来落井下石?合着你是认为太子岌岌可危,惧怕赵王承位之后,皇后追究你当初在清熙殿上的多嘴,打算拿我们母子做垫脚石,将功赎罪?”
——这傅充容年初的时候还只是婕妤,却因当初太后还维护太子、不希望苏家撺掇赵王争位的时候,召集后妃到清熙殿,当众提议让赵王出继,于无人敢应的关头,出列说了一番顺应太后心意的话,入了太后的眼,这才晋了九嫔之一。
只是她当时那么做虽然讨好了太后,却大大得罪了皇后!
毕竟苏皇后再大度,却又怎么可能对一个想把她唯一的亲儿子过继出去的宫妃有好感?!
之前傅充容也不是不知道这一点,只是她也没什么好怕的:毕竟她投靠的太后,是皇后也要小心翼翼伺候着的婆婆,何况那会太子地位稳固——太子的生母又不是苏皇后!她当时帮太后说话也等于帮了太子一把呢,所以即使太后没了,只要太子登基,皇后也报复不了傅充容!
她进宫有几年了,也颇得过段时间宠爱,否则也不会在没投靠太后之前,就做到一宫主位,得婕妤之册。
问题是始终没能生个一儿半女——偏偏显嘉帝的身体每况愈下,今年索性连朝政都委托给了太子以及满朝文武,专心静养起来了,静养期间也没叫傅充容伺候,只把绝色无双的暖美人常常喊在跟前!
这种情况下,傅充容心里很清楚:即使自己还年轻,但已经没了要个子女傍身的指望!
所以她得为自己的以后考虑才是!
当年睿太祖打天下时,打的旗号是“驱除胡虏,光复河山”,所以定鼎后各项制度都照抄前雍,以示恢复衣冠。
而前雍流传下来的后宫制度,就是先帝去后,有子的妃嫔由子女接出宫闱奉养,无子的妃嫔皆发往帝陵附近的行宫“颐养”。
前者自然是好的,顶着太妃或太嫔的封号去子女府上团聚,安享晚年,含饴弄孙;但后者就不那么美妙,或者说很不美妙了:坦白点讲,就是去行宫里等死!
不但等死,吃穿用度也必然好不到哪里去——毕竟坊间黎庶,做了寡妇的也不好穿鲜艳服色呢,何况是给先帝守节?
那必然是要过得清苦些,才能显示出对先帝的哀思与不舍!
傅充容尚在韶华,身体也康健,要没意外的话,她还能活好几十年——若这几十年都在行宫里苦熬,真正是想想就觉得了无生趣!
是以她当初站出来帮太后说话,却也不是为了晋位,主要还是想通过讨好太后、太子这些人,在显嘉帝驾崩后,能够得些优待,最好是被新任太后发话,留在铭仁宫的偏殿里做个伴,不至于被扔到行宫里就此自生自灭。
可谁能想到这才半年光景而已,前朝后宫风云突变,已经做了近二十年储君的太子,忽然之间就被扣上残杀无辜、不敬嫡母、心性暴戾等等罪名,倒是皇后之子赵王,成了眼下最有可能的储君人选!
傅充容还记得自己在铭仁宫伺候的时候,偶尔听到宫人私下里嚼舌头:“这回建陵血案据说是魏王殿下的人查出来的,倘若太子殿下出了岔子,新储君应该就是魏王殿下了吧?”
“你傻的么?”那宫人的同伴啐她道,“谁不知道魏王殿下不过是代国长公主殿下推出来夺储的幌子?这位殿下要上了台,往后这天下怕是要姬家说了算了!陛下何等英明神武,怎么可能容忍这样的事?再者,太后娘娘前两日跟玉果姑姑说起眼下这局面时,还感慨说手心手背都是肉呢!若魏王殿下登基,代国长公主怎么可能饶得了太子跟西福宫那位?”
“那你是说?”
“这会子若要易储,新储君肯定是赵王殿下了!毕竟苏家固然一直支持赵王殿下夺储,却没有把赵王殿下当傀儡的意思!何况赵王殿下若登基,无论太子还是代国长公主殿下,都有指望保全——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还真是——不过,这几个月常朝咱们这儿跑的那位,可是要倒霉了罢?当初太后娘娘说要把赵王殿下过继给肃王或襄王时,满殿的人都没敢吱声,惟独她站出来,之后倒是晋了充容,可这才得意几天?往后落到皇后娘娘手里,也不知道皇后娘娘会怎么折腾她?”
两个宫人说到这里都无所谓的笑了起来——她们跟傅充容没说过话,谈不上恩怨,之所以提到她也不是有什么恶意,不过是觉得有热闹可看罢了。
但藏在暗处的傅充容却怎么能不听得心冷如冰?!
无奈时光不可倒转,她得罪皇后的事情已经发生,如今这局势,她就是愿意舍弃脸皮,去未央宫三跪九叩的请罪,皇后又何尝猜不出缘故,如何肯原谅她?
而直接请罪既不可行,傅充容又不甘心坐以待毙,那自然是以直接行动证据自己的悔过之心,以求取皇后的宽恕。
比如说,对崔妃母子落井下石!
这会被崔妃公然戳穿了用心,傅充容眼中闪过一抹羞恼,冷笑着道:“崔姐姐原来还知道太子已经岌岌可危了?倒难怪急得连夜病倒——只是都到这地步了,你们母子又何必继续执迷不悟?皇后娘娘素来宽容大度,你们若……”
“我呸!”她话还没说完,已被崔妃厉声喝断,“你是个什么东西,区区充容,本宫就算已非贵妃,照样压你一头!前朝后宫都蝼蚁一样的货色,想讨好皇后想疯了,居然痴心妄想到劝说本宫与太子向未央宫投诚!”
崔妃这会是动了真怒了——她之前自己劝太子,实在不行就支持赵王登基,总之不能让魏王得逞,这么番话是连梁王都怀疑的——何况她就是真心想投靠赵王,又怎么可能给傅充容做功劳?!
越骂越恨,虽在病中,却差点没跳起来对傅充容大打出手,“不知天高地厚的贱。人,这样的事情,也是你配插手的?!”
傅充容只道太子已然没救,那么崔妃也不足为惧,所以非但进了内殿后连礼都没行,言谈举止之间也很没把她当回事——这会被崔妃劈头盖脸一顿,骂得整个人都懵了会,才反应过来,又气又羞又怒,尖声道:“我一番好意来给你指条明路,你既然不听,那好!我瞧着你们母子将来怎么个凄惨法!”
说着恨恨一拂袖,将那枝把玩了半晌的丹桂扔到了崔妃被子上,冷笑着道,“桂者贵也,姐姐跟太子,就如同这枝被折下来的丹桂,纵然生在枝头时生机盎然芬芳四溢,被折下来后,从前种种风流,都已是昨日之景;往后必将是一日比一日枯萎,最后零落成尘,沦落为泥!”
“贱。人!”崔妃望着她扬长而去的背影,眼中怨毒犹如实质,狠狠一拳击在榻沿,切齿道,“无论我母子将来如何,你这贱。人也休想逍遥!!!”
VIP卷 第二百八十一章 皇帝病危
只是崔妃固然被气得七窍生烟,走到外面的傅充容这会却也没什么高兴的——她一双杏子眼蓦然瞪大,足足愣了两个呼吸,才用难以置信的语气道:“你说什么?!”
“娘娘!”奉命来找她的宫女却快哭了,急声道,“陛下御体欠安,太后娘娘赶到宣明宫后,当场急得晕了过去——皇后娘娘要照拂陛下,实在忙不过来,想到这些日子娘娘时常往铭仁宫给太后娘娘请安,是以请您立刻过去,看着点太后娘娘!”
宫女虽然慑于宫规,不敢说那些不吉利的话,只道显嘉帝“欠安”,但居然能让太后生生急晕过去,可想而知皇帝的情况有多糟糕!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傅充容终于过回神来,却跟太后一样,几欲昏倒——她还在绞尽脑汁化解苏皇后的敌意哪,结果皇帝先不行了?!
皇帝一旦驾崩,太子就算如今处境不妙,按照礼法,也可以立刻于灵前就位!
到那时候,都不用太子自己说出来,自有人会想方设法的给他翻案!
退一万步来讲,就算他翻不了案,大不了下道罪己诏,届时自有人争先恐后的夸他知错能改从善如流——而曾经落井下石过的人,譬如傅充容,会是什么结果,还用得着说吗?
傅充容一想到这儿,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
她之前跟崔妃母子其实没什么交集,所以也谈不上恩怨。可今天却是先出言嘲讽了太子,继而把崔妃险些气死,这母子两个若得了势,她就是愿意去行宫里等死,怕也不能了吧?
“为什么本宫会这么倒霉?!”傅充容这会是连哭都哭不出来了,整个人浑浑噩噩的被宫女连搀带拉着走,心里却苦不堪言的想道,“早先以为太子必然登基,皇后前途渺茫,所以帮着太后说话了,只道也是给太子卖了好——可才几个月,太子就摇摇欲坠,反而皇后大有可能往后入主铭仁宫!”
她为这番变故惶恐了多少个夜晚,好不容易鼓足勇气争取生机,这回比上回还要悲惨:才开始行动呢!
显嘉帝一个病危,顿时又把她推入了绝境!
这一连番的打击下来,傅充容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陛下从登基起就一直病病好好的,之前好几次都打算召大臣入宫托孤了,最后还不是好了起来?可见陛下瞧着不是很健壮,寿数却还长着呢!”实在没有办法接受眼下变故的傅充容,只能抱着唯一的指望,拼命祈祷,“这回太医肯定也能把陛下救回来,最多吓人一点——苍天哪,我愿意将自己的寿数折个十年八年与陛下,只求陛下千万千万莫要这会就去了!”
只是尽管傅充容恨不得拿自己的寿数加给显嘉帝,可她到了宣明宫后,这线希望却也破灭了:“太后娘娘已经回铭仁宫了?!”
傅充容才听到这消息时还松了口气,只道自己的祈祷应验了,显嘉帝已经好转,所以太后放心的走了。
哪知出来给她说情况的蒋贤妃却惨淡一笑,道:“太医们个个束手无策,太后娘娘才醒,闻说这话又晕了过去——皇后娘娘怕太后娘娘再醒之后,留在这儿会受刺激,所以做主,让宫人抬了软轿来,先送太后娘娘回铭仁宫安置。所以妹妹看过陛下之后,且去铭仁宫照拂太后娘娘吧!”
“陛……陛下……陛下怎么……怎么可能?!”傅充容心中侥幸破灭,眼睛望着内室的门,脚下却怎么也迈不开步伐,若非左右宫人扶着,怕是要直接瘫软下去了!
蒋贤妃见状,眼中也流露出悯意,哽咽道:“陛下乃是天子,受上天庇佑,太医们不争气,可也不见得全没希望——妹妹不要这样,皇后娘娘方才讲了,越是如今这样的关头,咱们越是要沉住气!不然陛下好转之后,瞧见上上下下乱成一团,被气着了怎么办?”
她这话既是为了宽慰傅充容,也是说给自己听了好定心的:毕竟蒋贤妃虽然没掺合前朝之事,但她一手抚养大的魏王,却被代国长公主笼络过去做了夺储的幌子,作为养母,万一崔妃母子当了家,要迁怒的话,她也是脱不了干系的!
更何况,蒋贤妃还有个不省心的亲生女儿玉山公主,那可是到现在都盯着苏少歌呢!
虽然说蒋贤妃的娘家亲侄女蒋慕葶,前些日子才跟太子的心腹之一博陵侯袁雪沛定亲,但贤妃可不认为,凭那个准侄女婿跟太子的关系,能从崔妃手里保下自己母女!
所以蒋贤妃私心里也希望易储——不希望太子登基的!
只是如今太医院上上下下都无计可施,她一个宫妃除了听天由命之外又能怎么办呢?
“蒋姐姐说的是,陛下一定能够好起来的!”傅充容闻言,像溺水之人抓到救命稻草一样,眼睛瞬间亮了起来,急切的说道,“陛下一定会没事的!”
她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忽然就推开了一直扶着自己的宫女,迅速朝内室走去,口中喃喃道,“陛下会好起来的!说不准陛下已经好了呢?!”
“你轻点声!”只是她才踏入内室,皇后疲惫中带着冷意的低声,却让她蓦然冷静了下来——苏皇后只穿着家常衣裙,显然是得了信立刻赶到,根本来不及收拾,连发髻上都只有一对赤金步摇。
皇后坐在榻沿上,虽然听到了傅充容进来的声音,却连头都没回一下,正从旁边的水盆里拧了一块温热的锦帕,全神贯注的替显嘉帝擦拭着面颊。
她手里的帕子洁白如雪,一如显嘉帝此刻的脸色。
这位践祚二十有一年的公认明君,此刻静静的躺在榻上,连呼吸都极为微弱。
那奄奄一息的模样看得傅充容整个人僵立当场,只觉得脑中一片混沌。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苏皇后终于又想起了她,总算扭头给了她一个冷眼:“你怎么还在这里?”
“妾身……妾身这就去侍奉太后娘娘!”傅充容被这个眼神所惊,总算回了神,蓦然想到:就算显嘉帝这回当真撑不过去,可太后还在!
太后可是皇子们的嫡亲祖母,哪怕是太子登了基,尊崔妃为皇太后之前,也得先尊太后为太皇太后——又怎么敢对这位祖母无礼?
而自己,最早可就是投靠太后的!
就算太后年事已高,可只要在一日,终究也能护自己一日,怎么也比显嘉帝驾崩之后立刻悲剧好吧?更何况,太后心疼代国长公主,不定太子登基之后也坐不稳帝位呢?
总而言之,皇帝瞧着已经撑不过去了,太后万万不能有失!
“天啊!我真是太糊涂了!”傅充容想到这里,只觉得整个人都如坠冰窖,“太后到底上了年纪,连续两次晕倒,哪怕被送回了铭仁宫,想来也要元气大伤!接下来陛下不出事还好,一出事,叫太后白发人送黑发人,可怎么承受得住?!”
太后承受不住,万一也跟着显嘉帝去了,崔妃母子倒是高兴了,她可就惨了!!!
傅充容这下自是无心继续看皇后照顾皇帝,也不管苏皇后已经扭回头看不到自己,福了一福道了声告退,蹑手蹑脚出了内室,见蒋贤妃已经不在外面,自也不会去找她,匆匆出了殿门,直奔铭仁宫!
她提着一颗心赶到铭仁宫时,太